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革(浙江)
(一)
上弦月与下弦月之间,就是我与老家的距离。
听着枯枝断裂的消息……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关于窗口挂着的半个月亮,我从没敢告诉母亲。
也从不讲沿途的万家灯火。
母亲常说——出门靠朋友,五湖四海不好走。
(二)
像一块磁石,吸净了血管里沉积的铁。
熟识的面孔陆续回归自然,又一位长者辞世。
鸡鸣犬吠,风打雨击,还有被彻夜长谈的幸福,谁也看不清谁。
翻过了几座山,蹚过了几条河,依然长不出可以飞翔的翅膀。
秋雨中散落的枯叶,残败山雪映着半个月亮的寒意,一眼就看穿了风调雨顺的外表。
岁月静好或是惊心动魄,在变幻莫测里被一次次挥霍。
半个月亮悬空吊,不亮也不暗,千百年来俯视世间。
(三)
每当冬天开出第一朵雪花,我就会把祖传的古琴拿出来,为您弹唱夕阳山外山。
我喜欢您低沉而遥远的呼唤,隔着生死却依然愉快和满足。可我拿不出新鲜的祝福来送您——父亲。
祝福,绝不会羞于站在您的面前,作为庄稼人,一辈子也没有看到秋天足够丰满的样子。
您粗陋的墓碑,轻刻着平凡的名字。可那些断章叙事还在——您滴落在泥土里的汗水还在;您烛光夜话里的满腹心事还在;您亲手挖出的那口井还在。
锣鼓敲起,响彻村庄的大班戏绍剧还在,嘹亮高亢的唱腔像胸膛里藏着一壶烈酒。
您再也无法回到您当初劳作的地方,只有那半轮月亮是你触手可及的棉袄,那温暖总是绵长……
(四)
上弦月,缺少了祝福的细节。
下弦月,缺少了崇高的真相。
没有谁知道,昨夜的半轮月亮移过西窗之后,这个世界上消失又诞生了多少悲欢。
隔水相望的芦苇,沿着河岸垂下长长的叶子,低垂的头颅总是心绪不宁。如果风再大一些,就盖过河水潺潺的声音。
此起彼伏的沙哑律动,那是芦笛倾诉的前奏。
从不结果只开芦花,让时间的流逝一览无余。像钉子一样扎在汩汩流淌的宣纸里,相互依偎,直到霜雪压顶……
修辞不能太长,太长了半个月亮照不过来。要慢慢地绕过村口的池塘,走过两座上学时必经的石板桥,一头老牛舔冰解渴,这是半个月亮最深的暗伤。
春风吹啊吹,不同品牌的汽车从村庄穿膛而过。那汽笛声吓跑了一只看门的老狗,三只刨食的小鸡,散落一地的词语像省略号一样。
一朵云一样白的棉花;一条长河里行走的船和鱼;叩响门环一起看阴晴的小巷……十月的乡野被潦草掩埋。
高粱长成倒立的感叹号,酿成酒,可以拌着口号让颠沛流离变得柔弱无力。
开裂的石榴,像年过半百的心,张开嘴巴已没有问路的力气。
向日葵,向太阳,闪着金光给彼此颁奖。
浪涛退尽,路口、呼喊、守望……所有的痕迹清晰可见。
半个月亮守着灯花,来回细数,照着那些心碎的花儿,熟悉得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