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旒量第一”——灰冕鹤

文/兰州大学 丛培昊 摄影/庞杰

我常常感慨，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好了，走出国门的观鸟者和摄影爱好者越来越多。在网上的博物类短视频里，各类珍稀鸟儿也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由此认识了本文的主角—灰冕鹤。不过野生灰冕鹤只分布在非洲，它们的样貌和我们熟悉的仙鹤、白鹤大相径庭，很少有人能一打眼就认出它们是鹤。

灰冕鹤又名“灰冠鹤”，属于鹤形目、鹤科、冕鹤属。全世界共有15种鹤，冕鹤属只有两种—灰冕鹤和黑冕鹤，它们都分布在非洲。二者的长相虽和其他鹤类迥然不同，彼此之间却有颇多相似之处。灰冕鹤体长1.1～1.3米，比黑冕鹤的个头略大一点儿；二者的躯干和翅部的羽色接近，均以黑、白、栗、棕四色为主；其翅部颇有特色，上黑下白，停栖时一条较为平滑而有弧度的界线正好居中，使翅膀像极了被拉成梭形、没有阴阳鱼眼的太极图。

要论两种冕鹤最显眼的区别，还在于颈部和面颊的颜色。灰冕鹤虽被冠以“灰”之名，却只有颈部是灰色的。只见它肩颈相交处，一缕缕长长的灰色蓑羽自然地向后披散开来，蓬松而略显凌乱。

说到面颊，灰冕鹤生着一副白颊，一个特殊的、看上去毛绒感很强的圆拱形黑色头冠罩在脸颊的上方，其质感颇似英国士兵的熊皮帽。在这黑白之间，眼的后上方有一抹鲜红，和喉部肉垂的红色全无二致，共同为这朴素的脸庞增添了些许艳丽。如果说灰冕鹤好似一位冷艳明丽、身着皮草且浓妆艳抹的贵妇，那么黑冕鹤则更像个偶出深闺就惨遭围观的大闺女。虽然它也戴着“熊皮帽”，却没有喉部的红色肉垂，颈部和身体主色调一样呈素雅的黑色，脸颊则与灰冕鹤完全不同：上白下粉，乍一看，一脸的羞怯与懵懂。

为什么叫冕鹤？其名得自它们头上形似冠冕的特殊羽毛。在“熊皮帽”的后方，冕鹤枕部有无数金黄色的丝状羽向四周绽放开去，形似大半个绒球。每条丝状羽本质上还是一根羽毛，只是羽片退化，发达的羽轴像一根具备了些许硬度和弹性的金色刺芒，这许许多多根金色刺芒又组成了半球形的金冠。在给这种鸟起中文名的时候，用一个“冠”字无疑是形象的，但我认为“冕”字更为传神。

“冕”字不仅听上去比“冠”字更神秘、更庄重，而且更贴切。冕是中国古代天子、诸侯、卿及大夫所戴的礼帽，其前后端悬垂有数条玉串，谓之“旒”。玉珠颗颗分明，令这些玉串呈现出规律性的变化。冕鹤的冕也是如此，远看不过是一丝丝黄色，近看这每一丝黄中又蕴含着深浅不同的淡黄、金黄、土黄、棕黄。还有什么能比“旒”更贴切地比喻这一根冠羽？还有什么能比“冕”更贴切地形容这一头羽冠！不过按照礼制规定，天子之冕也不过12条旒，诸侯、卿和大夫的更少。这么说来，冕鹤的“旒量”肯定冠绝非洲，乃至亘古至今独步天下，级别也未免太高了……

冕鹤的头和其他鹤不同，脚也和其他鹤不同。鸟一般有四趾，三趾朝前，一趾朝后；而鹤的后趾往往和前趾不在一个平面上，不但位置高，而且生来短小，也就失去了抓握的能力。因此，大多数鹤只能在地面活动（在《松鹤延年图》中，鹤站上了松树枝很有可能是一种意象，或是古人混淆了鹭鸟和鹤）。不过，冕鹤是真能上树的。冕鹤的后趾较长，上树，哪怕是停栖于非洲多刺的灌木，对它来说也是小菜一碟。一般认为后趾较长这一特征是鹤类祖先的特征，这样看来，冕鹤在鹤类家族中应该属于相对原始的种类。

雄性冕鹤和雌性冕鹤的羽色基本相同，雄有“王冠”，雌有“后冠”。冠冕是重要的性炫耀工具，会被冕鹤好好珍惜。水畔的冕鹤喜欢“洗头”，它们俯身收颈，把整个头部连同头冠都伸入水中，泡上几秒，再拔出水面，抬起头来潇洒地甩一甩，其姿态之曼妙，堪比拍摄大牌洗发水广告的明星。这一泡一甩，一头芒刺乍开，冠冕立马恢复了蓬松的质感。

灰冕鹤还有个名字叫“东非冠鹤”，顾名思义，其主要分布在东非。具体说来，主要分布在从乌干达和肯尼亚南部到津巴布韦北部这一区域内，若干较小的种群分布在南部非洲和中部非洲等地区，其中数量最大的灰冕鹤种群分布在肯尼亚和乌干达。乌干达、坦桑尼亚和卢旺达三国不约而同地把灰冕鹤选作国鸟，其中乌干达人对灰冕鹤爱得最为痴狂，在其国旗的中央和国徽的右侧都有它的身影。黑冕鹤则被称为“西非冠鹤”，是尼日利亚的国鸟。

非洲人民喜爱冕鹤，除了爱它美丽的外形和优雅的身姿，还有其他原因。在有些国家和地区，人们相信生活在湿地周围和潮湿草地的冕鹤能带来雨水，这对属于典型热带草原气候而降水稀少的东非国家来说无疑是弥足珍贵的。而在一些地方，则传说灰冕鹤曾帮当地酋长带过路，或对部落有功。

除了这些人文信仰和精神寄托，人们还特别喜爱冕鹤的叫声。中国的仙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这是因为仙鹤的气管发达，盘绕在颈内，因此鸣叫时有共鸣扩音的效果。而冕鹤作为相对原始的鹤类，没有如此发达的气管，只能发出轻柔的鸣声，甫闻之，竟如绕膝撒娇的家猫的“喵呜”之放大版本，谁会讨厌这样的声音呢？更妙的是，冕鹤不迁徙，当地人一年四季都可以听到这种温柔的呼唤。

在东非，灰冕鹤经常光顾湿地、草原、牧场、农田和灌溉区等人工改良生境。在非繁殖期，它们往往组成几十只的小群一起觅食，种子、嫩草、嫩芽和小动物等都是它们的食物。有时它们会把一些植物连根拔起，有时它们会在水畔狩猎青蛙、蠕虫和淡水螃蟹，有时它们会搜寻地面上的无脊椎动物和蜥蜴等小型猎物，有时它们还会跟在牛群的后面捕捉被惊起的昆虫。

繁殖期的灰冕鹤会雌雄结对，以鞠躬、舞蹈和跳动来互相示爱。其动作轻盈优雅，甚为悦目。求偶成功后，灰冕鹤夫妇一般会在湿地周围的草地上筑巢，有时也在树上筑巢。它们的巢呈圆形，有较好的隐蔽性，一窝卵1～5枚，由双亲交替孵化。一个月左右后，冕鹤宝宝便会破壳而出，这时的它们和其他种类的鹤宝宝相似，披着一身黄褐色的绒羽，两三个月以后才能逐渐长成父母的模样，但性成熟需要3年时间。

灰冕鹤是非洲分布较广和个体数量最多的鹤类物种，在1985年曾超过10万只。但由于人类的湿地排水和过度放牧造成的生境退化，加上近年来若干地区的干旱等原因，灰冕鹤的种群数量显著下降；而宠物贸易、非法采集鹤卵、狩猎和使用农药等问题，同样威胁着这些美丽生灵的生存。据国际鸟盟分析，近20年内，灰冕鹤的种群数量减少了50%以上。在其最新的评估报告中，灰冕鹤的种群数量为26500～33500只，其中成年个体仅为17700～22300只。灰冕鹤的物种濒危等级已升至“濒危”，黑冕鹤的也已升至“易危”，它们都存在一定的灭绝风险。

可以说，冕鹤的生存形势九鼎一丝，未来命运岌岌可危。希望人类能尽快制定有针对性的冕鹤保护政策，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有福气在东非的稀树草原上欣赏这种仪态万千、美丽迷人的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