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 迪 丁懿楠
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在我国推动出版“走出去”政策的大力支持下,中文优秀图书全面进入日本市场,日译中文图书从出版种类到覆盖领域都取得了巨大的进展。日译中文图书的发展对增强中国文化软实力和传播中华文化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为中国思想和文化输出做出了重要贡献。
1972年,中日两国共同签署《中日联合声明》正式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日译中文图书的种类和覆盖领域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也遭遇过一些顿挫和波动,但整体上稳中有升,覆盖门类逐步多样化,呈现出持续健康发展的趋势。1972—2021年,日译中文图书出版种类总数达到3633种,出版种类增长了约164倍,年均增长率达到30%。共有约760家在日出版社和出版机构出版过日译中文图书。50年来日译中文图书出版的发展历程大致可划分为以下四个阶段:
1972—1991年是日译中文图书进入日本市场的探路阶段。随着中日关系的不断走近,两国政治、经济交流以及民间往来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尤其是中国丰富的资源以及潜在的市场对日本十分具有吸引力。十年“文革”使我国图书出版事业受到了影响[1],直至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改革开放的序幕后,中国图书出版业发展才迎来了一个高峰期。正是受到中国图书出版行业自身发展轨迹的影响,从1972年中日实现邦交正常化直至1991年为止的20年里,日译中文图书总出版种类仅有90种,其中约四分之三都是在1978年之后出版。受到国内和国际环境的双重影响,这一时期的日译中文图书虽然涉及多个领域,但整体上表现为出版种类少、主题分散的特征,日译中文图书尚处于探索阶段。
中日邦交初期,日本国内对中国市场、资源等潜在市场方面较为关注,日译中文图书中数量最多的也是经济产业类译著。这一时期的经济类译著主要以中国经济产业以及乡村建设等介绍中国社会主义成果的内容为主体,如《乡村建设理论》等。除经济领域外,医学药学类和文学类日译中文图书也是相对较早一批进入日本市场的译著,但其数量相对较少。文学类译著虽然从数量上与医学药学类持平,但实际上直到1991年才开始形成一定规模,如《鲁迅杂文集》《布谷鸟叫的那一瞬间》等。
20世纪90年代,对于中日两国而言是变化与机遇共存的年代。在“政冷经热”的整体局势下,中日政治关系可谓一波三折。中日两国经贸关系得到了飞速发展。随着中国经济和市场的快速发展与调整,我国图书出版业也通过优化结构、调整布局、提高质量,呈现出初步繁荣景象。[2]1991年出台《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1992年又加入《伯尔尼公约》和《世界版权公约》,在国内机制优化调整与国际接轨的知识产权保护规则双重助力下,中国的版权贸易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与此同时,中国改革开放带来的中国国家综合实力的不断提高,使得中国在区域乃至世界舞台的影响力越发显著。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出版行业也开启了“恶补中国”模式。正是在日译中文图书开始加速进入日本出版行业的背景下,中国相关译著的领域门类也开启了逐步走向多元化发展的新阶段。
以1992年为分界点,日译中文图书出现“井喷式”增长。1992年的译著年出版种类数量从1991年的25种激增至101种,1992—2001年出版的日译中文图书种类共计1017种,平均每年出版种类数量达到约100种。从这一时期开始,文学类和历史地理类译著成为日译中文图书种类增量的主要贡献者,其中尤以文学类译著表现最为突出。文学类译著自90年代开始迅速成为日译中文图书的核心组成部分。这一时期,中国经典文学作品集中抱团进入日本市场。1992—2001年,文学类译著出版种类达到316种,占到了日译中文图书出版种类总数的约三分之一。文学类译著之所以能够快速进入日本市场,一方面是得益于中国经典文学作品具备的强大影响力和日本民众对于中国经典文学的浓厚兴趣。[3]另一方面,则是受益于8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文学蓬勃发展的积极影响。在著名当代中国文学作品中,如刘心武的《钟鼓楼》、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丰乳肥臀》等都在这一时期被翻译成日文出版。而历史地理类译著是继文学类译著之后在20世纪90年代实现快速发展的另一个重要种类。历史地理类译著在1972—1991年仅出版过9种,但在1992-2001年间却一跃激增至203种,成为日译中文图书的第二大类型。
这一时期日译中文图书在其他领域也有了新的突破。20世纪90年代,教育体育类日译中文图书第一次进入日本出版市场。该类译著在这一时期进入日本出版市场与1990年中国武术首次被列入亚运会竞赛项目密不可分。
然而,1997年爆发的亚洲金融危机,使得已经不堪重负的日本经济雪上加霜,对日本出版业造成了一定的冲击。日本出版业销售总额在1997年第一次出现明显下降,而这也成为了日本出版行业发展的重要转折点。[4]在这一背景下,刚刚开始进入快速发展阶段的日译中文图书也在1998年出现断崖式回落,出版数量同比下降幅度达到50%。至此,第一次日译中文图书的快速发展期进入了短暂的挫折期。
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为中国图书走出去带来了新的气象和动力。我国出版“走出去”战略成为助推日译中文图书在走向低迷的日本出版市场中实现逆风发展的重要引擎。这一时期日译中文图书整体上实现了从90年代末期的低迷期中的快速恢复和进一步提速发展。
其一,2002年至2011年期间,日译中文图书出版种类总数为1163种,平均每年出版译著种类数量116种。这一时期有三个门类的变化值得注意,首先,文学类译著作为日译中文图书中的中坚力量,其出版种类数量环比增长了约1.5倍达到436种,随着时代的发展其题材和内容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一是文学类译著不再一味钟情于中国历史上的作家和作品,当代作家和作品也开始进入日本读者视野[5],如莫言、阎连科、余华、铁凝、残雪、刘震云等;二是以金庸、古龙、柳残阳等作者为代表的中国武侠小说从20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持续受到青睐。
其二,儿童读物类译著作为一个新的领域门类在2000年开始成规模进入日译中文图书行列。儿童类译著相较其他类别译著进入日本市场时间较晚,但迅速成长为继文学类、历史地理类之后的第三大类译著门类。这一时期出版的儿童类译著共80种,其中有约50%的译著是以三国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我国经典著作为题材的儿童读物。与文学类译著初入日本市场的时候相似,我国经典作品依然是开拓新兴领域门类的重要奠基石。
其三,在几乎所有类别的图书出版数量都取得长足发展的时期,中医中药类日译中文图书却明显减少。2002—2011年间中医中药类日译中文图书总出版部数仅为45种,环比下降超过60%,平均每年出版种类数量也从9种降至4种。而在日本国内较受关注的针灸类相关译著成为中医中药类图书中的核心主题。
随着中国经济实力和国际地位的不断提升和稳固,以及中日两国之间的国际地位和国家实力对比的实质性变化,在围绕中国的国际竞争环境越发严峻的形势下,文化软实力已成为影响国家间竞争的重要因素。2010年,中国出版机构全面完成转企改制,在保证社会效益的前提下追求经济效益,极大地调动了生产一线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6]2009年,原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启动了“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2013—2021年期间该项目资助日文图书共165种。国家社科基金也启动了“中华学术外译项目”,2010—2021年期间该项目资助日文图书共121种,为海外学术界研究中国经济、社会、历史等方方面面提供了最真实可靠的素材。[7]2010年8月,中日合资组建的中国出版东贩股份有限公司是我国推动出版实体“走出去”以及挺进日本出版市场的又一重要标志。
2012年至2021年,日译中文图书出版种类数量1305种,平均每年出版图书种类数量为130种。出版种类数量排名前三位的依然是文学类、历史地理类和儿童类译著。这一时期,日译中文图书最为明显的特点就是出版种类的高度多样化。以文学类译著为例,20世纪90年代以中国经典文学为主导而崛起,2000年前后,包括武侠小说在内的当代文学作为冉冉新星与经典文学作品平分秋色高速发展,而这十年的文学类图书中已经不再有某一类译著独树一帜的情况,进入高度多样化发展的时期。如多年以来,日译中文图书由于缺少现实以及流行元素,没有一本中文版翻译图书能够进入日本图书的年度排行榜,进而导致日本读者对于日译中文图书的疏远。[9]而2019年7月4日,《三体》系列第一部日文版译著开售当天就取得了日本亚马逊文艺作品销量榜第一名,当月销量突破10万册,并在2020年和2021年连续斩获日本第51和52届日本星云奖海外长篇小说部门奖,成为日译中文图书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目前日译中文图书的出版事业已经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要认识到其也存在较为明显的瓶颈和重要的课题。
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日译中文图书从数量上看已经有了明显且稳步的增长,但与欧美译著的引进相比较,日译中文图书的市场份额占比依然较小。根据日本国会图书馆馆藏书目统计,1972—2021年期间,日本国内共出版日译英文图书156742部、日译法文图书14877部、日译德文图书13210部,而日译中文图书只有3633部。由此可见,欧美版译著的市场份额是中文图书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之多。造成这一现象的深层次原因是日本的“欧洲化”思想。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受到以福泽谕吉为代表的日本近代思想家的影响开始向西方学习,并奠定了“脱亚入欧”国策的思想基础。此外,在当前国际局势下,日本政府在外交方面大力推动所谓“价值观”朋友圈,因此在日本国内能够接触到来自欧美等国的宣传及交流的机会也更加正面和多样化,激发了民众对于欧美国家的好奇心与好感。但至于中国,日本进入经济大萧条后,日本国内民族主义思潮盛行,以散布所谓“中国威胁论”等方式不断离间中日民间感情,导致日本社会中弥漫的对华抵触情绪和意识形态偏见,在很大程度上不利于日译中文图书的整体发展。
日译中文图书与日本读者的潜在求知欲之间的错位。根据上述对50年来日译中文图书的梳理和分析可以看出,日译中文图书所覆盖的领域虽有多元化趋势,但绝大多数译著基本集中在文学和历史方面,并且近二十年来该类图书的出版数量事实上已经进入了持平饱和阶段。反观在政治、经济、医疗以及高精尖技术方面日译中文图书几乎没有影响力。这就导致日译中文图书在日本市场上的受众群体呈现出较为局限和固化的现象。引发这一现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日本国内有关中国研究的相对固化。一直以来,中国出版业对图书编辑的角色要求一直定位在对文化成果的收集、选择和加工整理上,不仅要负责稿件的编辑整理,此外还需负责出版环节的质量监督。但日本对于编辑的要求则更多地在从事文稿编辑整理之外的事务性工作。[10]在日本出版社选择出版译著的过程中,编辑自身并不具备选书能力,况且外文图书的选书还涉及语言能力。因此,很大程度上日译中文图书在选书阶段就高度依赖于在日本国内研究中国的研究者。然而,作为日本研究中国学的传统特性之一,日本国内关注中国出版物的日本专家大部分都属于日本大学的中国文学系,这就导致日本对于中国社会科学领域的关注度不足,更不用说发展显著的中国的尖端科学和IT技术等自然科学领域。[11]因此,日本国内有关中国新兴领域的日译中文图书缺少了进入日本市场的重要渠道,进而直接限制了日本读者对于日译中文图书的求知欲和受众群体的多样化。
日本出版行业虽然具备成熟的译著出版机制,但受到市场需求规模的影响,缺乏主动引进日译中文图书的动力。日本出版社的翻译出版业务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进口业务代理体系。通常情况下,版权代理公司除了负责向出版社提供海外书籍近期出版的信息以及作品原著的评价、书评、获奖经历、该作品的其他语言版权的交易状况、该作者的其他作品的日语翻译状况等基本信息外,还包括从确认权利关系到安排研讨用原稿、与版权人交涉、签约等一系列版权进口业务。[12]但这一代理体系在不同语种之间也存在较大差异。如以英语圈为代表的欧美版权进口需求不仅数量较大而且相对稳定,因此版权代理业务也相对容易形成固定周期和规模化运营。然而,当前日本国内对于中文译著的市场需求较小,受众群体相对有限,进而导致日译中文图书难以扩大市场份额和影响力。出版代理公司出于对市场因素的考量,难以投入更多的人员和精力来主动地持续跟进中国地区的出版情况,由此引发恶性循环。
加强中日两国出版行业机构之间的横向合作,积极扩大行业国际“朋友圈”,为中文图书进入日本市场开辟绿色通道。这里涉及两方面的合作与交流,一是加强出版社之间的合作。要实现日译中文图书的多样化、多层次发展,就需要在注重我国期待出版的主体图书的同时,深度调研和了解日本的图书市场和日本读者的需求。而出版行业之间的交流和合作则是我国相关机构在短时间内有针对性地在选题内容、受众群体、翻译质量、营销推广等各方面对日本市场进行深入了解的绝佳机会。二是加强版权交易机制协同合作。通过形成系统性的中日版权交易机制,完善相关法律制度,建立协作平台,将有助于日本出版机构在引进日译中文图书过程中实现信息互通共有,开辟领域新空间,规范业务流程,促进作品流通。
激发日本读者对中国的求知欲,以日本读者引导日本市场导向。日译中文图书是日本民众了解中国的重要信息获取渠道。图书不同于其他媒介,拥有长期的稳定性和影响力。在当前正处于复杂敏感的中日关系局势下,日译中文图书事实上也扮演着连接中日民间情感的角色,是深化对中国社会发展以及中日友好成果理解的关键桥梁和纽带。我国出版业可进一步加大力度开展中文书籍配合相关领域学术活动的国际化推介活动,其目的不仅是推介某一本书,而是带动日本社会对于中国不同领域的关注和求知欲,大范围地面向日本社会和普通民众开放。出版业通过与日本民众的良性互动,激发日本民众中的潜在读者对中国多样化知识的需求与欲望。根据日本市场的需求,改变以往日本读者只能在相对固化的既定领域中被动选择日译中文图书的方式,以读者力量引领图书市场,推动日本市场主动向日本读者提供多层次、多样化的日译中文图书产品。
推动中日两国多领域学术交流,扩大中国经验的国际影响力。加强国际学术交流既是提升信息获取能力的重要途径,同时也是积极传播我国经验和学术研究成果的重要平台。中日双方在持续深化传统文史哲优势领域的学术交流与合作的同时,进一步加强包括政治、经济等其他社会科学领域,乃至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元宇宙等前沿科技领域的交流与互鉴。通过多维度的学术领域交流与合作,扭转日本国内对于中国的刻板印象,深化对中国的理解;扭转日本社会内部存在的意识形态偏见,为中国经验提供重要的传播平台的同时,为日译中文图书的进一步发展与突破奠定基础。
随着中国作品版权输出规模的不断扩大,我国出版“走出去”步伐也日益稳健。通过对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的日译中文图书发展情况进行梳理和分析,可以发现日译中文图书在覆盖领域范围、种类规模以及题材形式上都已经达到了高质量发展阶段。这一成就的背后一方面与中国出版行业自身发展情况以及国际形势紧密相连,另一方面也离不开两国出版界长期以来的合作与交流。日译中文图书不仅承载和体现了中日两国共同经历的时代特点和变化,也是中日民间交流的重要途径,是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的重要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