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企明《范成大集校笺》的四个贡献

2023-12-11 04:04钱锡生
中国韵文学刊 2023年2期
关键词:石湖范成大吴先生

钱锡生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00)

2022年底,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苏州大学吴企明先生的《范成大集校笺》,该书对范成大诗、词、文进行全面整理和校笺,在校勘、辑佚、笺注、人事交游和评论等方面有新的进展和突破。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学术大繁荣,古典文学研究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但还是存在一些盲点。很难想象,像范成大这样的宋代名臣和著名诗人,他的集子居然还没有得到很好的整理和校笺。而今,这一遗憾得到填补,吴企明先生用六年时间,笺校范成大集,重新审视范成大的历史地位、全面评判他的文学创作,带领大家一起走近范成大。

一 运用较多的版本,校辑范成大集,为学界提供了精准齐备的文本

20世纪80年代初,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过《范石湖集》,该书由富寿荪先生校勘,以清代顾嗣立刻本作底本,用清黄昌衢刻本、《宋诗钞》中所收的石湖诗校勘。顾刻本和黄刻本都是清康熙年间的刻本。富先生对顾本原文未加校改,校勘后,仅写出“校记”,列出异文,作为附录列入书后,因而顾本很多错字、漏字都没有得以订误补漏。而本次吴先生的整理工作,校勘的底本虽仍用顾本(因为此本经多次出版,已成通行本,便于查核),但另外采用了两个明人的本子,一是明弘治十六年金兰馆铜活字本(以下简称“活字本”),一是明长洲吴氏丛书堂钞本(以下简称“丛书本”);再加上一个清初顺治年间的董说钞本(以下简称“董钞本”),作为校本。另外又选用了《瀛奎律髓》《诗渊》《宋诗钞》等元、明、清著名的诗歌总集作为参校本。这样做,突破了富先生的校辑樊篱,运用了更多更好的版本,大大提高了校勘的质量。如《诗渊》一书,收录的范成大诗有近千首,占了范成大诗集的一半,而《诗渊》的成书年代较早,是一部明初编纂的大型类书,和《永乐大典》的时间相当,其版本价值远远高于康熙时代的顾本、黄本。

吴先生在校勘时,遇有错字,依据不同情况分别处理。(一)有些字,富先生已经发现有问题,然未校正。如卷十七《新作锦亭,程咏之提刑赋诗,次其韵二首》,顾本作“景亭”,富校:“‘景’黄刻本作‘锦’,是。”[1](下册,P494)卷二十一《春前十日作》:“终朝戚促成何事”,顾本作“终期”,富校:“‘期’黄刻本、《宋诗钞》作‘朝’,是。”[1](下册,P496)吴先生再加活字本、丛书本、董钞本,据改之。凡富先生在校记中标以“是”字者,吴先生既赞同其说,又补充其他版本,据以订正,以增加校记之可信度。这类情况很多,不赘述。(二)有些字,富先生以为有问题,其实不误,吴先生据多种版本证实其说不当。卷一《两木》“挽镜觅朱颜”,富校:“‘挽’黄刻本、《宋诗钞》作‘揽’,是。”[1](下册,P487)吴先生引活字本、丛书本、董钞本,《诗渊》第2452页,均作“挽镜”,富说未当。卷十一《次韵徐廷献机宜送自酿石室酒三首》“元亮折腰嘻已久”,富校:“‘嘻’黄刻本作‘嗟’,是。”[1](下册,P490)吴先生引活字本、丛书本、董钞本,《诗渊》第343页,均作“嘻已久”,富说未当。(三)有些字,富先生未发现有误,吴先生据多种版本校改之。如卷六《知郡检详斋醮祷雨,登时感通,辄赋古风,以附舆颂》,题上“检详”,顾本作“检计”,误。吴先生据活字本、丛书本、董钞本校改之。并作按:“‘检详’,为‘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之简称,乃潘莘知徽州任之前之官职。”[2](第一册,P285)卷七《乳滩》“造物于人真虐戏”,顾本作“造化”,误,吴先生据活字本、丛书本、董钞本、《诗渊》第2174页校改之。[2](第一册,P322)卷十三《浮湘行》“暖烟浮空昼瞢腾”,顾本作“梦腾”,误。吴先生据活字本、丛书本、董钞本、《诗渊》第4027页校改之。[2](第二册,P626)卷十四《送郭季勇同年归衡山》“何敢吏朱游”,顾本作“朱浮”,误。吴先生据《诗渊》第4401页、沈钦韩注“此用《汉书》朱云语,云字游,误作‘浮’”,校改之。[2](第二册,P664)

对于顾本的漏字,吴先生据多种版本补入。卷二《次韵唐子光席上赏梅》:“纤手撚香俱恼公。”“俱恼”二字处顾本为空格,富氏无校,吴先生据丛书本、《诗渊》第2545页补出。[2](第一册,P75)卷五《赵圣集夸说少年俊游,用前韵记其语戏之》,题上“赵”字、“前”字,顾本原无,富氏无校,吴先生据丛书本、《石仓历代诗选》卷一百七十四、《宋元诗会》卷三十八补出(此二诗选,引自周小山《范石湖集校正举隅》)。[2](第一册,P230)卷五《次韵子文探梅水西,春已深,犹未开。水西,谓歙溪,而黄君谟州学记云:濒江地卑。盖此水为浙江之源,正可谓之江也》,题上“浙”下之“江”字,顾本原无,富氏无校,吴先生据活字本、丛书本、董钞本补出。[2](第一册,P221)

石湖词的校勘,富寿荪用《知不足斋丛书》本作底本,参校《强村丛书》本和《全宋词》本。后来黄畲《石湖词校注》(齐鲁书社1989年版)也做过校勘,是用《强村丛书》本作底本,以毛晋汲古阁本和《知不足斋丛书》本,及《词综》《词律》《词谱》等书校之。吴先生的工作本、参校本,与富氏相同,但增加了《历代诗余》《阳春白雪》《绝妙好词》等作参校本。富先生的《石湖词校注》,与其校诗集方法相同,只标“是”,不作校改。吴先生的处理方式,亦与自己校诗集方法相同,刊正许多错字,此不赘引。

《石湖集》宋刻本共有一百三十六卷,见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八。该集由杨万里作序,据此序,知为范成大自编,后此书由范成大儿子范莘、范兹于嘉泰二年刊于家之寿栎堂,但此书早已失传。范成大诗词在后世有流传,因此,对范成大作品的辑佚,主要是对其文章的辑佚。前人已做了很多工作,傅璇琮做过《范成大佚文辑录与系年》,又做了《范成大佚文篇目》,孔凡礼做了《范成大佚著辑存》,曾枣庄等主编的《全宋文》也做了范成大佚文的辑佚工作。吴先生在《范成大集校笺》前言中说:“当我开始从事范文辑佚时,本以为很容易,只要将孔辑、《全宋文》的内容编排一下即可。”可是,当他的工作深入以后,才知道其中存在许多问题,必须做好辑考工作,才能完成任务。首先,前人有误辑,必须考辨。如孔凡礼《范成大佚著辑存》“残篇二”有《癸水亭记》:“癸水绕东城,永不见刀兵。”吴先生指出,此非范文,乃古记中语,见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杂志》。[2](第一册前言,P33)又,孔辑“记序”后附《慧感夫人祠记》一文,《全宋文》卷四九八五亦录之。吴先生在《范成大集校笺》辑佚卷十《慧感夫人祠记》的“题解”中,指出范成大别有《灵祐庙记》,见顾沅《呈郡文编》卷七四。[2](第五册,P2040)其次,有些佚文,夹进他人文字,必须剔除。吴先生指出,辑自《黄氏日钞》卷六七的佚文,表现最为明显。再次,所辑佚文,出自多种典籍,也有校勘的必要。孔辑、《全宋文》皆未校。吴先生将各本之异文,写成校记,供大家参考。最后,前人辑佚工作尚有疏漏。吴先生据《宝真斋法书赞》《宋会要辑稿》《黄山纪胜》《美国所藏宋人墨迹脞录》等典籍,辑得孔辑、《全宋文》未录之范成大佚文十六篇。

正因为吴先生运用较多的版本,校勘《石湖居士集》,订正错字、补出漏字、列出了异文,又认真做好辑考工作,考出误出之佚文,补辑漏失的范文,整个校辑工作突破了前人的樊篱,为学界提供了精准、齐备的石湖文本。这是吴先生范成大研究的第一个贡献。

二 对前人的笺注进行详细纠谬、补充和新增,全方位地做好石湖集的笺释诠解工作

石湖诗以前有过注本,是清人沈钦韩(1775—1831)做的《范石湖诗集注》(以下简称“沈《注》”)。沈钦韩精通经史,曾注过《左传》《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水经注》等书,他还熟悉说部和佛典,注出一些僻典。但是,沈《注》的注释偏重于史学,注语过于简略,该注未注的地方,实在太多。如卷六《次韵温伯雨凉感怀》《七月五日夜雨快晴》二诗,沈《注》无注,吴先生分别出注五条和六条;同卷《胡宗伟罢官改秩举将不及格往谒金陵丹阳诸使者遂朝行在颇有倦游之叹作诗送之》,沈《注》二条,吴先生出注九条。其例甚多,不赘述。

针对这种情况,吴先生在认真汲取沈《注》长处外,放开手脚,广泛裒集资料,将它当作无人笺注过的集子做好笺释工作。“诸凡人事交游、名物典章、地名胜迹、书画艺术、诗歌技法、民俗风情、训诂俗语等,都需要注疏、诠解”[2](第一册前言,P31),全方位做好《范成大集》的诠解工作。我们可以从四个方面看出吴先生笺注工作的特点。其一,“以范注范”,即用范成大的笔记《骖鸾录》《桂海虞衡志》《吴船录》等来注释范诗,因这些笔记详细记载了范成大的行迹,可与其诗作相辅相成。其二,多学科并举,纠正沈《注》偏重史学的弊病。根据实际需要,吴先生用哲学、史学、文学、艺术学、历史地理学、文献学、民俗学、语言学等多学科的知识,笺注、解读石湖诗歌。其三,强化文学元素,增强校笺的文学性,重视诠解石湖诗中的诗史知识、诗人生平、诗歌体式、诗歌技法、艺术风格等。其四,运用宋元方志,克服沈《注》使用时序过晚的地理书的缺点。我国历代行政区域多所更易,地名迭变,所以,注释唐宋时代的文学作品,宜用宋元方志,如果用明清地理书作注,容易产生误失。

沈《注》中还存在不少错误,吴先生已在具体的注释中予以改正。如卷二一《羔羊斋小池两涘木芙蓉盛开有怀故园》“寒窘令人瘿”,沈《注》:“此用《魏志》贾逵事。”吴先生按云:“此事不见于《三国志·魏书·贾逵传》,见于裴松之注引《魏略》。”[2](第三册,P1128)又如卷十五《寄题潭帅王枢使佚老堂》,沈《注》:王枢使“玩诗意则是王刚中……此诗之作,则在刚中再起知枢密时也。诗云四年西略,即指刚中帅蜀。又云匹马幡幡,危言岌岌,即责吴璘事。但史不载其为潭帅耳”[1](下册,P548)。吴先生考辨云:沈注谓王枢使为王刚中,佚老堂在鄱阳,盖失考。“本诗作于淳熙二年(1175)春,自桂林赴蜀帅途中,寄诗王炎,题咏其豫章之佚老堂。”[2](第二册,P732)并引《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七:“王炎,淳熙元年十二月,以观文殿学士,大中大夫知潭州。二年五月,臣僚论蒋芾、王炎、张说欺君之罪,并诏落职居住。”[2](第二册,P733)卷二三《甲辰人日病中,吟六言六首以自嘲》“我亦自厌余生”,沈《注》以为出东坡《乞常州居住表》,实出东坡《谢量移汝州表》“臣亦自厌其余生”。[2](第三册,P1195)

石湖词的注本,黄畲作过《石湖词校注》。黄先生是诗词笺注的专家,他笺注的石湖词,因为是初创,其中也有不少欠缺之处。有的是张冠李戴,有的是时地错误,有的是语词错误。吴先生既吸取其长处,对其不足处,又进行了详细纠谬、补充和新增。如石湖词《惜分飞·画戟锦车皆雅故》,该词小序云:“南浦舟中与江西帅漕酌别,夜后忽大雪。”黄注:“江西帅漕,乃刘文潜。”[3](P77)吴先生认为本词作于乾道九年(1173)石湖赴桂帅途经江西时,江西帅漕,帅指龚茂良,漕指刘焞,并引范成大《骖鸾录》:“(乾道九年闰正月五日)又登南昌楼、江月台。郡圃逼仄无可观。江西帅前右正言龚实之欲取王士元三江五湖之句,以厅事后堂为襟带堂,余为书其榜。”则明言江西帅为龚实之,即龚茂良,字实之。[2](第四册,P1704-1705)又如《西江月·北客开眉乐岁》,黄注“北客”是“作者或指出使金国在燕山作客时自称”[3](P27)。吴先生认为此说也不当,“石湖于乾道六年五月使金,九月即还,称自己是北客,与词意不合。按,北客,生于北方的人……南宋时北方人多有南渡者,石湖当指这些人为‘北客’”[2](第四册,P1643-1644)。范成大《水调歌头·细数十年事》,黄注以为本词作于淳熙元年(1174),[3](P23)吴先生注“本词作于淳熙四年中秋,时离蜀帅任归吴途经鄂州”,石湖离任蜀帅是淳熙四年(1077),归途著有《吴船录》记载此事:“壬午。晚,遂集南楼。……坐中亦作乐府一篇,俾鄂人传之。”[2](第四册,P1636)交代得很清楚。范成大《水调歌头·万里汉家使》“寥落桑榆西北”,黄注榆关指山海关。[3](P25)吴先生认为这是以今地名注古地名。桑榆,指桑乾河与榆关,榆关是榆林关之简称。并引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王存《元丰九域志》材料为证。而山海关,明太祖时才筑城置关,与唐宋时之榆林关不相关。[2](第四册,P1640)

纠正沈钦韩《范石湖诗集注》、黄畲《石湖词校注》中的缺失,在数量和质量方面都突破前人的笺注,全方位地做好范成大集的诠解工作,这是吴先生范成大研究的第二个贡献。

三 全面深入研究范成大全部文学创作,重新评价范成大及其文学成就

前代对范成大历史和文学方面的成就评价往往比较简单,以偏概全。如顾沅《吴郡名贤图像赞》称他“达于政体,使不辱命。晚归石湖,怡神养性”。赞语偏重他使金的成绩。这种以偏概全的评论,很难真实地反映出范成大的政治理想和社会贡献。对范成大的文学创作,前人谈得多的是他的诗,少谈词与文;对他的诗,前人重视的是他的使金七十二首、《四时田园杂兴》,而少谈他其他数量众多的爱国爱民诗;对他的词,前人多谈《眼儿媚》一首,而少谈他的其他风格的词,这样当然影响对范成大文学成就的全面认识。

吴先生认为,对范成大的历史贡献,我们要重新评价:范成大是宋代名臣,是杰出的政治家,他为宋代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发展,作出过重大贡献。他积极向皇帝进言,历年所上奏疏如《论邦本疏》、《论勤政疏》(辑佚卷五)、《乞减昭贺二州户田租奏状》(辑佚卷四)、《措置荒政劄子》(辑佚卷七),都表现了他的民本思想;他做过东南西三个方面的边疆大臣,他的《请措置边防疏》《论边患疏》《论兵制疏》《请措置成都府路边防疏》《论治明州海盗疏》等(均见辑佚卷五),在如何治理边疆、措置边防方面有很系统缜密的思考和方案,他兴利除害、所至有声,使西南边境得以安定。在用人、治安等方面他也都有很好的主张,如《论日力国力人力疏》、《论任将疏》(辑佚卷五)、《论知人劄子》(辑佚卷六)、《论狱法疏》、《论慎刑疏》、《又论慎刑疏》(辑佚卷五),体现了他的直言敢谏、深谋远虑的治政理念和诤臣风范。由于他的文集失传,他留存下来的文章散佚在各处,人们一般很难见到,历代评论也很少,这都影响了对他的历史贡献的认识和评价。

吴先生认为,对范成大文学方面的成就,我们也必须重新评价。范成大是“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留存的诗有两千多首,他对农业、农民十分关心,忧农民之所忧、乐农民之所乐,他的《催租行》《后催租行》《刈麦行》《劳畬耕》《腊月田家乐府》,表现了农民的生活习俗、喜怒哀乐。他是著名的爱国诗人,他坚持抗战,力主恢复,除了他的使金七十二绝句外,还留存了大量的爱国诗,如《冬祠太乙六言四首》《题夫差庙》等。他还有大量的纪行诗、节令诗、咏花诗等等。在诗歌艺术方面,他也有很高的成就,是诗歌创作的多面手。从体裁上看,他既写律诗,又写长篇古诗、歌行体诗,前人对他的律绝诗评价较高,而对他的古诗歌行有所忽略。从风格上看,前人说他的诗“清新”“清远”,更多是认为他的诗清新婉丽、平雅精工。实际上,他既有李白的清雄,又有杜甫的沉郁;既有唐风,又有宋韵。可以说,石湖诗继承并发展了历代诗歌的优良传统,上继诗骚、古今乐府、汉魏风骨,唐取李杜,宋效苏黄,兼工众体,风格多样,在宋代诗坛上独树一帜。

石湖词也是如此,根据杨长孺南宋绍熙年间的《石湖词跋》,石湖词有212阕,而今仅存110阕。近一半的词作散佚了,这对我们全面了解石湖词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但即便如此,对现存石湖词的研究还不够深入到位。从宋至今,对石湖词评价比较多的是他的小令词,而对他的长调重视不够。如周必大《与范至能参政劄子》中云:“乐府措之《花间集》中,谁曰不然。”[2](第五册附录,P2108)詹安泰《无庵说词》中云:“石湖小词,有绝佳者,如《眼儿媚》……香软温黁,中人欲醉。”[2](第五册附录,P2113)吴先生通过校笺石湖词,对他的词作有了新的认识:一是小令长调众体兼备,二是清丽豪放风格多样。他在《前言》中写道:“《水调歌头·燕山九日作》《水调歌头·细数十年事》,感激豪宕,可与稼轩词并驾。《念奴娇·吴波浮动》,写旷达之胸怀,直与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抒‘潇散出尘’之相媲美。《满江红·始生之日丘宗卿使君携具来为寿坐中赋词次韵谢之》:‘志千里,功名兆;光万丈,文章耀。’豪情满怀,置之稼轩集中,后人亦难辨认。……如此丰富多采的题材内容和艺术风格,用《眼儿媚》一调无论如何难于概括石湖词的全貌。”[2](第一册前言,P17)

石湖文众体兼备,但长期散佚,历代评论很少见到。吴先生撷出周必大说:“文章赡丽清逸。”(《神道碑》)楼钥说:“文章甚伟。”(《资政殿大学士通议大夫范成大转一官致仕制》)杨万里说:“至于公,训诰具两汉之尔雅,赋篇有杜牧之刻深,骚词得楚人之幽婉;序山水则柳子厚,传任侠则太史迁。”(《石湖先生大资参政范公文集序》)黄震说:“其文皆简朴无华。”(《黄氏日钞》卷六十七)[2](第五册附录,P2114-2116)凭借这些评论,可以概见今存三百余篇石湖文的艺术成就。吴先生还特别标举石湖的纪游文,认为他和陆游都是“作纪妙手”(用何宇度《益都谈资》卷上语),论述石湖纪游文和他的纪游诗,相辅相成,构成完美的纪游文学,是石湖文中的奇葩。

吴先生认为,要走近范成大,全面认识范成大,必须研究他的全部作品。宋长白说:“当于全集中求之。”(《柳亭诗话》卷十九)吴先生从此入手,全面、深入、辩证地研究范成大全部文学创作,纠正前代普遍存在的以偏概全的弊病,全面正确地认识和评价范成大的政治业绩和他的文学创作成就。这是吴先生范成大研究的第三个贡献。

四 对石湖集中出现的各类人物,作出详明解释,交代清楚,做好资料汇集和交游研究

吴先生把搞好人事交游的研究和笺注,作为本书整理工作的重中之重。因为范成大一生接触了很多的人,他在昆山读书十年,做过京官十年,做过外官十年,最后退隐十年,上至皇帝,下至百姓,他结识了很多官员,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爱好广泛,工诗善书,喜欢绘画,与很多诗人唱和,为各种书画题跋。他的方外朋友也很多,早年在昆山读书时,就与僧人有来往,后来又结交很多僧人道士,和他们相谈甚欢。不弄清这些人的生平、仕履、思想,就无法深入理解范成大作品的内容。而沈《注》在这方面的介绍非常简单,较多的诗,不介绍友人情况。于北山和孔凡礼在做《范成大年谱》时,搜集了一些范成大交游的材料,但偏重于历史人物。而吴先生长期从事唐宋诗词研究,又长年从事画学研究和地方文献研究,特别熟谙唐宋文献,他利用自己的学术专长尽最大努力,为石湖集中出现的各类人物做好资料汇集和交游研究。

石湖与各级官员有交际。举几个突出的事例。卷九《次韵李子永雪中长句》,李子永为何许人也,沈《注》无注。于北山《范成大年谱》仅援《宋诗纪事小传》,介绍很简单。吴先生于本诗“题解”中,详参楼钥《檗庵居士文集序》、《中兴以来绝妙词选》“李洪传”、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景定建康志》等书及辛弃疾《水调歌头·再用韵答李子永提干》,知李子永,即李泳,字子永,号兰泽,广陵人,李正民之子,李洪弟。工诗,著《兰泽野语》。其与辛弃疾、韩元吉、赵蕃皆有交游。历仕坑冶司干官,分局信州,知溧水县。[2](第二册,P397)李泳与石湖关系密切,石湖在圣政所检讨官任上,与李泳居处密近,相交甚欢。石湖有《次韵李子永雪中长句》、《次韵子永见赠建除体》、《雪晴呈子永》、《次韵子永雪后见赠》、《次韵子永夜雨》(均在卷九),《次韵李子永梅村散策图》(卷十)等诗,抒写自己与李泳的深情厚谊。

卷二十二《宝公祈雨感应,用陈申公韵赋诗为谢》,陈申公是谁?沈《注》无注。于北山、孔凡礼《范成大年谱》未提及。吴先生于本诗“解题”中,据《宋史·陈俊卿传》《莆阳比事》《坚瓠补集》《庶斋老学丛谈》《景定建康志》等典籍,考得陈申公即陈俊卿,字应求,兴化人,绍兴八年(1138)登进士第,历仕象州观察推官、校书郎、著作佐郎、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乾道五年(1169),为左相,知福州,知建康府,以少师申国公致仕。本诗用陈申公诗韵,因陈俊卿是范成大知建康府的前任。[2](第三册,P1157-1158)

石湖与画家有交往,如李结、梵隆、赵师睪等。其与李结交往尤为密切。卷十有《李次山自画两图其一泛舟湖山之下小女奴坐船头吹笛其一跨驴渡小桥入深谷各题一绝》,李次山即李结,沈《注》无注,于、孔两谱均未及之。吴先生广泛搜集资料,考察其人其事,终于搞清楚这位画家的生平、历仕、画学成就,以及他和范成大的交游关系,见本诗“题解”。石湖是吴郡人,李结是河阳人,一般情况下,两人不可能交结。他们的相识,最早便在同为徽州属官时。范成大有《跋西塞渔社图》:“始余筮仕歙掾,宦情便薄,日思故林。次山时主簿休宁,盖屡闻此语。”李结善画,夏文彦《图绘宝鉴补遗》云:“李结,工山林人物。”范成大曾为李结画题诗,又作《跋西塞渔社图》,此图今存,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2](第二册,P478)

石湖与僧人有交往,如现老、范长老、慧举等人。卷二十《赠举书记归云丘》,举书记,即石湖的方外朋友慧举。沈《注》无注,于北山《范成大年谱》引《跋云丘草堂慧举诗集》(《攻愧集》卷七十三),吴先生又增陆游《跋云丘诗集后》《嘉泰四明志》、范成大《题佛日净慧寺东坡题名》(辑佚卷九)等典籍及文章,考知此人乃芦山普光院僧,善诗,有《云丘诗集》传世。范成大十五岁时,便与慧举有交往。淳熙六年(1179),慧举来游苏州,时石湖正闲居在家,老友重逢,不胜喜悦,慧举将归云丘草堂,石湖赋诗赠行。[2](第三册,P1066)淳熙九年(1182),又作《送举老归庐山》(卷二十二)。十年(1183),石湖仍在知建康府任上,慧举作诗嘲其未归石湖,石湖因作《次韵举老见嘲未归石湖》(卷二十二)等诗。

吴先生通过考释,将大部分与范成大有交往的人物,作出详明解释,交代清楚,弥补前代学者这方面研究的缺失,帮助大家阅读范诗、范词、范文,足证吴先生将人事交游的研究作为范成大研究的重中之重,十分必要。这是吴先生范成大研究的第四个贡献。

综上所述,吴先生对乡贤范成大集的校笺和研究,既全面又深入,他下决心、尽全力做好这项工作,为此倾注了无数精力和心血。首次将石湖诗、词、文汇于一册,为我们提供了精细严谨的石湖文本;填补了当代范成大集笺注缺失的学术空白,全方位地做好石湖集的诠释工作;突破了前人在范成大研究方面以偏概全的学术樊篱,还原了一个真实完整的范成大形象;考订了石湖集中出现的大量人物,对这些人物作出了深入的钩稽和探索。由此足见,此书是一部优秀的古籍整理著作,对范成大的研究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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