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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1 08:48鄢元平
芙蓉 2023年5期
关键词:叶子

鄢元平,男,1963年出生。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诗刊》《星星诗刊》《散文》《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300余首(篇)。出版诗集《女人与风景》《赤色诗屋》,散文集《船》。2020年开始小说创作,在《当代》《小说林》发表中篇小说两部,有小说被《作品与争鸣》转载。

江锁峰进办公室后便四处找烟,把桌子翻得更乱七八糟了,没找着,正烦躁时,广告总监叶子玉进来了,把手中的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然后把烟和火机一起丢江锁峰的桌上,说:“把烟忘老板那儿了,江总,走得有点小家子气呀!”

叶子玉站得很直,江锁峰坐着,所以,平视的眼光,只能看见叶子玉的大胸。

江锁峰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她。

江锁峰把烟点了,把转椅转一个方向,懒得搭理她。

叶子玉把烟抽了一半,见江锁峰没一句话,于是将半截烟在烟缸里掐熄了,说:“不想和我说话是吧?那取消晚上在‘荒野别墅的‘欢喜,池浪说晚上请酒的。”

“荒野别墅”是江锁峰在城郊买的一独门独院的房子,两层。

江锁峰的老大,经典传媒报刊集团的董事长石上烟第一次在提拔副总经理时没给他任何暗示,这让他多少有点不快。他不怪石总,他知道,这次提拔人,石总自己也是十分犹豫的,他的做法也是先让子弹飞一飞,然后再去找准星。

经典传媒报刊集团董事会六个人,按企业法规定,应设单数,但一直未调整到位。

石上烟,党总支书记、董事长、总经理、总编辑一肩挑,这也是按他上一任的模板承接下来的。手中权力虽高度集中,但石上烟这人不霸道,为事,大事严谨,小事随性,有些江湖味,与人相处,让人挺舒服。

江锁峰做了许多年的副总经理,又兼着发行总监,在全国报刊发行界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因为能力强,且凡事主意大,所以自生出些独断强势的习性。在经典传媒,他服石上烟,是有点感恩的那种服。

另外一个是何浅舟,副总编,与江锁峰资历差不多,清淡高冷,不显山露水,但内敛有深度,每天只忙着管刊物,对其他事,只看不说。

再一个是财务总监钱如水,像把尺子,凡事用钱来丈量。见人一脸笑,用叶子玉的评价,笑得很肤浅,一点笑里藏刀的深沉都没有。

另外两个,便是叶子玉和池浪了。

叶子玉,超级大美女,在早些年刊物鼎盛时期,广告做得风生水起,势头甚至盖过江锁峰的发行,所以,与江锁峰相生相杀,剪不断理还乱。

石上烟做副总时,正好管发行广告,有一年年终会上,被江锁峰灌多了,指着叶子玉说:“老天给你一副好皮囊,是让你取悦广告大佬的,你倒好,把你的美色出口转内销,把我们江总迷得找不到北,那池浪本来就没长成形,你把这小弟弟的魂也勾去了,整天傻子一样。”

那时,池浪还在发行公司做江锁峰的小跟班。池浪是前年进的董事会。在江锁峰的发行公司做了几年,江锁峰嫌弃他酒量太差,做事绵乎乎的,硬是把他一脚踢出了发行公司。但石上烟对池浪却别有慧眼,认为他做事善变通,且有韧劲,所以,新成立了个发展部,让被发行公司嫌弃的他,去做发展部的事。

开始,发展部利用刊物资源,在版权售卖和专刊发行上赚了小钱,这些年,受网络冲击,刊物发行在市场塌方般下跌,池浪的发展部顺应大势,成立了个数字新媒体公司,把内容在网上经营,用池浪的话,内容输出,一个渠道出现堵塞,我们便开辟新渠道。新媒体公司做出了些声势,且代表转型的新势力,所以,不被人待见的发展部,一跃而成经典传媒转型的排头兵,江锁峰认为软弱无能的池浪,地位不断攀升。

池浪进董事会,当时江锁峰是持反对意见的,他说:“这数字新媒体公司只是开端还行,我就不相信,数媒真能取代传统媒体,我们那新媒体公司搞的什么‘派网文都什么烂文章,全是垃圾,我敢说网文就是对国民阅读的伤害,是拉低阅读水平。国民物质生活在提高,不能让他们的精神生活跟不上,甚至降低,生活节奏加快,碎片化的浅阅读让人的思想越发懒惰,在网文还处在低端甚至三观都有问题的时候,我们不能助长这一块的野蛮生长。我们是媒体,对社会是有责任的。”

然而,江锁峰抵挡不住网络的大潮,做网文的池浪顺着大潮,不仅进了董事会,还两步两跳,直接成了集团副总经理的热门人选。

其实,提一个副总经理是去年初石上烟与江锁峰一起商量定的,原打算在叶子玉和钱如水两人中选择。提叶子玉,就让她做管理,把党建、行政、人力资源、工会等都管起来,把她的广告摊给江锁峰来管。提钱如水,同样,除管以上各项,另加上财务,以此来减轻石总的压力。

石上烟倾向提叶子玉,但江锁峰说,叶子玉那人原则性太差,管人控制章法的事肯定做不来,钱如水虽然表面一團和气,但绵里透硬,这些年财务管得井井有条,弄得搞经营的硬是一点空子没钻着。所以,他搞管理更有优势。

没想到计划不及变化,一年时间,池浪异军突起,新媒体公司不仅赚了钱,而且被纳入全国新媒体示范单位之一,这殊荣,全省也只两家。而在这时,发行广告不给力,差不多要退出经济支柱的地位。

市场是温度表,哪处的温度高,哪处的温度低,一目了然。没办法,说出去的话,得办,所以,提拔人,石上烟没了准星。

子弹在董事会上却是没乱飞,除了江锁峰的子弹飞出弹道,其他人,靶心只一个——池浪。

其实,石上烟内心是有准星的,只是对这准星,他有些本能的抵抗,对池浪,他内心只有欣赏,但谈不上喜欢,加之传统媒体的老总,对新媒体多少有些怀疑,但从集团的发展考虑,他必须顺势,这便是内在的准星。

董事会有三个议题,首先是石上烟就集团近三年发展规划提出了三个转变的设想:一是由单一的报刊经营,向多种经营转变;二是内容输出增加渠道,除纸质渠道,增加新媒体渠道;三是转变经营模式,拓展产业链,寻找新的经济支柱。

石上烟对三个转变的解读语言不多,讨论时,其他董事除了认同,没有新的观点,唯有最后发言的池浪,把三个转变逐条进行解读,每个转变又细分了措施和方案,在内容输出增加渠道方面,甚至还提出了新的观点,那就是除新媒体渠道外,增加视听渠道,视是影视,听是听书等。

池浪侃侃而谈,新观点新思维,下雨般淋得大家既清晰又糊涂,石上烟对池浪如此用心地来领会他的规划,内心是满意和欣赏的,但对池浪左右会场有些盖主的气势,多少还是有些不满。

最先表达不满情绪的是江锁峰,他之所以不满,一是特看不惯如今池浪的自负,从前,池浪总一副唯唯诺诺的猥琐相,如今成了集团的新贵,其嘴脸,让他不适应。另一个更让他不满的是,他看到叶子玉专注看池浪的眼光,那眼光里有团火,那火在池浪清秀的脸上上下跳动。

江锁峰说:“池总是不是话多了,石总的三个转变一清二楚,用一堆废话把内核包裹住,相反让人找不到北。”

江锁峰讲这话时,另几个董事其实都很入神地在听池浪讲,而且他们似乎也很愿意让池浪洗脑。

池浪做新媒体后,与全国许多顶级的新媒体公司都有交往,而且经常参加它们的高峰论坛、讲座、培训什么的,所以,思维和理念有了不小的改变,他相当于已翻过了传统媒体的院墙,在代表内容市场新高度的台阶上回望旧友,指导翻墙的技能。

近十年来,知名大刊接连倒下的例子比比皆是,市场是个无底的大坑,里面有宝藏,但洪水到来,会无情淹死那些寻宝者。而目前的洪水,便是网络之潮,传统纸媒被大潮呛得奄奄一息,在惊慌失措中,稻草稀少,能抓住稻草,才叫本事。而目前的池浪,几乎成了大家的稻草。石上烟的三个转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要将稻草变成一根铁棍,让深陷水潭的企业,顺着铁杆往上爬。

正讲得兴奋的池浪,被江锁峰的话拦腰截断了,他白皙的脸泛了下红,有点尴尬地收住了话,说:“那我就讲这些。”

第二个议题是池浪提议组建影视公司的事,这次,许是怕江锁峰又给他脸子看,所以,策划方案一大本,他只说了个大概,没展开内容。

因经典传媒不少刊物的原创作品被全国各影视公司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而且不少都很火,原创资源强大,组建影视公司许多年前就有动议,这次,池浪的发展部,终于要把动议变成现实。用池浪的话说,这是内容输出的另外一个重要渠道。这个议案,很快便通过了。

石上烟特别想将第三个议题弱化,但哪里弱化得了,提副总经理的事,早搅得经典传媒暗流涌动。

石上烟说:“提一个副总经理是去年初就定了的事,原打算提个副总经理把公司的党建、人力资源、行政统一管起来,现在吧,情况有些变化。”石上烟说“情况有些变化”时,无意中用眼睛瞟了一眼池浪,然后说,“大家议议吧。”

江锁峰率先说话:“我不知石总说的情况有所变化是什么意思,提副总的目的是在党建和行政及人事上给石总分担一些工作压力,叶总是总支副书记,一直分管着党建,钱总是财务总监,一直又分管着行政,那我觉得,要提一个副总,应该从他们两个中去考虑。”

说完这话,江锁峰用眼角瞟一眼池浪,又说:“其实,我当然知道石总说的有些变化的含义。但我觉得,一家全国知名媒体应该有它特有的定力,有它的基本操守,我们总不能成为市场的奴隶和俘虏吧!”

江锁峰的话,没人跟,会场冷了半天,石上烟坐不住了,对一直看手机的何浅舟说:“何总,别手机控,说说。”

何浅舟收了手机,有些歉意地说:“这期《经典人物》清样,刚从网上上传给我。”然后为难地看着石上烟,说,“我同意。”

石上烟问:“同意什么?”

何浅舟说:“同意提一个副总经理。”

石上烟烦了:“明确点,别总不亮观点,学学锁峰,莫总是一副中庸的嘴脸。”

提副总经理,涉及在座的三人,而江锁峰倾向性明确,石总自己又想在趋势中求平衡。所以,何浅舟的观点倒成了左右局势的关键,正因为如此,他要刺刺他。

平时,石上烟从不这样话里带贬损意味,所以,何浅舟有点恼了,说:“前年池总进董事会,我就说过,要么进两人,或者出去一人,让董事成单数,结果,几年不调,现在一正两副,又偏要再提一副,我也不知我们石总到底想怎样布局,是要照顾,或是搞平衡,反正我看不出来是从工作考虑,若真从工作考虑,我觉得,虽然管理可以出效益,但我们现在这种局面,转型发展才是解决生存的根本。提到嘴脸,我这人没什么脸面,唯一张臭嘴,话里带味,直当放屁。”

何浅舟平时高冷,容不得半点别人对他的不敬,即使是石总,他也会反戗,碰动了他的神经末梢,少话的他,一堆话,呕吐在地上。

江锁峰暗自叫苦,老奸巨猾的石上烟,用针戳最敏感的何浅舟,这不是要搅乱格局吗?

但石上煙却不这么想,他有些得意,效果达到了,用针把一脆瓶戳一洞,流出许多真话。在他得意之时,终于找到准星了,虽然情感上是排斥的,但不能不说,坚硬的理智,在身体某一部分露出真面目。

何浅舟的话虽然针对石上烟,但话里却戗出对江锁峰话的不认同。

石上烟嘴角挂着阴笑,对何浅舟的话不置可否,眼睛看着钱如水和叶子玉。

钱如水咳一声,说:“近几年,刊物发行下滑,使得广告收益大幅度缩水,我算了一下,相比许多年前冲上的一千万,现在缩水了百分之七十,集团整个经营也到了亏损的边缘,目前确实要考虑生存的问题了,所以,提拔干部,我同意何总编的意见,从发展和生存考虑。”

叶子玉马上接上钱如水的话,说:“石总提出近三年的发展方向,三个转变!三个转变的目的,直指转型发展,而转型发展,一目了然,池总的发展部是排头兵,在拿出三个转变的总纲时,却又要在我和钱总之中提一个副总经理出来,这显得既滑稽又可笑,我这人不喜欢模棱两可,若要在未来几年全面实施三个转变,提副总经理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池总。”

叶子玉语速有点快,说完这句,她喘了口气,不自觉地拿眼睛看了一眼江锁峰,但她看江锁峰的目光,像碰到了烧红了的铁,被烫回来了。

石上烟将目光挪到了池浪身上。池浪在董事会,排名末位。

池浪看一眼面无表情的石上烟,说:“我觉得,作为企业,选聘干部,竞聘是唯一方式。另外,我同意何总编的观点,干部应该是有上有下,有出有进,哪怕是董事会,也应如此,我们应该更加规范企业人事制度。”

“放心,今天议的是副总经理候选人,谁能最后被聘,竞聘是唯一手段。”石上烟冷冷地说。

江锁峰接过石上烟的话说:“岗位竞聘制度,员工手册上清清楚楚,我不知道池总学习过没有,这制度还要怎么规范?”

晚上,叶子玉还是去了江锁峰的“荒野别墅”,去得有点晚。

叶子玉与江锁峰处朋友许多年,对他又爱又恨。爱,带些崇拜。江锁峰是个很有思想高度的人,对自己认定的东西,偏执而狂热。事实上,经典传媒的发行前些年能做到全国顶级,并且让同行效仿,这与江锁峰的一些独到的思想理念分不开。叶子玉跟着学了几招,便把广告也做到了自己都难预料的高度。所以,对江锁峰大脑里装的那些东西,她是既欣赏又崇拜。恨,是因为江锁峰的霸道和永远摆出的一副居高临下的嘴脸,而且在情感上缺温度。而这中间又生出个执着追求自己的池浪,两相比较,江锁峰强大冰冷,池浪入俗温暖。

在叶子玉的心里,江锁峰是沾些神性和魔性的,这种她够不着的东西是最让她迷恋的,所以,有时,恨得咬牙,也在恨中盲目地爱着。

秋天的枯叶在车轮下发出啪啪的声音。“荒野别墅”在城郊,要过两座黑灯瞎火的小山丘才能到。叶子玉曾对江锁峰说:“你这什么破别墅,活脱脱一孤坟!”

叶子玉把车开进“荒野别墅”大院,然后下车推开一楼大厅的门时,江锁峰一桌菜已弄好,正抽着烟等她。

“偌大的院,就住一个人,也不嫌瘆人。”叶子玉一边脱外套一边说。

“你不说是孤坟吗?孤坟不也就住我一个老鬼。”

感觉江锁峰没因下午的事太坏心情,叶子玉挨他坐下时,压低声音靠近他耳朵说:“刚才过第二个山丘时,听见有野鬼叫,呜呜叫,好恐怖。”

江锁峰把脸侧过来看着叶子玉的眼睛,说:“是吗?我也听见过。”

叶子玉打一寒战,身子差不多要钻进江锁峰的怀里。

江锁峰把一只手搭在叶子玉的肩膀上,说:“每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原神,原神有时会控制我们的感官,那明代心学大师王阳明怎么说的,一切问题都是心的问题。所以,听过几次,我仔细想了一下,明白道理了,是我的原神遇到凄凉恐怖的环境,发出了叫声,然后让自己的视听产生了错觉。”

叶子玉看着江锁峰,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明白,但没那么害怕了,她把江锁峰的手推开,说:“神神道道的破理论,懒得听。”说着站起来去洗手,准备吃饭。

江锁峰说:“这可是正宗的传统文化,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哲学大家。”

吃饭时,两人还是无法避开地谈到了池浪。

江锁峰说:“这些年,池浪像宠物狗一样黏你,想讨你身上的味,估计包括你和其他人都以为我是因为妒忌。其实是你们太低看我了。这些年,难道你没看明白?我一直在反一种势力,这种无序的网络渗透势力,大处说,对中国文化的传承是一种反叛;小处说,对弘扬正能量文化的传统媒体是一种致命伤害。池浪他们‘派网文点击量最高的一篇小说,你知道叫什么?叫《傍大款手册》,这都宣扬什么样的人生观、价值观?如此,不把一代年轻人带垮才叫怪,这真的是个社会问题。你也知道,池浪和林心,以前都是搞发行的,现在倒成了网文的主编,以此类推,那些掌管网文出版的,都是些什么货色。所以,在网络监管还没强大手段之时,真的需要有人站出来反这种势力。”

江锁峰的一番阔论,叶子玉谈不上反对,也谈不上赞同,但把池浪比作宠物狗,这让她多少有些反感。

叶子玉喜欢上“小男孩”池浪还是在许多年前的北京书市。那时,池浪还只是发行公司的小职员,所谓喜欢,叶子玉一直认为,其与爱是没有递进关系的。

当时的发行总监江锁峰去东北整治发行市场,问能否去北京,得到的回答是说不准。于是副社长石上烟让叶子玉带发行的池浪和林心参加“书刊庙会”——北京书市。

在江锁峰的嘴里,池浪软弱无能,活脱脱就一秀色可餐的“体面苕”。与池浪接触几天,叶子玉才知,江锁峰要么对“美色”的男人有偏见,要么眼珠子白内障,看浑了人。池浪细致体贴,想事严谨有深度,脑瓜子还活。

火车上,林心带的水果,一大半被池浪从软座车厢拿到了叶子玉的卧铺车厢。池浪将北京书市广告刊的广告总监的姓名电话整理了几张纸送给叶子玉。又给叶总详细介绍了去年书市的情况,以及今年书市经典传媒力推的刊物,还提到书市可能来的大经销商,要分批会见哪些人,请实力人物聚餐喝酒要绕开哪些时间节点、要注意的问题等。汇报时间有点长,直到车厢快要关灯。

临离开时,池浪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叶子玉的名片,说:“怕您忘了带,找您下属要的。”

天快亮时,叶子玉起来小解,卧铺外过道上斜靠着的池浪把她吓一跳。叶子玉问:“怎么不去你的车厢?”

池浪答:“哪里都是坐。”

叶子玉回卧铺车厢才发现,整个车厢,除她一个小女子外,其他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叶子玉一股暖意充滿全身,暖意过后,想的是,如此标致体贴的小男孩,哪个女人不被勾掉魂。然后,她便无端为林心操起心来,一路上,她能明显感觉到林心被池浪勾去魂的敏感和对她的无端嫉妒。

北京书市,江锁峰是直接从哈尔滨飞过来的。他一来,原定的程序便全被叫停了。

他说,见经销商,闲谈喝酒,都是浪费时间,只做三件事:一是把与经典传媒同质刊的发行政策、奖励措施、各级渠道、内容策划摸透;二是调研今年畅销刊的类型、走向;三是摸清今年新创刊的市场热度。规划完,他便与池浪、林心各拿一笔记本,灵猫般,哪里热闹,便去哪里摸情况。

相当于临时换了领导,叶子玉的指挥权没了,只得效仿江锁峰,光杆一人,去查全国期刊的广告市场。查完后,她发现,江锁峰的套路是对的,一些新的数据对她回去调整广告的思路十分有用。

中途,江锁峰还参加了期刊学会在会场主办的高峰论坛,在论坛上做了个主题演讲,题目是“报刊发行三大攻略”。他的演讲很成功,影响也很大,之后,全國颇有影响的《发行商报》对他进行了一次专访,江锁峰的名头,便是在那时在全国发行界树起来的。

叶子玉知道池浪一直暗恋自己,是在集团组织春季拓展的最后一天的酒会后。那晚上,发行公司与广告公司不知为何就斗起了酒,斗酒的结果是平局,所谓平局,便是,各有一人喝醉。

发行公司醉的是林心,没全醉,只是喝吐了,人还清醒。林心是替池浪出头才被灌醉的。

叶子玉与林心住一间房,是之前抽签定的房。

叶子玉把林心扶回房后,林心说了很多话,把叶子玉的心说得慌慌的几句话是:“池浪就一小池子,池子里这些年就为一个人执着地翻浪。子玉姐,你知道是为谁吗?”“为谁?”“为你呀,他一进经典传媒就暗恋上了你呀。你就是那池子里的一座神像呀,把整个池子都占满了。”

其实,这时候,叶子玉与江锁峰早就有了既流畅抒情又艰涩悲情的爱情故事。

江锁峰长得有棱有角,又自信敏捷,差不多男人标签般的优点,都被老天贴在了他的身上;而叶子玉,同样,女神般的存在。要说两人在一起有缺憾的话,那便是,无法找到互补。两块很好的硬玉,若都无缺口,镶一起时,必然要凿出伤口。

爱情这东西,也着实奇怪,就像市场买抢手货,好东西大多都会搭配个差一点的玩意,如此才能达到一种平衡状态。所以,叶子玉与江锁峰一路走来,心里总是伤口不断,而且常流血,且长暗疮。

江锁峰的强势是骨子里的,而叶子玉的强势,只是外面的一张皮,没有厚度。两人的搏杀大多因为在各自占据的一块经营领域的观点和理念相冲突。其实,几乎所有刊物的发行、广告都存在无法调和的对垒,相互找碴是常态。

办公室的烽烟当然会影响到他们的情感。叶子玉打心眼里不喜欢江锁峰的性格,但喜欢与爱是两码事。两人碰出大声响,以至于情感出现血口子,而血口又断裂成大海沟的是那次全经典传媒的“禁网”事件,这事不仅让叶子玉离开了江锁峰,甚至让她离开了经典传媒许多年。

那是在2005年,网络已逐渐露出了撕咬纸媒的獠牙,网络阅读与纸质阅读像站在竞技场上的两个斗士,一个身强力壮,一个已显衰弱。

当时经典传媒的老总谷鸣与当时的江锁峰意见高度一致,“杀网络才能拯救纸媒,禁聊天才能延续严谨的编刊遗风”。但“禁网”的措施早已不是最好时机。那时刊社文编的约稿改稿,广告的沟通与文字图片的传送都已用上了网上处理的办法。副总石上烟接受新事物快,网上写文件,网上看稿、阅读,早已成为他的工作常态,他甚至鼓励网上操作,以此降低纸张成本。

谷鸣接受新事物慢,不会打字,不会上网,对网络这新鲜玩意,嗤之以鼻。

于是,在经典刊社,两位老总,两种不同的工作模式,一个快捷,一个烦琐。

江锁峰不僵化,甚至可以说天生有前瞻性,早预测网络渠道可能会是一匹来抢地盘的狼,故而,在一种守地盘的心态下,对网络传播、网络阅读早有成见。

两种理念在全国知名的经典刊社出现了大碰撞。碰撞达到白热化的导火索是经典刊社一个编辑在聊天网上发的一篇《有病的江城人》的稿子。此稿上百万的阅读量,十几万条的跟帖点评,把江城的网络闹腾得热气腾腾,甚至,在全国都有跟文,揭江城人的毛病。那时,正是经济发展的爆发期,投资引资成了拉动省市经济发展的引擎。文中所提的“窝里斗”的毛病,终究对投资环境是个减分项。所以,此文引起了江城管理部门的重视。

管理部门领导的约谈让谷鸣老总浑身冒烟,烟冒了几天,终于在一次网络聊天大检查后,他全身燃起大火。检查中发现:三十多人,在进行与工作无关的聊天;五人网上打游戏;居然还有两人,在色情网站上看图片。

谷鸣紧急召开全社员工会,当场开除上色情网站的两名员工,对打游戏的五名员工,扣发一个季度的奖金,三十余名聊天者,每人罚款五百,然后就《有病的江城人》网文影响全省投资环境之事,剖析加无情讨伐。说了三个观点:第一,网上办公滋长了懒惰和平庸,经典刊社长期以来形成的严谨扎实的编辑文风半年不到全被毁了,有的编辑连约稿和回函都写得狗屁不通了。第二,网上办公压缩和荒废了办公时间,一篇文稿的沟通,十分钟可以解决的事,但用不着边际的聊天来包住实际内容,起码两小时以上。第三,人的思想多半是染有病毒的,通过语言表达,人前人后会有顾及。而通过网络,自以为是个人行为,其实,聊天空间,你相当于站在人头攒动的广场,用扩音喇叭说话,所以,貌似熄着灯自言自语,灯一开,满房子都是人,你说的那些阴暗的、丑陋的、反动的话,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有病的江城人》就是这效果。网络既虚拟又现实,就是一个大坑,再让其盛行,必然把大家全埋进去。

谷鸣的三个观点相当于正式拉起了反网络大旗。接下来,便是在经典刊社开始声势浩大的“禁网”。

全刊社“禁网”,打乱了整个编辑流程和各部门工作程序,编辑不能网上传稿,广告不能传图片,发行不能网上核对数据,整个刊社像一下子回到手工作坊时代。开始大家还以为谷老总只是气头上发飙,做做样子,也就忍气吞声配合,白天案头上做形式,晚上回家用自己的电脑忙正事。没想到,网一禁,竟是一周,没松动的迹象,大家这下便心里没底了。

网络时代,大家都坐在火车上往前开,这忽然出现一厉害的螳螂,要把火车扳道岔,往回开,这不是神话便是笑话。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便是叶子玉。没反谷总,反的是副总石上烟。刊物要下厂了,广告图片传不过来,那些广告商不愿配合晚上传图片,所以,这活,没法干。

其实,石上烟对全刊社禁网是有反感情绪的,但他当时就一副手,而且在霸道的谷总面前,点头服从是常态。至于旗帜鲜明、态度强硬,那不是他的风格,那风格是江锁峰所独有的。也是因为他对禁网的手段偏软,甚至在社委会上夸大禁网造成的工作不畅,谷总一气之下,把全面负责禁网的活挪到了江锁峰的头上。

江锁峰不是个媚上的人,之所以支持禁网,是因为他在研读了各大知名网站的大量文章后,产生了一种恐慌,本能地感觉一种在文化上、思想上都沾有诸多病毒的强大势力正席卷而来,这种势力很有可能迎合不少人低级的阅读趣味,改变人的阅读习惯,甚至会摧毁传统文化的根基。所以,他要抵制。

江锁峰的发行公司,在宣布禁网的第二天,全部工作理顺,一百余个电话,让所有经销商禁网络,一切以电话、书信、电报、快递联络。

对网络怀有仇恨的他,成了谷总禁网最有力的支持者。

禁网不到一个月,经典刊社处理了五个中层干部,其中三个是刊物拖期的主编,另两个,一个是叶子玉,广告减版,恶意抵制“禁网”;另一个是池浪,自带手提电脑,帮其他部门传稿收稿,破坏“禁网”环境。处理有轻有重,最重的是叶子玉和池浪,扣发全年的奖金。

处理干部的第二天,网上出现了《经典传媒“太经典”,“禁网”神话太笑话》的帖子,帖子的落款是“经典传媒反禁网同盟”。

这帖子一出,跟帖无数。网上对经典传媒“禁网”的评论铺天盖地,嘲笑、讥讽诸多,一些《经典传媒太经典,螳臂当车太螳螂》的帖子也是一篇接一篇,而堂堂全国期刊界的大神级人物谷鸣,成了一个阻挡网络飞驰列车的螳螂小丑。

那段时间,谷鸣几乎敌视除江锁峰以外经典传媒的所有人。而他最怀疑的人不是叶子玉,也不是池浪,是石上烟。当秘书把从网上下载打印的帖子给他看完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连夜召集社委会。社委会议题只一个:非常时期,提一个副社长,增强管理执行力的刚性。

社委会的人当然知道谷总要干什么!一边同情地看石上烟,一边妒忌且复杂地看江锁峰。谈不上同意和反对。剧本摆在哪儿,群演或主演,导演说了算。

江锁峰经过等额竞聘当上副社长后,“禁网”的力度更加一级,对网上对经典传媒“禁网”的抹黑也组织进行了澄清和反击。虽然网上也出现了些《染上“网瘾”的一代,是“垮掉的一代”》和《网上的垃圾食品,让阅读毫无营养》之类的文章,但“禁网”之举,连中性的评论都少得可怜。

查“反禁网同盟”的幕后推手,这事让江锁峰感到十分棘手,长期以来,石上烟对他不错,石上烟与谷鸣也没多大矛盾,只是特殊情况,让谷鸣的心情和判断出现失衡。按谷总的指向去查,矛盾激化,鱼死网破,当然,如此,对江锁峰的前途有利。但江锁峰不是钻营之人,对石上烟的人品,江锁峰是认可的,他骨子里就不相信谷鸣对石上烟的猜疑。江锁峰的彻查,有意无意绕开石上烟,准星对准了叶子玉和池浪。

叶子玉是绕不开的,禁网之时,她的怨声像装了扩音器,楼上楼下播放。

感情是桥,事情是路,桥归桥路归路,桥只是过河,路却是走向远方和高处。没办法,江锁峰与叶子玉的桥注定会断裂。

叶子玉与池浪有关反禁网的聊天截图成了这事的唯一证据。最后的结果是,叶子玉卷铺盖走人,池浪在石上烟的周旋下,没被开除,但被刊社以加强仓库管理为由,派去做了两三年仓库运杂人员。

叶子玉走的那天,去了江锁峰的办公室,说:“不把我揪出来,就不是你江锁峰了,这我理解。但逆大势,理念出现重大偏差,并为虎作伥,我相信,终究会成为你的一大污点。”

江锁峰说:“我更愿意把这种‘逆势理解成‘坚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哪怕是悲剧似的‘活。”

叶子玉去仓库找池浪,她与池浪抱在了一起,并且默默地流了眼泪。

时运更替难以预料。

石上烟因“反禁网”成了谷鸣喉中的一根刺,既然是刺,总得把它剔出来,所以,虽然石上烟几个年头副社长仍当着,但有职无权,管些工会、外宣之类的“圈外事”。他也乐得逍遥,之前脾气就好,这一挪,脾气更好了。无事找事,上级总社一管人事的副总喜欢象棋,石上烟天天网上约,杀得个昏天黑地。

被派乡下驻村扶贫是石上烟主动申请的,他在乡下干得很出彩,感觉忽然把领导的状态找回来了,但一年没干完,却被经典刊社的主管部门出版集团紧急召回。2011年,体制改革,出版集团要整合下属刊社,以集团最具影响力的经典刊社为龙头,成立新的报刊集团。

报刊集团的牵头人,最后定下的人选居然是石上烟。之所以如此,谣传的版本很多,传得最集中的是,谷鸣名气大又霸道,不太好管理,而且禁网之事也成了他头顶上僵化固执的标签,改革是新旧理念的碰撞,不能让旧理念灭了新事物,把改革带到沟里去。名义上是提拔谷鸣做出版集团副总,实际上,讓他腾出戏台,坐一边看别人演。

江锁峰以为石上烟上台,肯定会把他整合掉,关键时期,他的做法到底让石上烟寒心。但石上烟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江锁峰虽然一根铁筋,对自己认准的事执拗得可怕可恶,但这一切不涉及人品,若人品有问题,江锁峰彻查“反禁网同盟”就是另一种无中生有的恶手段了。加之,他一直认为江锁峰是个有思想有能力的人。所以,石上烟上台后,没用棍子打他,相反,把他的位置挪高了些,直接让他做了报刊集团副总。

集团成立后,广告始终上不去,石上烟在一次死气沉沉的广告发行规划会后,忽然想到了叶子玉,这一想便陷入了执拗,他一心想把叶子玉调回来,他觉得广告要想重新有作为,非叶子玉不可。

无奈,叶子玉去了外省一家私企,去了许多年,做得有滋有味,工资还高,不愿吃回头草。

磨了一年多,石上烟烦了,对江锁峰说:“凤凰被你赶出去了,弄得我们广告公司一点生机活力都没有,我知道你江锁峰本事大,把丢掉的东西给我找回来,这才叫你的大本事。给你江锁峰一个月,若搞不回来,就再派大帅哥池浪去。实在不行,派经典传媒百余号人去静坐。”

也不知江锁峰用了什么手段,半个月不到,叶子玉回来了。

回来后,叶子玉为石上烟升官,做东补请了一次石总,没让江锁峰参加,叫上了池浪。

酒桌上不谈工作,只叙旧,酒喝得有点狠,三个人都喝哭了。

第二天,叶子玉去了石总办公室,正式提出回来任职的两个条件:一是广告公司,由石上烟直管,不愿江锁峰或其他人分管。二是,网络冲击造成纸质媒体辉煌不再,发行下滑,广告不可能逆势上扬,放弃幻想,固守是根本,所以,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定每年百分之二十的增长指标。广告增长或下滑的指标,参照发行增长或下滑的百分比。说完这些,叶子玉笑看着石上烟不说话了。石上烟有点糊涂,说:“别一泡尿拉半截。”

叶子玉说:“说点体己话,你一心把我搞回来,其实就一昏招,你以为我有多大能耐,其实能耐再大,不也因为好平台?以前平台好,所以做出了些亮眼的事,现在平台差了,你该看出我真面目了,和你、江锁峰一样,也就庸人一个。江锁峰能耐大,不也是因为当时的平台海拔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大家便误把他当巨人了。我这些年把一点激情折腾完了,加之在私企,总觉得没归属感,你们,尤其是你,人不错,我回来有自己的心思,说白一点,就是归属感,养老!不然,谁还愿意啃那些所剩无几的回头草。”

叶子玉回来后,又与江锁峰走在了一起。在所有人眼里,江锁峰就一情感骗子,经典传媒禁网时,他重重地捅了叶子玉一刀,把叶子玉捅得半死,现在,她又服服帖帖被他给弄回来了,而且继续心甘情愿被他摧残。大家不知江锁峰在这方面有什么魔力,能把一个女神级的人物如此摆布。

其实,劝回叶子玉,江锁峰也没用多大手段。

他在叶子玉住的小区堵住叶子玉时,叶子玉惊慌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满脸潮红地绕开他逃了。

只这惊慌一瞥便让江锁峰万分感动,许多年了,如此这般,她心中居然还有他。

他在叶子玉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三天三夜,差不多把新买的一本《天幕红尘》快看完时,叶子玉把门打开了。

江锁峰没谈劝叶子玉回去的事,只把他最近翻看的豆豆三部曲《背叛》《遥远的救世主》《天幕红尘》书里的情节和道理讲给她听,讲“道法自然”,讲“见路不走”。讲到后半夜,叶子玉打断他,说:“你说这三本书教会我们去思考,思考让我们逃离肤浅,其实,我倒觉得当一个肤浅的人更轻松,一切悟得通透会有一种高处冷寒的感觉,高处孤独,挪几步到低处来,惹惹尘埃,这是一种放弃,也是人间混混们最舒适的哲学。我就是一人间混混,对你坚守的那些东西,我没一点兴趣,我的兴趣只在于,你在台阶上坐了三天三夜。”叶子玉说完这话,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虽然还有哀怨,但之前的那种冷意没了。

江锁峰叹口气,说:“难怪尼采会说,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

见叶子玉在打哈欠,江锁峰扒一下叶子玉的手,然后专注地看着叶子玉,说:“我讲另一话题,治治你的瞌睡。”

“讲!”

“你觉得一个企业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知道,你说。”叶子玉又打了一个哈欠,打完又说不好意思,对江锁峰笑笑。

“是‘气!企业与人一样,气断人肯定绝。这几年,经典传媒,没了一点精气,我要你回去,为经典传媒补补气,石总那人不错,帮帮他。”

“绕一大圈,回到原点了吧。”叶子玉果真没了困意。

江锁峰挤出些讨好的笑,平时少笑,所以,笑得有点怪,说:“你算得上经典传媒的标志人物,你回去,意义重大,网络黑云压顶,我们得一起把纸媒的精气提上来呀。”

“莫给我来高出边界的东西,我就一人间混混,求我,放下你那身架,骨头变软点,当一条狗,舔得我舒坦,没准有的商量。”

江锁峰缩了缩身子,果真装出一副奴才相,说:“我对狗是充满崇拜的,因为它们比人忠诚。”

第二天,叶子玉辞了职后,订了两张去西藏拉萨的机票,对江锁峰说:“一辈子就想去天池和布达拉宫,趁着你为求我还能装几天奴才的机会,先满足我第一个愿望,丑话说前面,狗是怎样讨好主人的,你比我清楚,否则,回经典传媒,免谈!”

江锁峰的温情没半点虚假,他的心态和角色的改变让自己都有点诧异,他第一次发现,爱情这东西,不仅仅让身体舒坦,加些情调也同样让心暖和舒服。

两人在一起,身子和心更近了,当然绕不开池浪那梗。

江锁峰当时以为他与叶子玉分开,叶子玉一定会与池浪发生点越过同事关系的事,没想到,叶子玉头也不回去了外省。

看不到着意的痕迹,试探是在江锁峰摇完尾巴后进行的。叶子玉是顶级聪明的人,她当然知道江锁峰想知道什么,说:“我们分开后,我与池浪那帅哥当然是走得更近了。不过这近,看你去如何理解,我们几乎每天有短信和电话,直白一点说吧,心走得更近了,至于身体,仍隔着几条河。估计你也知道,我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只有真正爱上一个人,身体才会去靠近他。不过鬼才知道爱是个什么狗屁东西,要我说,爱就是犯贱,不走心也不走身体,走的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惯性。池浪蛮好的,但我在他那儿实在没有惯性。我这人啊,天生喜欢有硬度且强大的,算是一種受虐心态吧。不过,这几天,我才发现虐虐别人,也蛮爽的。”

江锁峰尾巴摇得勤,舔得也到位,让叶子玉感到满满的温情,她甚至会不自觉地在江锁峰面前撒娇。

夜深人静时,看着江锁峰坚毅而英气的脸颊,叶子玉心里想的是,挨这钢男人一刀,换回哪怕几天的柔情似水,也值!

池浪在经典传媒集团当上副总,差不多成为经典传媒新旧更替的标志,或者说,是经典传媒拉开转型大幕的标志。

传统纸媒在网络的暴风雪中,失去了往日的青翠,留下一些坚挺的枯枝和树桩……

大刊倒闭,小刊停刊,阅读者的阅读习惯转向网络……一种新的阅读方式强势到来……

传统媒体转型新媒体,去新的阅读市场砸钱拓土的大刊社不在少数,但坑越挖越大,最后把自己埋进去的也不在少数。而经典传媒的池浪,其领军的新媒体公司,在全国是少有的成功者,以至于期刊界不得不对经典传媒高看一眼,昔日期刊鼎盛时期,经典刊社出了江锁峰,发行高招让众多刊社奉为经典,而期刊转型期,出了池浪,新媒体做成了全国示范单位,网文大赛、白金作者工作室、派网文、人间故事网,各路出击。近年居然又组起团队,进军影视,将内容输出的渠道一次次拓展。

其实,在江锁峰的眼里,池浪就一投机者。虽然新媒体公司每年都能赢利,人间故事网甚至进入全国故事网站五十强,但这些大多雷声响,雨点稀,没赚什么大钱,无法成为一种强势的经营支柱。新媒体公司之所以不亏,实质上靠的是有关部门的项目扶持和政策奖励。这与他和叶子玉当时经营刊物的大开大合,动辄刊物发行冲百万,广告销售冲千万不可同日而语。实在话,虽然池浪近些年蹦跶得像个人物,但江锁峰打心眼里仍瞧不上他,但瞧不上他的同时,他这些年在发行上打下的江山越来越不争气,刊物发行断崖般下滑,像一座山的倾倒,扶都难扶起,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陷入一种极端的苦闷,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因为禁网,正如叶子玉当时所言,污点巴在他脸上!虽然他坚决否定这是污点,但反网络的印章终归是醒目的,一切没有定论,刊物没死,网络也没完全占领经典传媒的城池,所以,他只是成了一个行走的反网络的符号。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他执着地认为,纸质媒体总有一天会重回辉煌,而网络的内容信息低端肤浅,且有诸多不健康的东西,终究会成为过眼云烟。

正因为如此,他几乎成了一个滑稽的另类,不开微博,不上微信,不用支付宝,手机只用于发短信和打电话,一切交易,现金支付。

他这外人看来的愚蠢的坚守,叶子玉开始还能理解,但时间一长,失去了信心,甚至觉得他那套理论与这个社会的发展格格不入。她说:“混社会就得与社会同流,站在高处,你以为你是雕塑,没准别人看你就一可笑的怪石。”

连石上烟也说:“江总的执着,我是欣赏的。虽然,我也讨厌池浪老在朋友圈里转发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弄一些非主流的言论,但你,什么时代了,连个微信都没有,你生活在上世纪呀,连我快八十岁的老娘都知道在拼多多上买便宜货,你这,开个董事会,都还得单独电话通知,你这不影响工作吗?听我的,江总,先下个微信。”

江锁峰什么都听石总的,但这一点,他不听。

每年到了七八月份,全国各地邮局开始筹划第二年的规划,而这时也正是各大刊社跑邮局的关键时间。经典传媒的六七本刊物之所以还有些利润和影响,主要在于邮发征订还有坚挺的数字,而这些数字,差不多也都是江锁峰每年带人跑出来的。

零售渠道在全国早散了架,唯有邮局发行仍苦苦支撑着。其实,因为报刊的不景气,邮局也相应对这块业务进行了调整,原来权大面大的发行局,现在成了各邮局新成立的媒体公司的一个业务部。江锁峰的名头,也只有全国一些邮局老发行人知晓,每年7到10月份,是江锁峰最辛苦也最愉快的邮发之旅,仍能见到发行界的老朋友,仍能把残存的一些成就感,在酒桌上夸大,仍能与同道之人,杯茶话沧桑。

江鎖峰把今年的邮发政策的重点推广放在了西南五省。第一站的落脚点是蓉城。江锁峰在向石总汇报邮发政策和收订行程时,池浪正好也在石总办公室,走时,池浪说:“7月15号左右,估计我们也在蓉城,到时,我让林心与你手下小方联系哈。”

江锁峰与小方、小陈是中午到达的蓉城。

听说蓉城的报刊批发市场仍有人在倒腾,江锁峰临时改变主意,决定第二天去邮局,下午去报刊批发市场看看。昔日,蓉城报刊批发市场,在全国都是声名显赫的,出了两个大佬级人物,一个叫林子白,一个叫江一山,早先两人都做期刊发行,后来因为江锁峰的偏袒,林子白被挤出去了,改做报纸图书发行,而江一山一人独大,成了蓉城期刊发行最有实力的人物。早些年江一山差不多算得上江锁峰的铁哥们,然而,近几年,铁哥不铁了,利益的铁链子断了,人自然也就消失得没影了。

到了蓉城报刊批发市场,江锁峰以为开车的小陈带错了地儿,昔日的热闹非凡之处,仍然人声嘈杂,但不是做期刊批发,而是在做生猛海鲜。

在满是海腥味的市场找了半天,终于在市场最靠里的死角,看到一个小铺面,铁闸门锁着,门脸上有几个褪了色的字,字残缺,是“报刊……场”,看着这残缺的字,回想着昔日这里堆积如山的五颜六色的报刊,以及提着一沓沓钱穿梭于市场的发行商,江锁峰心中五味杂陈。

小方说:“想也是这样,我们来时,我仔细在看路两边,蓉城期刊最鼎盛时,正规报刊亭超过一千个,还不算临时摆摊的,现在,一个不剩。”小方是邮发部副经理。

“报亭太多,又杂乱,对交通肯定有影响,报亭一撤,道路四道八达,开车舒服多了。”小陈说。

“也是滑稽,道路齐整有什么用,把居住的烟火气都弄没了,把市民的文化气都弄不见了。前些时,我还在我们的报刊《天下传奇》上看到一篇文章,叫《法国人为何如此重视报刊亭》,说2004年,巴黎为拯救利润不佳的报刊亭,硬是出台各种政策,他们认为,拯救报刊亭就是拯救文明,结果,巴黎的报刊亭由266个迅速增加到400多个。”

见江总在听她说话,小方有点兴奋,继续说:“我小时候就是看我们经典刊社的故事刊物,才爱上阅读其他东西的,期刊兴盛,对文化的推广其实是有很大作用的。”

“你那观点,有点王婆卖瓜之嫌,现在的阅读,都在网上,手机里有书、有故事、有信息,还可以听,我是不会买书买刊来阅读的,网上都有,我花那钱干吗,生活节奏快,谁还有闲情和时间跑书店和报刊亭?”小陈反驳说。

“全国人民都像你这状态,活脱脱就是一种倒退,阅读也会走向浅薄化,在网上,那就是在垃圾堆里翻金子,一大堆垃圾阅读里面找不到一两个有营养的东西。”小陈不做刊物也不做发行,办公室开车的,小方把一股怒气发在他身上,其实也是在发泄网络抢走地盘的不满,在这方面,她的理念与江锁峰是走得最近的。

见江锁峰一言不发,一副凄酸落魄的样子,小方多少有点心酸,对江总说:“其实,有一地儿,不知江总愿不愿意去看,离这不远,五六十公里,青城县,我们在青城县的期刊零售与整个蓉城的发行不相上下,据那地县发行商说,青城县的梅花镇,光《天下传奇》就有一千多的发货量。”

小方的话一下让江锁峰来了精神,说:“好呀,我一直知道有个梅花镇,挺厉害,原来就在我们附近呀。”

正说着,小方忽然来了音频通话,是新媒体公司的林心,林心说:“方经理,在海鲜市场停留了个把小时,还没看完期刊批发市场呀?那一小角落地方,不是下午不开门吗?”

“你咋知道我们在海鲜市场,还停留一小时,你们网络新手段,连手机定位都用上了?”

“姐姐,这不池总一直在酒店等你们吗?蓉城新大陆酒店。”

小方有点吃惊,看着江总,江总一副不愿去的表情,小方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在蓉城,还约了饭局?要不,我问问江总?”小方说完,用手盖了语音,看江总。

江锁峰说:“就说我们还有事,就不凑他们的热闹了。”

小方照江总的话说了,压了电话。

林心原来在发行干过,级别在小方之下,之后去了新媒体,虽也是副经理,但一荣俱荣,池浪如日中天,林心自然在经典传媒也十分耀眼,风头远远盖过小方。

还要谈去梅花镇的事,不料,江锁峰的手机也响了,江锁峰接了电话,面部表情由紧而松,最后说:“那行吧,我们办完事就过来。”压了电话,对小方说,“狗日的,是江一山,消失许多年,怎么就跟池浪混一起了!”

江锁峰又临时改变计划,变第二天拜访邮局为现在拜访,如此,让池浪他们足足在酒店等了他们近两小时,快七点时,江锁峰一行才赶到新大陆的豪包。

是江一山和林心下楼去迎的他们,所以,上楼时,江锁峰大体知道为什么是江一山做东请池浪了。

当江一山说林子白也在巴结池浪并且今天也在座时,江锁峰无奈的脸上,增加了些不快。

进门时,林子白和池浪正说话,看见江总,池浪连忙站起迎了过来。

江锁峰扫一眼大家说:“不好意思,过来蹭饭,还让兄弟们久等。”眼光落在林子白身上,微微向他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林子白坐在椅子上,回了个手势,眼光却是冷的。

安排座次让江一山犯了难,主座的椅子不一样,是张金边大班椅。

池浪说:“看我干什么?今天到场的差不多都是以前搞发行的老同志,发行界谁大?江哥江锁峰大,江总,你主座!”

池浪的话多少让江锁峰受用,但客是江一山请,请酒的目的,是傍经典传媒旗下新媒体做网络主播培训,而他,相当于过路熟人,被临时拉进馆子,做陪衬。

江锁峰说:“现在不是以前山头林立的时代了,发行的骨架都散了,哪还有什么发行界?我这江哥的名号,估计最好的铁哥们江一山老总也不认了,现在信息网络厉害,我的建议,你们攀上网络新枝的精英坐一堆,我们几个迷了路,仍在发行地界兜圈子的老发行坐一堆。”说着就在靠门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池浪与江一山哪会依,各种理由,拖江锁峰坐主位,但劲儿没江锁峰大,推拉一阵,江锁峰烦了,正色道:“再拉,走了啊。”

无奈,池浪指着江一山,说:“你坐。”

江一山当然知道池浪的难,坐主位等于帮他解围,只得移了过去。刚要坐下,却被林子白拦住了,说:“请个客连大小尊卑也不讲了吗?你这些年是长了能耐,但够上这主座,恐怕还缺个长梯子,这客,今天我请了,但这主座必须是池总坐。”

“吃个卵饭哪那么多花哨规矩,林子白,今天,你请,我转身走人,不是江一山电话,我们来个巴子,江一山,你坐主位,你坐主位,我看看会犯谁的鸟事。”江锁峰一通脾气发了出来,眼光硬硬地看着林子白和池浪,威气外泄。

酒未开始,酒局早变了味,江锁峰与林子白多年一直不对胃口,江锁峰虽然没了从前的利爪子,但失了势的虎,仍是虎。

酒吃得沉闷,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所以,话语这东西,变得稀少吃力。

江锁峰爱酒,今天又是他喜歡的酱酒,所以不搭理他人,只自顾自吃酒。

池浪与林子白、江一山谈成立合伙公司做直播培训的事,慢慢把气氛谈起来了。林子白与江一山早就不做发行了,改做物流,赚了些钱,林子白又做了酒店,生意不错,离开发行,两人仍是蓉城的人物。现在,做直播赚钱如抢钱,所以,两个市场思维敏锐的商人想傍池浪这棵树,让自己试水的水面高于他人。

池浪感觉有点冷了江锁峰,说话的间歇,忽然提议,一起敬江总一杯。于是三人皆站了起来,拿着杯子要敬江锁峰。

林子白到底是商人,见池浪一直对江总毕恭毕敬,所以,面对江锁峰,矮了半个头。

江锁峰慢慢站了起来,说:“现在男人都被你们的小家子气弄得没男人味了,几个大男人喝酒,哪有用小杯的。”说着把一满杯分酒器举了起来。

池浪脸红了,说:“老兄知道呀,若这一大杯下去,非倒不可,没办法,天生缺男人的酒力,若不是饭前吃了两粒玖王金樽,现在早没声音图像了。”这话,在座的皆知是实情,就没顺江锁峰的意思走,所以,都站着,不知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

林子白换了大杯,说:“承蒙江大老总前些年的打压,让小弟不断成长,我感谢江大哥能屈尊与我坐一桌。一切都在酒里了。”说完,二两五的杯子,一口喝了。

喝酒方面江锁峰从不偷奸耍滑,虽知林子白话里呛人,但没计较,也一口把大杯干了。干完,说:“你们做发行那些年,江一山的套路和做事的负责劲,绝对甩你一条街,我选择他,也是老天给了我眼。”

江锁峰话设说完,林子白说:“一山兄弟,人不能忘本,江老兄今天为你而来,你怎么说也得再舔舔江兄的虎毛吧。”

江一山换了大杯,说:“我这杯干了,江老兄舔舔杯沿就行,我们不能上有些人的套。”说完,把一大杯干了。

江锁峰打一酒嗝,去倒酒。池浪给他碗里舀了汤,说:“老兄喝了汤,吃了菜再喝,酒急伤胃!”

江锁峰又倒一大杯,喝完,说一句:“畅快!”然后喝汤,吃菜。

林心要端杯给江总敬酒,被池浪制止了。

边上的服务员给江锁峰倒酒,池浪要拦时,却被江锁峰把池浪的手扒开了。

酒倒满,江锁峰用一双有点发红的眼看着池浪,说:“酒,我从不和女人喝,现在剩下池总了。”说着,努着嘴,让服务员把池浪的分酒器倒满。江锁峰接着说:“池总两步两高台,还可能三步进大堂,我念你得势无势利小人之举,对我也还尊重有加,看你这方面,老天没给我眼,多有打压多有轻视,今天这酒喝了,我下一台阶,大家的视线不弯曲,不别扭,各自安好。”不等池浪回应,便一口又把一大杯喝了。

话是下了一台阶的真诚的话,江锁峰如此,池浪还是第一次感动地接收。

之前,在江锁峰手下,江锁峰不待见他,现在,身份变了,可江锁峰仍总一副拿着石块要爆头的架势,池浪之所以从不与他计较,甚至有时露怯,一是,敬仰他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从不偷奸耍滑;二是崇拜他看事的高度,并且执着坚守。

但池浪自知酒力,哪里喝得下去。

林心站起,要替自己的老板喝,却被池浪推开了。

池浪站了起来,一口一口艰难地把酒倒进喉咙。喝完后,便控制不住呕了几下,幸亏没吐出来。

江锁峰的量到了,喝得有点急,所以,把一张脸喝得有点木讷了,但仍用一双发红的眼,看着林子白和江一山。

这哪里是喝酒,纯粹一拼命的架势,林子白是见过世面的,但这阵势,到底还是把他给镇住了。

正在这时,池浪的手机响了,趴在桌上打了个盹的池浪拿出手机,接了半天,找不到声音出处,被江一山提醒,才知来的是视频。是叶子玉。

“吃了吗?酒喝多了?”叶子玉的声音有点柔。

池浪用力把眼睛睁大:“子玉姐呀,正与江哥……我们一起喝酒呀。”

江锁峰侧脸看见了池浪手机屏里的叶子玉,看见后,马上把脸转了过去。

画面里的叶子玉吐了下舌头,声音马上恢复成正常的不带意味的声音,说:“那等你酒喝完,我们再谈事。”

画面里的人和画面外的人都有些尴尬。林心因为酒,脸泛出些红润,现在,全白了。

小陈、小方扶江锁峰下楼,池浪与江一山一直跟着把他们送上车。

上车前,池浪还先跑去前台自掏腰包把晚上的餐费给结了,弄得江一山差点与他打架。

近半斤的酒居然没让池浪倒,这是小陈和小方都没料到的。

酒有时还真是喝一种气势,一种胆怯或内在的强大。

上车后,江锁峰固执地要晚上赶往梅花镇,小陈、小方无法,只有依了江总。

路上,下起了暴雨,江锁峰下车吐了两次,身上被淋得透湿,他兜里的手机响了无数次,但他一直没接。

早晨,江锁峰是被楼下的小方、小陈的讲话声吵醒的。

小方说:“昨天晚上,感觉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打雷下雨没什么,整晚上停电,也没什么,最可怕的是一晚上,居然上不了网,手机成了一摆设,第一次发现,上不了网,太可怕了。”

小陈说:“听老板娘说,暴雨雷电,毁坏了一些设施,电和网都会停几天。我老婆晚上没与我视频,我这边电话不通,微信关闭,朋友圈见不到人,估计,她肯定急疯了。我们得向江总求情,尽快离开这没网的蛮荒世界呀。”

江锁峰起来才知,他们昨晚上住的是梅花镇的一栋小别墅,他,三楼,小方二楼,小陈一楼。别墅建在一小山的顶上,推窗看去,山下一条江,绕山而流,正是树林繁茂的季节,绿肥花鲜,四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

下楼去餐厅吃早饭时,才知住的地方叫“读山度假村”,说是度假村,其实也就是用竹子围起来的几栋小楼。也许是经营状况不好,除楼与楼之间几条青砖路连通外,其他地方,杂草丛生。

老板娘长得挺漂亮,亲自服侍他们过早,早餐是担担面。

老板娘话很多,说:“这些年旅游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度假村原来想着赚你们外地人的钱,哪里知道国家政策严,不让公款旅游了,那私人掏腰包的,也瞧不上我们这地儿呀,生生地是投资失败呀。服务员整天没事,都跑了,我男人自知守这里没多大意思,跑蓉城做快递小哥去了,剩我这一光人,守这一无人度假村。”

小陈问江总手机是否有网,旁边的小方连忙使劲用眼光鞭他。几乎刊社的所有人都知道,江总生活在无网世界。

梅花镇的街道十分热闹,卖小吃的、卖各種土特产的、卖菜卖肉卖野货甚至卖棺材的,应有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各种散装袋装的青城麻辣干。

人也多,像赶集一般。许多店铺外都支起麻将桌,四人打,一群人看。

书刊市场在小镇的东头,有十来个店铺,天放晴,人多,各家店铺便在铺子外支起许多木架子,把书刊搬外面,以免人多店子里翻刊困难。又在木架边摆许多小木凳,让人看的看,买的买。

整个市场热闹非凡,活脱脱一书刊大排档。

小方一直拿眼睛看江总,眼里的话是,我说这地方独特奇葩吧,这繁荣的书刊市场,全国找不到第二处。

看着这景象,江锁峰恍如走进20世纪末书刊鼎盛时期的情景,他激动得脸有些泛红。

经典传媒在梅花镇有一个刊物直发点,叫小青书刊。

小青书刊是书刊大排档门面最大的,两个店铺,店铺内,上百种期刊。

小青三十左右,但仍梳一长辫儿,山里人的纯朴和城里人的活泛都有。见人一脸笑,眼睛大而有水分。

江锁峰与她很有话缘,知道她发的《天下传奇》是整个蓉城发量的三分之一,江锁峰向她竖起大拇指。

江锁峰不太明白这巴掌大的梅花镇,书刊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市场。

小青说:“我们这地方把青城麻辣干做出了名,所以出外打工的少,都在自己家赚钱,手机控的坏毛病在这里几乎没有,青城县附近的一些村子也都养成了读书看报的好习惯。”

江锁峰似乎有些明白了,明白后,陷入了深层的思考。

小方问:“你们这书刊大排档,平时每天都这么多人?”

小青看着小方,说:“平时人也不少,一半左右吧,但这两天,估计人肯定多,你没听说,我们这儿要断电断网三天吗?电视没看的,手机上不了网,这不,人闲得有消遣,所以,人都赶我们这儿来了。我倒希望永远断网才好,那我们店比那网吧都发财了。”小青说完脆脆地笑了。

地方舒适,人也纯朴,周围的景色还美得让人流连,江锁峰硬是在梅花镇待到第二天中午才走,把一个小镇走成了自己熟悉和万分喜爱的领地。

苦了小陈、小方,整天失了神般变得木木呆呆,没了网,感觉魂也跟着一起没了。

石上烟有了种不祥的感觉,那就是整个经典传媒集体患上了一种可怕的疲惫综合征,而这综合征的源头,在他。

目前的纸媒企业,不是向上突破瓶颈,而是向下跌破瓶底。刊物下滑止不住,销售额和利润一年不如一年。也想了许多办法,如加大绩效捆绑力度,各部门以头年的利润额为目标,拿出增加额的百分之三十奖励团队,然而,除池浪的团队每年喜滋滋分钱外,其他几乎都以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二十五的速度往崩溃的临界点俯冲。他又在经典传媒提出鼓励成功宽容失败的口号,鼓励全员创新,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但媒体行业,跳过编辑思维的深度和广度实在缺乏,所以,口号贴在墙上,有些空洞,也有些滑稽。编辑只伏在案头,一条心找好稿,一条心把稿子编得精致优良,然后天经地义地拿编辑费拿工资,至于刊物在市场上赚不赚钱,那是领导的事。所以,几乎每次都是喊声大,应声弱,成效无。折腾了几年,石上烟疲惫了,整个企业也跟着疲惫了。班照上,流程照走,疲疲沓沓,打不起精神。当然,也有不疲惫的,一个是江锁峰,一个是池浪。这两人,相当于经典传媒的两条鲇鱼。

江锁峰是条老鲇鱼,从前把一池水搅得生机盎然,但现在,搅不动了,搅得水有些倒流。打造梅花镇零售销售模式,实施扁平式发行,将刊物直发到地县镇,结果运杂费翻了一倍,刊物发行未见起色,失败了。又利用渠道优势,与几个省的邮局联合做文化礼品销售,结果,几千个文化礼盒堆在仓库,销不出去,钱花了十来万。虽有宽容失败的大政策,但江锁峰还是自己给自己扣发了一个季度的工资。

停了半年,江锁峰经过几个月调研,开始新一轮大胆创新,拿出一套“零售终端销售新模式”的方案,提出终端布局移位,零售终端重点放在超市。另外,商场、医院挂号厅、酒店前台、书店、商场、咖啡厅茶舍等作为第二终端,改售卖为阅读+售卖模式,改单期销售为过刊与现刊同时销售模式。新模式以本市为试点,若成功,全国铺开,真正实现报刊终端的移位。

江锁峰的发行新模式方案,在董事會上卡了壳,既无人支持,也无人反对,像放了个无气味的闷屁,不香不臭,且无声响。

池浪当上副总后,一直处在一种亢奋状态。新媒体做出了声响,但利润不大,利用有关部门的扶持政策,养活一帮人没问题,但作为经典传媒新的利润支点却远远达不到。又利用内容资源转攻影视,与北京一家公司联合拍摄的故事短片,居然获了个国际大奖,影视的声响比做新媒体声响还大,领导表扬,政府奖励,让经典传媒彻底地火了一把。但风风光光走完各种激动人心的场面后,才发现,还是只有雷声,没有雨露,若没有政府的奖励,这部赚足名头的短片甚至会亏本。

池浪成了大名人,名头甚至盖过了当年的江锁峰,然而,江锁峰当年的各种发行新政,实实在在给经典传媒带来了真金白银,而池浪,顶多在荆棘满山的山谷劈出了多条路,而他与他的团队还费力地在路上挣扎。

在江锁峰提出发行新模式方案时,池浪也在董事会提出了个打造“经典文化产业园”的想法。提出将经典传媒占地二十余亩的办公场所腾出来,进行商业开放,建造高楼。经典传媒在上属出版集团院子里有一幢小楼,楼虽旧,但容纳全经典传媒办公没问题。

池浪的想法太大,投二点五个亿,赚一个亿。做媒体编辑的,整日固守的是严谨,超出他们格局以外的大数字,他们的大脑装不下,装不下的东西,只能定义为严谨以外的夸张,而夸张的东西都带有虚拟和不确定性。所以,池浪的方案得到的是啧啧的嘲讽或赞赏。

但两个方案都将石上烟深沉的疲惫推动了一下。

江锁峰拯救传统媒体,用的是传统手段,做各种钢架,支撑大厦不至于倾倒,悲壮而老套。池浪跳出旧格局,顺应市场,大开大合,推倒重来,大风险,但有可能大成功。然而,石上烟实在是疲惫了,不想折腾了,他的精气神早垮了,所以,江锁峰和池浪要做事的力度再大,也无法让躺着的他,翻身坐起来。

中午,参加完何浅舟的婚礼,江锁峰车到南方医院便下了车,说:“方案,你们没一个表态,但事得往前推,我与那医院管后勤的副院长约了,谈挂号大厅做书刊吧的事。”

车上还坐着石上烟、叶子玉和钱如水。

路上,石上烟摇下窗子,递叶子玉一根烟,相互点燃,说:“这下好了,你们这四大光棍儿,缺一条腿,不婚的四方桌支不起来了。”

叶子玉说:“今天这婚礼,那新娘,挺着个大肚子四处敬酒,弄得我们这些做女人的都不好意思。估计何总也是做欢喜不得法,种的种子长成了形,只得老老实实用婚姻来偿还不得法的过错。”

石上烟说:“我也是服了你、江锁峰,还有那帅得没道理的池浪,快四十了吧?”

“我四十三!”叶子玉打断他。

“是呀,老大不小了,结个婚怎么了?要了你们的命?”

叶子玉黯然一笑,说:“现在过得蛮好,为什么一定要拿根绳子把两个人捆一起,然后关笼子里去,其实捆绳子关笼子也是可以的,只是走这些程序挺麻烦。现在过一天是一天,不想去折腾。”

“结婚也叫折腾,你是不是与我一样,废了,干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和热情?”

叶子玉想一想,说:“估计是这种情况,我们这一代,集体疲惫综合征!”

坐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钱如水转过头说一句:“我也疲惫,前些年就想离婚,这几年,没激情了,懒得离了。”

看钱如水一脸无奈的样子,石上烟和叶子玉笑了起来。

石上烟忧虑地说:“一个企业,连一点精气神都没了,我看离寿终正寝也就不远了。”

叶子玉看石上烟一眼,陷入一种怆然,说:“你们知道几年前江锁峰是怎么把我劝回来的吗?”

石上烟不说话看着她,钱如水也再次回转过身。

“那时,江锁峰就预感到经典传媒在与网络搏杀中,会伤‘气,他让我回,目的只一个,‘补气!没想到,到今天,我们仍是快没了‘气。”

钱如水仍在刚才的玩笑氛围中,笑笑,说:“江锁峰倒是有‘精气,只是我感觉他那‘气只有出,没得进,就一堂吉诃德,与风车作战!”

“钱如水,我们懒得折腾也就罢了,锁峰仍不放弃,仍在那儿拼命,你倒好,背后说风凉话。”叶子玉瞪圆眼说。对江锁峰,自己可以贬得一文不值,但她容不得别人贬。

石上烟换一话题,问:“怎么今天婚礼上,感觉何浅舟对池浪不够尊重呀,给新娘子介绍我们,一桌子介绍个遍,唯独站他旁边的池总,没看见一样。”

“不尊重不友好,就对了。”钱如水说,“池总,情商高没了边,偏偏他下属林心,气旺人骄,情商堪忧呀。”

“下属得罪了人,也不能算在领导头上吧,何况大喜事,别人来捧场,怎么说也应该缓期执行报复吧。”叶子玉又开始为池浪打抱不平。

“关键是领导与领导也有走路偶尔相互迈过界的时候呀。何总那人,你们还不知道,心里有了黄泥巴,一定会当屎一样贴脸上,让甩泥巴的人知道他会以牙还牙。”钱如水说。

“都什么鬼,刚喝酒,呕吐物在肠子里翻,你这拿屎尿做引子,不怕我一口吐车上?”石上烟说着打一长酒嗝,吓得叶子玉赶快把身子往边上躲。

池浪当上副总后,主人翁意识爆棚,对经典传媒各大块都上心操心,仿佛是想以他一己之力扭转经典传媒的颓势。

之前是江锁峰主意大,但失败多次,信心受到影响,现在班子里有了池浪,一条心推进石上烟的三个转变,主意也大过了界。他对刊社的各种改进,都穿着三个转变的外衣,所以,超出他职责之外的谋事管事,也没让石上烟和其他人太反感。石上烟不是个强势的人,虽然把人和事都看得明镜似的,但他骨子里缺乏狠劲和拼劲,长期以来形成的惰性让他需要别人推着他往前走。而现状、挫败让他的惰性达到极致,所以,为安慰自己,他用疲惫综合征作为一张膏药,贴在他挫败的伤口上。

为原创版权运营的事,林心在何浅舟手下《天下传奇》的曹主编办公室有一次不愉快的交涉。

《天下传奇》的曹主编与方源网的运营总监谈了一数字版权协议,要将三年的数字版权签给方源网,方源网每年支付《天下传奇》保底收入。

事还在谈,协议没签,林心找上了门。

对主编们,林心还算低调,把几年前,经典传媒成立新媒体公司,将所有原创版权交由新媒体公司整体运营的董事会纪要,递呈给曹主编看。

曹主编看了半天,问一句:“这意思是我们刊物自己的版权,我们没权利使用,你们一分钱不花,全拿走了?”

林心说:“有分成。”

“分成呢?这些年怎么没见一分钱分成?”

前些年,《天下传奇》没到现在的惨状,对数字版权运营的几个小钱,没放在眼里,现在,不一样了。

“版权运营的钱,虽进新媒体公司,但也都是经典传媒的呀。”林心说,对曹主编的质问,多少有点不适应。

曹主编说:“我们碗里的一点肉末,总不能都进你们肉锅吧,还叫不叫人活?”

林心脸白了一下,说:“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又说,“那方源网也不地道,明知道我们新媒体在分类型向他们供稿,却还找你们要全年的全刊。”

方源网的运营总监是曹主编的大学同学,原来也在刊物做主编,市场风向一变,早抽腿叛变到了网络新势力中。

曹主编说:“也没必要那么诋毁别人。他们心里明白得很,怎么说,你们也就是个二道贩子,而我们才是正规厂家。”

话说到这份上,林心的耐心和谦逊早用完了,她硬硬地说一句:“反正这协议,你们不能签。”

曹主编的火也上来了,说:“这能不能签也不是你个小经理说了算。”

“董事会纪要说了算。”林心回怼一句,转身走了。

第二天,方源网运营总监给曹主编打来电话,说:“你这主编当得也太窝气了吧,辛辛苦苦编这么多年刊物,版权不在自己手里。我還说找到最有权力的人,哪里知道话语权不在你这儿,这协议的事,到此为止。难怪这传统刊物一死一大片,我看,就是活着,也没多大意思。”老同学的话把曹主编说得灰头土脸,一肚子怨气。

曹主编的怨气爆发在何浅舟每月初组织的编委会上,编委会成员是经典传媒各刊的主编,编委会由何浅舟召集主持。刊物红火时,作为总编的石上烟,每会必到,现在,有时间也懒得参加,刊物全甩给何浅舟去管。

曹主编草草地把月度计划说了后,话锋一转,把与方源网的事以上月工作计划无法完成的原因说了出来。

曹主编的话立即引得群情激愤。各刊物几乎都与新媒体有或大或小的摩擦和过节儿。之前,刊物大,造成主编们架子心性大,如今,刊物小,主编们的心性没跟着缩小,所以,个个怀着被低估被边缘化的失落感,而被他们认为靠刊物版权起家的新媒体,如今从侧门进了正堂,他们反被挤出正堂,这火气当然要有个易燃的引子,让他们好好地烧一烧。

一个计划工作会硬是被曹主编引歪了,引成了一个火光四射的声伐会。

会上,甚至有燃偏了的火星,溅到了何浅舟的身上,把他笔挺的西装袖口烧出了窟窿。那些火星是:A.池总一直插手我们刊物,估计是石总给了暗示,让他接手总编。B.石总虽然一副不进取放权的架势,但总经理职位肯定不会让,总经理让出来,他那没主见的软弱风格,经典传媒的话语权都保不住。C.石总到底还是与江锁峰铁,总经理的职务肯定是给他留着的,只是江总这些年运气背,没做出成绩,那职务,接不住。所以,总编这块肥肉,怎么说,都会先扔给四处为经典传媒抢食的池总。

这些带有发泄意味的议论,何浅舟是带着讥笑的神情听的,他知道,他们不给自己来点痛感,达不到目的。但讥笑归讥笑,讥笑不等于没痛感,只是这种痛让他有些无奈。他是一个编刊能力特强的人,对选题把握、选稿能力、编辑培训都是把好手,但时至今日,这些能力对掌管整个编辑团队已不是最重要的了。池浪有一次在半年总结会上说了一句话曾深深刺痛他,池浪说,编一本刊和经营一本刊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何浅舟知道池浪的话是有道理的,但如何经营?这让他忽然有了一种能力不足的感觉。

第二天,池浪来找何浅舟,何浅舟以为池浪是要来给他解释方源网的事,谁知他开口说的是要找他借人并借两期刊物的事。

新媒体“派网文”举办“网络现实题材文学大赛”,大赛由有关部门支持经费,大赛线上线下同时进行。

何浅舟说:“人,除我以外,随便挑,刊物,哪本原创刊,我们提前预留。”

池浪说:“何兄总是这么无条件支持,让人感动。”

“莫感动,有条件!那支持的经费下来了,倾斜一下,莫又都算你们的利润了。”

“这方面,何兄放心。”

“不放心,要的人和刊期,以及分成,让林心大经理写个文案过来。”

“那句文话怎么说的,具大胸怀,爱小零钱?何大总编转身入世呀。”池浪说,笑了起来,但何浅舟没跟着一起笑。

“那就按何总说的定,我让小林马上报文案给何总批。”

池浪说完要走,走到门边,又想到什么,折了回来,找张椅子,拉坐在何浅舟旁边,然后用眼睛看着何。

何浅舟面无表情,等着他说话。

“其实,有个想法,一直想与何总沟通,也不知何总爱不爱听?”

“既然一直想说,我这边,可以把耳朵竖起来。”

池浪摸出一根烟,要点,忽然想到何总不抽烟,于是没点,把烟拿在鼻子上嗅,一边嗅一边说:“我一直觉得,我们经典传媒最大的资源是编辑资源,而这些年,你也知道,编辑资源多少有点荒废,我想着能不能从政务图书方面找点新的利润增长点,不瞒你说,我党校有一大学同学,副校长,我给他出一选题,做一套‘中华家风丛书,他特有兴趣,说现在有家风的专门课程,说丛书编出来,市场肯定大。你想想,现在编刊不赚钱,编辑们确实要转换一下理念了,不然编着编着就把刊物编没了,我们有几本刊,发行不到一万,退就退三四千,这种搞法,不死才怪。听我的,在编辑系列,成立个政务图书编辑部,我保准它一上马就赚钱。”

池浪一直自顾自地说,一点没发现,几句话,把个何浅舟的脸说黑了。见何总一直未吱声,池浪才拿眼睛看何总,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心一紧,自信也缩去一半,缩了缩头说:“我这人这些年变得有点口无遮拦,确实是为经典传媒着急,有时急得整晚上睡不着觉,我觉得只要大家一条心,一起用力,把劲用对了,这经典传媒还是可以翻盘的。”

“你的高屋建瓴的话,在我耳道里存储了。我不是总编,我觉得你这些高论应该给总编石上烟说,也许石上烟听到你这些有方向性有前瞻性的话后,会考虑把他的四个茅坑,让一个出来。”何浅舟讲话时,没看池浪,看着办公桌上的一盆仙人球。

何总带刺的话,池浪当然听得出来。他暗暗有些叫苦,何浅舟在刊社孤傲封闭,从不站队,凡事自有主张,对他池浪,是谨慎认可的,而他今天冒昧地摆一低情商的龙门阵,肯定坏了他们本就不牢靠的关系。

灰溜溜走出何浅舟的办公室,池浪有些落寞,把烟点燃,狠狠地吸两口,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经典传媒的所有员工过了一个有点凄惨的年。因为年终决算,一直红红火火近四十年的经典传媒第一次出现了亏损,而且亏损的幅度超出想象。董事会决定,取消年终奖、绩效奖、过年费。

经典传媒的上级部门,出版集团的大老总亲自参加了经典传媒的年终总结会,查找亏损原因,希望加快转型,寻求新的市场机遇。总结会开得有点长,两天。沉重,务实!

大老总走时,对石上烟说,员工一年不容易,还是发点过节费吧。

石上烟的脸一直绷得紧紧的,说再考虑。再考虑其实就是不考虑。

大老总走后,石上烟又召集集团董事会开会,要求年后上班的第一天,董事分管的各大块,拿出止亏转赢的办法,包括经典传媒破哪些立哪些的强硬措施。

石上烟再也无法疲倦了,他眼冒凶光,露出拼死一搏的气势。

新年长假,石上烟陪老婆去了北京。

叶子玉回了老家重庆,她与江锁峰的关系早已进入精彩刺激且又杂乱无章的故事尾声。

这些年,江锁峰有点像个悲情英雄,挫败不断消耗他的自信,而固执地在网络方面的奇葩守旧,又让他孤僻和封闭。渐行渐远,叶子玉痛苦地发现,那个站在她生命之路正中心的塑像,长出些铁锈,且逐渐失去了让她仰望的霸气,她有点像那塑像边上的绿藤,只是每年不离不弃地依惯性生长,至于攀爬,早已没了心情。幸亏没有一纸婚约,若有,估计也是分居和离婚前的冷战状态。之前回重庆,还有过邀江锁峰一起回去的冲动,事实上,江锁峰与叶子玉也双双回重庆去拜见过她的父母,然而,现在,叶子玉邀他的兴趣没了。

叶子玉乘动车到重庆后给江锁峰发了条短信:已到重庆。而江锁峰发回的短信,让她多少有点意外:我在青城梅花镇。

钱如水回了老家南京,留在江城的就剩下池浪與何浅舟。

大年初三,池浪给何浅舟发条微信:一起喝酒?

何回:照顾老婆,不外出。

池浪又发一条:车已到你家小区门外,给嫂子带了两只土鸡。

半天,何浅舟终于回了:上来杀几盘围棋。然后,发了门栋号。

两盘围棋,下了三小时。池浪轻松流畅,且布局合理;何浅舟严谨细致,每地必争,深思熟虑。但结果是,何浅舟两盘皆输。

何浅舟,拿一黑子,不断捏着,想着,说:“知道我输的原因了,我格局小了,抢小地盘,丢了大势。”

池浪笑着说:“棋逢对手,我今天状态好。又遇老兄不够专注,一边下棋,一边听嫂子和丈母娘在厨房剁土鸡的声音,心不在棋。”

何浅舟既认可又不认可,但脸上难得地笑了。

此时,厨房鸡汤的香味已飘得满屋都是。池浪被挽留下来吃饭。喝了酒。何浅舟的丈母娘特别喜欢池浪,不停地给他夹菜。

酒后又喝茶,喝茶时,何浅舟主动与池浪说起成立政务图书编辑部的事,说:“我们除搞‘中华家风丛书,还可以搞其他选题的丛书。”

临走时,何浅舟塞池浪一条烟,池浪要推让,何浅舟说:“烟代表火,新年,你火,大家跟着一起火。”

开年第一天的董事会,石上烟让在他的办公室开。他从北京带回些糖果,又准备了好茶和咖啡,显然,他想让沉重的会尽量变得轻松。

然而,他自己就无法轻松起来。看着大家,石上烟说:“去年全年亏损七百多万,财务分析报告显示,发行零售是大头,占去三分之二,刊卖不出去,退货惊人。另外,纸张涨价,造成成本增加,还有广告歉收!说说吧,我们底子不厚,再这么亏个几年,大家只有一起喝西北风。”石上烟说完,拿眼睛看江锁峰。

江锁峰说:“我最后说,先听大家的。”

叶子玉说:“还是池总先说吧,也许他能给我们些思路。”

池浪看一眼石上烟,说:“那我先说了。亏损的原因,非常清晰,零售给了我们亏损压力,那么零售这一块的调整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我以前做过发行,所以,这些年,只要外出,都会附带考察一下零售市场。零售市场非常可怕,一年不如一年,到现在,可以说市场已经没有了,我无法理解,我们的刊都有哪些地方在卖,三、四线城市?”

“池总,你忙,事多,那些附带的考察肯定肤浅,你说零售没市场,那我们还有几十万的零售,没市场,卖个屁呀。”江锁峰不高兴了。

池浪说:“我就事论事,说的也都是自己的感受。发行的事,江总待会儿会深刻地谈,我不多说。”关于寻找新的市场机遇方面,池浪重点谈了打造经典文化产业园的事。这一次,讲得详细了很多,包括经典传媒现有的土地性质、高新区的房产政策、资金来源、建成后所引进的网络直播、动漫、影视、融媒体等文化企业,最后说,这事出版集团大老总来时,与石总一起向他汇报了,大老总很有兴趣,让尽快拿出方案。

大家听得仔细,这次在赞赏中不再有嘲讽,甚至在期待中有些兴奋。

何浅舟在石上烟未点名的情况下,一反常态地先发言了,他说了在编辑系列成立图书工作室的事,利用编辑资源,主攻政务图书这块有一定热度的新领地。又谈到编辑理念转变的问题,他希望把编辑部公司化,实现由编刊到经营刊的转变。

钱如水拿了一些文件,省里的、市里的,一个个解读,让大家清楚明了,哪些部门对文化有资金扶持政策,并提出财务会积极配合,让用钱管账的财务,参与到争取资金的行列中。

叶子玉提了一个新项目——“江城一百”短视频,做一百个江城老字号的短视频,通过短视频宣传江城深厚的文化底蕴,同时,做一个“吃嘿玩嘿”的APP。还说“江城一百”的策划案已做出来,估计市里会给一笔文化产业扶持资金,用这笔钱做短视频,一个个在APP上推,待APP有了足够流量,再打造探店探景的小视频,让APP成为一个在江城吃喝玩乐的平台,如此,实现在网络平台销售广告的可能。

文化产业园、图书工作室、吃嘿玩嘿APP,一下子调动了满屋子热情,大家热烈地讨论着这些项目的前景,仿佛濒临绝境的经典传媒转眼间就会进入它的高光时刻。

在讨论中,谁也没注意还有一个人未发言,他沉默地坐着,看着兴奋的众人。

直到石上烟用手把热烈的情绪压压,然后用眼睛看江锁峰,大家才静下来,一起拿眼睛看江总。

神情凝重的江锁峰像热烈场面的一个死角,他落寞中夹杂着的忧郁神情,将大家的情绪整个地破坏了。

石上烟说:“江总,怎么想的,说说。”

江锁峰清了清嗓子说:“过年这几天,我去了青城梅花镇,一个人在那山里苦苦地想了几天,我无数次给自己退却的理由,甚至想到池总给我的新的发行思路,开辟网上发行的新理念,但这一切都被我否定了,在期刊发行陷入溃败和大逃亡的惨境下,还是需要有人站出来振臂高呼,重新集结队伍的,内容没死,期刊没死,死的是渠道,作为全国渠道之王的经典传媒,在这时候应该站出来有所作为。我江锁峰,不愿躺着死,也不愿苟活,我活也要活得有硬度。年前,我已与不下十家超市、医院、宾馆、茶社、菜市场达成口头协议,我希望在今年全面铺开去年提出的‘零售终端销售新模式,我希望董事会能支持我,给我最后一搏的机会。”

江锁峰眼里闪出坚毅的光,超大的气场,一下把大家给镇住了。

会场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安静中,似乎连江锁峰有力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安静了许久,石上烟终于发话了,说:“‘销售新模式去年大家都听过,说说吧。”

没人愿意说,叶子玉拿眼睛看池浪。大家知道,诸多决策,池浪的意见甚至比石上烟的还重要。

“新模式又得花钱呀!”钱如水小声嘟哝一句。

“其实拯救刊物是有多种方法的。”池浪接着钱如水说,声音也不大,但明显持反对意见。

“我的方法,我负责,而且会把成本控制到最低。”江锁峰说,盯着池浪,那眼神开始是逼视,慢慢地变成了有些哀求的成分,这种成分讓池浪顿时有点慌乱。

石上烟知道讨论不会出什么结果,说:“那这事就表决一下吧。反对的举手。”

这方法在董事会上很少用,大家没准备,看着石上烟。石上烟又重复了一次。这次,钱如水和何浅舟都举起了手。叶子玉和池浪对视一眼,手都没举。

石上烟看看大家,说:“六个人,反对就两票,那就推吧,江总,拿出详细方案。”

经典传媒开年的动作有点大。成立了两家新公司,何浅舟在编辑系列成立了“经典图书出版有限公司”,“中华家风”项目是公司第一个大项目。

池浪主持成立了“经典时代产业开发有限公司”,引进专业人员,全力打造“经典文化产业园”。

叶子玉的“江城一百”短视频项目也通过了市里的优势文化产业项目的专家评审,进入公示阶段。叶子玉从池浪的新媒体公司挖了一个搞网络运营的副总监。

池浪说:“也就是姐挖墙脚,我不介意反支持,换一个人,肯定掀他们家屋檐。”叶子玉笑着说:“池总有了新平台,那地产项目做起来,恨不能再建一个经典传媒,姐这些年被逼进死胡同,现在借老弟用过的平台站下脚,站得舒服,投靠弟,站得不舒服,自己滚蛋。”

池浪说:“你那哪叫站脚,进来就拉开马步,一副要吞掉我们新媒体的架势。”

江锁峰谨慎低调。经典传媒小楼后面有一个仓库,江锁峰要了,把那些积压的过期刊物清理好,用木板隔开,腾出一大块空间,又把刊社里废弃的桌椅板凳找人修理好,在那里搞成一个能容纳二十多人的办公室,又四处招募实习的大学生,人招齐后,用了两天时间对大学生进行培训,办公室便是培训室。

办公室进门便可见里面竖着的用塑胶做的两米高的大牌子,上面有十二个鲜红的大字:刊物不死,阅读永存,重塑渠道。江锁峰的培训,便是灌输他的“刊物不死,重塑渠道”的理念,他指着那牌子说:“这是我们的宗旨,也是我们的魂。”

有学生提出“流动读刊屋”的想法,这想法马上被江锁峰成立的新渠道指挥中心所采纳。

新渠道指挥中心把渠道重塑的方案按季、月、天来进行详细规划。中心下面又组建了公关组、刊物运输组、新渠道执行组。人多,组多,但不敢多花钱,大学生的午餐,经常是江锁峰自己掏腰包买米买菜,用电炉和酒精锅,自己煮饭烧菜,然后一起围着吃。

不到一个月,谈成了超市五家、医院挂号厅两家、宾馆大堂七家、菜市场六家。

流动读刊屋也推进顺利,全市闹市区,六个。

医院挂号厅的“经典读刊吧”做得很温馨,做了些木架和桌椅,还摆了些植物,经典传媒的各类刊摆放在木架上和桌上,供人试读,试读想买,直接找吧主。那些染病的人,走进读刊吧,焦虑的情绪得到缓解,读刊也能打发他们等待交费拿药的时间。

流动读刊屋,说是流动,其实也需要钢架固定。做读刊吧和流动读刊屋用去了近一个月时间,整个新渠道开发江城试点,不到两个月,基本完成。江锁峰要求,在五一黄金周前,在江城布局的二十六个零售新终端全面开业。

江锁峰指点江山的气势又回来了,没日没夜地干,人瘦了一圈,但精神却十分亢奋。

活动做得公益性十足,销刊的环节是在热读刊物后,而且有折扣,算是活动的延伸服务。

五一那天,长假开启的江城,忽然多了许多报刊的展示点,尤其是流动读刊屋,江锁峰除摆上经典传媒的刊,又摆了些儿童动漫图书及其他刊社的刊。一时间,江城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阅读盛行、报刊鼎盛的年代。

江锁峰坐镇在昔日最大的报刊图书市场胜利路,在那儿搭建的流动读刊屋也是最大的。

读刊屋挤进来许多老人和小孩,老人一边翻书翻刊,一边对工作人员说:“现在报纸刊物都买不到了,让儿女去邮局帮忙订阅,他们订一两次,不愿订了,买一智能手机,说手机里什么故事和消息都有。可那手機字小,编排的故事和消息也是零零碎碎,哪有这报纸刊物上的东西好。这流动读刊屋,真是办了一件大好事。”老人们的这些话,不少上了江城网、江城报和江城电视。因为只是经典传媒的企业所为,所以报道只是用的中性点评,但几乎所有点评都会肯定流动读刊屋带来的创新性阅读模式。

江锁峰躲开了所有采访,他让小方站在前台去介绍去讲解。长假七天,他来回跑了二十六个终端,他最关心的是刊物销售情况。

然而,销售并未达到预期。

江锁峰越来越焦虑,饭吃不下,觉睡不着,预感到头上的一片乌云,迟早会落下来,裹住他。

出版集团的大老总在石上烟的陪同下,也来看了流动读刊屋和医院大厅的读刊吧,说:“事肯定是好事,满足了市民的阅读需求,有很好的社会效益。”

江锁峰跟在大老总的后面,身子是扁扁的、飘飘的,忧郁地说:“没达到预期,每天二十六个终端的总销量连一千本都没达到!”

大老总有些怜悯地看一眼江锁峰,他一直十分欣赏江锁峰的魄力和头脑,对江锁峰这些年悲情坚守的窘况也早有耳闻,他转身对石上烟意味深长地说:“对企业来说,利润虽然非常重要,但也不是唯一的,记住一点,导向引领,社会效益永远放最前面。”

随着长假的结束,江锁峰的脸色愈来愈阴沉了。除了流动读刊屋,其他点的销售十分惨淡。而读刊屋,与城管商定的时间也就一个月。江锁峰最看重的是刊物在超市的销售,因为只有在那里有销售,让刊物成为消费者的商品,才能真正实现终端的转移,然而,遗憾的是,恰恰刊物在超市的销售最差。

流动读刊屋在闹市,人气旺,但在这里歇脚的多,看刊的少,买刊的就更少。有一次,江锁峰看见有年轻人在读刊屋坐着拿手机上网,这让他十分恼火,在请走年轻人时,差点与那人打架。

江锁峰再一次痛苦地感到,又一次失败正逼近他。

许多次,他与大家在大办公室吃完饭,叼上烟,痴痴地看着“刊物不死,阅读永存,重塑渠道”那十二个鲜红的字,一看,呆愣半天,大脑一片空白。

江锁峰知道,更糟糕的事一定会来,就像报刊最低谷时,必然有纸张无情涨价的二次打击。

那场火是因为窗子没关,风把架子上的一本刊物吹落到酒精炉,把酒精炉打翻而引起的。

江锁峰看见仓库里冒出浓烟时,天还没黑,他冲进仓库,发现用于隔开刊物的木板已经烧起来了,堆在顶层的刊物上有明火,而下面的没燃,只是冒烟,好在窗户和门都开着,烟能很快出去。

小方已打通了119,然后与其他人在找盆子装水,又去找在门边的灭火器。

江锁峰首先想到的是“刊物不死,阅读永存,重塑渠道”的大塑胶牌子。他让一高个子大学生与他一起把牌子先抬出去。

牌子没抬稳,倾斜了一下,这一倾斜不打紧,顶部的一角被木板的明火引燃了。

高个子大学生看见牌子的那一角被火烧得卷曲,其中一块脱落下来,正好落在江锁峰的脸上。江锁峰忍痛抹掉巴在脸上的塑胶,与塑胶一起抹掉的,有他脸上的一大块皮。

牌子只烧掉右上部的一角,火便被赶过来的小方从后面一盆水浇熄了。水浇上来的时候,江锁峰捂着右脸,发出一阵阵惨叫……

江锁峰的右脸上留下一大块烫伤疤痕,他没有听叶子玉和石上烟的建议,去重新植皮。

出院后,他便率发行公司的人员去一个个撤摊点。在石上烟和何浅舟的一再要求下,医院挂号厅的读刊吧没撤。

大老总下基层了解工作,谈到五一在全市做的阅读新模式,说知道亏了钱,但亏得值,方便了群众,特别是老年群体对纸质阅读的渴求!

大老总走时专门与江锁峰握了个手,看着他脸上吓人的红疤,说:“找时间去把脸做做。”江锁峰没回话,只是紧紧地握住大老总的手,刚毅的眼中浸出些泪水来。

开年第二季度,经典传媒发行实销数上涨百分之五。江锁峰清楚,这上涨数主要来自五一长假七天。而整个“零售终端销售新模式”彻底失败。

把新终端撤点做完,江锁峰去了石上烟的办公室,然后向他递交了辞职申请。

石上烟所有的挽留,就像石子落入深水,在江锁峰平静得有些吓人的脸上,泛不起涟漪。

江锁峰走时,去了一趟发行公司,鼎盛期,二十余人,现在,大办公室稀稀拉拉坐五六人,但那块“刊物不死,阅读永存,重塑渠道”的牌子仍醒目地放在办公室的正中间。

小方默默走过来,说:“老大走了,但这牌子我们永久保存,也算是老大留给我们的一些念想。”

池浪当上经典传媒总经理的那天深夜转钟,他与叶子玉有一次让彼此都有些心慌心碎的视频通话。

池浪说:“早晨在食堂碰见小方,她说江哥去了青城的梅花镇,在那儿把一个山庄租下来,开了个‘读书吧。”又说,“上周,在《读书》刊物上有篇署名江锁峰的文章,叫《阅读的根与文化传承的魂》,这江锁峰不知是不是江哥。”

叶子玉说:“肯定是他,他闲不下来!其实,他的坚守,值得尊敬!”

“姐一直与江哥有联系?”池浪眼睛有点发直,看着叶子玉。

“当然,一个月一两次吧。”叶子玉侧下头,似乎是要避开池浪的眼光,转移话题,“哦,对了,祝贺池帅哥哈,级别三步三大跳,事业三步进大堂。”

池浪眼睛放出些光,盯着叶子玉,欲言又止。

叶子玉关切地问:“有心事?”

“姐难道不知道我这些年拼命上进是为了谁?”池浪说这话,把自己的脸说红了,把叶子玉也说紧张了。

叶子玉很快调整了过来,笑着说:“当然知道为谁,为你自己,为林心呗。”

池浪脸上出现失望的神情,半天不说话。

叶子玉再次躲开池浪的眼睛,把头低了下来,叹口气说:“听姐的,早些与林心把婚结了,莫要让她一天到晚对我疑神疑鬼。”

说完这话,两人都沉默了。沉默许久,叶子玉有点自言自语地说:“不过真把婚结了,我这心还真不知往哪儿放了,江锁峰那人,就不是个能接住心的人。”

池浪说:“知道这些年,姐的心一直在我这儿,但我实在不明白,姐的心都给了,但其他的,怎么一点点都不肯给,哪怕给一次。”

叶子玉当然知道池浪说的什么,脸飞红了,看着池浪说:“给一次,你我都污了!干干净净不污不浊不好吗?”

叶子玉说完这话,目光有些迷离慌乱,慌乱中紧张地想着池浪可能要说的话,想着如何接。

但池浪一直没说话,脸上失望的表情更浓了。

过了会儿,叶子玉抬起头,神情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说:“听姐的,早些把婚结了吧,姐这些年,小偷似的,弄得你不安神,林心也一天到晚一副防偷盗的状态。”叶子玉讲完这话,眼睛里的泪水流了出来。

池浪眼睛发直,脸上现出绝望的神情。

又沉默了许久,叶子玉用手把眼睛边的泪水抹干净,说:“说句下流话,池弟别生气,姐这身子吧,像被江锁峰那狗东西盖了钢印一般,还只认他,这马上五一长假了,还真有点想他了,哪怕他现在成了个丑八怪!”

石上烟还有一年半便退休时,有一天晚上,大老总与他就谁接班之事有一次长谈。话题一直在池浪身上。大老總对池浪的印象一直不错,但说到接班,全盘掌管经典传媒,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许久……

第二天一大早,石上烟推开叶子玉办公室的门,说:“上次,你离开经典传媒,也不知江锁峰用什么手段把你弄回来的,现在也一样,给你半个月,把那家伙给我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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