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戍曲

2023-12-11 01:02叶耳
连云港文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外婆爸爸妈妈

叶耳

从固戍出来,她终于忍不住哭了。

她上了爸爸的车,准确地说是爸爸同事的车。当妈妈把装满她衣服的包交给爸爸时,又另外从自己的坤包里拿出了她的出生证明和身份证交给了爸爸。爸爸看也没看就放进了他的背包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车子启动了,她回过头去看妈妈,妈妈在灯光下那么美,那么小。她看着,她突然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想下车,挣扎着往车门挤,拼命挤。爸爸抱住了她,她无法动弹。她已感到了事态的发展正朝着她害怕的方向延伸,延伸,一直延伸。爸爸把她抱得铁紧,怕一松手她就会飞走,她害怕,这种害怕是她从未有过的。陌生、恐惧、难受。她感到说不出来的伤心,她就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妈妈……”她一边哭,一边喊:“妈妈……一边喊……”每喊一次,她的心里就对妈妈多了一点记忆,每喊一次,她的心里就有了无法割舍的情景。它们一幕幕聚拢而来,很清晰也很明亮,它们和她融为一体,用尽了她的想念和情感,用尽了她的无助和委屈,她喊:“妈妈,妈妈。”她喊着:“我要妈妈。”她喊着我要妈妈时,声音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喉咙,声音被卡在了那里,她着急,她烦躁,她愤怒,她痛苦,她……最后无可奈何地不出声地伤心。

爸爸还是那么铁紧抱着她,一言不发。同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手握着方向盘只默默地开车。往前,一直往前,车子在灯光里奔驰,在城市里奔驰,在她的眼泪里奔驰。她才发现这座城市原来这么大,大到车子怎么开也走不出她的城市。爸爸抱着她,一言不发,但很显然他没有把她抱得那么用力了,没有那么紧了。爸爸越抱越松,与其说是爸爸在抱她,不如说她自己躺在爸爸的手臂里。她在心里停顿了一下,爸爸的眼泪滴到了她的脸上,爸爸的眼泪让她的哭喊在停顿的那一刻变得复杂起来,错综起来,绵长起来。她不知道爸爸为何也要流泪?她可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在她面前流过一滴泪。当她的哭声越来越小时,爸爸的车也越开越远了,她不知道爸爸要带她去哪里,她不想问,也懒得问,讨嫌问。问了又能怎样呢?她就是想不明白,妈妈为何要把她强塞给爸爸,她跟妈妈生活已经完全习惯了,适应了,重要的是,她很喜欢妈妈,妈妈也是很喜欢她的呀。妈妈这是怎么了?妈妈。她在心里这么叫着。她委屈而感伤地叫着。因为她深深知道,从此以后,爸爸在哪里,她就得跟到哪里。可是她并不喜欢爸爸,爸爸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妈妈就经常跟她说,爸爸是一个窝囊废。她并不明白窝囊废这三个字的意思,但从妈妈说话的语气和不屑一顾的表情看得出来,爸爸是一个并不讨妈妈欢喜的人。

爸爸轻轻嘘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话,像对窗外说,又像对自己说,再见了,亲人。

爸爸具体做什么工作的,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她好久。她试着问过妈妈,妈妈也没有很明确告诉她爸爸从事的是什么工作?问得不耐烦了,妈妈就会说能做什么工作呢,打流。到现在她都不清楚打流是什么意思。她好奇地问过外婆,外婆没有像妈妈那样也说打流,却说爸爸是个烂罐子。烂罐子是又是什么意思呢?她知道罐子碎了烂了也叫烂罐子,这跟爸爸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打流跟烂罐子到底又是一层什么关系呢?她觉得大人的世界话里都带着话,太难懂了。

那时的她是爱爸爸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她可能要爱妈妈多一点。多出来的那一点爱,她又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你问她,多哪一点呢?她答不上来,只是笑。她笑起来很漂亮,小姑说她长得简直就是一个小周迅。妈妈爱她,爸爸爱她。她都知道。跟妈妈相比,爸爸爱她更多一点,多哪一点呢?这还真不好说,她也确实说不上来。她还记得爸爸和妈妈相好时写的对联,爸爸那天喝了一点小酒,爸爸可是从来不会喝酒的。可那天爸爸不仅喝了一点小酒,还兴致勃勃地对妈妈说,我们今天来写一副对联,我写上联你答下联,要是完成得好我有奖励。妈妈问,什么奖励呢?爸爸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她,说还有什么奖励,就是那个奖励嘛,你懂的!妈妈的脸上瞬间就有了绯红。她说,妈妈你怎么脸红了呀?妈妈好像生气地看了她一眼,我哪里脸红了?看上去生气的妈妈,却一点也不生气。她费了好大劲才认得上面的字:“弯楠竹,破直篾,扎圆圈,箍扁桶,装东装西。”这是爸爸写的上联。妈妈写的下联则是:“短棉条,纺长纱,织大布,缝小衣,遮前遮后。”她一点儿都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是爸爸妈妈却因此高兴坏了。他们高兴了,她自然也就高兴了。

她又哪里知晓,能写出这种对联的爸妈自然是有基础的,生活的基础,感情的基础,还有对她亲爱有加的基础。

爸爸年轻的时候,头发留得很长,扎着马尾,又喜欢穿花格子衣服,不说话时很多人总错把他当成妈妈。最搞笑的一次是开家长会,学校注明了是要爸爸务必参加。爸爸带她去学校,签到时学校老师问:“怎么爸爸没有来呢?不是注明一定要爸爸来参加的么?”她说:“他就是爸爸呀!”老师才发现,自己看错了,误把爸爸当成妈妈了。当时爸爸脸一下子就红了,尴尬极了。爸爸现在仍然是年轻的。不知什么原因,爸爸后来再也没有留长发了,头发也越留越短,后来每次理发干脆选择了剃光头。每次爸爸剃了光头,妈妈就很不开心,说爸爸很难看,像个小老头。她就咯咯地笑,她用手摸着爸爸的光头,活泼的笑,发出咯咯的笑声:“小老头爸爸咯!”妈妈就忍不住笑了,爸爸也笑了。爸爸不知道到底比妈妈大多少岁?看上去他和妈妈差不多年轻。爸爸从来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夜归。爸爸的这些好习惯让妈妈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为他操心。爸爸很多时候会学着她的口吻对妈妈撒娇。他喊妈妈也喊宝贝。

他们仨睡在一张床上的日子,是她最怀念的时光。妈妈睡里面,爸爸睡外面,她通常就睡中间。她有时要爸爸讲故事,有时要妈妈唱歌,有时她只需爸妈当听众听她独自演说。小乖巫一样的她是爸妈每个晚上临睡前的催眠曲。她让爸爸叫她小苹果,爸爸就轻声唤她,小苹果。她就回应,哎,好爸爸。然后她就笑,就觉得不好意思,她挤进妈妈怀里去,亲妈妈的脸。幸福总是伴随不一样的忧愁。爸爸慢慢就回来很晚了,有时她和妈妈睡着了,家里灯亮到天亮也没有见爸爸回来。爸爸很晚回来时,她有时是醒着的,她看到妈妈背过身去,脸朝着床里面弯曲着身子。爸爸没有开灯,轻轻坐在床沿边,很久。轻叹一口气,然后睡下来,他侧过身来,用一只手轻轻地盖在她的额头,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移开了手,又翻过身,睡去。

实在忍无可忍时,妈妈问他,你到底去了哪里呢?他总是沉默很久后才回答,说去朋友那里了,或者说跟朋友去喝了点酒。事实上,爸爸很少有朋友来找他,他也很少带朋友来家里。爸爸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她不明白爸爸怎么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爸爸。爸爸一定跟妈妈出了问题,但她无法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她只不过是个孩子,只不过是爸爸妈妈的一个孩子。

爸爸和妈妈不再说话,谁也不理谁,灯一直亮着。

外婆来的第一天,爸爸就搬出去住了。她问爸爸要去哪里?爸爸告诉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以后会很少回来了,要她多听妈妈和外婆的话。爸爸后来就很少回来了,只在节假日时偶尔才过来看看她,给她买礼物,买她喜欢吃的东西,有时还给外婆和妈妈买一点水果。说实话,她不是很喜欢外婆,因为外婆总是动不动就发火,拧她的耳朵,打她的屁股。有一次她没做好作业没听外婆的话,被外婆按在床上,屁股打红肿了,疼了好几天。她不知道爸爸做错了什么事情,外婆对他成见很大,总是跟妈妈唠叨个不停,有时也跟她说,说爸爸如何不好,说爸爸赚不到钱,说爸爸没能力……她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呢?她可以跟妈妈说呀,跟她说她又不懂。但外婆总是提,总是说,说得多了她就觉得爸爸是外婆说的那么一回事了。外婆每次说完,末了就会带上一句:“烂人。”妈妈也说爸爸的不是时,她就觉得爸爸可能做得真的不好,不爱这个家,不关心她。她心里的看法慢慢就跟外婆和妈妈一致了。爸爸跟她说要给她买一台电脑,可是从来没有买过,说要送她去舞蹈艺术中心培训也从来没有去培训过,说要买一个芭比娃娃给她也从来没实现。她觉得外婆说的没错,爸爸就是一个说大话没本事的男人。外婆要妈妈想清楚了过生活。她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外婆在教导妈妈,要对爸爸重新认识了。即使是有点埋怨和责怪,她终归还是爱他的。他是她的爸爸呀。

爸爸来看她时,每次都很开心。可外婆总是对爸爸冷嘲热讽,对他很不满。爸爸提出来全家人去看电影,等到了电影院电影快开场了,不知什么原因,爸爸和妈妈两个争吵了起来,外婆加入了阵列,站在了妈妈一边。外婆不停地用手去打爸爸,爸爸没还手。外婆拍着很响的手板声,嚷道,大家来看啊,看看这个窝囊的男人,看看这个无能的父亲。看看这个该死的烂罐子。孩子我给他带了两年了,他从来没有付出一点,还埋怨我,还数落我,还说要对我不客气呢。外婆歇斯底里的声音,妈妈的泪水,它们一并涌出。外婆觉得不解气,还对着他重重吐出了一口痰。爸爸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爸爸低着头一声不吭,任凭她们发落。过了一会儿,爸爸走过来抱了抱她,又放下。她很难理解他们大人的事情,但她总感觉爸爸一定有什么苦衷。

爸爸有什么苦衷呢?

爸爸慢慢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学会了打牌,学会了夜不归。凡是不好的恶习爸爸都学会了,也适应了坏的生活。爸爸像一块石头,任凭妈妈和外婆的风吹雨打。爸爸从来不发一言。爸爸从来不辩驳。她开始对爸爸感到了陌生。直到后来爸爸整夜不再回家,她和妈妈差不多快遗忘他的时候,爸爸就冷不丁地回来了。爸爸回来也不急于开门进来,而是坐在门前楼梯的台阶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直到天亮她背起书包去上学时,才看到爸爸在台阶上睡着了。后来的生活几乎是一地鸡毛,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她看到爸爸妈妈经常吵架,相骂。爸爸脾气越来越坏,摔杯子,砸东西,她不听话时,他气不打一处来,不问青红皂白总是打她,把她的屁股打红了。她开始怕爸爸了,也开始讨厌爸爸了。有天夜里,爸爸回来很晚,敲门妈妈不开,打手机妈妈不接,爸爸就一脚把门给踢开了,他一把将妈妈从床上拎了起来,扔到了地上。爸爸又从厨房里拿来了一把菜刀,怒气冲冲地指着妈妈说:“你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妈妈梗着脖子朝向爸爸:“你杀啊你杀啊。”爸爸拿着菜刀的手在颤抖,爸爸就真的一刀劈了下去,但不是劈向妈妈,而是劈在了沙发上。爸爸咬牙切齿地骂道:“恶心!我就知道你是个婊子!”爸爸一刀一刀地砍着沙发,把沙发砍得千疮百孔。爸爸每一刀都发出令人害怕的寒光,开始她还觉得很害怕,后来就觉得很好玩了。她大着胆子站在那里看,突然拍着手说:“砍得好!砍得好!”爸爸看着她,把刀扔到了地上,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感到爸爸的心跳得很快也很乱。她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该怎么办。爸爸低声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孩子。”

爸爸后来就独自搬离了她们。是妈妈的意思,他这一搬就是两年。

她无法知道爸爸曾经是那么迷恋妈妈,无法自拔。爸爸这个人,一两句话不好概括。用妈妈的话说,真是搞不懂。可她知道妈妈多少还是懂一点他的,要不妈妈也不会跟爸爸那么多年,也不会生活在一起,更不会生下她了。妈妈说真是搞不懂其实是懂的,她不明白大人为何总要反着说话呢?比如爸爸抱着妈妈时,妈妈明明是欢欣的,却还要说“真讨厌”这样的话。

这两年里,爸爸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每一次爸爸来时,妈妈就会叫一位叔叔去她家里,她不知道妈妈为何要这么做。后来妈妈就真的跟这位叔叔好上了,还留他在家里过夜。爸爸每次总要问她,妈妈有没跟别的男人好,她总是骗爸爸说,没有。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骗爸爸,可她总觉得爸爸好像知道这件事似的。爸爸有天当着她和妈妈的面说:“你决定好了就让我来接孩子。”暑假的时候,她和妈妈还有那个叔叔一起去海边玩了一个星期,回来后,妈妈就让爸爸去接她。妈妈在电话里说:“我想好了,你来接孩子吧。”

妈妈说:“你去了爸爸那里,要听他的话,好好读书。”她说:“那妈妈也去吗?”妈妈说:“我要上班,等有空就会去。”她心里最清楚,妈妈爱她,爸爸也爱她,可她真的更愿意跟妈妈在一起。而现在,她要跟爸爸走了,她看着妈妈。妈妈今天穿得很好看,她的身材,她的面目,她的胸脯和屁股都很好看。爸爸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妈妈的那些部位。

刚离开妈妈的那会儿,她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她心里只想妈妈。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在心里轻唤妈妈。妈妈。房间里只有爸爸沉睡的鼾声,还有窗外的月光。

到了爸爸的住处,才知道原来爸爸在一家塑胶厂搞搬运,爸爸的力气很大,胆子也很大。爸爸跟妈妈刚认识的时候,就是爸爸用勇猛的力气征服了妈妈。那时妈妈遇到了几个流氓,爸爸就出手相助,爸爸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朝着几个流氓的面,用手掌劈断成了两截。流氓见了这架势,都吓得落荒而逃。

爸爸下班后,就会给她做饭吃。他去外面买菜,把手机落在了房间里,她就想给妈妈打电话,可是电话通了没人接,她就给妈妈发信息。她才写了三个字“妈妈你”,爸爸就回来了。爸爸说,毛手毛脚的竟然忘了带手机了。她很想知道是不是妈妈不要她了。爸爸无意间看到了她未发出信息的三个字“妈妈你”和手机上拨打的未接电话,他心里是明白的,也是难过的。她的心里呢?自然也是难过的,但她却并能明白爸爸的难过。爸爸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说。她还小,可她却已隐约懂事了。

临近开学前,爸爸因为工作的原因,只得把她送回湘西客里山的山下小学去读书。爸爸打电话给七十多岁的奶奶,怕不放心,想征求她的意见,问带得落么,管得落么?奶奶当然愿意她回去,在电话那头应答的很干脆坚决,带得落呢,管得落哩!只管送回来就行!爸爸就把她送回客里山,在山下小学读三年级。

乡村的生活,她一下子还很难适应,但那里的一切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和兴奋!她追赶着牛羊,把别人家的鸡鸭抱在怀里玩,有时把它们抱到水里去,让它们游泳。在学校里,更是霸蛮乱匪,翻跳几米高的围墙。围墙外面有条小河,有天她不小心从围墙上跌落到小河里,湿了一身。幸好落到的是浅水区,被同学们发现了及时拉上来,要是落到深水处又没被同学们发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她的班主任把她送回了奶奶家里,奶奶感冒了,去看医生了,没在家。是邻居家的婶娘让她换她孙女的衣服先穿上,怕着凉生了病,她却毫不领情,说别人的衣服我不穿。幸好奶奶很快看完病回来了,给她烧了一锅热水,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爸爸听说了这件事后,非常生气,打电话给她问她为何这么不听话,不懂事呢?要是落到水深的地方被水淹没了该怎么办?爸爸妈妈怎么办?她说:“不用你担心,我会游泳的。”爸爸真是气得在电话里哭笑不得,她却镇定自若地在电话那头答非所问地数数和背诵课文,要么干脆改成:“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拨通,请稍后再拨。”然后一把撂了电话。学校的饭菜太辣,她尝一口辣,立马把饭菜倒满一地。邻居的小姐姐怕她不熟上学的路,每天陪着她上学放学,跟她慢慢也熟了起来,可是等到她熟悉了上学放学的路时,她却不要小姐姐再跟她一起走了,也不愿意跟小姐姐玩了。爸爸问为何要这样?她说:“小姐姐又不是妈妈生的亲姐姐,我干嘛总要跟她好?”

爸爸想跟妈妈说说孩子的事情,他也很久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了。爸爸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他怎么也想不到妈妈的电话停机了。去妈妈原来的单位找她,妈妈早已辞职走了。妈妈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孩子在你那里,我放心,你好好带她吧。”

爸爸一次次拨打妈妈的电话,电话一次次重复那句话:“你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妈妈也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她有一次曾偷偷试着给妈妈打电话,电话已停机。

爸爸来接她的时候,是暮色时分,她和妈妈在“伟旺美食店”门口,左一搭右一搭地说着话。

她一直跟爸爸保持着距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当爸爸对着她露出微笑,亲热地喊她:“小苹果,小苹果。”她就本能地用身体靠近妈妈,用小手抓住妈妈的手,抓得那么紧,那么牢。爸爸越是挨近她,她越是往妈妈的怀里钻,往妈妈的身体里藏。妈妈说:“是爸爸,是爸爸哩。”妈妈边说,边把她从她的身体里往外挪,爸爸用双手揽住了她的腰,试着用力拥她。她小心翼翼地走向爸爸,她能听见爸爸透着烟味的呼吸和呼呼的心跳。她的手还攥紧着妈妈的手,不忍松开,妈妈的手心都被她攥出了汗。妈妈看了爸爸一眼,又看了看她,妈妈用了一种特别的表情,也用了一种特别的神态,她俯下身子,贴近她的耳朵说:“妈妈爱你!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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