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国
抵达孤山时
净慈寺的钟声
刚好在西湖的柔波里
学会荡漾
山门虽闭
春天毫不在意
依旧穿过印社的石牌坊
拾阶而上,浅黄深绿自由留白
刚中带柔是三月的春风
正专注于雕刻一枚季候的新印
全然不顾
苏堤春晓,海棠垂丝
只有印学博物馆向世界敞开
惜观者寥廖,满室古印空负传奇无人问
金石镂字,甲骨留名
笔墨之间天地方圆
浏览古人印迹如整理时光经脉
叹文人题写边款多见丈夫豪气
一刻一画中静气藏于艺
一阴一阳里乾坤定于心
千年光阴,恍如浮尘
积淀出一座让人仰望的孤山
身处深厚的印学历史
我心中有万千感慨不可说
茫然如一方闲章
不知该将一把孤瘦的傲骨
钤往哪里
岁月的薄雪还没落定
就融化成世人眼中的泪水
凛冬,岁寒。
世间清寂,犹如大病未愈
有人围炉煮茶,有人隔空问安
我在巴山深处小居蛰伏
听夜雨敲窗,内心无处安放
我的惶恐是平静里埋伏的惊雷
能长久地静默吗?
风吹过腊月的门窗
犹如穿过生活的针眼
尖锐并非无法把握
而是命运有一双颤抖的手
有一座小庭院
种一树蜡梅,一树桂花
和相爱的人坐在树下
闲看新叶吐绿,静待花开叶落
没有花开的日子
就让它荒着
草长起来了
慌慌张张的日子
才有地方躲藏
翻看日历,突然一惊
十一年光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
仿佛,刀锋闪过
曾经痛失母爱的悲痛哀伤,已悄然结痂
触摸不到任何痕迹
除了农历中的这一天
让我想起您……
和您每年都被遗忘的生辰
我很愧疚,从未为您准备过礼物
却牢记着那一年的夏日
您从木桶里舀起一瓢清水递给我
“我就是在背水路上生的……”
那时,您的年华似水,目光清澈
仿佛前生,看着来世
我尚年幼,不知生离转眼就会成死别
更不懂得一个人离开久了,空出来的地方
慢慢就会有沧桑来填满
那些从记忆中抽离的部分
那些从念想中逐渐清晰的影子
因为经历了悲欢
最终会获得泪水的原谅
青山无尽
毕竟隔着俗世的栅栏
流水有岸
挽留不住浪花的消散
清风寄来了花香
流水也曾怜惜过落花
谁不叹息,稍纵即逝的事物……
没有什么轻易被掌控
四面青山环绕
我在小城的寂静里偏居
寻求一种短暂的安宁
唯有流水青山相互撞见
仿佛一种阴影
被投放在了更为陌生的地方
鸟鸣犹如深渊的回声
寂静,亦是极境
当清风穿过密林
一座山就有了荡漾的部分
谁是飞溅的浪花呢
风声如梦
一定有什么
找到了自己的源头
流水远道而来
随身携带着低音的琴弦
太阳有一根发光的扁担
世界那么重
谁来替它换肩?
如果不是晨光和夕阳红着脸不说话
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发光的一部分
我们肉眼所见的光芒
其实是自身撕裂局限的伤痕
·创作谈·
流水光阴里的喧嚣与寂静
年少时,我的家在海拔近3000 米的高半山区,放眼即可见大金川河谷里的大河,大河奔腾之势尽在眼底。放羊牧牛的时候,我常常是一个人坐在山头,看水、听风,幻想有朝一日坐在大河岸边近距离听听河水奔流之声,然后顺着大河拐弯的姿势走出大山去看看天边的世界。群山静默不语,山风徐徐吹过,仿佛山神的抚慰。山头缭绕的白云和山下浩荡的大河,仿佛两种命运诗意的暗示:寂静与喧哗,从小就在我的生命里对抗和挣扎。正是这种山与水的静与动,无声无息地滋养着我后来的诗歌写作。
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我离家求学,从山村到乡镇、县城,再到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一条山间的狂野小溪,从走出大山开始就开启了漫长的汇聚和吸纳,再也无法回到清澈的源头。这种奔走让人疲倦,停不下来是流水的命运,也是异乡人血脉里缓慢流淌的无尽哀愁,而诗歌恰好是浪花翻涌的光芒,给予我疏解和释放。忙碌生活之外,诗歌给我打开了一扇窗,写作为我新辟了一条路:纸上还乡,打量世界。
坐在河边看水如同坐在山头观云,我们看到的都是不可把握之物,流水光阴皆是流逝,白云苍狗皆为幻境,不可捉摸的人生与不可描摹的景象在诗歌里一次次呈现出了温婉的气象,这就是诗歌的力量,于无声处藏惊雷,在虚无处显张力。浪花奔涌不忘清澈的源头,尘世喧嚣保有一颗寂静之心,这是流水的哲学,也是一个诗人应该据守的初心。就像美国著名诗人罗伯特·勃莱的诗句写的那样,“寺庙里的钟声已歇/但声音仍从花朵里传出来。”这传出来的声音,就是诗歌。
诗歌是无声的流淌,也是入心的安慰。你的心里有美好,笔下就有温度。我们写下的诗歌,应该有大山的筋骨,更要有流水的肉身,流水光阴里的喧嚣与寂静,才是我们追寻的烟火里的诗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