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3
樱桃花……………………………………5
女贞………………………………………6
梅枝………………………………………7
折耳根……………………………………8
干花………………………………………9
兰…………………………………………10
苹果………………………………………11
霸王芋……………………………………12
篱上花……………………………………13
霜花………………………………………14
杨树林……………………………………15
桃花………………………………………16
采葛………………………………………17
彼岸花……………………………………18
蒲公英……………………………………19
玫瑰………………………………………20
樱花………………………………………21
昙花………………………………………22
柿子树……………………………………23
芦苇………………………………………24
麦子………………………………………25
麦香………………………………………26
野鸢尾……………………………………27
迎春花……………………………………28
金盏菊……………………………………30
向日葵……………………………………31
后记:写给诗歌 32
她们又退后了一点, 兀自美丽
像流光瀑布
隔着一条江, 几个词或纪年
我们只要聆听就好
只要理解聆听里的芳香就好
雨后。 我们清新的妻子被制造出来
她们后退
去除油烟味和低矮的坍塌
我们清新的妻子
拖着行李箱开始她响亮的旅行
我们饱蘸对凌霄意义里包裹的火的赞美
但回避妻子的日常:
伤风。 关节炎。 腰如箩筐
我们想“火树银花” 真好看
我们制造言词的缠绕和境界
而凌霄花在撒金:
虚构的鞭炮拍痛自己的手掌
很早就这样了——
我们的女人沉默着离开
生自己的细叶。 开自己的花:
红色, 橙色或白色的花
樱桃花中间有我们要找的
轻质的合拢和盛开
有秘密的移动
有时, 也安静地站成瀑布
仿佛一种凝视和谛听。 从很远的地方看
中央滂沱一些, 边缘
很薄, 透出某类哀伤或怀远。 像
纸张上滴了一团粉红色颜料后
快速地晕开
整张纸都带上了那种不可估算的
力量和秩序
樱桃花就附着在上面, 慢慢向远方送出
一条芬芳的大道
你抚摸这粉白的花瓣
意念的想象通过指尖的电递过去
当花瓣融化
一棵树得到滚烫的果实
你, 得到消失已久的安慰
妈妈长久来在树下
收集女贞子
为治愈我的眩晕和盗汗
妈妈用自制的工具, 也用手抓扯
小而黑圆的果子应声而落
篮筐满了, 中部堆起一个高高的塔
像孕肚。 妈妈将收集的果子洗净
平摊在报纸上
晾晒。 再磨成细粉。 新制的粉末
没那么黑——阳光拿走一部分
母亲拿走剩余的部分
现在, 它是一种温和的灰
哑默的灰, 牛奶般, 永记的灰
唉。 你也吃过女贞的苦味吗?
还保守沉默吗?
青白的飞蓬般的细花簇拥着的高高枝丫间
是一座座良药加工厂
她保持中立, 只开自己的花:
深红, 淡红, 雪白
小院那么深
如果她向一侧倾斜, 并非获取
而是自身重量的
累加, 意外获得了一点点审美
但这点美并不为我母亲所用。 她继续
弯成石头, 树枝
一生都把弯曲当成一种行为方式
我惊觉梅花美的自洽背后
细致的, 理想的海浪。 也惊觉母亲
越来越卷曲和轻质
我想握住什么? 但
那灼伤极快地刺痛了我碰触的指头——
翻滚, 从花的内部到达石头内部
“每条命有每条命的用法”
这冷酷的真相, 早就埋在植物的根须里
从前我们为求证一种道德
会反复申辩。 逻辑在这里会多次折曲, 像
蛇行, 地下的部分蜿蜒
地面以上, 显出苍绿或褐色的纹饰
它有鱼腥味和祖母的老迈
有失衡制造的那种, 重口的味道
在它金属的钝感后面
是甘蔗般的、 儿童般的直率
当它进入你, 是把它的命交给你
并在你的身体里继续生长
当你带着它, 走入阳光
光线柔美
它终于能换一种方式, 从阴暗面
来到阳光下
这种转换, 有一点甜脆和哀伤
老道尔太太的苜蓿开得很好看
我常临摹它们
因为离得近
能看见它们透明血管里有一种
叫做矿脉的活物
古老, 有哀伤的可燃性
我努力收集
内部火绒般的细雪
又担心被灼伤
但与我设计的不同
苜蓿花并没有因脱水而燃烧
也没有因或深或浅的眷顾而卷曲
和老道尔太太一样
在花与制品之间失掉性别, 颜色
我已不大可能完成伟大的艺术了
羞愧感突然降临
兰从课本、 制度、 构建史中
获得的意象未必
多于自然和思想中的。 兰在水边的盛开
和在纸上也有不同。 言语中的兰
和语境中的不是同一个
闪电送来的兰转眼又消失
香味中兰能保持略久。 一个概念被合理使用
反复滴落的时间被抹去。 兰
已经在长久迁徙和复现的陶土花盆里
被我们多次推送
直到成为非兰, 蝴蝶或别的。 直到
和植物脱离干系
在历史和河流中重新定义
守着放空的陶罐, 我们
细长的叶脉, 在空中摇摆
最初一月一次
苹果还能保持新鲜
后来是三个月, 半年, 一年
终于, 没人去看她了
苹果会在那吗?
不确定性就这样成为必然。 我想起
她的脸
在夏天, 像毕加索的抽象画
一只苹果失去形式后
已经留不住香气
现在, 墓园走动着新人
不断有新鲜的苹果堆积在新土包前
人们需要仪式感
需要慎重地给祭祀一个证据
我在餐桌前坐好
手中的苹果和树上的一样, 完满
看不出内部很深的伤口
一个古代的人找到尘世的真身
观音。 这颗透亮的水滴
在蒲团般的叶片上, 倾倒她的南海
紫竹林
时间再次长出历史叶芽
时间, 延续他的孤独
他, 即将突破屋顶。 房间充斥危险
我的客人们感到了压迫
我心悸一个霸王芋的剑拔弩张
他掌握生命的钥匙。 时而又引起海水潮汐
观音, 双手合十
哦, 我家花盆里——
“一株植物茂盛的慈悲心,
找出他, 一个主观判断上英雄般的史诗”
植物有避世之险。 善遁之人一身酒气
开南窗, 和一把墨菊交心
南山远。 南山近
俯仰之间: 横在半山的命, 用绚烂的开放
和无处落笔对抗
很轻的飞行和很重的争斗对抗
她那作为花头的部分
被一种力扶住, 被攀爬送向远方
而根须, 持续向漆黑的地底蜿蜒
在那里, 获得另一种永生的蛮力
这使她的婆娑带着很深的泥土味
仿佛那无用的写作, 终因和命运扯上关系
而一跃成为悬在高处的气象
她也因此理解一位母亲
用蜂针, 啄取苦蕊中的蜜汁时的那种喜悦
一个人同时拥有植物和湖水
是什么体验?
当倾斜在体内发生
坚硬的部分就会变成冰雪
而松软变成花朵
一个人可以同时
出现在多处。 避开修饰
只用多重身份的小剂量之一
就化解掉一个词性的矛盾
为霜和花创造出更多面孔
人间有最绵密的织补法, 能均衡
生命在极寒时候
向世界投放出的野生美
在一个年久塌陷的土堆前
你说——
这一大片杨树林中
只有这一棵
树干笔直, 树冠横跨多个省份
父亲。 我在星光里择黄叶
风正把一株未来的野杨树
推给我看
又用最轻的唇把古老的词语讲出来
上帝在树顶偷听
来。 让我们把所有明亮的、 芳香的
事情都做一遍
植物亦有玲珑心
沿藤蔓、 深谷到天空
一架软梯徐徐拉开
瀑布变短
事物向上聚集于中心
采摘变得困难。 弱小的灯举着自己
彻夜无眠
风长于交换。 它吹
使白溶解黑或黑溶解白
使农事和狩猎更挨近你们的亲昵或疏离
技艺如此古老, 落于你面前
但良人: 她是长生葛, 你却不是三秋
有种花叫做彼岸花
细瘦的长茎支着一朵伞状的红色花头
在草丛、 山涧的阴湿处
有时也落在我家花盆
我常惊异于这花的孤绝
不解释, 不弯曲, 一个一个笔直地开
像制造了现有的安慰
又像完成了别处的谅解。 我猜
必然有另外的繁茂不为人类所见
绷紧的高处, 必然有
更细致的温柔和放开
她们身体中, 空的部位
应该有谛听之外的回声: 那是
日夜奔腾的长江
他们中一些已过了西桥
余下的, 跟随你
进入江汉平原或课本。 空中
细小的伞兵, 沿气流上升或下降
飞行不是你熟知的
脱离了现代性, 更近似一种冥想
和原生态
你逐渐轻盈, 褪出身体
像空的气泡。 风推送你, 路在消失
在无极扩大
让出桥。 山。 玻璃……越来
越多的人或物质在变小, 变短
直到, 成为永远
往事的宿敌不断压缩你。 光线昏沉
天黑前, 你渴望
找回那样一个原点
四周阒寂, 没有风和胜出
一株虚化了的植物
被一只白鸟带到更高的地方
在空荡荡的树冠流动
直到撑破整个夜晚
现在。 我接过这玫瑰
想象她怎样层层打开, 冲破阻挡
卓绝的事物, 让我眼窝滚烫
仿佛一个赌徒, 意外获得了好的爱情
院墙边, 两株樱花树
别家的已经花枝满树, 而她们还在孕育
樱花! 你为什么紧捂口袋
不作一次透彻的恳谈?
你多重的翎羽和色彩的深渊
为何如此令人心惊?
那么小的红房子, 门窗紧闭
透出微薄的光
要多久, 我才能从去年的空枝上读出你
那时天已经亮了, 除你以外
其余的樱花树都落下寂静的花瓣
你, 唯一的建筑者
冷静地叙述着暮春
而语言的后面, 你红日般的面庞
会不会令我胆怯
她已暴露一小块端倪
但声音没有更圆。 她, 是无声的
《植物志》 说, 昙花出其不意的美
具备攻击性
对尖锐的事物我们要有防备心
多年来, 她从未开花过一次
我也并不浇水上肥
我们彼此憎恨。 可是, 报告出来了
她做了母亲。 我做了祖母
在这个平常的黄昏
我们
为急于分享这奇迹而忽略掉敌意
最早的柿子树, 是我六岁
老家院子的秋千架, 我挂在上面
像金黄的小柿子
母亲在背后推送我, 像推送
一种命运。 我尖叫, 离院子越来越远
我在飞。 以飞的名义
但我终于还是回到地上。 接受远方邀约
开花。 结果。 老去
见识更多柿子树, 也推送新的小柿子
像重复一种命运, 我做和母亲同样的事
当村庄低矮, 柿子树越长越高
我向空中倒悬, 以更接近土的方式
当阳光照射, 时间酿出蜜汁
我感知生命的甜, 再把它封进古老陶罐
是时候赞美芦苇了, 赞美
另一条大河。 沿长江
流动的芦苇非常茂盛, 风把它们
身体内部的陡峭逼出来
长江又将它们系在原地。 站在江边
你能预想长江身上惊现另一条江吗?
集体倒向另一方向的芦苇
用力量抬高你的聆听
它们吹响你。 如同吹响一枝同类
这不是你熟悉的秩序: 但太像了
你已不能区分你和这些芦苇
你在变轻, 放空, 长出嫩芽
梦幻的新生育像奇妙地飞
你忍不住眼窝发热, 心带着辛辣的甜
淌着水珠。 你目送一株芦苇跑远
带走白雪一样的芦花
你也老了。 和它一样, 越来越小
只够装下一条故乡的江
你织补的母亲
从野外归来。 她怀里黄金的小儿女
生出朝阳的小雀斑
秋天。 年轻的农夫在议论各自的妻子
不远的田里
麦穗的听力异常灵敏
树叶的浓密作为背景遮不住几滴
饱胀的鸟鸣: 它们的腹部在发声
积香山已经熟了
掉入丐帮的大口袋。 这人间最庞大的群体
每粒都是讲究大义的草民
你必须记取空气中的那种野生力
让弱化的味蕾重新饱满
如同此刻, 平安路上的秋天正以颗粒状走向你
新烘焙的面包有好闻的形式
伞兵们在香味里飞
翅膀上的金色, 密集又陡峭
走过龙门, 你听见有人在唱长江之歌
其音如芒
密密织补着江汉平原
朴素的, 错落的证词, 一旦暴动
必然会使我们
“只身犯险, 居于乡野而辽阔。”
模仿乌托邦
置身空无而草木之心蓬松
但“翘起的屋檐此消彼长”
蓝野马和鸢尾花之中
必然有一个先被领回
我承认和她们有相通的命运
当她们开满原野
我也觉得轻盈
沿着弯道是她们的鹅黄和金黄
一直向下垂, 贴近水的时候有玲珑的曲度
但这是我在设想
实际上, 她们聚集在离水很远的护堤
更挨近深广的泥土
她们的垂悬也保有必要的宽度
适宜用动态描述
花猪不理解她们的美, 它跑来跑去
如果我强硬地把它形象为一只黑白色蝴蝶
迎春花也不会反对
都是温和的人, 正逢美的黄昏
无雨水。 无风虐
空中洒满半透明花粉。 散淡人
喜欢这三月末的景深
这无涯花枝上浩大的盛开
像风云际会, 像热烈的嘴唇
在滚烫的面颊留下热辣辣的亲吻
又触及到我的初老, 植物一样漫溯的柔韧
我感觉一阵惊心
已经收回了中年的翅膀。 沿着弯道
是我所理解的生活——
意料之内的静谧, 之外的大璀璨
他说, 客居人没有故乡
在云溪, 我长时间观察金盏菊
像条淌金的大河。 向北方使劲地流, 使劲地流
但花瓣是极轻的物质啊
一枝金盏菊带不动一小块泥土里面的流水
但如果绵延的火焰呢?
生于黄河边的客乡人手扶滚烫的金色
他的指尖上
跳动着黄河之水。 我长久地注视这北方人
一点点融化
眼睛里的光芒像金色的火焰, 慢慢熄灭
我目睹一朵金盏菊由开放到衰败
像钉子, 扎进我身体
见过灯盏的岛屿吗——
空中硕大的花盘, 昂扬不灭
见过皮肤赤黑乳房下垂的母亲
风驰电掣的骑行吗? 西部空渺的荒原
丛林里闪动着好看的豹子
像力与美的查审
阿勒泰。 你明目张胆的黄金般的闪烁
哦。 我母亲的向日葵全开了
绵延十万里
喜欢诗歌的理由很简单, 错落有致的分行和点到即止的悬停, 有能生发无限感触和空间的可能性。 也曾涉足小说和散文, 但最后发现刻在骨头里的文体还是诗歌。 简直就是病入膏肓而又甘心耽于此中的人。
诗歌能带给我最大的精神安慰, 感觉就像和一个理想化的“自我” 完成了一次桥接。 我喜欢阅读, 也喜欢写。 如果没有意外, 这个过程可以一直循环下去。 当诗歌成为我生命中自然而然的存在, 我觉得我就是幸运的, 被眷顾的。
我要感谢和诗歌的相遇。 它有偶然性, 也有必然性。 我相信每一个爱上诗歌的人都是自觉自愿地把这份相遇延伸出去, 每一粒文字, 每一首诗的背后都有一颗对应的火热的心。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颗花种, 管它是玫瑰还是狗尾草, 种下就是了, 总能开出自己的花田。
因为生活已经不那么完满, 但幸好还有文字和艺术让我们沉醉, 有一群因诗结缘的朋友。 至于结果, 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