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梅
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七八岁前在村子里玩,别人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我还没吱声,就会有知道的人说王会计家的,旁人的眼里皆会露出更温和友善的目光。我从小就知道,有文化的父亲受人敬重。父亲原本也是个普通农民,因为有点文化,人也能干,村里让当了会计。当了会计的父亲爱学习爱钻研,在公社十九个村子里干出了成绩,当年他在实践中摸索出的农村财务管理制度曾在全疆推广。几年后父亲被县里派到省里学习,回来后分配在公社,解决了编制,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公家人。身份变换了,父亲看报读书的习惯没有变。乡里、县里的书店和旧书摊,父亲都光顾过。那个年代的农村,吃饱穿暖才是大问题,有书的人家少,有书柜的人家更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家就有了邻居陈木匠做的书柜。一开始,它的功能更像个置物架,母亲放了生活中隔三岔五才会用到的杂物。父亲的书灰头土脸零散地摆放了一排,和母亲的咸菜坛子、蒜舀子等比起来更像个闲物。成了公家人后,略有余钱,父亲更爱看书了,眼见书越来越多,新的旧的,厚的薄的,在我上初中之前,那个掉了好多漆的黄柜子几乎就装满了书。书携带着更多文明和现代信息来到我家,我们几个兄妹也培养了阅读的习惯。读书多了,人就多了思考,就想倾诉,就有了写东西的想法。再大了就有了名利之心,写的东西想要发表,想让文字和自己的名字变成铅字,被更多人看到。
我的第一个短篇小说是《西部》刊发的。那年好像是看了一个电影,再联想生活中的事,就有了灵感,在一个下午一气呵成写了短篇小说《你还记得我吗》。之前写得更多的是副刊稿子,写得快发得快。当时在一个写作群里,群主网名叫玫瑰,每月副刊的发表量能达到上百篇,稿费单一张接一张,很让人羡慕。她说,写小说不好发表,太慢。她说的慢,应该指的是发表慢、成名慢。她是自由职业者,需要稿费经营生活。副刊门槛低,什么都能写、发表快,也是事实。我们都跟着她写小短文小随笔,到处给报纸投,确实发表率高。事实也证明她说得不错。短篇写完后,我给网上看到的几个刊物公共邮箱投了稿,都没有得到回复。那几年孩子还小,我又参加自考本科学习,再加上工作,也是忙忙碌碌,就把稿子发表的事放下了。直到2009 年,在一次会上,认识了当时的作协主席赵光鸣老师,赵老师为人亲和,不摆架子,爱说爱笑,喜欢和作家交朋友。也许是他的亲和,也许是因为他也是写小说的人,让我有了敢向他靠近和讨教的勇气,在文友的鼓励下,我把这篇小说给了赵老师。赵老师把稿子卷了放好说,我看完要是好,给你在《西部》推荐一下。这篇小说好不好我没有把握,毕竟那是我的第一个短篇。对赵老师会不会真的推荐,我也没有把握,毕竟我才认识赵老师不久。还有《西部》是新疆最有影响力的刊物,对我们许多基层作者来说,是文学高地,望尘莫及,我几乎是不抱希望的。没想到,过了不久,我就接到了《西部》编辑的电话,通知我的小说要发表了。次年,在第三期《西部》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前我在其他刊物发表过中篇小说,短篇小说还是第一次尝试写。这个第一次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又是这么好的刊物,发在好刊物的小说就像衣锦还乡的孩子,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拿到样刊,我一字一句地把自己写的小说读了两遍——如同亲吻远方归来的孩子。这次发表对我后来的写作影响巨大,我接到了几个文友的祝贺,特别是昌吉基层一个也爱写小说的老作家说,你能在《西部》发表小说,真难得呀!那个写了好多年的老人,在《西部》发表的文章也屈指可数。他的羡慕像个强心针,使我意识到,原来能发表小说才更厉害。
小说的发表刺激了我写小说的欲望,或者说给《西部》投稿的欲望。带着欣喜,我开始琢磨写小说了。这个过程得到过《西部》历任社长、主编和编辑的鼓励,先后发表了四个短篇小说。
2017 年,刚下班的我,接到了《西部》邀请参加写作营的电话,使原本疲惫的我一下振奋起来。新疆地处最西部,和内地交流的机会少,西部写作营是《西部》杂志社打造的一个疆内作者和疆外期刊编辑老师交流的平台。写作营有专家授课、学习座谈、实地采风等环节,是疆内作者了解更多文学信息、提高写作技巧的机会。《西部》杂志社从2014 年起一年举办两期,每次都是从新疆作家群中挑选部分创作活跃的作家参加。所以,能被邀请参加写作营,本身也是一份荣誉。那次写作营在美丽的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举办,我和另外三位作家结识了著名的小说家王十月、卢一萍老师,以及非常优雅谦和的学者徐晨亮老师。培训结束后,邀请来的老师针对我们几个作者的小说一对一提出了修改意见,并讲解了写作方法和技巧,比如小说中叙述和描述的区别与应用、如何结构一篇小说、素材的积累等。王十月老师是湖北人,鲁奖得主,时任广东名刊《作品》主编。那次活动上,在看完我上交的其中一篇小说《暗冰》后,王十月老师说,优秀的作家会从你这篇小说的结尾开始写起,好的作家是从难写的地方开始写的。那时候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王老师这段夹杂湖北口音的广东普通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不差,那段时间我总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从这篇小说的结尾作开头,怎样写下去。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写作营,这个问题引发的思考是宝贵的收获,思考这个问题就是思考如何编排设置人物的问题,也是琢磨同样一个故事有更多的可能性。
《西部》写作营迄今为止,举办了二十届,新疆好多作者都从中受益。新疆地域辽阔,各民族作家因为相同的爱好,在《西部》聚拢,在活动中互相认识交流,加强了写作和生活融合。是《西部》让一个人的文学爱好变成一起努力和奋勇争先的文学行动。得到名家大师面对面的培训和指导后,大家激发出了更多的写作热情,最终在被不断鼓励和持续创作的良好循环中,文字得到成长,走得更远,使新疆故事传播得更远,为新疆文学繁荣和文化润疆工作尽了微薄之力。
父亲今年七十八岁了,这个优秀的财务人员到现在还有阅读习惯,始终关注时事,关心国家大事。他很自豪自己的女儿能写作。2022 年我拿到中国作协的会员证,父亲比我还激动,他说年轻时也有文学梦,最终又稀里糊涂地被生活冲散了想法,你们碰到了好时代。
我每一年发表作品的样刊都会留存在书柜上,不知不觉十几年来,疆内疆外的大小杂志我发表了几十本,出版了两本书。去年冬天,父亲来我家里,雪后明亮的光照下,书柜里各类杂志书脊上的字赫然呈现,父亲欣慰地看着书柜上各类杂志说,这么多年,《西部》发你的小说最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