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的心》和《蝇王》看现代主义小说中的人性观及其哲学思考

2023-12-11 22:58张晓颖
海外文摘·艺术 2023年7期
关键词:戈尔丁康拉德现代主义

□张晓颖/文

《黑暗的心》和《蝇王》是英国两部较有影响力的现代主义小说。学者们多探讨两部作品所揭示的人性的黑暗面。多数人认为两部小说反映了“人性本恶”,揭露了人性的黑暗面,充分体现了文学领域中的非理性击败理性的主题。非理性,即强调人的直觉或冲动,是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两部小说所剖析的文明外衣下人性的恶、原始荒原中人性的恶,虽不完全等同于现代主义的非理性,但所展现出来的人性恶是人在“自由意志”下的选择,它是人类走向成熟不可或缺的阶段。现代主义非理性更代表着现代人遭受理性压抑,释放内心的本真欲望,通过重新认识自我得到心灵的救赎,暗示了人类最终能够获得拯救,实现弃恶从善。可以说,现代主义非理性具有积极向上的现实意义。本文试图从文学领域中现代主义的非理性角度探讨《黑暗的心》和《蝇王》两部作品中所展现的人性观。

1 小说概述

《黑暗的心》作为英国作家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代表作,最初于1899年以连载的形式发表在《黑木》(Blackwood)杂志上。该小说“超前其时代”,康拉德以巧妙的手法和模糊特性预见了20世纪人们关注的问题。国内外有不少评论家从殖民主义、心理分析、哲学、人性等不同的角度讨论过这部小说。有学者指出,马洛的叙述实际是一种自我发现的治疗过程[1]。国内有学者认为《黑暗的心》的语言指明了两层寓意:殖民主义扩张及其思想对人灵魂的侵蚀,并认为不能简单认为康拉德在探讨人性的本质,他更是在探讨殖民主义者的罪恶的本质[2]。近年来,有人从生态批评的角度提出《黑暗的心》告诫了人类不应该以自我为中心破坏自然环境,而要和自然和谐发展[3]。也有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小说所剖析的人性,认为小说展示了人的权力欲望以及自我和本我的对抗[4]。

《蝇王》是一部现代主义的经典之作。作家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凭借此书于1983年赢得诺贝尔文学奖。作为其代表作,大部分的评论家着重讨论戈尔丁对人性的悲观看法。正如英国文学评论家萨缪尔·海因斯(Samuel Hynes)指出,戈尔丁通过《蝇王》说明,“魔鬼不是来自海盗和食人族和其他的异类,而是来自人性中的黑暗面。”

《黑暗的心》创作于1902年,《蝇王》创作于1954年,两部小说的创作背景并不一致。学界认为,同戈尔丁的《蝇王》比较起来,康拉德的《黑暗的心》在人性黑暗这点上持有相当程度的保留态度[5]。《黑暗的心》和《蝇王》分别从成人、孩子的角度探讨了人性的恶。但两部小说都突出了现代人的精神危机,表现了人对冷漠外部世界、对“自知”的痛苦追求。这种“自知”,就是对人性恶的一面的认识,人性的恶和文学中的非理性主义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是人从无知走向成熟的过程。

2 人性恶的本质

“人性本恶”指人在特定情况下往往会做出利己的选择。人性的善恶又与人的理性和非理性紧密相关。一般认为,人生来就有动物性的一面,人性中潜藏着如饥饿、口渴、好奇心或是占有欲等一些巨大的本能驱使力。这种力量让人把自己的需求放在首位,容易失去理性。理性和非理性都是人性的一部分。柏拉图将灵魂分为理智、意志、情感三部分,认为理智是理性的,而人的意志和情感为非理性的。古希腊以皮浪(Purron)为代表的怀疑论哲学家对人类的感性和理性认识提出怀疑和否定,也说明了对人的非理性因素的存在的肯定。到了中世纪,基督教哲学认为人的理性无法把握上帝。康德在《纯粹理性范围内的宗教》中探讨了人性和自由意志的关系。康德认为:人是高贵的,因为他和上帝一样具有理性,人的“自由意志”使他和动物不同。康德的“自由意志”是超验的,同“物自体(Thing-it-self,认为现象是经验的对象)”相似。所谓“超验”,是指超出一切可能的经验之上。超验主义(Transcendentalism)十分强调人的价值,肯定人的神性,认为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可以让人超越感知和经验直接获取真理。在康德看来,人性的善恶由自由意志决定。这种自由意志不能用理性来理解,它是非理性的。人类最初身处伊甸园的无知状态,在自由意志的作用下人选择了“恶”,只有选择了“恶”才能看到人性的黑暗,才会有弃恶从善的机会,不断接近“善”。这种人性恶就是现代主义的非理性力量,它表现为一种自由意志,是人性中向“恶”的趋势。

3 两部小说中的“人性本恶”的主题

两部小说都揭示了“人性恶”的主题,表达了康拉德和戈尔丁对人性恶的悲观看法,而人性恶的一面正是受非理性因素的影响。《黑暗的心》中的克兹深入非洲丛林,以“传播文明”的名义从一个充满理性的现代社会进入充满原始野蛮气息的环境,内心“恶”的欲望无限膨胀,使他丧失理性,近乎疯狂。凭借着武力,克兹收集的象牙和其他所有人收集的一般多,最终被土著人奉为“神”,地方首领甚至爬着去见他。克兹象征了人性中的非理性部分,潜藏着人心中对神秘力量的原始崇拜。

《蝇王》中,孩子们因为飞机失事流落到一个荒芜的岛上,他们被抛到远离文明与道德规范的环境中。虽然孩子们开始用理性法则约束自己的行为,并试图通过象征理性的火堆向海上船只救助,可是他们的本能欲望终不能被理性压制。在杰克的带领下,孩子们通过打猎杀死野猪,他们吃肉、围着火堆跳舞,逐渐放纵自己的内心欲望。象征理性的拉尔夫和皮杰最后走向死亡,说明这群孩子们宁愿选择享乐、狂欢和杀戮,而非职责和理智。由小说可以充分看出,作者认为的现代主义非理性是一种“向恶”的倾向。

现代文明无法掩饰人性的贪婪。文明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代表着工具理性的最高成就。《黑暗的心》中,白人作为光明的使者来到刚果,克兹就是文明的代表。“整个欧洲都为培养克兹作出贡献,他母亲有一半的英国血统,父亲有一半法国血统”,他在给国际社会对野蛮风俗的报告的末尾处加到:“消灭一切野蛮”。来刚果之前,克兹是一位决定为欧洲作出贡献、充满抱负理想的年轻人。他同时作为文明的象征和帝国主义、种族主义的代表。在中心站的原始式的生活如同一股无形的原始的力量使他逐渐失去理智。克兹的理想无限膨胀,最终转变为对象牙和权力的欲望。欧洲的文明让白人为自己的种族和文化而骄傲,而当克兹到达刚果之后,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空心人”。卢梭曾指出,文明的进步非但不能促进社会的进步,相反,科学和技术使人的道德败坏。非洲丛林的原始环境代表着非理性的神秘力量。在书中,文明人对自然原始生态的破坏的描写随处可见。马洛到达位于神秘非洲大陆的贸易站时,见到了这样的场景:“那儿有一节小型火车车厢轮子朝天背着地躺着,一个轮子已经脱落,车厢看上去活像是某种动物的尸骸……一声重重的、沉闷的爆炸把大地也震动了,峭壁上飘出一缕烟,仅此而已。山崖的表面丝毫没有变化。他们在铺设一条铁路……但这毫无目的的爆炸是他们所从事的全部工作。[6]”此段描述位于荒野之中的“火车车厢”充满了象征和暗示:火车是文明的代表,被废弃在非洲荒野之中,“车厢轮子朝天背地躺着……看上去活像是某种动物的尸骸。”“文明人”为了在这片原始土地上搜刮财富,在峭壁上投掷炸药修铁路,但巨大的爆炸即便“把大地也震动了”,峭壁仅仅“飘出一缕烟,仅此而已”。似乎神秘的非洲大陆并没有受到文明太多的影响。人性的贪婪和掠夺性在破坏原始自然环境时被无限放大。同样,在《蝇王》中,文明的痕迹无法遏制住人性的杀戮欲望。孩子们打猎的欲望受到非理性的驱使越来越强烈。岛上仅有的文明痕迹是孩子们曾在学校受过的教育。一开始他们受到一些文明规则的限制,但最终还是抛弃了一切的规矩和限制,渐沦为一群杀害同伴的疯狂猎手。

现代主义小说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人类文明对自然的破坏”。随着信仰和道德的丧失,人们逐渐被外部环境异化,感知到外部世界的荒谬和无意义。人们更多地注重内心世界。因此,外部环境对人冷漠甚至怀有敌意。在《黑暗的心》中,刚果的原始外部环境唤醒了潜藏在人性中的非理性力量。白人为了收集更多的象牙不惜破坏自然,他们开凿隧道、建造铁路,完全打破了人和自然的和谐。同样在《蝇王》中,起初孩子们享受着岛上的一切,和谐的自然让他们感觉这个荒岛像是天堂。拉尔夫试图凭借理性保护岛上的环境。但是,以杰克为首的一伙人终抵挡不住打猎吃肉的诱惑,破坏了岛上的环境,最终大火几乎烧毁了整个小岛。

4 结论:现代主义的非理性——浪漫主义非理性思潮的回归

在文学史上,非理性主义早在浪漫主义时期就有所体现。浪漫主义是现代主义的本质形式。德国文学理论家弗·施莱格尔(Friedrich Schlegel)曾指出,浪漫主义应该是 “无限自由地表现自我,表现心灵”。浪漫主义流派的作家也强调人的非理性一面,注重人的主观性和自我感受,着重表达人类的情感和无意识。德国诗人雪莱就曾说过,人的道德理想是建立在人的内心深处。这个时期的非理性是乐观的。现代主义的非理性思潮以人本主义为特点,是对文艺复兴时期倡导的人的理性精神的反叛以及对古希腊时期非理性思潮的回归。与古希腊时期“超验”的非理性和中世纪的“宗教神学”的非理性不同,现代主义的非理性主义思潮带有悲观色彩。

另外,浪漫主义时期的观点认为大自然能净化人的内心,它是人和神之间的纽带,由此在文学作品上出现了“高尚的野蛮人”(noble savage)。而通过《黑暗的心》和《蝇王》可以看出,在现代主义作品中,大自然对人的非理性、人性的恶漠不关心、充满敌意。两部小说充分诠释了现代主义的非理性特征:它虽不等于人性的“恶”,但是它在自由意志的驱使下有向“恶”的趋势。现代人变成了“堕落的现代野蛮人”。

总之,现代主义的非理性思潮超越以往的非理性主义,它使人类对自我有了全面的认识,更深刻、真实地了解自己。现代主义的非理性主义撕开了文明、道德的种种面纱,向人们展示了人性最深处的一面,是浪漫主义非理性的回归,这种非理性力量是人类走向成熟的不可缺的阶段。通过这种回归,人们从无知走向成熟。■

引用

[1] Guerard, Albert.J.Conrad the Novelist.1958[M].Reprint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5.

[2] 殷企平.黑暗的心脏——解读中的四个误区[J].外国文学,2001(2):144-151.

[3] 刘知国.生态批评视域下的《黑暗的心脏》研究[J].新乡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7(6):102-103.

[4] 杨福玲,段维彤.解读人性的内涵——从康拉德的小说《黑暗的心》看人性的涵义[J].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4):291-294.

[5] 阮炜.二十世纪英国小说评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6] 约瑟夫·康拉德.黑暗的心脏[M].孙礼中,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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