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小说《采集萤火虫》中个人和家族之根的追寻

2023-12-18 13:43王薇
文学艺术周刊 2023年20期
关键词:麦娘之根难民营

美国赫蒙(Hmong)艺术家、作家麦超(MaiChao)在2015年出版了小说《采集萤火虫》(GatheringFirefies),她希望通過这部作品来唤醒生活在美国的赫蒙人对过去的记忆,并缅怀那些为了后世子孙的幸福生活而甘于奉献的先辈。该书真实地反映了赫蒙人多年的流散历程与内心世界,再现了他们对故土的思念以及对寻根的渴望。小说的主人公卡夏(Kashia)是一个混血儿,他的母亲帕英是赫蒙人,而父 亲则是一个美国人。十三岁的卡夏因为一次契机访谈了自己的外祖父母吉鲁和麦娘,逐渐对祖辈曾经生活过的故土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与求知欲,了解到了战争时期家族的痛苦遭遇, 在人满为患的难民营的潦倒生活,以及移民美国后为了生存而做出的艰苦努力。麦超在作品中采用了诗韵体小说的创作手法,使得整部作品既有小说摄人心魄的故事情节,又有诗歌婉转柔和的优美旋律。作家对笔下人物追寻自我“身份”之根的过程主要通过人物的回忆进行

传达。小说中的四个主要人物,即卡夏、帕英、麦娘和吉鲁,交替述说着自己的故事,用不同的声音给读者呈现了他们各自的寻根之旅。这部虚构性的小说以卡夏对其家族的追根溯源为起点,将整个文本置于真实的历史背景之中,以虚构的方式来探寻宏大家族和民族之根。

一、执着寻根的卡夏

作为一个混血儿,卡夏同时拥有着父母双方的相貌和体格特征,从未对自己的血缘产生 过任何疑问,对他的祖先和民族更是一无所知。然而,这些都在“全国历史日”那天发生了逆转,一心只惦记着篮球比赛的卡夏必须按照老师的 要求完成一项意义非凡的课题。正在他一筹莫 展的时候,卡夏的母亲提醒他可以对外祖父母 做一次访谈,她认为这对于年纪尚轻的卡夏来 说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他可以借此接触并加深 自己对族群历史和文化的了解。在母亲帕英的指引下,卡夏踏上了一条寻根之路。而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赫蒙人血液也唤醒了他潜意识里对自我和家族之根的追寻。

卡夏从访谈一开始就时常夜不能寐,他不仅对自己从哪里来产生了好奇,还对祖辈进行了一系列的追问,而这一系列的追问在卡夏那里凝结成对自己家族渊源的追根溯源。卡夏的梦里总是填满了外祖父母口中的各种故事。他时而脚踏泥土,同外祖母一起奔走在田间地头忙于生计;时而手握枪支,同外祖父一起穿梭于崇山峻岭并肩战斗。卡夏在外祖父母的故事里听到了很多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并由此看到了赫蒙人的坚强与勇敢,以及他们在失去一切后为新生活做出的挣扎。卡夏想要为族人发声,他希望所有本族先辈的故事在官方的历史书上不被涂抹和遗忘。

卡夏一开始对族群的历史是陌生和无知的,但在访谈结束后, 他最终醒悟而变得成熟。作为美国赫蒙人第二代移民的典型,卡夏对于族群历史的发现和认识建立起了他们对于族群文化的自信。因此,卡夏对外祖父母的访谈与其说是他的一项课题,不如说是他努力寻找家族之根的一次精神之旅,借此得以全面地认识自己的族群,最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自我。

二、勇敢追梦的帕英

卡夏的母亲帕英出生在难民营,并在幼年时期跟随父母迁居美国,她尚在孩童时就认识到,父母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他们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帕英的父母打小就教导她要对人诚实、关爱和体贴,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求她永远铭记自己身为赫蒙人的事实。虽然他们在她面前并不愿过多地提及往事,但帕英却清楚地知道父母和祖辈们一直都在努力地回忆,回忆族群那段发源于中国的历史。

帕英的第一个家就在难民营,她生命中的 前十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而难民营也承载着 她童年时期最美好的回忆。这个占地约0.27平 方千米,为 12000名难民所建造的营地,最多 的时候容纳了将近42000人。在那里,赫蒙人 难民是一群没有身份、被连根拔起的人,官方 给每一户难民家庭提供了一连串编号,而他们 也只能凭借这个编号来领取食物和援助。所以,营地里的每一个成年人都清楚地记得这个七位 数的编号,但人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便如此,帕英还是把难民营当作是自己的家园般怀念,因为这里的生活简单而又宁静。她每 天都会和母亲还有女伴们坐在一起刺绣。尽管 长时间低头弯腰的姿势让帕英的身体僵硬疼痛,但她依然乐意与母亲坐在一起劳作。即便已经 过去了很多年,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刺 绣时的情景。

帕英和难民营中的苗族妇女通过本族传统的技艺追忆曾经辉煌的民族文化,正体现了她们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自豪感和自信心,这不仅是她缅怀自己家族与民族的方式,同时也体现了她对自我之根的认同与肯定。

帕英来到美国后,开始接受美国主流文化,自我意识也逐渐萌芽。帕英是家中的长女,父母对她寄予了厚望,他们期待她能够成为一名律师或是医生,这样才能在美国站稳脚跟,帮助整个家族摆脱贫困。帕英虽然同情并理解饱受主流文化歧视的移民父母,但她却不愿被传统的角色定义所束缚,不愿像母亲或是其他本族妇女那样苟且度日,在她看来,这些女人们是没有自由和梦想的,也没有任何机会去感悟和体验这个世界。帕英热爱艺术并渴望做一名画家,她整天埋头于书本,而不像其他苗族女孩一样年纪轻轻就谈婚论嫁。不仅如此,她还 爱上了一个美国人。帕英不愿意再做一个单纯的赫蒙人,她要成为一个美国赫蒙人。面对帕英的一系列蜕变,她的父母心怀焦虑,而帕英的内心却一如既往地坚定,她不会忘记自己身体里面流淌着的赫蒙人血液。她想要告诉父母,她并没有疯狂,而是心中怀揣着更大的理想和抱负。

帕英对自我之根的追寻体现了她对两种文化的兼容,并汲取两种文化的力量。正是通过帕英这样一个善于进行跨文化对话的叙述者,卡夏才得以发现消隐在美国主流文化中赫蒙人先辈的“历史记忆”。

三、父权制下的麦娘

赫蒙人女性,特别是母亲,在以家庭为单位的社会关系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她们以自己坚忍的意志、博爱的母性情怀和吃苦耐劳的品质支撑起整个家庭甚至整个族群。她们不仅是生命的孕育者,更重要的还是生活的强者。卡夏的外祖母麦娘正是这样一位赫蒙人传统女性的代表。麦娘出生在老挝,她的故乡坐落在老挝中北部的川圹省。在与卡夏的交谈中,故土并非只是一个纯粹的具体地理位置,而是由高山、河流、洞穴、村寨、树木、森林等构成的文化符号,也是她寄托精神情感的地方。对于那片深藏着童年记忆和成长经验的土地,麦娘的情感是真实而饱满的,她始终想要回到那片生养她的土地。

麦娘在嫁给卡夏的外祖父之前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母亲和几个哥哥把她视作掌上明珠。童年時期的麦娘整天生活在无忧无虑之中,她对于未来的想法是天真和纯粹的,父母希望她成年后要做一个贤妻良母,这些要求构成了她理想的全部。麦娘在对卡夏的讲述中对亲情的回忆与渴求也是她找寻自我之根的一种方式。麦娘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可她的美貌也被众多苗族男子所觊觎,其中就包括卡夏的外祖父吉鲁。庆典过后,麦娘被吉鲁抢婚。

当她被带到一位亲戚家时才发现,他们早已为她准备好了婚礼。麦娘就这样在自己年仅十三岁时被迫成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妻子。即便如此,麦娘也不能抗婚,因为她的出逃会令父母颜面扫地,他们将无法忍受周遭的谴责;她的名声也会因此被毁掉,没有任何男子会娶她为妻。所以,尽管麦娘需要父母的帮助,尽管这一切并非她的过错,尽管她一直不停地哭泣、哀求和申述,她的父母都不可能带她回家。

麦娘的婚后生活一开始并不幸福,她的公婆不喜欢她,把她当作外人对待。父母在她嫁人之后便不再唤她儿时的小名“麦娘”,而是称呼她为“吉鲁的老婆”。麦娘羡慕家里那些男孩们,他们不管身在何处,永远都是父母的儿子。而像她一样的女孩,总有一天会嫁作人妇而离开父母。婚后的麦娘变得沉默寡言,仿佛总有一堵隐形的墙将她和真正的亲人分隔开来。她时常失声痛哭,陷入深深的悲伤当中。对她来说,做女人是不幸的,原本应该相互体谅和包容的女性却在彼此倾轧与诋毁对方。

无论是忍受着婚后丈夫家人的冷眼和排挤,还是在丈夫被迫加入战争后独自支撑生活,忍 受婚姻的不幸,麦娘总在泰然接受人生的苦痛 和孤寂。她对自己的处境并非混沌无知,而是 主动选择了坚守和包容。

这些都是她身上赫蒙人女性特有的性格特征,她们承受着苦难和寂寞,承受着一切,并包容了一切,她们可以为家族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的一生。

四、消极反抗的吉鲁

在《采集萤火虫》中,卡夏的外祖父吉鲁是赫蒙人父辈移民的缩影,他们苦苦挣扎于美国的主流社会之中,且备受种族主义的歧视。小说中的吉鲁来自山高林密的老挝丛林,那里的赫蒙人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与世隔绝的,只有在一些比较特殊的场合,他们才会走到低地去购买食盐或是和老挝人做生意。丛林的生 活是原始和艰苦的,然而,故土却有着和谐的环境、静谧的生活和纯朴的族人。

老挝险恶的山水和艰苦的环境决定了赫蒙人特有的生存方式,而吉鲁对种种旧有的生活 习惯的回忆也印证了他对“根”的追寻。然而,吉鲁在对故土的回忆中也掺杂着痛苦的记忆。战争摧毁了他们原本安定的生活,吉鲁被迫加入战斗,并指挥着一支由十四名赫蒙人士兵组成的队伍。险峻恶劣的自然环境磨炼了他坚韧的生存意志,也塑造了他刚强的性格。他们虽然平凡而卑微,但依然坚强地面对生活,带领着家人躲过了空军的轰炸和敌军的种族清洗,跨过了波涛汹涌的湄公河,最终逃到了泰国的难民营。吉鲁的骨子里有一种身为赫蒙人的骄傲,所以他的这段回忆中充满了对赫蒙人勇敢正直的赞美,通过叙述赫蒙人的这些优良品行,来寻找令他骄傲的自我之根。

在难民营里,吉鲁与朋友开了一家首饰作 坊,靠着制作银饰来养活家人。他精湛的手艺 不仅让他有了稳定的收入,还让他得到了众多 苗族女人的青睐,她们有时委身于他仅仅为了获得一对免费的耳环或是手镯。吉鲁沉醉在这 样的感觉之中,以至于他一度反对麦娘想要举 家迁居美国的想法。移民美国后,吉鲁开始面 对美国主流文化对于自己的冲击,他的心态发 生了变化。在美国,吉鲁一方面为了生计而不 得不从事美国劳动者所不愿意从事的低贱工作,另一方面还承受着种族歧视和语言障碍的巨大 压力。

无论是在社会生活中还是个人的精神世界里,吉鲁都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在家庭中的传统地位也遭到了威胁, 曾经的“一家之主”和“最高权威”,现在连自己的长女帕英也“质疑和挑衅我(他)代表的一切”。所以,“家园”的缺失成为以吉鲁为代表的赫蒙人父辈移民的集体记忆,他们也试图通过回忆来摆脱孤独感和漂浮感,为自己漂泊的灵魂和精神寻找最后的归宿,实现精神上的溯源和回归。

五、结语

小说《采集萤火虫》以卡夏一家的家庭生活和家庭经历为题材,描写了发生在外祖父吉鲁、外祖母麦娘、母亲帕英和儿子卡夏三代人身上富有传奇色彩的家族故事。作家麦超以四个人的不同视角讲述了三代人各自的寻根之旅。作为在美国出生长大的赫蒙人后裔,卡夏因为自己身上的另外一半美国血统而从未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过疑问,直至在母亲的引导下,他开始思索“我是谁”,并借着访谈外祖父母的机会倒溯了三代赫蒙人的身世。生命深处的文化基因赋予了卡夏某种方向感,激发了他想要了解外祖父母和母亲所代表的族裔历史和文化的渴望。于是,卡夏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母系文化——赫蒙人文化,并最终在外祖父母和母亲的讲述中找到了自己的家园,找到了自己家族的历史,更是血脉的历史,用“讲述是为了保存记忆”的方式深深地打动了读者。

[作者简介]王薇,女,汉族,江苏扬州人,贵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与文学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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