黎智枫 姚丹燕 王润民
摘要:广州位于国家海陆交界面,其发展历程和全球大陆-海洋体系建构过程紧密相关。本文以大历史、大自然视角,梳理广州在全球历史的海陆体系框架下城市空间结构的演进规律,提出“中介兴,则广州兴,整合海陆体系的能力强、则空间结构优”的基本判断。基于当前广州空间发展面临的机遇与挑战,面向未来提出“重塑海陆广州:双核引领,圈层网络”的愿景框架,面向内生动力,调整优化广州中心-边缘的陆上体系,面向东南亚海洋机会逻辑,生成广州的海上体系。
关键词:海陆体系、广州、空间结构
引言
广州自秦代建城至今已有2800多年历史,是粤港湾大湾区中历史最悠久的城市,也是世界城市发展史中少有经久不衰的千年城市。回溯自然地理这一城市发展的最大慢变量,广州始终作为国家海陆界面的地理区位,深刻影响着广州城市的发展进程,而这一进程也深度嵌入到全球大陆与海洋的秩序构建中,互为因果。我们试图以“历史学就是未来学”的精神在大历史、大自然中寻找广州城市发展的基石,探讨广州面向湾区的未来城市空间结构。
1 大历史中的海陆体系互构
1904年麦金德(Halford J. Mackinder)发表的《历史的地理枢纽》,曾以哥伦布航海地理大发现为界,以海陆视角将人类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1]。①大陆轴心文明的亚洲时代:全球四大轴心文明(古希腊、印度、中国、犹太)均出现在大陆-大河流域,通过大陆中心的规模农耕定居获得社会财富,从而缔造人类的原始文明。而位于大陆“心脏地带”的草原游牧民族则通过马匹机动性占据军事优势,与轴心国家形成以文明商品交换军事安全的东西关系,如中国的长城、欧洲的十字军东征都是这种关系的具体呈现[2]。当时人类文明与军事的高地出现在亚洲大陆,欧洲长期受到东方的打击,被其压缩在相对狭窄的地理空间中。②海洋自由文明的欧美时代:来自东方的军事和商贸垄断推动欧洲面向海洋拓展生存空间,地理、天文与航海技术的进步助力欧洲率先进行了全球大航海,通过全球航路在大陆的边缘地带形成港口据点,港口城市间的商品贸易将全球连成网络,一种与大陆文明逻辑截然不同的文明秩序诞生。这种秩序以格劳秀斯的《海洋自由论》为基础[3],经过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等西方国际法雏形而确定。全球海洋、新大陆(美洲、大洋洲和南部非洲等)与欧亚大陆连成一体,这个被麦金德称为全球“空间革命”的地理发现,让欧洲依托海洋获得与大陆心脏地带同等的军事与文明优势。③海陆交融的全球时代:“空间革命”结束之后,海洋与大陆两种秩序对世界性帝国(a World Empire)的冲动与争夺塑造着全球格局。无论是围绕英德的两次世界大战,还是二战后的美苏全球争霸,都可视为大陆与海洋秩序对心脏地带和新月边缘地带的争夺。即便是苏联解体及西方所谓的“历史终结”后[4],海洋与大陆秩序的交融也从未终止。
在全球的海陆体系秩序下,中国一方面因为接近大陆心脏地带占据庞大的腹地规模,另一方面又拥有大陆边缘新月地带中绵长的海岸线。同时,中国的超大规模性也决定了其在全球关系中是重要的自变量而非因变量,是平衡全球海陆两种秩序的参与者[5]。中国作为全球性海陆枢纽的观点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认同[6](图1)。
2 海陆广州的城市空间结构演进
中国作为全球海陆枢纽的功能需要由具体的城市或者地区承担。众所周知,广州地处南岭山脈以南最大的三角洲陆地与面向南太平洋的海洋之间的海陆交界面,在其2000多年从未间断的城市历史进程中,始终发挥着国家整合海陆体系的中介作用,我们认为这一作用就是广州城市发展的基石。
2.1 大陆轴心的亚洲时代:广州是中华帝国与海洋文明的商品交互中介
在15世纪地理大发现之前,黄河、长江流域所处的中原地区因规模化的农耕与定居,成为国家财富的集中地和文明的诞生地;广州则位于大陆边缘,远离中原面向海洋。从隋唐开始,中央便在广州陆续设置管理海外贸易的南海神庙、市舶使、市舶司、粤海关等国家机构,处理中原地区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商品出口海外的商贸业务,与东南亚的香料、阿拉伯的玻璃和南美洲的白银等全球商品进行交换。中国的商品在非常长的历史时间内畅销世界,广州也因此承担着大陆文明面向海洋的传播线职能。这一职能的发挥与广州“三江汇流地,千年不淤港”的地理区位密不可分[7]。西江的灵渠、北江的梅岭关始终将广州与中原地区经济腹地紧密相连,这也是广州可以在长历史跨度中超过越南胶洲、福建泉州等天然良港,成为千年不衰商都的重要原因。
军政城、商埠市的双城结构是亚洲时代下广州城市空间结构的特征。一方面广州拥有中国古典城市共有的方城,清朝的广州城墙内设有将军府、左都统、副都统、中镇府等管理机构,广州城内也从最初的番禺、南海县城所在地,逐步演进为两广总督府,是作为南中国军政据点的“府城”,体现了国家大陆体系的特征。另一方面,从唐朝开始,广州城外沿珠江港口边出现了各类商品集市和船舶。在“一口通商”的鼎盛时期,珠江前航道西侧有沙面、十三行、海关税馆和各类教堂,东侧有荣华里等西关商埠,形成以对外口岸和商业贸易为主要功能的“埠城”。在“府城”和“埠城”之间,市舶司、粤海关、十三行等机构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些机构代表着国家建制与海外商人进行制度性商品交易,是广州代表中华帝国与海洋文明开展商品交互的具体中介工具。
2.2 海洋自由的欧洲时代:广州是海洋文明输入中华帝国的思想技术中介
欧洲航海、地理、天文等技术的突破,使得全球航行的地理大发现成为可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的相继崛起,逐步奠定了以欧洲为主导的全球海洋文明秩序。现代法权、民族国家、工业革命等新思想、新技术对古老大陆帝国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与挑战。1840年的鸦片战争后,以英国为主的海洋文明直接剥离了广州的国家海外门户功能,取而代之的是受西方海洋秩序支配的新兴港口城市——香港和上海,广州伴随着中国共同进入了屈辱中探索的百年历史。
由于地处大陆边缘,广州更易受到外部的影响。民国时期,广州成为海外华人带来西方技术推动民族工业的发展地,也成为了现代城市、民主共和、共产主义等新思想的输入地。革命先驱和华人华侨将广州作为为新中国谋出路、求变革的重要根据地,如陈启源在此创办了国内第一家继昌隆缫丝厂,孙中山、毛泽东、周恩来等革命先辈在广州推动新民主主义革命等。广州承担着海洋面向大陆文明生成线的中介职能。
现代城、实业市的单中心结构是新思想、新技术冲击下广州城市空间结构的特征。1919年象征广州大陆体系的古城墙被拆除[8],民国临时预备政府和广州市政厅也于1921年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建制市”随之诞生。市政厅借鉴西方税收方式获取城市基础设施建设资金,在城市规划中引入现代化的方格路网、现代港口与机场等基础设施[9]。爱国华侨从海外带来了新的技术和资金,在珠江沿岸出现以西村工业区、河南工业区为代表的现代工业区,进一步拓展了原有的城市框架,形成内圈综合服务、外圈产业的单中心结构。
2.3海陆交融的全球时代:广州是中国再次融入全球体系的枢纽门户中介
在两次世界大战与美苏冷战后,海陆秩序对世界性帝国的争夺暂告一段落,世界逐渐进入了美国主导下的和平发展时期。1984年,广州被纳入中国首批沿海开放城市,预示着国家决定拥抱经济全球化的决心,广州重开的黄埔古港、白云机场和广州火车站、广交会成为了“招商引资”的关键基础设施。2001年中国加入WTO,全面对接国际贸易规则,更是推动广州成为全球资本进入中国大陆市场的重要基地。广州升级为链接全球资金、技术与中国庞大市场、生产要素的枢纽门户中介。
中心城,枢纽市的组团带状结构是全球化时期广州城市空间结构的特征。新中国成立后,广州于1950年重启了民国时期尚未完成的黄埔港,1963年白云机场转为民用机场,1960年广九、京广、广三铁路在广州站汇合,广州海陆空枢纽的雏形初步建立。以枢纽为据点,广州在外部世界尚未认可中国的时候,依托与香港的铁路联系,在广州站设立广交会的流花会址,吸引港商投资,后续演变为全国著名的白马服装批发市场;以枢纽为据点,广州在黄埔港后设立经济技术开发区,通过优惠的政策和庞大的市场吸引全球的资本,如宝洁、箭牌等国际企业依托黄埔港进行“大进大出”的全球生产等等。广州作为广东省会和中心城市,围绕枢纽布局城市功能,整合来自国家内陆的市场、劳动力资源与境外的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城市沿珠江呈带状组团展开。围绕枢纽设置的广交会、经济开发区成为广州这一时期整合海陆体系的重要中介工具。
2000年的广州战略规划可被视为在这一时代中,广州通过升级枢纽功能整合全球海陆体系资源的发展逻辑的延续与强化。在中国“入世”与广州撤县设区的背景下,广州提出的“南拓北优东进西联”空间策略,本质上是在全市域对海陆空枢纽全面升级的过程[10]。“南拓”在南沙龙穴岛建设集装箱深水港,彻底摆脱了因黄埔港处于内河港区受到的水深与船吨位的影响;“北优”的白云机场,为现在预留形成拥有5条跑道的超级航空枢纽奠定基础;“西联”在广佛交界布置了国家的高铁枢纽,汇聚贵广、南广、京广等新型高速铁路,形成了全国规模最大的高铁枢纽[11];“东进”带动下广州大学城的建设,目标形成汇聚人才与知识的信息枢纽。这些动作背后的逻辑均是通过更好的枢纽设施在更大范围内整合海陆资源。广州城市的空间框架也这一时期被客观地拉开,进入到从单中心到多中心的空间结构探索阶段(图4)。
综上所述,从历史长周期看,广州始终发挥着整合中国大陆体系与全球海洋體系在商品、思想、技术与资源等方面的中介功能。广州的城市地位起伏亦与整合海陆体系的能力密切相关。简而言之,中介功能兴、则广州兴。空间结构对海陆体系的整合能力强,则空间结构的绩效强。
3. 广州空间结构面临的机遇与挑战
在中国改革开放40年后的今天,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化出现转变。美国挑动的对中国出口商品增收关税、关键的核心零配件禁止向中国企业出售等举措都改变了海陆交融时代人们对全球化规则和技术传播的认知。逆全球化、“新冷战”等说法此起彼伏,国家提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全球的海陆关系出现变奏。
3.1 机遇:“双循环”下广州联系国内市场与东南亚的作用突显
受海外芯片等关键零配件技术禁运的影响,传统的“欧美技术+珠三角制造”的模式被切断,越来越多本土企业依托国内市场扩大利润规模,以此获取研发经费实现“卡脖子”的技术突破,创新内循环的趋势愈加明显。从历史来看,广州依托水运、铁路、机场和国家行政机构与中国大陆腹地的联系从未中断。目前广州港内贸货物总量全国第一,广州南站总客流量全国第一,广州白云机场也是粤港澳大湾区内国内航线最多的机场。广州枢纽与中国腹地的连通性,使广州成为了国内龙头企业组织国内生产网络、构建全国大市场的重要基地。
香港、深圳作为美国主导的全球海洋体系中曾经的最大受益者,在中美贸易摩擦中也遭遇重创,华为、中兴等众多明星企业受到冲击。东南亚由于其岛屿的破碎性成为中美博弈中重要的缓冲地区,越来越多珠三角企业前往东南亚开设组装工厂,通过“中国+1”的方式,规避美国加征关税;也有越来越多核心零配件如芯片等经新加坡、马来西亚转口进入中国。东南亚在畅顺珠三角外循环中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亚洲主导时期中国与南洋密切的商贸关系似乎正在重现,一个新兴的“亚洲地中海”供应链网络正在形成,这也使得广州在海洋体系重构的过程中与深港再次回到同一起跑线。广州历史上与东南亚建立的深厚的社会网络联系,将有助于广州整合新的海洋体系。
3.2 挑战:现状中心-边缘结构无法整合海洋秩序与适应内生动力
2000年的战略规划虽然通过枢纽建设拉开了全市的空间框架,但并未形成显著的多中心结构。随着因枢纽布局而分散的大部分制造业从业人员重新回到中心区享受城市的公共服务配套,一种“摊大饼”式的“中心-边缘”常住人口结构成为了广州城市空间结构特征。广州47%的常住人口集中在越秀、荔湾、海珠、天河、白云老五区中,加上黄埔、番禺,共承载了全市76%的人口规模。
这种空间结构带来了两个显著的挑战:一是以南沙为主体面向“亚洲地中海”的海洋体系,无法通过“中心-边缘”的模型进行构建。广州长期以来通过盘整内部资源如土地、交通等,以应对外部的机遇;通过不断强化中心区集聚越来越多的功能,以带动周边地区[12]。但中心区50公里外的南沙已经无法通过大陆中心功能带动的方式获取发展动力,广州中心体系中某一职能也难以支撑南沙成为独立的城市,南沙需要新的动力逻辑。二是在原有“中心-边缘”体系中,越来越多的本土龙头企业对于中心区产生了新的需求。与外资青睐的传统中心城区CBD不同,本土企业以实用为导向,更强调对本地供应链和产业集群的高效组织,产生了更多与本土资源结合的分布式CBD的需求,这些需求是市域层面的单中心结构难以适应和满足的(图5)。
4、面向海陆整合的广州空间结构优化
如果说广州通过2000年战略规划实现了从“实体城市”迈向“市域城市”,新的发展阶段下则应以广州的发展基石应对全球海陆变奏的机遇与挑战,以增强广州的海陆统筹能力为目标,从“市域城市”迈向“区域城市”的优化。
4.1 一个湾区,两个体系
海陆视角的引入进一步展示出湾区的多元性。广州北部的山体与三江汇流冲击而成的平原,形成了珠三角的陆地中心。这里适宜规模化定居,最早的广府文明也诞生于此,城镇组织方式是“中心-外围”式,行政资源的分配是城镇发展的主要动力;广州南部的伶仃洋与重大的机场港口枢纽,形成了珠三角的海洋中心,这里是流动多变的,澳门、香港、深圳等不同的港口城市轮番获得对伶仃洋的主导地位,城镇的组织方式是通过港口联系形成网络节点,捕捉外部机会、向外冒险是城镇发展的动力。
在海陆体系的互构下形成了上、下两个湾区,上湾区以广州、佛山为强核心,呈现出在国家建制逻辑下成长的核心圈层扩展模式,成为湾区面向国内大陆腹地核心地带;下湾区则以深圳、香港为核心,呈现以重大枢纽设施捕捉外部发展要素的多中心分布式扩展模式,成为湾区面向海外海洋网络的核心地带(图6)。
广州也因其超长的南北纵深,横跨了上下湾区和海洋陆地两个体系。如何在全球海陆变奏的背景下,优化广州占据优势的陆地上湾区体系,融入深港为主的海洋下湾区体系,构建海陆中枢成为本研究中空间结构优化的关键议题。
4.2 陆上广州:面向内生动力的“中心-边缘”体系的调整优化
在双循环背景下,充分发挥广州陆上体系多种枢纽体系对中国庞大腹地的影响力,形成适应内生企业的分布式空间布局,是优化现有“中心-边缘”陆上体系的核心出发点,具体建议如下:
一持续增强铁路航空综合枢纽能级,巩固联系泛珠三角区域与南中国的内陆腹地。在现有广州南站的基础上,在广州北站接入京广高铁、广清永高铁、贵广高铁支线,强化华中、华北及西南地区方向通道;在广州东站接入广汕高铁、赣深高铁,构建绕行深圳的华东及东部沿海地区方向通道。充分利用广佛环线、穗莞深城际琶洲支线与北延段,将广州南站、广州东站、广州北站、白云机场和佛山西站五大枢纽进行环形串联,巩固广州陆上体系的综合枢纽群对大陆腹地的影响力。
二是培育内生动力,顺应人口、产业在中圈层的扩散趋势,形成分布式CBD。在上述五大枢纽周边,内生型的龙头企业成为利用枢纽整合海陆资源的关键中介工具。以番禺的希音公司为例,由于希音高度依赖从中心区外溢的服装产业供应链,同时随着企业价值链升级,设计研发和数据管理等总部功能衍生了对甲级写字楼的空间需求。因此,希音公司在选择新总部时并未脱离供应链,而是就近选择南村万博作为全球总部,一种新型的分布式CBD形态出现,其选址呈现如下规律:①紧邻中心区与五大枢纽的城市轨道快线走廊上(时速160km/h以上的快速地铁),便于两类资源的快速可达;②邻近供应链和产业集聚地区(含城中村),便于供应链资源的快速管理;③邻近公共服务与商业服务富集的重点地区,以服务与其相关的各类人口。
以此类推,广州中圈层出现了白云、黄埔、番禺和知识城等产城融合组团,通过18、22、28和31号线与五大枢纽相连,其中出现黄埔站、白云站、番禺广场站等潜在的分布式CBD地区。
三是再塑中央活力区内圈层与生态国际交往的外圈层。①内圈层从CBD向CAZ演进。中心区生产性服务业跟随制造业外迁后,对标伦敦中心区,老城原有的历史文化资源与生活配套设施将成为推动中心区娱乐化的关键资源,中央活力区的营造使广州内圈层成为全球顶级企业的商务区选擇地。高铁进入广州站和广州东站后,通过11号线依次串联广州东站、天河中央商务区、金融城第二CBD、琶洲等中心区平台,这一围合区域成为了上湾区中面向大陆腹地最重要的中央活力区。②北部外圈层的从化、增城、清远是广州陆上体系的源头,“三山两水”的自然格局与历史古村资源是广州宝贵的生态休闲资源,从化的山水温泉资源更是广州代表国家进行主场外交的重要空间场地(图7)。
4.3海上体系:面向东南亚海洋机会逻辑的体系生成
为了更好地面向东南亚寻找“双循环”中的发展机会,高质量整合下湾区的海洋资源与港深实现湾区竞合,枢纽的生成与把握是广州海洋体系优化的重点,具体建议如下:
一是关注海空综合枢纽的能级提升。与陆上体系依托轨道实现对内陆腹地的影响不同,海空枢纽是联系东南亚与海外的关键通道。值得注意的是,对外航线的增加除了依赖于基础设施的改善,也离不开班轮公司、基地航空等“宿主”的经营与服务。通过软硬件的共同提升,进一步提升南沙港面向东南亚等方向的国际航线是第一步。
二是依托南沙港组织供应链,形成“前港-中区-后城”的空间布局。相比深圳西部港区和香港葵青港区,南沙港后方庞大的空间腹地,对于面向东南亚的新供应链组织有着无法比拟的优势,上述深圳及香港两港由于发展时间早、港城矛盾突出,港口后方已无新的空间增量。南沙港可充分依托其内贸大港和空间腹地的优势,成为珠三角和国内龙头企业组织东南亚与国内供应链的关键空间场所。如佛山美的可凭借着南沙港后方的腹地优势,在港后方成立南沙工厂管理国内和东南亚的家电供应链。
三是以轨道枢纽作为南沙城市发展的重要空间载体,依托广州陆上腹地优势嵌入下湾区海洋体系。下湾区中的维港都会区(含交椅洲人工岛)、深圳前海与北部都会区分别代表着湾区中最高能级的金融与科创功能,是湾区海洋体系发展的重要动力;若南沙新区的庆盛、蕉门、南沙湾、明珠湾和南沙枢纽可成为影响下湾区第三组力量,广州则可重新整合下湾区的海洋体系。根据海洋体系发展逻辑,外部的机会总是处在生成和变化中的,下湾区的第三组力量可能是供应链管理中心,也可能是大科学原始创新中心。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南沙需要更多外部资源的激活,轨道交通枢纽是其中最关键的空间资源。一方面,通过广州18、22号线和4号线复线等南北向市域快线,将庆盛枢纽、南沙枢纽及明珠湾与陆上广州五大枢纽进行串联,推动广州陆上枢纽体系南移;另一方面,通过打通深茂铁路、肇顺南城际、深中通道等东西向通道,连通东西岸的中山、东莞,推动下湾区海洋体系北移;庆盛、南沙枢纽、明珠湾等枢纽地区则有条件成为上下湾区的海陆要素资源汇聚的高地。沿枢纽地区投放城市建设关键资源,以轨道枢纽为载体推动南沙城区的建设(图8)。
五、结论与讨论:面向湾区的广州城市空间结构
《广州市国土空间规划2020-2035》提出广州“双核四级聚能”的空间结构,南沙新区成为与广州主城等量齐观的“双中心”。从传统陆地发展逻辑看,广州主城目前接近1000万的人口规模远远高于南沙新区(目前本地人口不足100万),南沙短期内发展成为双核之一的可能性不高。但只有将南沙放在海洋体系中理解,只有南沙在深港主导的下湾区中寻找到自身面向东南亚新兴海洋体系中的定位与角色,只有坚持以开放网络捕捉湾区机会的发展逻辑而非仅仅依赖于其在广州市域内的职能分工,才能推动南沙联动周边地区与广州的陆地体系形成同样的区域影响力。重塑海陆广州,是基于广州在全球大历史中的发展基因与自然条件,提出的面向湾区的未来空间结构愿景。这也是广州在“一口通商”的历史高光时期,整合海陆两种体系的空间结构再现(图9)。
因此,需要以不同的发展逻辑推动广州现有空间结构优化。在广州陆地体系占主导的上湾区,“中心-圈层”的逻辑已非常成熟,需要重点关注的是,大量人口、产业向中圈层转移后,在内生存量動力的背景下,越来越多如番禺万博的分布式CBD正在出现。如何在中圈层筛选出可整合供应链、公共服务配套、轨道枢纽的潜在分布式CBD,实现市级资源的合理配置,是优化广州陆上体系的关键。而在广州当前处于短板的海洋体系中,应该以网络连接、捕捉外部机会为发展逻辑,充分重视港口、轨道等综合枢纽的构建及周边的开发。南沙港、南沙枢纽和庆盛枢纽等是《广州南沙深化面向世界的粤港澳全面合作总体方案》中的关键节点平台,同时也是未来南沙面向新兴东南亚的海洋体系的关键抓手。“双核引领,圈层网络”用差异化的逻辑整合广州的海陆资源,是重塑海陆广州的实施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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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
图1:作者改绘制
图2:作者自绘
图3:从左到右分别为
①MAP OF CANTON (1880) ,图源网址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KERR_%281880%29_pg41_MAP_OF_CANTON.jpg
②广州市道路系统图(1932),图源:广州市规划局,广州市城市建设档案馆,广州市建筑师学会. 五羊城脉[M]. 广州:广东省出版集团,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
③广州市城市总体规划图(1984 年,第14 方案),图源:广州市城市规划勘测设计研究院.广州城市总体规划的探索与创新[M].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7.
图4:《广州城市建设总体战略概念规划纲要》土地利用结构解析,图源:广州市城市规划勘测设计研究院.广州城市总体规划的探索与创新[M].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7.
图5、图6、图7:作者自绘。
图8:左:《广州市国土空间总体规划(2021-2035)》(送审稿);右:作者自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