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流行歌曲的发展思路探究

●唐志诚

早期的粤语歌来源于地方传统音乐的粤剧或粤曲中，后来吸收了国语时代曲、欧美流行曲以及本土性民歌等音乐元素，经过不断丰富和发展，成为以粤语演唱为主的粤语流行歌曲，在20 世纪八九十年代成为时代潮流的风向标，很大程度上推动并影响了中国通俗音乐的进程，而粤语流行歌曲在由盛转衰的过程中也给了我们深刻的启发。从宏观视角来看，粤语流行歌曲的繁荣是在商业市场推广之下产生的，要想复兴粤语流行歌曲，离不开新媒体下商业模式的推广和歌曲创作音乐性的创新。

一、粤语流行歌曲的发展特征

（一）兴起下的繁荣景象

粤语流行歌曲一般指香港20 世纪70年代起用粤语演唱的不同于以往的新式流行歌曲，初期受粤剧粤曲、时代曲等影响。由许冠杰创作的第一首粤语流行歌曲《铁塔凌云》可以说是香港流行乐坛的开山之作，随后黄霑填词、顾嘉辉作曲的《家变》则让香港流行乐坛呈现出新气象。当粤语流行歌曲开始商业推广后，电影产业的发展、广播电台的流行等各种新的传播媒介使歌曲的市场需求不断提高，青少年人口的快速增长，也使得粤语流行歌曲的传播影响力与日俱增。进入20 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经济繁荣的同时也是粤语流行歌曲的鼎盛时期，这时期《沉默是金》《雾之恋》《我的中国心》等众多歌曲爆火，谭咏麟、张国荣和梅艳芳等明星成为粤语流行歌曲的代表性人物。社会层面上，大众消费能力的提高以及政府政策的大力支持使音乐市场呈现出空前的兴旺，卡拉OK 和偶像崇拜现象的出现为香港的音乐公司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粤语电视剧极高的收视率促成了粤语主题曲的快速传播，粤语流行歌曲开始在香港流行文化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俨然成为香港流行文化的代名词，极大地提升了香港市民对香港文化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认同感，这让粤语流行歌曲的发展也更有支撑力。

评奖比赛、造星运动、娱乐传媒、卡拉OK等各类商业活动此起彼伏，很多新鲜的面孔逐渐在舞台上大放异彩。这一时期，大量年轻人对优秀歌手的喜爱和对粤语流行歌曲的支持带动了香港娱乐业的快速发展，是粤语流行歌曲走向繁荣的重要原因。

（二）音乐语言的独特魅力

粤语流行歌曲受到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推崇与欢迎，主要还在于它的音乐语言特色。首先，大部分歌曲主要是由两个乐段构成二段体（A+B）的结构形式，或者由三个乐段构成三段体（A+B+C）的结构形式，如早期的《啼笑姻缘》《双星情歌》等粤语歌曲，A 乐段作为呈示段用来表示歌曲的主旨大意，B 乐段一般是歌曲的高潮段落，与A 乐段形成对比并进一步升华思想内涵。创作模式上，旋律和歌词采用“先谱曲，后填词”的方法，粤语遵循“九声六调”的语言体系在与歌曲音调配合的旋律中产生了非常紧密的联系，其中每种声调的差别使得粤语比四声（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的国语更复杂也更有表现力。传统的粤语歌曲创作讲究“按字行腔”，即依照字声的高低起伏来编排旋律的跨度与方向。粤语流行歌曲中著名的填词人如黄霑、黎小田等词曲作家，他们从小就受过较高水平的教育，对古今经典诗词早已耳濡目染，所填写的歌词题材广泛、内容新颖，含有浓烈的中华文化韵味，且运用文言、古文等多种形式，在歌曲中用流行的文化元素传递给听众一些相对实用的道理，这就是大家后来熟知的粤语歌曲的鲜明特性。作曲人会按照不同于国语语言结构的创作技法为粤语歌曲谱曲，歌曲格外的生动好听，同时在歌曲的配乐上，在中国传统的民族乐器基础上，还加入一些西方音乐元素来丰富色彩。

粤语流行歌曲的演唱特征大多是平铺直叙、声情并茂的，如谭咏麟的《雾之恋》、张国荣的《当年情》等歌曲。但比较受欢迎的还是具有摇滚风格的歌曲，如李克勤的《红日》、Beyond 乐队的《海阔天空》，这些歌曲可以营造现场的氛围，还可以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他们用嘶吼式的表演给观众的感官以强烈的刺激，演唱时不仅追求声线的辨识度，而且熟练运用电声乐器即兴伴奏来体现个性。

二、粤语流行歌曲的茫然局面

（一）商业造势的退潮

香港唱片公司为了充分发挥粤语流行歌曲的商品性，推出诸如造星运动、原创歌运动、鼓励中文歌运动等有益于流行音乐文化发展的活动。其中造星运动对明星的塑造和培养制定了非常完备的体系，不仅为香港乐坛提供了活力，对内地和台湾地区的流行音乐文化乃至音乐文化市场都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

但是也正因为追求商业利益的最大化，香港商业公司没有充分考虑到香港各方面的现实条件，为了迎合内地歌迷的口味，开拓内地更加庞大的市场，忽略了音乐人才供不应求的问题，导致粤语歌曲产量急剧下滑。一方面，粤语歌手更多的时间在演唱国语流行歌曲，香港歌坛也没有继续推广粤语歌曲；另一方面，传媒技术日新月异急速发展，陆续出现的MP3、袖珍播放机等音频媒介影响香港商业公司的唱片经济收入，同时歌曲质量下滑严重，内地粤语流行歌曲发展停滞不前。香港流行乐坛中陪伴一代人成长的张国荣、梅艳芳等歌手逝世，没能实现新老歌手的交替与传承，重重因素之下香港乐坛走入衰退期。究其原因，满足年轻人对粤语流行歌曲的从众心理是商业化趋势的关键，而听众对这种音乐形式感到千篇一律后，香港音乐公司无法在内容和表现形式上有更多创新，导致粤语流行歌曲在商业造势的退潮中“搁浅”。

（二）语言优势的丧失

经济与文化全球化让日韩等音乐文化成为对香港粤语流行歌曲的考验和挑战，乐迷、听众的年轻化带来音乐喜好的不断变化，更加多元的音乐元素的加入后，所以当人们接触到新鲜音乐粤语流行歌曲引以为豪的语言声调体系开始慢慢失去优势。

1997 年香港回归，香港文化和流行歌曲开始深入祖国内地，众多香港歌手到内地寻求发展，演唱国语流行歌曲是当时的一股潮流。内地流行音乐涌现“西北风”“摇滚”等风格各异的流行曲风。以“西北风”为例，《黄土高坡》《走西口》等代表性作品采自陕北民间的音调，运用悲壮、苍劲的曲风，风格与中国西北地区的传统文化息息相关，歌唱中带有浓厚的黄土风情和中华民族特色。“西北风”在流传过程中，还汲取了欧美摇滚、中国民间音乐的一些元素，在中国流行音乐发展进程中涂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内地的流行音乐听众耳目一新，不再受限于粤语流行歌曲的选择。台湾地区歌手的崛起也冲击粤语流行歌曲的市场，代表性的有周杰伦等歌手，开始将自己的音乐与西欧流行风格结合，其音乐表现形式比粤语流行歌曲更为丰富多样。以周杰伦为例，他个人的音乐创作风格就包括R&B、说唱、古典等多种形式，多元化融合的“中国风”横空出世，更加快了粤语流行歌曲语言优势的丧失。

（三）创作主题的落伍

我们从粤语流行歌曲这种别具一格的音乐艺术中，还是能窥见香港商业文化的变化。粤语流行歌曲衰落的原因有许多方面，最重要的还是歌曲创作主题的问题。除了香港地区音乐人才培养方式的不健全、市场萎靡、科技进步等客观原因，也有越来越不重视粤语流行歌曲的时代性和民族性的原因，导致粤语流行歌曲被台湾地区、内地流行音乐迎头赶上。

粤语流行歌曲在短短几十年的光景中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三个不同的创作主题。初始期，创作主题主要围绕香港市民的新生活，以一种崭新的内容与风格来表达现代香港人的思想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反映了一定的时代特征。兴盛期，创作主题丰富多元、歌曲质量高、曲风多变而且彰显了民族性和时代性而慢慢迈向繁荣。衰落期，粤语流行歌曲的创作主题曲风大多描绘个人情感和际遇，多是悱恻缠绵的情歌，很少关注民族性和时代性。从粤语流行歌曲由盛转衰的过程，我们可以发现，和其他新形式音乐相比，粤语流行歌曲在后期没有持续发挥出它的显著优势，只是单纯地运用粤语方言的特点，略显单调，在音乐语言和音乐主题特征上没有更多形式和音乐内涵的创新，于是在停滞不前中造成今天的局面。

三、粤语流行歌曲的发展策略

21 世纪以来的香港流行乐坛仿佛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陷入僵局，歌曲质量在降低，唱片销量在降低，歌手专辑在减少，新秀歌手越来越少等问题接踵而至。基于上述对粤语流行歌曲所处困境的分析，下文从歌曲创作、新媒体、认识探索等三个方面分别给予探究。

（一）歌曲创作方式亟待转变

香港粤语歌曲素有声调与字音紧密结合、情感处理细腻等特点，现在粤语歌曲在创作上还加入很多说唱、节奏布鲁斯、电音等当代流行元素，相比当时更多样化、更多变。然而大多数人包括年轻人还是喜欢听20 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流行歌曲，对比来看，原因之一可能是歌曲的创作特征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与之相比近段时间“散装粤语”歌曲在音乐平台上播放量越来越多，歌手在演唱歌曲时用的是一口不太标准的粤语发音，这类歌曲有音乐人老舅的《野狼disco》、花僮的《笑纳》、王赫野的《大风吹》等，引起一大批港星以及香港乐迷的竞相模仿演唱。

这类作品把粤语和普通话拼接到一起以达到创新的效果，或者是依靠粤语进行二次创作，又或者将旋律与古风歌词相结合、中间偶尔穿插几句粤语歌词。以《大风吹》歌曲为例，它在结构布局上把A、B 段在语言唱词上分开形成对比，乐句的多次重复加强了歌曲旋律的记忆点，与此同时歌曲主题上还是保持统一，让两个乐段处于同样重要的地位，国语与粤语的比重不冲突、不违和是得以兼容最主要的原因。从歌曲的音乐内涵来看，歌曲中间加入的粤语唱段所勾起的怀旧情绪是它能够出圈的重要因素，所积累的香港流行音乐的受众基础同样不容忽视。再加上整首歌曲令人闻声而起，摇晃的律动，舞曲融合复古的格调，还有成熟歌手刘惜君清冷有质感的粤语唱腔，恍惚之间梦回20 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乐坛，巧妙地引起了一次怀旧与复古风潮。

值得一提的是，凭借“散装粤语”歌曲短暂性成功的这些音乐人都是来自非粤语地区，当然歌曲的爆红出圈也伴随着争议和讨论，争论点最多的就是这些歌曲没有自己的精神内容和独特风格，认为这些歌曲属于商业性质的音乐公司为了市场所推出的音乐产品，并且其中最具特点的粤语唱段也没有完全按照粤语“按字行腔”的音调体系进行字音安排，仅仅是读出来，缺少抑扬顿挫的声调美感。但这些不妨碍我们从歌曲的创作思路中发现一些可取之处以及对粤语流行歌曲的发展有可借鉴的地方，如香港歌手李克勤与内地音乐人王赫野合作演唱的最新歌曲《秒针》就是运用普通话和粤语结合到一起的创作方式。

（二）新媒体助力重焕生机

时至今日，香港流行音乐的文化、艺术价值和商业运作模式依然是内地音乐重要的参照。网络文化产业的发展渐渐取代了唱片经济，因为互联网有更强大的商业运作功能，可以在新形势下让流行音乐有更大的商业价值，在互联网媒介的全面覆盖下，实体唱片可以说已经被在线音频所替代。事实证明，新媒体时代流行歌曲的再传播和再创作确实带来了巨大的收益和好处，若妥善处理新媒体平台的商业运作能力，就能通过短视频、直播等各种形式打开继唱片、演出市场之后全新的利润渠道。

上例的“散装粤语”之所以能够被听众熟知，这背后与当前香港歌坛一系列流行音乐商业推广模式不谋而合，不难看出，当代流行音乐商业模式出现了新的营销手段与推广方式。即现在的短视频音乐正逐步展现为视觉层面的享受，已经不局限于常规的3～5 分钟这样一般歌曲的时长，而是把时长控制在十几秒甚至几秒，在此模式上循环播放极具吸引力的音乐片段，短时间内引起听众的好奇心，达到最好的沉浸效果，听众在不知不觉中听完全曲。短视频、VR 等新的传播媒介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让音乐推送的方式更加多样，比如短视频平台在推广一些音乐作品时会直接进入较为出彩的部分，此段落在搭配歌手具有张力的嗓音中可以迅速锁定特定范围内的受众目标。在仔细观察目前短视频平台中频繁使用的音乐片段后发现，这些乐句往往是歌曲中最为人称道的旋律，又称为音乐动机，这个音乐动机往往是这个段落被大部分用户选用、喜爱以及是否进行推广的决定性要素。在新媒体、新媒介的作用下把握诸如此类的策略或手段是流行音乐赖以生存的必要举措，此类流行音乐作品虽然热度很高，但棘手的问题就在于有太多类似的歌曲，导致流传的时间很短，如果借用好数字媒体和视觉化传播的推动作用，投入更多的研究在音乐的视觉传达上，相信不仅是粤语流行歌曲，其他的音乐形式也会呈现出蓬勃的生机。

（三）地域特色与时代特征的认识探索

1.地域特色与流行元素的多元融合

当下互联网越来越得到广泛的应用，粤语歌曲需要找准发展的目标和可能性，国内外的流行音乐都要有所接触并且将吸收来的外来文化进行归纳与整理，最终才能成为代表地域文化的符号向外输出。粤语语言是粤语歌曲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它在歌曲中把声调和音调结合在一起时能够碰撞出不同凡响的火花，而地域特色就是通过这种紧密的结合来吸引音乐人和歌迷，想要让粤语流行歌曲在现在的流行音乐文化中占据一席之地，就一定要将它独有的地域特色和当代新的流行音乐元素合二为一，集思广益在地域特色上进行改良和创新，寻找到符合大众需求的关键，创作出具有竞争力的粤语流行歌曲。

2.时代特征与民族特性的历久弥新

要想继续前进，除了坚持发扬自身特色，还要立足于中华文化，汲取音乐艺术的精华，在时代洪流中吸收音乐艺术的养分，让粤语歌曲的时代特征与民族特性历久弥新。我们需要反思的是，在今天之所以还青睐经典的粤语流行歌曲，是因为它的旋律和歌词都有非常浓厚的本土文化气息，这些经典的粤语流行歌曲和现在流行的音乐对比也是不遑多让的。但是，流行音乐的更新速度飞快，在保证歌曲本身质量的基础上，既要保持歌曲原有的地域特色，还需要我们客观认知、尊重音乐文化现象的多样性，探索流行音乐的未来。粤语歌曲本身就有非常好的受众基础，音乐人在获取音乐收益的同时，也要善于洞悉市场发展的趋向，让粤语流行歌曲可以在现代流行音乐文化环境下开辟出生存空间，这样独特的粤语流行歌曲才有机会继续展现自身的魅力。

结语

粤语流行歌曲需要借助音乐传播的力量，改变人们对粤语流行歌曲的固有认识与感知，立足于民族性与时代性，在音乐性和创作思路上有所创新。当代流行音乐对港风流行元素的运用不仅仅是一次复古，更应该是一次音乐文化的发展和推动，是在对香港流行音乐文化怀旧的基础上给予当代流行音乐发展和创新的启示。目前各种尝试性的音乐文化现象已经初现成效，香港TVB 与芒果TV 联合打造聚焦港乐的节目《声生不息·港乐季》，迎来“港风”的热潮又营造良好的流行音乐文化环境值得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