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云谣集杂曲子》共三十首,其中描写女性脸部红色妆容的内容体现了唐朝社会风行的“红妆”特色。结合唐诗中对女性妆容的描写内容,得见豪贵身份的女性和普通平民女子妆容存在明显区别。通过对《云谣集》中“红脸”这一意象的分析,认为《云谣集》中的女性身份主要分为两种,即王公贵族和倡优。“红妆”的流行呈现出由宫廷到贵族再到倡优的趋势,体现的是“由尊至卑”的流行定势。
【关键词】《云谣集》;红脸;红妆
【中图分类号】I22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6-0023-03
《云謠集杂曲子》简称《云谣集》,共存三十首作品。《云谣集》之于词学的贡献及其自身的艺术思想特色历来为词学界所重视,目前有不少文章探讨过其艺术特征和词学思想。从词作鉴赏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得见三十首词在描写女性妆容特点上有一共性,即凸显了当时唐朝社会中兴盛的“红妆”。那么词作中频繁出现的“红脸”一词是否就是红妆?豪贵女子与平民女子之间妆容有何区别?妆容的流行与身份的尊贵二者之间是否为双轨并行的关系?现基于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并多方搜求散见于各种文献中的相关资料,以期对上述问题作一解释。
一、“红脸”与“红妆”释读
《云谣集》三十首中有不少内容和女性面容相关,如《凤归云·闺怨》中“岂知红脸,泪滴如珠”[1]801、《竹枝子》中“不施红粉镜台前。只是焚香罗幌尘生”[1]804、《破阵子》中“莲脸柳眉休韵,青丝罢拢云”[1]807“兰经萋萋芳草绿,红脸可知珠泪频”[1]808、《浣溪沙》中“骊景红颜越众希。素胸莲脸柳眉低”[1]810、《抛毬乐(其二)》中“蛾眉不扫天生渌,蝉脸能匀似朝霞”[1]819。“红脸”“红粉”“莲脸”“蝉脸”均是形容女子面容的词语,且前三者皆蕴含“红”这一语意。《云谣集》中的“红脸”和唐代女性的妆容是否相关呢?是否就是指上了红妆的脸?如果要分析《云谣集》中的“红脸”意象以及女性妆容特点,首先要对“红脸”和“红妆”进行一番辨析。
唐朝风行的女性面妆中,当属红妆最盛行。所谓“红妆”,就是用胭脂晕染在女性的脸颊和眉眼部位。而根据脂粉涂抹的深浅程度,“红妆”又被分为不同的种类,《说郛》卷七十七录《妆台记》云:“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2]3600如此看来《抛毬乐》“蛾眉不扫天生渌,蝉脸能匀似朝霞”[1]819一句,是指当时的“飞霞妆”。
“红脸”一词的含义有二:一是指红色的脸蛋, 二是指上了红妆的脸。指粉红的脸这一含义有诗句可证明,梁简文帝萧纲《乐府三首》之《妾薄命篇十韵》云:“名都多丽质,本自恃容姿。荡子行未至,秋胡无定期。玉貌歇红脸,长颦串翠眉。奁镜迷朝色,缝针脆故丝。”[3]1903“玉貌歇红脸”一句中的“红脸”,可翻译成红色的脸蛋。又唐朝诗人阎选《八拍蛮·愁锁黛眉烟易惨》云:“愁锁黛眉烟易惨,泪飘红脸粉难匀。憔悴不知缘底事,遇人推道不宜春。”[4]10133“泪飘红脸粉难匀”意思是女子因流泪而无法在脸上匀粉,说明还未上妆的自然脸就是透红的。这两处例子说明“红脸”可以指自然肤色透露出来的红晕,与化妆无关。
除了有红色的脸蛋这个含义,“红脸”也可指上了红妆的脸,也就是化妆之后的脸。殷尧藩《潭州席上赠舞柘枝妓》云:“姑苏太守青娥女,流落长沙舞柘枝。满坐绣衣皆不识,可怜红脸泪双垂。”[4]5577又杜牧《秋日偶题》云:“荷花兼柳叶,彼此不胜秋。玉露滴初泣,金风吹更愁。绿眉甘弃坠,红脸恨飘流。叹息是游子,少年还白头。”[4]6017又李群玉《赠妓人》云:“今日分明花里见,一双红脸动人心。”[4]6612以上三首诗的描写对象为歌伎或舞伎,这些身份的女子一般都是带妆容见人,不会素面示人,故诗中“红脸”指的是带红妆的脸。
“红妆”是唐代女性面妆中极为常见的妆容,也是一个统称,凡是使用胭脂能够让面部呈现出红晕的妆皆可称作“红妆”。李白《子夜四时歌·春歌》:“秦地罗敷女,采桑绿水边。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4]264吟咏的就是画了红妆的民间少女。又如王昌龄《青楼曲二首》:“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4]1445常建《春词二首》:“日高红妆卧,倚对春光迟。”[4]1456这些诗文反映了唐代红妆的风行,社会上各个阶层的女性均喜爱红妆。
《云谣集》中对女子面容的描写也体现了当时社会中流行的“红妆”特色。如《竹枝子(其一)》云:
“罗幌尘生,帡帏悄悄,笙篁无绪理,恨小郎游荡经年。不施红粉镜台前。只是焚香祷祝天。垂珠泪滴,点点滴成班。待伊来敬共伊言。须改往来段却颠。”[1]804
这首词起句写女性的起居环境,“尘生”“悄悄”突出人迹罕至、冷清的特点。而锦帐中的女子无心吹箫弄笙,原因在于埋怨游子经年未归。后面紧接着写女子不愿化妆,只求通过焚香让所思之人赶早归来。“红粉”指的是胭脂一类的化妆品,能够使面部呈现红晕。
《浣溪沙(其一)》中“骊景红颜越众希。素胸莲脸柳眉低”[1]810一句中的“莲脸”也是形容红妆。《浣溪沙》二首描写对象均是画楼中的歌女,由于第一首内容残缺不全,可由第二首内容证明。第二首全词如下:
“髻绾湘云淡淡妆。早春花向脸边芳。玉腕慢从罗袖出,捧杯觞。纤手令行匀翠柳,素咽歌发绕雕梁。但是五陵争忍得,不疏狂。”[1]810
“素咽歌发绕雕梁”反映了女子的生活环境,楼阁中唱歌的女性多为歌女,首句“髻绾湘云淡淡妆”表明女子是化了妆的,而歌女一般是持妆见人。所以《浣溪沙》二首中的女性均是化妆的,故“莲脸”是指上妆之后像莲花一般粉嫩的脸蛋。
此外,《抛毬乐(其二)》中“蛾眉不扫天生渌,蝉脸能匀似朝霞”[1]819是指飞霞妆。《破阵子》中“莲脸柳眉休韵,青丝罢拢云”[1]807和《破阵子》中“兰经萋萋芳草绿,红脸可知珠泪频”[1]808均和红色的面妆相关。由此可见,《云谣集》中描写女性面容时运用的“红脸”“莲脸”“红粉”等词语,说明当时的女性面妆喜好和唐朝社会风行的“红妆”是合流的。
尽管《云谣集》中的女性普遍持红妆,但是只能代表部分阶层的女子妆容,文本的背后暗示出唐朝女子妆容与身份之间的联系。
二、妆容与身份
《云谣集》三十首所描写的女性大致有两种身份,一为贵族女性,另一种则是倡优。从《凤归云》中“征夫数载”[1]800“儿家本是世代簪缨”[1]802等内容可以判断词中女性来自世家大族。从《破阵子》中“风送征轩迢递,参差千余里”[1]808“少年征夫堪恨,从军千余里”[1]809的内容可推测其中的女性身份为贵族。《内家娇》中“除非却应奉君王,时人未可趋颜”[1]814说明该女子又和宫廷相关。总体而言,这些身份的女性皆为王公贵族。而《浣溪沙(其二)》中“纤手令行匀翠柳,素咽歌发绕雕梁。但是五陵争忍得,不疏狂”[1]810、《鱼歌子(其二)》中“淡匀妆,固施妙。只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1]820等内容,着重描写女性和男子之间的纠缠,或者写甘愿为人取乐的内容,这些女子的身份则是女妓。
唐代的倡优类别多样,按照所属就有宫妓、官妓、家妓之分,她们平日的装扮或为配合歌舞,或为豪贵男性取乐,故不能素面见人,需要浓艳的妆容,她们服饰的富丽程度媲美贵族女性。无论是富家大族中的深闺小姐,还是皇宫大院中的歌舞伎女,她们的服饰均光鲜亮丽,迎合了唐代社会崇尚华美的审美趣味,所以很难有所区分,这点这可以在《全唐诗》中其他描写女性妆容及妆饰的作品中找到依据。
卢照邻的《长安古意》中“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4]519表现了一群穿着打扮明艳的舞伎们在富丽堂皇的楼阁中的起居生活,其中“蝉鬓”“鸦黄”是指女子妆容打扮,显然是京城豪贵女子的妆容风格。卢纶《古艳诗(其一)》云:“残妆色浅髻鬟开,笑映朱帘觑客来。推醉唯知弄花钿,潘郎不敢使人催。”[4]3154通过短短几句诗就将倡优的音容笑貌展现得淋漓尽致。顾况《王郎中妓席五咏·箜篌》一首云:“玉作搔头金步摇,高张苦调响连宵。”[4]2968金步摇是十分华丽精美的饰品,被佩戴在舞伎身上。崔珏《和人听歌》其二云:“红脸初分翠黛愁,锦筵歌板拍清秋。”[4]6859这句描写对象是歌伎,“红脸”是指画了红妆的脸。这些作品中所描写的女性身份均为倡优,她们的妆容以及衣着打扮十分精美富丽,给人一种殷实富贵的感觉。
《云谣集》中有关女性妆饰的描写和《全唐诗》中对京城富贵女子的描写内容比较来看,二者很相似,说明女性身份非富即贵,绝对不是普通的贫家女,所以她们很少素面见人。
但《云谣集》中女性的妆容与平民女性的妆容有明显区别,所以身份也与之有区别。相较于贵族女性和歌伎们雍容华贵、错彩镂金的妆容打扮,平民女子的装束明显简洁朴素,且生活背景大多是山野乡村之间,这与生活在皇城宫殿、亭台楼阁中的贵族女子和女妓是迥然不同的。如白居易《代卖薪女赠诸妓》云:“乱蓬为鬓布为巾,晓蹋寒山自负薪。一种钱塘江畔女,著红骑马是何人。”[4]4962描写的是普通的贫家女卖柴的场景,仅用布巾随意蒙在头上,这与身穿红衣的钱塘江畔女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又郑谷《贫女吟》:“尘压鸳鸯废锦机,满头空插丽春枝。东邻舞妓多金翠,笑剪灯花学画眉。”[4]7729这写的是贫女的穿着打扮,与满头金钗簪花的富贵女子相比,女子贫穷无法用金银珠宝作头饰,只能折花枝来点缀。和富贵女子相比,贫女在妆饰上明显质朴素雅,却不失清新自然。秦韬玉《贫女》更是道出了贫穷女性生活中的辛酸: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纤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4]7657
从“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这一句来看,出生于蓬门陋户中的贫穷女子不仅没有机会穿绫罗绸缎,也不能涂脂抹粉精心打扮自己,只能每天重复地压线刺绣,为他人作嫁衣裳。
但是《云谣集》中的女性显然非贫女形象。其中女性的生活大多是锦衣玉食,起居环境也是富丽堂皇,从“孤眠鸾帐”[1]800“罗幌尘生,帡帷悄悄”[1]804“枉把金钗卜”[1]801“素胸未消残雪,透青罗”[1]802“罗衣掩袂”[1]800“犀玉满头花满面”[1]803“不施红粉镜台前,只是焚香祷祝天”[1]804“满头珠翠影争光”[1]805等描写来分析,可判断女性身份非富即贵,穿得起绫罗绸缎,用得起金钗玉簪,这应该不是蓬门女子。并且《云谣集》中的女性妆容也明显比普通条件的更精致,如《抛毬乐(其二)》云:
“宝髻钗横坠鬓斜。殊容绝胜上阳家。蛾眉不扫天生渌,蝉脸能匀似朝霞。无端略入后园看,羞煞亭中数树花。”[1]819
“宝髻”是指女子的发式,发髻上还用精美的发钗进行点缀。“蛾眉不扫天生渌”形容女子天生丽质,“蝉脸能匀似朝霞”是描写面部的妆容,“似朝霞”说明是“飞霞妆”,属于“红妆”的一种。如此装扮的女子甚至能够“羞煞亭中数树花”,赞美了人比花娇的美丽容颜。无论从发式还是妆容特征来看,该女子的打扮都极为考究复杂,而平民女子在穿着和妆饰上都显得朴素平凡。这和她们的生活条件密切相关,《云谣集》中的女性不用为吃穿用度发愁,锦衣玉食,词中展现的烦心之事是所思之人何日能够平安归来。而生活在乡村田野中的贫民女性,平时忙着生计,受尽了生活中的苦和累,自然无暇顾及自身的妆容,也没有经济实力装扮。
除了《抛毬乐》,《云谣集》三十首词中描写豪贵女性雍容华贵的装扮的内容比比皆是,反映了有别于唐朝社会中贫苦女子质朴素雅的妆容风格的另一种精雕细琢之美。
三、由尊至卑的流行定势
唐代女性妆容的时尚风气体现出由尊至卑的流行定势,即妆容流行的趋势是从身份尊贵的女性圈层向普通女性群体传播。唐代女性无论是妆容还是服饰都具有各自身份的象征,而尊卑等级的身份不可僭越。据《旧唐书》卷四十五内容记载,唐朝不同级别的命妇在服装和饰品上呈现出等级差异,并且“妇人宴服,准令各依夫色,上得兼下,下不得僭上。既不在公庭,而风俗奢靡,不依格令,绮罗锦绣,随所好尚。上自宫掖,下至匹庶,递相倣效,贵贱无别”[5]1957,说明宴服的颜色不仅需要和各自身份相匹配,还必须与丈夫的相统一。并且也反映了服饰的流行趋势是从宫掖向庶人逐渐传播开来,地位高的可以兼容地位低下的,反之則不可。又“武德、贞观之时,宫人骑马者,以齐、隋旧制,多著幕罗。虽发自戎夷,而全身障蔽,不欲途路窥之。王公之家,亦同此制”。[5]1957可见佩戴幕罗的规则也是从宫廷向王公之家传播开来,再传至庶人阶层。“上自宫掖,下至匹庶,递相倣效,贵贱无别”,反映出唐代服装和饰品在等级上的尊卑差异以及传播趋势,其实妆容也呈现出这种由尊至卑的流行定势。
上文介绍《云谣集》中的女性身份主要有两种,一是王公贵族,二是倡优。由于唐朝社会风气开放包容,加之开元盛世奠定的物质基础,女妓们也大都穿着雍容华贵,华美程度和王公贵族之家的女性相媲美。然无论社会风气如何开放包容,最基本的尊卑等级制度仍然需要恪守,故“红妆”的流行趋势和服饰的规则其实本质上是一致的,即先从宫廷流行,再传播至王公贵族圈层,再向歌舞坊中妓女传播,最后再是普通的贫女。而贫女日常的打扮与穿绫罗绸缎、戴金钗玉钿的富贵女性有别,也很少有机会画红妆。
综上所述,《云谣集》中“红脸”“莲脸”“红粉”等词语体现了唐朝风行的“红妆”特色,其中的女性身份为富豪贵族的妇女和歌舞伎女,她们大多生活条件优渥,打扮富丽精致,有别于唐朝社会中的贫女形象。并且“红妆”的流行呈现出“由尊至卑”的流行趋势,从宫廷里的女子传播到王公贵族女性,再向倡优群体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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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玲(1998-),女,浙江湖州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唐宋文化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