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风
藏北的山都长着刀尖
以冰雪为刃
锋利得足以切断任何雁过的叫声
我的目光不敢远眺
生怕思念的封缄被峰尖划破
泪水融化高原的冰川
但依然不时有云从山的那边飘来
擦肩而过时,遍体鳞伤
抵达时,已是残阳如血
在西藏,我一半以上的日子
被雪切断
青藏高原的腰部四季肾虚
隔绝了鸟叫和阳光
面对毫无生气的荒野
你无法对一头精瘦的牦牛生气
活着,它的唯一欲望
与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没有雪,天地间再也没有舞蹈
为了舞得更高,雪挤干了水分
每一瓣的摔下,都粉身碎骨
一如壮士一去的决然
只是这雪,美如沙漠之花
抚摸着它的尸体,我无法无动于衷
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遍体鳞伤
从布达拉宫到那座黄色小楼
很远 再亮的酥油灯
也照不到尽头
外面很冷,但
雪热得发烫 黑夜里
只有比雪还洁白的影子在相随
步履如梦般轻巧
没有惊动守门狗儿的熟睡 风沙再大
无法玷污他眼神中的那分清澈
这是仓央嘉措的足迹
在虚空中闪光 数百年从未中断
尽管雪早已消融
他既不曾死去也不曾出生 只是用足迹证明
生命里不只有佛法 还有
爱情
六字真言不朽
所以
爱情不朽
那个骑马的将军走了
马蹄印踩成了一个个圣湖
他的传说覆盖整个雪域
以草的方式把高原喂养得白白胖胖
牦牛挤出了奶,说唱艺人
挤出了长长的史诗
长得再高,在天空的眼里
都是平面。因此雄伟的南迦巴瓦峰
选择了沉默和谦虚
白云深处,河流像一根针
从高原远古的内部穿土而出
缝出一条峡谷
浮云半生的感悟,不及与南迦巴瓦峰邂逅的瞬间
那到海的川流,奔袭千里
谁能想它的源头,坚硬而柔软
一如我离家以后,母亲
瘦骨嶙峋的手里牵着的线头
相隔再远,也能捕捉到那份咸咸的牵挂
痴情如南迦巴瓦峰,白头如雪
无数人惊叹于眼前这道百步九折的大拐弯
谁又能读懂那永不回头的柔肠寸断
面对陌生的雪山
我漠视它的高度和释放出来的寒冷
在阳光下,它与我一样渺小
它的洁白,一如我最初的内心
在雪域,雪山
无处不在,印证了它的平凡
我听惯了人类对它的赞美
我看到山脚下,那绕山的一圈一圈
磕长头的血迹,火山熔岩般凝固
疼痛,早已被虚无的回报蓄满
我的仰望
让雪山无可遁形
被雪覆盖千万年
内心深处的草木和沙石无法呼吸
但道德的外衣
从来都定制于某种需要
来自地壳深处的反抗
凝聚成雪崩汪洋恣肆的倾诉
绽放为一朵雪莲的淡定
面对雪山
跟每个人一样
我只想剥开它厚厚的积雪
宛如剥开厚厚的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