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陶陶
遇见︱辣西瓜皮
西瓜皮不仅有着翠绿的色泽,各式各样的花纹,还有着一个美丽有趣的别称,叫作“西瓜翠衣”。听着这别称,脑中便有了一只胖成圆球的翠鸟在卖萌的画面。西瓜皮的食用方法也是出乎意料之多,不仅可以炒着吃,还可以腌着吃,或者煮着吃,甚至熬成粥,比如西瓜皮炒毛豆、橙汁莲藕西瓜皮、绿豆西瓜皮汤、西瓜皮丁粥。
小时候,我家生活在城郊的镇上,镇上盛产一种叫石缝瓜的西瓜。我家也有一小块种有石缝瓜的菜地。当时家境一般,其他的水果由于价高,在我家都是限量供应,唯有石缝瓜可以大量供应。
等到田间地头都满布着又大又圆的石缝瓜时,就意味着盛夏来临了。小时候的我爱吃西瓜,每天傍晚,等到妈妈快要回家的时候,我会站在门前眼巴巴地望。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妈,我能去摘个瓜吃吗?”
有时候妈妈会应允。那么,摘西瓜和切西瓜这种颇有仪式感的工作,便是我分内之事了。我享受切开西瓜时的那一刹那:伴随着西瓜裂开的清脆声响,火红的果汁迫不及待地流到桌面,瓜皮如青草般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眼前顿时浮现了阳光下的大片青草地,生机勃勃的,惬意得让我好想打个滚儿。
但,伴随吃西瓜的愉快而来的,还有一件让我厌恶的事情:吃炒西瓜皮。如果说我童年的夏天是有味道的话,那大概不是西瓜的甜味,而是炒西瓜皮的辣味。
辣炒西瓜皮这道菜好像是我妈的自创,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灵感,创造了这么一道令我深恶痛绝的菜。其实,我原本是喜欢吃辣炒西瓜皮的,西瓜皮的清爽搭配着小米椒和大蒜子的辛辣,别有一番滋味。只是后来,我家的餐桌上不知为什么每天都是这道菜,而很少见肉菜的影子。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羞耻,因为邻居家的餐桌上几乎餐餐有肉菜。
这个餐桌上的秘密最终被邻居家的孩子撞破了,而我被人嘲笑是属西瓜虫的——只吃西瓜皮,没肉吃。我因此感到自卑,从此拒绝吃西瓜皮。
我经常对着桌上的辣炒西瓜皮抱怨:“我要吃肉,我不要当西瓜虫。大家都嘲笑我个头矮。”
妈妈叹着气安抚我:“西瓜皮也是大自然的馈赠,我们也该物尽其用,好好享用才算不浪费。”
我不理解,我只想吃肉。在我的抗议下,餐桌上终于出现了肉菜。只不过,这肉菜只有我吃,妈妈说她不爱吃,她还是每天吃着辣炒西瓜皮。
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家里經济困难才每天吃辣炒西瓜皮,每天的肉菜想必也是妈妈挤出钱来买的。虽然理解妈妈的不容易,但我心里仍然对童年的贫穷带给我的自卑耿耿于怀。
出于对童年自卑的反抗,长大后的我多年不曾吃西瓜和西瓜皮。
前不久,朋友搬了新家,邀请我去她家参加暖房聚会,并要求每人带一道拿手菜去她家露一手。我会做的菜不多,拿手菜更是只有一道跟妈妈学的辣炒西瓜皮。真的要做这道菜吗?我犹豫不决。
聚会那天,在去朋友家的路上,我看见超市门口堆满了大西瓜。我看着西瓜,转念一想:辣炒西瓜皮这道菜说不定能靠出其不意打败其他朋友做的大鱼大肉呢?
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个大西瓜——也不错,水果和拿手菜的原材料都有了。我迅速回忆了一下辣炒西瓜皮的做法,好在小时候常看妈妈做这道菜,辣炒西瓜皮的做法和味道几乎刻入了我的DNA,时隔多年,我依然清楚地记得辣炒西瓜皮的做法。
“哇,西瓜皮居然可以做菜吃?”朋友看着我一步步将大西瓜切开,再刨皮,切片,腌制,下锅翻炒,端出一盘卖相不错的辣炒西瓜皮时,不由得惊呼。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今天大家都做大鱼大肉,我不会做,只好献丑了——这道菜是我小时候我妈常做的一道家常小炒,大家就当吃个新鲜吧。”
没想到这道菜在餐桌上非常受欢迎,我也尝了好几口,发现比记忆中的味道好很多。朋友称赞这道菜:“爽口又开胃,可以当作你的拿手菜!”
另一位朋友也感叹道:“你妈妈好懂吃呀,她在吃这件事上是不是有点天赋,居然能想到用西瓜皮做菜。”
那一瞬间,我内心那座名为耿耿于怀的大山突然化为齑粉。原来,辣炒西瓜皮并非只意味着我童年的贫穷和自卑,换个角度来看,其实它代表着妈妈的生活智慧!
现在的我一看到这道菜,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我童年的点点滴滴。原来我的童年并非只有我耿耿于怀的自卑和贫穷,辣炒西瓜皮还记录了我和妈妈相亲相爱、紧紧依偎的那段时光,它更让我回忆起,在物质不丰盈的时候,妈妈是如何精打细算、物尽其用的。我曾耿耿于怀的炒西瓜皮所代表的童年的苦涩滋味,在这一刻,都散去了。
年少时,可以很容易因为暑假的西瓜充满快乐,又很轻易因为妈妈做辣炒西瓜皮的格格不入而生出自卑,想要和别人一样吃上香喷喷的肉,想要和别人一样富足地成长。妈妈做的那道辣炒西瓜皮和那颗年少时种下的自卑和虚荣的种子,在成长的道路上被狠狠丢在了某一个拥有甜蜜西瓜的夏季里。
在物质不曾丰盈的时候,年少的我们不曾看清那真切又深藏的爱意,不曾明白蕴含其间的生活智慧。是成长让我们懂得深意,是成长让那时的自卑与虚荣消散。这是辣炒西瓜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