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红旭
我第一次体会到思念的滋味是小姑到市里读卫校,那一年,我七岁,小姑十七岁。好像突然做什么都没劲儿,不想说话,不愿跑出去溜达,只想趴在窗台上,静静地想着她。
小姑是家里年纪最小的长辈,比最大的表姐年长四岁。父辈们忙于生计,基本没有时间陪伴我们这些小孩子,小姑就成了我们的小家长,陪我们吃饭、学习和玩耍。
读卫校后的第一个寒假,小姑一回到家就拿出一个布袋子,把一堆精美别致的玩意儿倒在桌子上,有耳环、发卡、明星贴纸等等。我们立马围上去,开心地尖叫起来,小姑笑嘻嘻地看着我们说:“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礼物。”
礼物?礼物是什么?
正想着,小姑给我戴上一条淡青色的项链,长度快到肚子了。晶莹剔透的珠子发出高贵的光泽,兄弟姐妹們簇拥过来,赞不绝口地说:“哇,好看,太好看了!”我好像变成一个公主,既紧张又激动,一颗心仿佛要蹦出来。小姑捏着我红扑扑的脸蛋:“这条项链最适合你,它可以戴双层,夏天配裙子,冬天配毛衣都好看。而且呀,它晚上还会发光,叫‘夜明珠。”
我喜滋滋地看着人生中第一件礼物,对着镜子转来转去,连其他人领了什么都不知道。镜子里的小人儿虽然戴了项链,但因为还留着假小子头,怎么看都有点不伦不类。我暗下决心:我要留长头发,像小姑一样的齐肩头,夏天穿裙子,冬天也穿裙子。
我的头发越来越长,到暑假小姑回来的时候,已经到肩膀了。小姑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说:“终于像个女孩子了。”我腼腆地偎着她,听她慢慢讲述学校里的趣事,幸福的潮水将我包围,真想永远留住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光。
这一次,她送我一对粉色的假耳环,没有耳洞也可以戴。我戴上耳环,食指和拇指不停地抚摸,脑袋欣喜地左右晃动,心想,当女孩子真好啊。
母亲一向把我当男孩养。干农活暴晒在烈日下,我原本白嫩的皮肤晒得黑黢黢的,剪一次短发可以半年不用理发,堂兄的衣服经常由我拣旧,时间久了,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了。每每跟着小姑一阵子,我才“回归本色”。我的表姐们呢,受到小姑的熏陶,说话慢条斯理起来,穿衣服也渐渐洋气了。
那时候,公立中专和大学的学杂费全由国家支付,学生只需要出生活费。但即使这样,靠务农为生的爷爷奶奶还是得省吃俭用才能支付这笔开支。小姑是用什么钱给我们七八个孩子买礼物的呢?可惜那时我只沉浸在获得礼物的快乐中,根本没有想到小姑是克扣了自己的伙食费才攒下钱来的。
那时,农村女孩多数在家务农,只有少数能通过读书走出农村。想要获得读书的机会,你就得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有几个晚上,我和姐姐磨蹭到很晚还不肯回家,小姑看出我们的心思便留我们跟她一起睡。我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发现睡前关了的灯又开了。橘黄的电灯下,小姑正专心致志地看书,手里的笔不停地写写画画。许是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她左右转动将近麻木的脖子,脚抬起放到椅子上,把书摊在腿上接着看。窗外黑黢黢的,早起的鸡已经开始打鸣,屋内的灯像温暖的火苗不停地跳跃和闪烁。“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古人挑灯苦读的诗句说的不就是此情此景吗?
若干年之后,每当我忍受不了条件艰苦的中学生活想弃学南下打工时,那漆黑的窗口和橘黄的身影便在我脑海里久久徘徊。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礼物呢?在我后来成长的岁月里,它不断激励我,催我奋进,促我绝不放弃。
中专毕业前,小姑考上全日制医科大学,是他们当届唯一考上大学的。到省城上学的小姑结识了更有趣的人,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还做了兼职,给我们带的礼物更丰富了。那些来自大城市的小挂件和衣物既时尚又好看,还有小姑讲的大学图书馆的书,以及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让我们个个心生向往,恨不得也像小姑一样到省城读大学。奋斗值不值得?小姑已经用行动做了诠释。
如果我们把名人当作榜样去学习,不见得会成功,而把身边的人当作榜样,成功的概率可能更高一些,因为身边人走的路我们可能看到过,也可能走过,只要像他一样坚持走下去,即使不能成功,结果也不会太坏。所以,我愿意相信,向小姑学习,比小姑更刻苦,我也会成功。终于,我考上了重点大学,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每次回老家,我也像小姑一样,认真地给孩童们准备礼物。
长大后,这些经历仍然是我童年时最美好的回忆,就像那串夜明珠,永远在我心里闪耀着最美的光。那光一直指引我走向温暖,获得幸福。那一个个礼物,是我童年时获得的特别的爱,它们时常告诉我,我值得被爱,通过不懈努力,我的人生可以更美好。
编辑 乔可可 1525188915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