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漆画中的触觉语言研究

林耿正 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

作为一种年轻的绘画形式，漆画当前受到越来越多人的研究。与传统绘画相比，漆画以独特的材料和技术呈现出多样的艺术风格和表现手法。然而，在探索漆画的表现力和艺术价值时，人们常常忽略了一种重要的表现方式——触觉。

一般观者对一幅画作的感受仅限于视觉效果。然而，触觉在艺术中占据至关重要的地位，由于受到材质的限制，大多数绘画作品无法触摸。西方理论界早已开始研究并认可触觉在艺术中的审美价值，贝伦森便是一位早期的研究者。他系统阐述了触觉在艺术中的表现方式，并提出了“想象感觉”的概念，包括运动的想象感觉、能量的想象感觉、空间的想象感觉和触觉的想象感觉，并且认为触觉的想象感觉最重要。

触觉是人类的五种感官之一，对艺术的表现具有不可或缺的意义。它不仅是漆画艺术的重要表现方式，也是观者与作品之间沟通交流的桥梁。通过触觉感知，观者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漆画作品的细节与特点，更好地领略漆画的美学魅力。然而，在当代的漆画研究领域，对于触觉表现的研究相对欠缺。因此，本文旨在探讨当代漆画中的触觉语言，分析其表现手法和应用价值，以期为当代漆画的研究和发展提供新的路径。

一、触觉的概念与漆画的可触性

狭义上触觉指的是皮肤表面受到轻微刺激而引起的感觉，人们可以通过皮肤的感受来感知外部事物的质地、形状和温度等特征。放在艺术的语境中理解，则体现在当代人对于物品的“把玩”与触感审美，这一审美特征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有着深厚的历史根基。在东方文化中，触觉欣赏是一种重要的艺术形式，涉及陶瓷、漆器、玉石等。其中漆的触感素来与玉相似，这些东方器物与人相互滋养、相互促进，是人性与物性、人品与物品之间的关联互渗。正如《礼记》中所说：“君子佩玉，玉不去身，君子与玉比德焉。”玉作为最能达到触觉之境的材质，被喜欢“盘玉”的中国人用来制作把件，通过触摸和体温交换的方式，完成心灵的旖旎之旅。漆画同样具有与玉石相媲美的触觉欣赏潜质，可以同时承载触觉的双重释义，即实体触觉与想象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符合内敛与谦和的材质越容易得到社会认同。

传统绘画受材质与“审美静观”观念的限制，禁止观者触摸，甚至拉上了隔离带，对于触觉审美的空白，观者必须通过想象进行填补。因此，在传统绘画中触觉的表现形式多体现在创造逼真而真实的视觉体验，而非物理意义上的“触觉”。画家通过光影、层次和质感等营造出真实而立体的触感体验，光影的运用使画面具有真实的质感与层次感，以扩大触觉审美的想象空间。同时，在传统绘画中画家还可以运用特殊的材料和技法来表现画面中物体的特定质感，如用浓稠的油彩来描绘油画的浓郁感，用金属箔和亮粉来表现宝石的光泽感。

现代漆画是一种特殊的绘画形式，它的表现手法与传统绘画有所不同。漆画家不断探索，使漆画向“纯绘画”靠拢，注重绘画性的表现，并利用大漆的特殊性质，创造出厚重、流畅、韵律感强的画面质感，并且漆面凝固后可磨可雕，为观者提供了触摸及欣赏的可能性。由于漆料的独特性质，漆画作品能产生多元化的实体触感体验，包括触摸时的高低起伏、温润厚重以及软硬差异等，吸引观者通过手指感受作品表面的凹凸、平滑、粗糙、温度等。现代漆画通过漆料的质感、厚度、光泽等来调动触觉，再运用金银粉、灰料以及多种工具，使观者不仅能通过视觉进行想象，更能通过触摸感受作品的艺术价值。漆画将视觉与触觉相结合，使观者产生一种近乎实质的感受。

在艺术创作中，材料和技法为观者提供可以感知的触觉肌理体验，可以直接影响观者的情感体验，增强了画面的表现力和层次感。在绘画中，触觉肌理能辅助视觉感官来为观者营造一种立体感受，而且材料也是影响触觉肌理表现的重要因素。只有直接触摸和观察不同材料的表面肌理特性，才能深入认识材料的质感和特性。这种实际操作是画家对材料质感的实践运用，极大地丰富了观者的视觉感受。

二、当代漆画中的触觉语言

漆画中的触觉语言主要体现在对视觉和触觉的双重把握，引发观者心理与情感上的共鸣，进而形成独一无二的审美体验。视觉肌理通过视觉冲击力来表达，而触觉肌理则需要观者触碰感知，合理运用触觉肌理能够充分激发观者的视觉感受，使他们切身体会肌理的变化与生动。

（一）技法的丰富表现

现代漆画融合了传统漆艺与现代绘画技巧，与传统漆艺追求平整、均匀的髹漆不同，当代漆画家更加注重漆的多样化，探索漆的自然特性，并将其融入画面中。

在传统漆画的制作过程中，研磨是常见的表现手法，通过犀皮镶嵌、罩漆、贴金箔、撒粉、蛋壳镶嵌等漆艺技法来产生多样的纹理效果，之后在磨显过程中逐步换用大目数的砂纸。为了使画面产生光滑、温润的触感，漆画家会采用传统的漆工艺，如推光、揩清等，使画面如同镜面般光滑明亮，质地如玉般温润。

值得一提的是，在当代漆画的创作中，工艺技法的创新和新材料的运用也为漆画肌理语言提供了新的表现形式。在中国当代漆画的创作中，漆画家不仅传承了传统漆艺的多种技法，如起纹、彩绘、雕漆、变涂、戗金、镶嵌、堆髹等，也融合了当代的新技法，丰富了漆画肌理的表现手法，将工艺性与绘画性相结合，不再只遵循平、光、亮的标准范式，创作了一批既具观赏性又能反映漆画家精神世界的作品。

漆画家经常结合漆的性质利用改良的工具来塑造高低起伏和粗糙的触感。传统漆画家认为起皱、裂纹、刷痕等漆工艺之“过”，是对髹漆控制的失败，但当代漆画家却将其视为一种表现形式，并将其融入画面中，使材料视触觉产生的高低差成为画面质感的一部分。除了常见的利用大漆天然之“过”的特性外，漆画家还通过各种绘制手段来呈现新颖的质感，营造出不同的视触觉效果。例如，漆画家在调制漆液时加入了鸡蛋清，使其变得浓稠，以便在髹涂时产生笔刷运行的绘制手迹。这些表现手法可以用来表现物象表面的纹理和质感，如山石的块面构造、木质的纹理以及水面的波纹等，从而获得更加可控的画面效果，营造出多样化的触觉想象空间。

（二）媒介的复合运用

《髹饰录》中详细记载了清朝百宝嵌的优美细节，展示了其中所蕴含的无穷工艺和精湛技巧。这一装饰艺术传统以其超凡的审美价值和制作精良的材料而著称。漆画是一种具有包容性和多样性的艺术形式，以天然大漆为表现基础，独特的黏稠性使其能够与各种材料结合，如蛋壳、螺钿、金属、石头、木头以及超轻黏土的新材料，进一步拓展了漆画的触感，从而形成了一个多元化的漆画触觉复合体。在这个复合体中，创作者精心设计肌理与不同材料的画面，天然大漆的特性得到充分发挥，在产生多样化的触觉体验的同时，不同材质因为漆的融入而呈现美感，它们相得益彰，形成了鲜明的视觉与触觉差异。

漆画家还可以运用不同的工具来表现物体的触感特征，如刻刀、塑料膜、火药、梳子、麻布、米粒、纱线和珠子等。传统的绘画方式逐渐演变为使用滚筒、刀具、掌拍等多种形式，替代传统绘画笔的材料如砂纸、布团、纸屑等也层出不穷。例如，在贴金银的过程中，丝瓜绕或棕丝的压印运用不仅能产生独特的斑点肌理效果，还能使画面呈现出更加复杂的层次感。漆画家结合画面主题，选用不同的工具，这些起纹材料并不会留在表面，其形成的触觉痕迹使画面更具有内涵与韵味。这种创新工具和材料的运用赋予了现代漆画更大的创作自由度，也突破了传统工艺的束缚。漆画家运用不同的材料和技法，赋予作品丰富的触感特征，更加生动地展现了物体的形态与质感，同时也为漆画创作带来了无限可能性，让漆画成为一种兼具美学与艺术感染力的艺术形式。

（三）观者的多重感知

漆画家在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时会使用不同的肌理，给观者带来了不同的视觉和触觉体验。漆画家应合理使用肌理，并与画面相协调。贝伦森指出，漆画家在选择题材、视角和媒介进行创作的过程中应表达自己对形象的特殊情感，而不是简单地投射触觉感。因此，漆画家需要深入了解漆性、创作思想和材料，从而产生无限的肌理效果，激发观者对人的生命活力和生命价值的深刻体悟。

1.触觉接受与主题表达

当代漆画中，触觉语言不仅体现了画面的质感，还能帮助观者深刻理解画面的主题和思想。例如，在探讨自然环境的主题时，漆画家可以巧妙地运用天然漆料、漆粉、瓦灰等材料来表现大自然的质感和纹理，将自然环境的美丽和神秘更加生动地呈现在观者眼前。

触觉语言的合理使用，往往使画面具有更深刻的特殊指向和寓意。在选择材料时，漆画家除了考虑其与主题的相关性外，还要融入个人喜好。但是，观者并不了解漆画家的内心情感，只是通过自己看到的材料和图像做出主观判断。因此，观者对艺术家作品的共情力会体现在这个主观判断中。

例如，杨国舫以蜂窝煤为题材的作品《无言》《无语》，巧妙结合漆粉的质地，使其如砂石般粗糙，通过层层罩染、叠加、覆盖，使画面沧桑、古朴，使观者重新体会世界万物的玄妙。艺术创作充满无限的感性和意蕴，每个漆画家都在“以意写形”，每个观者则是“以象读意”。漆画家运用材料和技法来表达情感，因为不同的材料和技法会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因此，漆画家应该注重材料的触觉语言与主题的统一。在漆画创作中，只关注材料和技法而没有精神内涵的作品是空洞的，只有丰富的精神内容而缺乏材料和技法的恰当表现，也难以引起观者的共鸣。因此，漆画家要注重材料和意象表达的关系，使作品既具有艺术的形式美，又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从而真正触动观者的心灵。

2.触觉接受与风格特征

当代漆画家的触觉语言风格与其艺术创作特征密不可分。他们精准运用漆料、材料和工具等进行创作，展现出独特的创作技巧和风格特征，如质感的浓厚、纹理的层次感、色彩的丰富变化等，这些风格特征成为观者鉴赏作品的重要依据。

以李伦的漆画作品为例，这些作品的触觉语言独具一格，其绘画形式不仅充分吸收了传统工艺的特性，还融入自己的意识，从而创造出富有个性的艺术风格。他没有被传统漆画制作技术所束缚，他的作品展现出素雅、古朴以及玄妙的艺术特征。

在进行艺术欣赏的过程中，了解漆画家的个性和观者的触觉接受能力是至关重要的。漆画家只有深刻领悟传统漆艺制作技术和艺术语言的特殊性，才能在创作中实现艺术的转换并充分展现自己的艺术观念。漆画家必须胸有成竹，同时因势利导，发掘艺术的真正意义。

3.触觉接受与情感表达

漆画的触觉语言同样具有鲜明的东方韵味和民族文化特征。漆画艺术强调以人为本、自然和谐、共生共荣、互利平衡，大漆的自然属性与历代匠人的人文思想相融合，使漆画具有托以心思、以抒广志、造化神奇的特点。

漆画材料的物性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材料本身所具有的物理属性，也就是表面特征，另一方面是材料的文化内涵，也就是内在属性。在漆画创作中，漆画家需要深入挖掘物质所蕴含的人文、历史等内在文化属性并合理运用。当代漆画作品在展现强烈的视觉效果的同时，通过材料的触感特征表达作者的情感和心境。漆画家通过经营画面的色彩、线条、质感等，使画面呈现出坚硬、粗糙、光滑等效果，从而表达不同的情感。例如，苏笑柏充分结合大漆的温润、华丽、婉约、神秘、厚重和深邃等材质特点，突出大漆的感染力，使作品简约而不简单，从而表达漆画家真实的情感。

三、结论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文化的多元化，观者对艺术品的审美需求不断变化。漆画具有非常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其触觉语言也是一种观赏内容，极大地丰富了观者的艺术体验。触觉语言是观者与漆画交流的重要桥梁，观者在欣赏漆画时会产生立体的感知。漆画家充分发挥大漆的独特优势，通过不同程度的打磨构建丰富、和谐的画面，它的肌理兼具绘画的视觉形式和工艺品的触觉感受。当然，本文提及的漆画的触觉语言不仅是一种物理感知，更蕴含着丰厚的东方文化内涵，它通过各种媒介材料呈现出静谧、隽永的美学特征。在不久的将来，漆画的触觉语言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和更广泛的应用，并通过创新呈现出独特的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