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风

2023-12-10 19:37:59陈怡轩
今古传奇·少年文学 2023年11期
关键词:肠粉米浆汕头

陈怡轩

起风了,我细细感受来自汉中的暑气,也来自南海湿热的海滨。

我有两个故乡。生于斯却不长于斯,最初的记忆,连同那些欢脱的日子都留在了汕头,血脉的故乡反而多了几层屏障。

大概是长于滨海城市,我自小喜欢风,喜欢咸腥的海风中甜腻的气息,埋藏着味蕾的依恋。记得夏天长得没有尽头,青涩的木瓜长过墙头落在地上,小孩的嬉闹声被吹到遥远的地方。记得蝉鸣是躁的,芭蕉叶油油的,板栗粥绵绵的。小时候嘴馋,总嚷着要吃板栗粥。颗颗糯黄的板栗和浓稠的白米粥一同久熬,玉质般白莹莹,盛在白瓷小盏里,点缀上红红的枸杞,调羹一舀,白白胖胖的莲子就潜没下去,不见踪影。

记不清早茶,也记不清姜汁撞奶,都像是被一团蒸汽隔在后面。只记得肠粉,说不清的香游过横横错错的街,它是太公,我是愿者。不需要七星灶,不必有八仙桌,小小的铺子自会聚十六方食客。铺子小巧而精致,进门就是肠粉摊,没有玻璃门,也没有招牌,老板总是一刻不停地忙活。左手拉开铁屉,右手就舀好米浆浇上去,浇时左手晃动铁盘将米浆铺匀,右手紧接着麻利地铺上各种配料,左手推进蒸柜就拉开了下一屉,右手同时又舀好了米浆……放菜、切段、浇汤,令人眼花缭乱。海边的风仿佛从未停过,总扰乱热腾腾的蒸汽,恍惚了老板笑吟吟的潮汕话,也模糊著我的眼睛……

离开汕头几年后,我再次见到父亲在汕头时的好友兼邻居。谈话间,年夜花市的人声鼎沸,深夜的瓢泼暴雨,村口阿婆的碎碎念,城隍庙的香火,海边闹的笑话……溃堤而涌。邻居家的哥哥姐姐如今不知在哪里生活,当初钻围栏也要见的朋友断了联系。几年后,父亲的好友也远赴他乡。

幼时看海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渴望看雪,而雪只在血脉的故乡才看得见。家中长辈们说,我出生那天漫天大雪。七岁的我站在雪地里,思考诞生的意义。十七岁的我,却透过大雨一般的雪,凝视七岁的雪地上走进分数江湖的小小脚印。

湖北的冬天格外湿冷,家族的人习惯闷在平房里围火而坐,熟悉的人嗑着瓜子互相关心、倾诉喜忧,远一点的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候着,剩下是柴火的噼啪声,排出屋外的烟涂在冷滞的天上。

再生分的亲戚,热酒三杯也能话三巡,就着红汤猪蹄、大锅炖菜、辣子鱼头、腌进时间的萝卜条、年前特地留的腊肠……房檐挂着剔透的冰凌,人们脸上的红晕开在上面。只是最终年也逐渐淡去,三巡话后依然各自回家。我总算明白,我终究留不住滑过梅花的雨,踩不住云影的波纹,捞不起水中的新月。七岁的雪再大,也会消融。

后来我也开始在过年沾沾爷爷的佳酿,在与室外天寒地冻撕裂的令人昏沉的火炉旁试图抚平她们一年比一年深的岁月的痕迹。

后来那些离开的人都回到了故乡。外公说,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我以为记忆是连接我与故乡的影影绰绰的丝,到头来发现不过是彩色光片的拼接交叠,借一抹阳光肆意翩跹。记忆原来这么擅长骗人。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忘记的,只是暂时没想起来而已。曾经的回忆,在年复一年的怀念中被搓磨,留下茶黄色的折痕,你若再问我,那时的汕头是怎么样的,记忆的浪花触及唇角又被拽回,我不确定。

我将记忆里的故乡一遍遍浆洗,再仔仔细细密封,纵使十年过去,汕头的杨桃永远带着刚从枝头摘下来的露水,滨海浴场的救生员也不会苦恼昼夜长明的太阳,小吃店热腾腾的蒸汽裹在竹屉的虾饺里,而扎着羊角辫的我,早已忘了在哪家邻居的笑意里蹭着喷香的米饭,又窝在棉被里津津有味地看哪年的春晚。这些从来不准确的记忆,真实与否,似乎也不重要了。

行走这么多年,总觉得心里有阵风,幼时遗失的那架彩色风车还在吱呀吱呀地转。成长从来不易,或许我们都一样,在生活的劲风里挣扎。又或许我们不一样,我身后还有故乡咸咸的风,我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喜欢嬉戏,喜欢有来有往,喜欢被风拦着走,喜欢咀嚼抓不住一缕波涛的少年愁。

可是风还在吹,我还是那么眷恋故乡,触不可及,却也触手可及。我还在等,等冬雪簌簌地落下,等海风远远地追上来。

(责任编辑/孙恩惠)

指导老师 柴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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