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美学在中国电影创作中的表现
——以电影《小城之春》为例

2023-12-12 00:48黄丽华沈中禹
传媒论坛 2023年21期
关键词:现实主义小城美学

黄丽华 沈中禹

新时期中国电影呈现出以新现实主义为核心,以社会文化反思为主题的创作姿态,这个时期的中国电影理论重新认识巴赞的纪实主义美学。[1]电影作为视听艺术,在媒介意识上形成的独立美学风格体现在声音元素和视觉元素上。诗人导演费穆及其电影《小城之春》对现代中国电影的现实主义美学创作的影响,李少白将之概括为“开启现代电影创作思维”,包括具有开放性、深层性和思考性等意义特征,以及虚托的背景处理,混沌型叙事形态,人物内心世界,“无技巧”的追求。[2]

一、“现实主义”的美学

(一)定义

德国诗人席勒的《论朴素的诗与伤感的诗》中早已出现了“现实主义”的具体用法。[3]现实主义的形成在西方学术发展中历程悠久,最初认为现实主义具有古板简单的偏见,这忽略了现实主义美学原则中的深远性和交叉性。从照相机技术诞生开始,卢米埃尔兄弟就以《工厂大门》的影像向全世界宣告了电影的诞生。这种通过纪实美学手法拍摄的影片,使得影视作品得以依托现实生活的环境背景而拍摄。不管是在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中,最早的艺术形态和审美创作都与反映现实生活息息相关。

(二)影响

电影是工业时代的艺术产物,电影与技术相结合是艺术与技术相融互通的时代发展标志,中国电影在烘托东方美学的独特品位时也输送着民族文化。事物要显得美,一方面要依靠其本身的特质,另一方面也需要观众的认识和接受。

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体现中国式现实主义美学表达效果的电影作品在学习和借鉴中逐步形成了系统化、工业化的电影语言特点。从中国电影的典范代表,赞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渔光曲》《马路天使》,颇具中国民族特性和审美个性的《小城之春》,到新中国成立后的电影代表作《林家铺子》《活着》,再到第五代导演的《红高粱》《偷自行车的人》《三峡好人》,以及第六代导演娄烨的《苏州河》。每一种思潮的出现都依托于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国导演从美学这个角度自然地汲取精华。

二、《小城之春》中旁白的“现实主义”美学创作表现

(一)旁白与画面

《小城之春》中以旁白与画面的结合、声画同步来加强故事的真实性,强化视觉形象的冲击力。中国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经济亟待复苏,人们生活重回自由解放,苦难的战争遗留下的问题导致人们对生活产生极大的失望。《小城之春》的画面中,冷落的庭院营造了一种孤寂的氛围,断壁残垣下的暮春给人冷清而凄惨的情调。这种地道的中国情致和当时人们的心理变化相契合,真实地反映了中国式的纪实审美。周玉纹和戴礼言虽结为夫妻,但他们每天的对话不超过三句,也从不待在同一个地方。戴家的没落导致了他整日的绝望和与世隔绝。他一直守着破败的小花园,仿佛在那里他的身体才会找到归属,就像那坏了的城墙和枯萎的树枝、野草一样,戴礼言也只是一个空有躯壳、失去灵魂的活人罢了。

影片在这样萧条不已的场景画面中展开叙事,一个全知视角的女声旁白成为影片叙事的核心。开头是一位身着旗袍的女人行走在废墟般的城墙边上,她手里拿着菜篮子,年轻的姿态和姣好的面容让人眼前一亮。这不只是一句简单的人物旁白,更像是对影片的一种解读,对当时现实生活的一种讲述,就像一个鲜活的女人站在面前亲口诉说着自己的悲惨命运。影片中画面与声音同时出现,利用第一人称的旁白映射周玉纹的生活现状,“她每天都要去买菜还有给她的先生买药,要不是每天都要带药回家,她想一整天都不回家”。女人的旁白是“她没有勇气死”,而她的先生“没有勇气活了”。女人慵懒的旁白,搭配戴礼言整天躲在一个破败不堪的园子里的画面,这种一唱三叹的情感基调,把知识分子的哀怨、忧郁,婉转而又形象地呈现在影片中。

画面中人物走路的脚步声、人物动作的声音不清晰。这种只能在完成画面拍摄后再配上的人物旁白的制作技法,完全区别于戏曲戏剧表演的现场观看效果,在极力摆脱戏剧形式和观念的束缚的同时,也在吸取着中国传统戏曲的精华。在保持真实的画面声音之外,旁白与人物是同时出现在画面中的。因此,才会让观众犹如身临其境、亲见其人。从现实主义美学原则出发,把镜头直接对准被封建思想压迫着的当代女性。费穆反对在旁白中粉饰太平,在画面中反对欺骗,这是当时中国现实主义电影创作手法的一大进步,在今天也有着强盛的生命活力。

(二)旁白与情感

散文式的旁白语言,让人物情感贯穿于整部影片中。以缠绵愁绪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是主人公内心的想法和感情的释放点。这种情感基调与故事中的人物性格相一致,同时,这种情感基调也带动着观众的情绪,容易使其达到共情效果。当戴礼言叫周玉纹名字时,她内心的旁白是“现在他叫我了”,一种夫妻之间的疏离感油然而生,体现出当时社会婚恋的时代悲哀。这种带有人物内心情感的旁白是对当时人们心理情感的真实描绘。

现实主义从不回避人性的弱点,《小城之春》讲述着人物的本性需求。如戴礼言对家族没落的无法释怀;周玉纹对章先生的崇拜之情,对外面新世界的向往;章先生对周玉纹的爱恋;妹妹对章先生的爱慕。四个人的爱情都无疾而终,他们最终选择的都不是两心相悦的彼此。反观以往“大团圆”的故事结局,这才是现实生活中常有的事情。这无疑是创作者依据真实生活而拍摄的故事,并且通过人物关系,揭示了这种关系背后的社会矛盾。

人物的情绪爆发点是故事情节的转折处,在影片中人物的情感起伏并不张扬。周玉纹对章先生说:“除非他死了。”以此表明只有在身患疾病的丈夫离开人世之后,她才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追求自己的“象牙塔”。否则,她将永远无法背弃这名存实亡的婚姻。实际上,她早已厌倦了圈禁她半辈子的枯燥生活,却为自己说出这种胡话而内疚。对比西方人的情感宣泄和突出个体,中国影片在电影中营造了一种“中和”之美。周玉纹希望得到章先生的爱恋却不愿绝情地舍弃眼前身患疾病的丈夫,这种含蓄而忌直露的情感,体现了影片一唱三叹的情感氛围,把人性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20世纪40年代的女性依然攀附于不幸的婚姻中,依附于三纲五常的封建伦理中,周玉纹甚至认为自己追求自由婚姻、追求自己所喜欢的生活是羞耻的。一方面,她反映了任劳任怨的伟大妻子的形象;另一方面,她代表了那个时代婚姻的“牺牲品”。

(三)旁白与叙事

阅读文学作品是一种前置性接受美学的品鉴方式,欣赏电影艺术既可以是前置性接受美学,同时也可以是中置性接受美学和后置性美学的传播行为。因为电影艺术具备文学作品所没有的视听语言艺术,看电影可以让人们体验一场视听盛宴。在看电影时,观众与故事会自动形成一种“游离系统”,以区分现实世界与影片故事里的世界。“戏”与“影”的假定性原则衍生出电影的假定性效果。影片的旁白仿佛是主人公亲自和观众讲述自己的人生遭遇,观看者会不自觉地被旁白带动到叙事情节之中,产生一种观影游离效果。在现实主义审美原则中,建构虚构性与假定性是一种具有创造性的手段。

作为中国古典戏曲改编而成的电影,《小城之春》在运用中国美学的同时,吸取了中国传统戏曲的精粹,还将西方现代意识和电影技巧贯穿至影片中。生活经验告诉我们,现实生活不像戏剧那样充满高强度的矛盾和冲突,平平淡淡才是生活的本真面目。现实主义叙事反对强加给真实事物过多的装饰,注重的是还原生活的真实,还强调细节的真实。强调细节的逼真,既不是要艺术性地概括,也不仅仅是对事件、场景、环境等外部特征进行模仿,更不是对人物做形似的描写。看重细节的真实理应包括对深层心理、精神现象的反映。旁白反映的是周玉纹的内心精神状况,层层递进的叙事借以旁白的剖析,带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这一旁白叙事的手法将人物情感于理智之中激发出故事的矛盾冲突,刻画出主人公爱而不得、想大胆地爱却又不能爱的内心痛苦,中国传统伦理观念中的情欲、生死观还有教化都发生了深刻的裂变。通过影片的叙事手法可以看出中国电影美学极具民族文化特色,在旁白中显现了中国式伦理的独特之美。

三、切合新时代观众的审美需求

(一)追忆往事

沿着前辈们开创的民族诗意化表达的创作手法,电影中的旁白作为民族化诗意表达历久弥新,相继出现了《悲情城市》《童年往事》《推拿》《第一炉香》等具有代表性的运用旁白手法创作的现实主义电影。

《小城之春》中的旁白台词虽出自周玉纹,但实则为导演费穆对当时国家现状的有感而发。这种旁白是替“他人”发言的方式,影像成为旁白的回忆性图解。《童年往事》也把自己的人生体验表达在电影语言,从而寻找到了符合视听本体的诗意表达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说,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这体现在电影创作上的是一种更迭,即从过去时态的旁白台词中体现极具回忆性历史画面。

(二)纪实表达

新时期中国电影《小城之春》拍摄于1948年,处于中国抗战之后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之际,举国上下遍布着一种“灰色情绪”。费穆也曾指出《小城之春》想要传达“古老中国的灰色情绪”。[4]

故事开始伴随着周玉纹的内心独白响起,从语言的惆怅基调中感受到人物内心的死寂。如电影发展历程所见,对传统文化的批判和反思已经成为新一代导演重新认识世界,重新认识自我,重构东方影像的必经之路。为此,电影中的现实主义美学创作是通过对典型人物关系的真实叙述,从而揭露社会本真面目和现存矛盾。人物关系的发展与特定的社会时代走向同一,决定着影片情节的发展进度和结果。不仅是费穆的《小城之春》,还有贾樟柯的《三峡好人》《世界》、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红高粱》以及《我不是药神》等,这些作品以关注现实民生、尊重人们生活、重视民间记忆的叙事策略来反映人们生活的种种联系。

(三)人文关怀

第一人称和旁白是构成中国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诗意表达的一大特点,但诗意并不仅仅依靠这样一个特点。相对于浪漫主义而言,现实主义摒弃夸张的情节设置和离奇百变的戏剧效果。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和审美原则强调主体个性和社会责任感,体现着人文关怀。诸如经典影片《十字街头》《马路天使》《乌鸦与麻雀》等,既赞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又抨击封建伦理吃人的一面,抨击现实社会对民众的压迫以及思想的毒害。[5]现实主义的创作者直面社会黑暗,他们不是隐晦地暴露社会的黑暗、不公、欺诈,而是要直接揭露黑暗,解决问题,热情歌颂人性善良。这种无所畏惧的创作勇气不仅值得肯定,也显现了对艺术追求的坚定信念,表达了他们对社会,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

四、结语

现实主义的电影创作要按照真实生活本来的面目来展开,但是按照生活本来面目来描写并不是对现实生活的盲目复制,也不是照搬生活来进行“拷贝”和“克隆”。电影中反映的各种人物的生活境况发生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中,展现出时代背景和民族特性的真实面貌。人物生活在环境中,创造时代背景,每一个时代的典型人物的特性都能在那个时代找到“原型”。《小城之春》的中国式情感审美是一种别致的东方式人文模式,旁白曲调柔和、缓慢,在一叹三唱的氛围中书写着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其存在的社会价值,彰显了一个时代下的社会生活状况,真实刻画了人物主体特有的时代象征性和民族文化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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