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罐回忆录

周末去外婆家，我帮她整理房间的杂物，很多彩色的药瓶子、罐头盒被堆在一个抽屉里。我问外婆，“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怎么还不丢掉？”我说着便把那些瓶瓶罐罐往垃圾桶里扔。外婆放下切了一半的黄瓜，急匆匆地冲过来阻止我，“别扔别扔，这些小瓶子用处可大了，留着还能装糖果呢”。

我猛然意识到，童年时的我也很喜欢收藏这些彩色透明的小瓶子，和小伙伴玩的时候总会在口袋里揣上两个，用来装好看的石子与花瓣，当然，还有各种口味的糖果。

外婆做好饭，我们坐在繁茂的石榴树下吃凉拌黄瓜与青笋炒肉，都是我喜欢的味道。饭后，她蹒跚着从橱柜里端来一只更大的玻璃罐，里面装着腌好的黄桃。“这还是你小时候放暑假时带回来的罐子，记得吗？”外婆笑眯眯地说，“现在做黄桃罐头全靠着它呢，可美啦。”

我摇了摇头，舀了一块黄桃放入嘴巴里，甜甜的。夏天的风一阵阵吹来，好像又把我带回了童年。三年级的暑假，妈妈提着装有作业本、文具盒、玩偶熊和漂亮糖果罐的小箱子，把我送到外婆家。那时候外公离开没多久，外婆一个人住，她整日与一条狗、两只羊为伴，日子过得很是孤独。

我的到来令小院多了不少生气，她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饭，带我走遍整个村庄，到每户人家做客，去看他们养的小动物，或是走很远的路去小镇的糖果铺任我挑选糖果。

虽然妈妈离开之前反复跟外婆强调，不许给我吃太多的糖。她怕我吃坏了牙齿，每周只许我吃一颗糖，因此那只大大的糖果罐里总是略显空空，只有几颗零星的水果糖和用彩色糖纸叠成的纸鹤与星星。但外婆对我很是宠溺，她虽然担心我长蛀牙，却还是拉着我的手隔三差五就往糖果铺走。

很快，我的那只糖果罐就被塞满了各色各样的糖，水果糖，奶糖，薄荷糖……应有尽有，而我的牙也开始用疼痛折磨我。

外婆先是每天监督我好好刷牙，她让我用盐水漱口，可是疼痛感越来越强烈，然后她又冻了很多冰块让我冷敷，但还是止不住疼。有一个夜晚我疼得睡不着觉，在床上又哭又喊，外婆也急得团团转，最后只好用自行车载着我，在深夜骑过弯弯绕绕的山路去镇里的卫生所给我打止痛针。

牙疼算是短暂地止住了，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第二天大早，外婆就打电话叫来了妈妈。那天妈妈跟外婆发了好大的火，“说了多少遍，不要让她吃糖，你怎么就偏要害她呢？”我躲在门后面，看着外婆自责地低着头，在小菜园子里为我们摘西红柿与黄瓜，不敢说话。那天我们走得很匆忙，我也没有好意思带走那只装满糖果的漂亮的糖果罐。

晚上妈妈就带我去市里的牙科医院拔掉了蛀牙，我的牙疼也得到了好转。而暑假剩下的日子我也没有再回到外婆家去。外婆偶尔打电话过来，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她亲切的声音：“这次可要长点记性咯！”外婆说：“好好在家待着，也别总惹你妈妈生气。”我笑着回复：“好，外婆，等明年暑假我还要来跟你住。”外婆在电话另一头咯咯地笑，“好啊好啊，婆婆等你，明年小羊就会生崽崽了，到时你回来可以和羊崽崽玩”。

那之后妈妈开始对我严格地禁糖，甚至连喝稀饭都不能放一点点白糖。新学期开学后，每次路过学校门口的糖果铺，我都巴巴地望着，然后被妈妈从店门前拖走。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尝过糖果的滋味，直到新同桌有一天自习课上突然戳了戳我的胳膊，遞给我一颗葡萄味的水果糖。我又惊又喜，在那个一颗糖也算是一份宝贵礼物的阶段里，我们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那段时间她隔天就给我一颗糖，而课间十分钟，我会教她用糖纸叠出色彩斑斓的星星与纸鹤。生日那天，我在杂货铺买了一只刻着漂亮花纹的玻璃瓶作为礼物送给她，我们把玻璃瓶放在阳光能照射到的教室窗台上，把所有积攒的星星与纸鹤都倒入其中，看着它们在阳光下反射出缤纷的光，闪闪发亮。

入秋以后天气慢慢转凉，因为放心不下独居的外婆，妈妈把她接到了身边。有了暑假牙疼的深刻教训，外婆开始格外注意我的饮食，我吃枣糕时，她都会坐在我旁边小声喃喃：“这东西这么甜，不会吃坏牙齿吧……”可有一次一个远房亲戚从国外回来看她，第二天我就在书包里发现了两颗包装上印有英文字母的糖果。我知道，是外婆舍不得吃，她把她觉得宝贵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我把一颗含进嘴里，一颗留给同桌。那糖的味道很奇特，渐渐融化的糖果在舌尖上甜甜地打圈跳跃。我们的那只糖果罐里也因此有了更多的色彩，星星与纸鹤闪出的光愈发奇异耀眼。

后来升了年级，我换了同桌也换了教室，那只糖果罐随着位置的变动也不知所终。我们都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痴迷于各色糖果，我常常一个人在糖果铺看了半天，却选不出一颗想吃的糖。

再次回到外婆家。傍晚，外婆拉着我的手在小镇散步，路过童年时最爱的糖果铺，好久不见的张叔叔还是很热情地招呼着我，他戴上了老花镜，头发也泛白了。张叔叔扒拉了两下柜台上的糖，问我要不要吃，我笑着摇摇头，说“好久不吃啦”，张叔叔叼着烟点了点头，“长大了，长大就不吃这些咯”。

晚上，我们把凉席铺在小院里，外婆摇着蒲扇跟我讲过去的故事，躺在凉席上的我睡眼蒙眬，恍惚间，月亮好像变成了一颗遥远的圆圆的糖。我舔一舔嘴巴，好像还留有童年的味道，甜甜地，伴随了我那么多年。

王彤乐

1999年12月生于陕西宝鸡，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青春》《少年文艺》等刊，获第四届陕西青年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分享通信·尚5G杯”十大校园诗人称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