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旭
(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上海 200241)
化林坪,即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兴隆镇化林村,地处汉藏文化交融区域,既是川藏茶马古道的重要站点,又是清朝入藏官道的馆驿所在地,更是清初控制川边康区、镇摄西陲的前沿阵地,在清朝川边康区历史发展中有着重要的地位。随着清朝治藏战略的发展、汉藏文化的交融及现代交通的进步,特别是打箭炉(今康定市)作为新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的强势崛起,化林坪这个曾经的“川边第一重镇”也逐渐衰落,为世人所遗忘。考察清朝化林坪相关史实对我们加强对清朝川边康区历史人文、军事布置、社会经济等方面研究有所裨益,亦能深化对地方历史文化的发掘,促进旅游资源开发。
学界最早对化林坪进行实地考察与研究的是康藏研究先驱任乃强,在其1939年撰写的《泸定考察记》中有《化林坪今昔》《化林市街与古迹》《化林汪土司》《化林周姓神道碑》《飞越岭》《化林八胜》《化林之衰灭》等数篇考察研究文章,第一次向世人介绍了这个茶马古道重镇在清朝的辉煌与民国时期的衰落[1]218-235。受资料缺乏、时过境迁、交通不便等因素影响,目前学界对化林坪的研究还十分有限,除仅有的数篇论文外,多为地方文史工作者撰写的文章,且多是对化林坪历史、古迹的简单介绍,缺乏更为深入、全面的研究。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文章多“就化林坪而言化林坪”,未将其放入川边康区历史发展、清朝对川边康区治理等更为宽宏的视野、时代背景中进行研究①。本文拟在学界已有研究之基础上,通过收集整理官方政书、地方志、时人笔记、考察报告等材料,辅之以实地田野考察,对化林坪历史发展、清朝军事建置及变迁等问题进行更为深入、全面的研究,并对地方史志中有关“化林汪土司”的记载进行考证,以加深对清朝川边康区历史及化林坪地方历史文化的研究。
化林坪地处深山之中,海拔2 100余米,其所在地为“山腹横出之小平原”,“两面依山,两面绝壁”,整个村庄“阔数百亩,土厚而腴,流泉甘美”[1]218-219。雍正十二年(1734)果亲王允礼前往泰宁时路经化林坪,称其“坪前万山攒削,峻栈岈,中有地平衍,刚可建立城垣,铁壁屹峙,隘口岌嶪,鸟道蚕丛,袛通一线,舍此则难飞越,故坪最为扼隘之处”[2]84-85,由此可见化林坪险峻的地势。
除地势险要外,化林坪还是川藏茶马古道上的重要一站。今四川雅安一带为输藏茶叶主要产区之一,由雅安出发的川藏茶马古道素有“小茶路”和“大茶路”之分。所谓“小茶路”即由雅安向西经天全、二郎山至今泸定县岚安乡渡大渡河西行。此路虽里程较近,但道路狭窄、曲折难行,还需翻越二郎山,因此输藏茶叶多经由“大茶路”行走。“大茶路”由雅安向南,经荥经、清溪转而向西北,过飞越岭至化林坪,再经由沈村渡大渡河,由磨西、雅家梗一路入藏。待佛耳崖开凿后,特别是康熙四十五年(1706)泸定桥的建成,该路改为由沈村北上经冷碛、泸定桥、烹坝、冷竹关、黄草坪、大岗、头道水、柳杨至打箭炉②。内地传统入藏道路主要有青藏道、川藏道、滇藏道三条。清康熙朝以前,官员、使者往来内地与西藏多经由青藏道。在康熙末年的“驱准保藏”行动中,清朝开拓了由打箭炉经理塘、巴塘、乍丫、察木多至藏的道路,“使清朝进藏道路由过去以西宁一路为主开始转向以南路为主”,“清朝治理西藏及藏区战略依托及重心逐渐向康区转移”[3]。随着清朝对沿线土司的招抚及粮台、塘汛体系的逐步建立与完善,川藏道最终成为入藏官道。同样是在康熙年间,清朝确立了南路边茶商营贸易,“汉藏边茶贸易的重心才开始由西北转移到西南,促使经济地理格局产生重大变化”[4]。至此,化林坪不仅是川藏茶马古道上的重要站点,还成为了清朝驻藏大臣、使者、官兵等出入藏官道上的重要驿馆。
化林坪整体呈正方形,清朝时开东、西、南、北四门,营房环城而建,有六街四巷,“即正大街、东街、都署街、十字街、总署街、半边街、东街一、二巷,半边街一、二巷”,还有都司署、千总署、土司署、城隍庙、关帝庙、川主庙、土地祠、金花庙、娘娘庙、果亲王诗碑等建筑③。但时过境迁,如今环城的营房基本已被拆除,除千总署、金花庙、娘娘庙主体建筑及数块石碑尚存外,其余建筑多已损毁,或只剩残垣断壁,或已荡然无存。
清初曾于化林坪设汛,之后随着化林坪相继改汛为营、改营为协,额兵至一千名,军事驻防级别不断提升。加之往来官吏、商旅不断,“于时化林人口增至六七百户,蔚为川边第一重镇”[1]219。雍正七年(1729)因七世达赖喇嘛被安置于康区,清廷令化林协副将率兵五百名移驻泰宁进行防护,并以二百名移驻打箭炉,化林坪只留兵三百名,另设都司一员“以资弹压”[5]卷八二95。“于是西陲重心始移于泰宁。化林繁盛稍杀,驻民减至500余户。”[1]219后七世达赖喇嘛回藏,驻军虽重回化林坪,但在乾隆朝平定两金川筹办善后事宜时,驻防打箭炉的阜和营改营为协,化林协则改协为营,设都司一员总领,“隶阜和协,定额兵共六百八十三名”[6]卷一〇五二61-62。除分防各处外,驻在化林坪的额兵约五百名,遂有“五百营兵”之谓。清中后期,“打箭炉日臻发达,泸定边民日渐汉化,化林地位,遂亦日就轻微”,因所住人口“十九皆营兵也”,待清末营制裁撤后,化林坪“数年之内,由五百余户减至百余户,百余户减至数十户”[1]220。待到民国时,化林坪虽先后经历县治、县佐、区署等建置,但衰落之势不减。1939年任乃强至化林坪考察,其言“今化林市场,标列54户,550人。据余考查,实去此数甚远”[1]220,且“今日化林,正如油尽灯昏,实有不能维持之势,非只回复康雍之盛不可能,回复光宣之概亦不可能,今后即欲维持目前50余户、500余口之憔悴状况,亦不可能矣”[1]234。1942年雅康公路正式通车后,行走在化林坪古道上的商旅更是渐趋减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1年设化林乡,1956年并入兴隆乡,后设化林村至今。据黄惠烽言,“截止2018年10月,化林坪全村辖4个村民小组,共243户,719人”[7]191,此应为整个化林村户籍人口。笔者2021年6月、2022年8月两次在化林村考察时了解到,现化林村常住人口应在300余人,其历史变迁真如当年任乃强所言也。
化林坪地处汉藏交融区域,又位于川藏茶马古道、清朝入藏官道之上,前临峭壁,背倚飞越岭,“进有高屋建瓴之势,退有依山结险之利”,“为从来控制西陲之要地”[1]219。清以前该地军事建置因资料缺乏已不可考,据清朝化林协第一任副将杜汝琨所撰城隍庙碑记载,“自有明以迄今兹,不过设一百长,统百余兵丁以戍守”[1]222。为镇抚西陲,清初于化林坪设汛。康熙元年(1662),四川总督李国英以“化林坪原未定有经制”,因其系“打箭炉通商行茶大道”,奏请增设守备一员,守兵五百名,以建昌镇标中营千总杨鹏翎补授④。康熙三十五年(1696),因此前西藏方面侵占打箭炉等地,“吞占蛮地数千里,侵夺番民数万户,又在木鸦私造铳炮、屯聚粮草”,四川提督岳昇龙“因化林营兵单汛广”,为加以防范,遂“以梁万营参将一员、千总二员、把总三员移驻化林,改为化林营参将,其原驻化林之守备改为中军守备”⑤,“合原设守、把共官兵五百八十三员名”[8]232。化林坪由“守备营”变为“参将营”,军事驻防级别再次提升。康熙三十九年(1700),西藏方面驻打箭炉营官昌侧集烈在将打箭炉地方尽行霸占后,又杀死明正土司蛇蜡喳吧,并不断对大渡河以东地区进行侵扰。署四川陕西总督、礼部尚书席尔达“将化林营移驻打箭炉,以资弹压”,但昌侧集烈方面“将修路之兵丁杀死,拆毁偏桥,阻截官兵”[9]卷一九九26,由此爆发“西炉之役”[9]卷二〇一54。四川提督唐希顺率兵三路进剿,翌年平定叛乱,杀死昌侧集烈,清朝将打箭炉及附近地方收归版图,其在康区的势力直达雅砻江边。为有效控制打箭炉地区,便于军民、商旅之往来,清朝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在大渡河上建成泸定桥,“凡使命之往来,邮传之络绎,军民商贾之车徒负载,咸得安驱疾驰,而不致病于跋涉”[10]6,并“移化林营沈村防守千总一员、兵一百名镇守”[9]卷二二五265。又因化林营“极边紧要”,翌年四川陕西总督博雯奏请将化林营参将改为副将,以提高驻防长官权重,并“以黎雅、峨边二营附之,节制天全六番、董卜木坪等处大小土司六十五员名”,均得到清廷允准⑥。至此,化林坪由参将改为副将,由营改协,军事驻防级别进一步提升。据雍正朝《大清会典》记载,此时化林协为提标外属,设有副将一员,中军守备一员,千总二员,把总四员,额兵一千名,另辖黎雅、峨边二营[11]7877。
雍正五年(1727),西藏发生众噶伦相杀事件,阿尔布巴等人杀死首席噶伦康济鼐,颇罗鼐率军由后藏进入拉萨,逮捕了阿尔布巴等人,平息了动乱。事后,为“竭力排除达赖喇嘛在西藏政治事务中的影响,将其权力和活动严格限制于宗教事务方面”[12]305,清廷决定将七世达赖喇嘛迁至康区噶达(即泰宁)地方居住,专门为其修筑惠远寺。七世达赖喇嘛移驻康区后,“守护之兵,殊关紧要”,雍正七年(1729),清廷遂决定将化林协一千额兵内,“以三百名留驻化林坪,另设都司一员,带领千总一员、把总二员,以资弹压。以二百名移驻打箭炉,令化林守备带领把总一员分防。以五百名移驻噶达,令化林副将带领把总二员,再添设中军都司一员、千总一员,前往防护”,并将化林协所属黎雅、峨边二营分别改隶建昌镇、永宁协统辖[5]卷八二95。川边军事中心因此西移至泰宁,化林坪驻防官兵第一次减少。至雍正十三年(1735),七世达赖喇嘛回藏后,驻防之兵亦撤回,“令泰宁副将带兵七百名,与化林协原设之兵三百名,一同驻扎化林,分为左、右二营,酌设都司二员、千总二员、把总四员”,并将黎雅、峨边二营仍归化林协管辖[5]卷一五五892。至此,化林坪又恢复协制,由副将总领,额兵一千名驻防。
康熙三十五年(1696),打箭炉市场正式开通,成为“当时唯一的汉藏贸易口岸”[13]。至雍正八年(1730),清朝又设打箭炉厅,移雅州府同知驻打箭炉。随着汉藏贸易的发展及行政建置的确立,打箭炉愈加繁荣,逐渐成为川边地区新的政治、经济中心。到乾隆朝时,清朝经过“西炉之役”“驱准保藏”行动及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已完全控制整个青藏高原地区,并设置驻藏大臣,不断加强对西藏的治理。因此,原处汉藏边陲、治边前沿的化林坪已成腹里,军事地位愈加降低。
早在“西炉之役”之后不久,川陕总督席尔达等人就曾提请“化林营官兵移驻打箭炉及建昌镇标拨守备一员、兵丁二百名汛守化林营”,但并未施行[14]68-71。至第一次金川战役之际,川陕总督张广泗在筹备善后事宜时也曾提出“拟将泰宁协移驻打箭炉”⑦,但随着战争草草收场,相关善后事宜亦无从谈起。乾隆四十一年(1776),历时四年多的第二次金川之役结束,清朝在付出巨大代价后彻底荡平两金川地区。改土设屯、置成都将军、驻防重兵等均是两金川善后事宜的重要内容。打箭炉因“控制诸番,远抚西藏,实为扼要之地”[15]1685,为增强打箭炉防务、镇摄川边,清朝决定改变化林协、阜和营军事建置,“将原设泰宁协副将改为阜和协副将,泰宁协左营都司改为阜和协左营都司,俱移驻打箭炉。其原设阜和营千、把、外委及额兵七百名悉归协标。再于原设泰宁协左营额兵内拨给阜和协左营十七名。原驻清溪之泰宁协右营都司改为阜和协右营都司,仍额兵三百名。阜和左、右两营定额兵共一千十七名。至泰宁改协为营,应将原驻炉城之阜和营游击改为泰宁营游击,原设阜和营守备改为泰宁营中军守备,同移驻化林坪,隶阜和协,定额兵共六百八十三名。各营千、把、外委等分驻汛地各仍其旧”[6]卷一〇五二61-62。至此,化林坪又改协为营,由游击一员总领,经历了建置以来最后一次大的变动⑧。
化林坪改协为营后,其额兵也因不断裁撤而减少,如乾隆四十七年(1782)经四川总督福康安奏准,裁化林营马战守兵一百五十名,以七十名拨归阜和协右营,以八十名拨归黎雅营。嘉庆十四年(1809)因筹办马边峨眉夷务善后事宜,又裁拨马兵一名、战兵二名、守兵三名改归马边营,此时化林营实存额兵为四百一十名[16]2755。光绪年间化林营额兵又经多次裁撤,至光绪二十九年(1903)后尚存外委马兵二名、额外马兵二名、马兵十九名、战兵五十三名、守兵九十七名,统存马步战守兵仅一百七十三名[17]988。至清末,因绿营营伍废弛、积重难返,裁撤营制、编练新军势在必行。光绪三十年(1904)四川总督锡良会同署成都将军、四川副都统苏噜岱,四川提督马维骐奏陈川省绿营裁减计划时即表示化林营因地处内地,“在今已无所事”,遂决定“岁减一成,十年裁尽”[18]393-394。相关裁撤计划不断按年进行,直至宣统三年(1911)辛亥革命爆发而止,有清一代化林坪军事驻防制彻底终结。
有清一代,今泸定县境内共有沈边、冷边二长官司及咱哩土千户三个土司,而化林坪虽属沈边土司之地,终清之世均为军事驻防区,驻防副将、参将、都司对当地军民事务进行管理。但在化林坪却修筑有土司署,且至今仍流传着“化林汪土司”的故事。汪土司是谁?从何而来?为何来到化林坪?这些问题虽在相关地方志中有所涉及,但均存在不少错讹之处,有待进一步考证。
最早对化林汪土司进行考证的仍是任乃强,其著有《化林汪土司》一文,但错讹之处甚多,未晰其中实情⑨。今编《泸定县志》亦有《汪土司》一节,却全然承袭任乃强旧文[19]138。民国时期曾任理化县县长的贺觉非在《我所熟悉的西康土司》一文中谈到理塘“额外副宣抚司”时说:“明正宣慰司的头人汪尔结,替清朝打金川有功,乾隆十年拔补为里塘正宣抚司,把原正宣抚司安本降为额外副宣抚司”,后因番众不服,“汪尔结又侮慢里塘粮务,乃由四川总督奏准革职,化林坪安置,现化林坪汪家,即其后人”[20]。倪德元、余涌《兴隆镇简史》一文中对化林汪土司有二百余字简要介绍,大体内容与贺觉非文相同,只是将汪尔结由明正头人变为了明正土司所属土守备,并指出汪尔结又书作汪结⑩。此外,在《文史资料选辑》《理塘县志》《甘孜藏族自治州民族志》等中也多有类似说法。历史上虽确有明正土守备汪结补授理塘宣抚司、随征金川之事,但汪结与汪尔结并非同一人,且汪结补授理塘宣抚司是因随征下瞻对土司班滚有功,之后也并未降为副土司,并在随征第一次金川之役时病故,从未到过化林坪,更不用说汪结即化林汪土司。今拟根据相关史料,对清朝化林汪土司相关史实进行考证,以对化林坪历史有更详细的了解。
明朝末年,住牧于新疆天山南北、信奉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厄鲁特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应格鲁派求援,率军击败住牧青海的喀尔喀蒙古却图汗。“为了巩固在青海已获得的利益,确保新领地不受到任何威胁”,并“进一步扩展领地,获取新的利益”[21],固始汗率军南下康区击败势力强大的白利土司顿月多吉,并由其孙罕都继续在康区大规模征战,最终控制了广大康区。在击败西藏藏巴汗政权后,和硕特蒙古与格鲁派势力在西藏建立起甘丹颇章政权,固始汗将青海作为其子孙住牧地,卫藏为达赖喇嘛香火地,并分派官吏管理广大康区,以所征派的差税“作为青海蒙古部落和驻在康区蒙古官员的日常开销”和“作为布施,用于格鲁派寺院的修缮、僧侣日常开销等”[22]。在理塘,和硕特“设僧俗营官各一名,董率其众”[23]393。至康熙五十六年(1717),新疆准噶尔部策妄阿拉布坦入侵西藏,杀死拉藏汗,结束了和硕特蒙古统治西藏的历史。清朝在第一次出兵失败后,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兵分三路再次派兵进藏,其中四川一路由噶尔弼统帅,以永宁协副将岳钟琪为前驱。岳钟琪到达理塘后即将和硕特派驻的两营官正法,招抚当地。先是依旧例设大小营官二人,后清朝照流官例在理塘设正副宣抚司两员,此即理塘正副土司之由来。
乾隆十年(1745),因下瞻对土司班滚不法,清朝发兵征剿,并征调各土司兵力协同作战,明正土司属土守备汪结亦在其中。后下瞻对平定,因理塘宣抚司安本“才具平庸,短于抚驭,近复失地容奸,本应照溺职例革职。姑念其办运粮务,尚为黾勉,请从宽降为副土司。所遗宣抚司一缺,查明正司土守备汪结,上年征瞻对时,于招谕攻夺诸事,最为出力”,清廷便以汪结升补理塘宣抚司。因理塘地方原有正、副土司二员,至此形成一正、两副土司,多出一个副土司,此即“理塘额外副土司”之由来,原正宣抚司安本即第一任理塘额外副土司。
瞻对善后,清廷将“大为夹坝之四郎俄木丁、杀兄拟罪之监犯革松结皆赦罪授为土官,而独将懦弱无能之安本由正降副”,以致“其属下遂有烦言”,“里塘番众不服”。不久,第一次金川战役爆发,新近升补理塘宣抚司的汪结带领土兵一千名随清军出师金川,并在革布什咱一带与大金川作战,但不久后汪结即在军中病故。
第一次金川之役结束后,负责筹办善后事宜的四川总督策楞等奏陈《善后事宜十二条》,第六条便指出大金川土舍汪尔吉,为大金川土司郎卡异母弟兄,“先来投诚,今事竣不能回巢”,应交给汪尔吉母舅革布什咱土司扎什诺尔布带同驻牧,“俟有可以安插之处,另行奏请办理”。数月后,即乾隆十四年九月二十三日(1749年11月2日),因原理塘宣抚司汪结在第一次金川之役中已经病故,且或因迫于地方呼声,策楞奏请“将里塘额外副土司安本补正土司,康郤江错之侄四郎彭楚补副土司,大金川土舍汪尔结补额外副土司”,并规定“以正副土司恩赏养廉银内分纳一百两,又于存剩银内补拨四十八两五钱给之”,共计养廉银一百四十八两五钱。至此,理塘仍为一正二副三员土司,大金川土舍汪尔结被安插于理塘,成了第二任理塘额外副土司。
乾隆二十三年(1758),距离第一次金川之役结束还不到十年,大金川又侵占革布什咱领地,遂有九土司环攻大金川之事,并成为第二次金川战役之先声。乾隆二十六年(1761)四月,四川总督开泰、提督岳钟璜奏言,汪尔结补授理塘额外副土司,“其后渐与该处正、副土司不睦”,开泰等人遂令其于打箭炉居住,后因金川与革布什咱构衅,而“打箭炉逼近革布什咱,声息易通”,遂将其“押赴泰宁协驻扎之化林坪,交副将等收管。该番自抵化林坪,甚属守分。本年二月赴省来见,臣等思革布什咱夷务已竣,若将该番遣回里塘,该处既有正副土司,转成赘设。且里塘远隔边外,照料难周。臣等会同商酌,请将旺扎勒即安插化林坪,仍将里塘每年应得额外土司养赡照数拨给。俾各番知归顺者获享安全,更为有益”。由此可知,汪结与汪尔结(或汪尔吉、旺扎勒)一为明正土守备,一为大金川土舍,并非同一人。所谓“化林汪土司”即汪尔结,来自嘉绒藏区大金川土司家族,在补授理塘额外副土司后又被安置于化林坪。此后该土司虽领有副宣抚司之衔及额外副土司养廉银,但并无所属领土、人民,只是一“空衔土司”。自此之后,汪尔结及其子孙便世居化林坪,此即“化林汪土司”之由来,其土署原位于化林坪金花庙后,今已无存。
清初,化林坪因靠近西陲,地势险峻,清朝于此设汛,作为抚辑西番的前沿阵地。康雍时期,清朝不断用兵康区、西藏,化林坪军事地位日趋重要,先后改为营、协,军事驻防级别不断提升。加之川藏贸易的兴盛、入藏官道的确立,化林坪进入历史最繁盛时期。但随着清朝完全控制康区,对西藏施行有效统治,其治理前沿不断西进。打箭炉也因开市、设厅、军事驻防而逐渐成为川边地区新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化林坪地理位置的优势已经丧失,逐渐由前沿变为腹里,日渐衰落已成必然。化林坪在清朝的兴盛与衰落不仅是这个小村庄的历史记忆,透过化林坪的兴衰也可折射出川边康区历史发展及清朝在川边康区的统治变迁过程。而今化林坪一地仍保存有茶马古道、千总署、金花庙、娘娘庙等历史遗迹,上述研究也有利于对地域文化的发掘,促进旅游资源的开发。
注释:
① 有关化林坪的专题论文主要有杨艺璇:《泸定县化林坪石碑调查研究》,《安徽文学》2010年第11期;朱茂青:《区域与历史中的康区:以任乃强笔下的四川泸定化林坪为例》,《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2年第2期;黄惠烽:《泸定化林坪的历史、现状及保护开发研究》,载凌立、曾雪玫主编《康巴发展研究》第八辑,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19年,第188-197页。另,罗赟在其硕士学位论文《近代西康地区交通变迁与城市发展关系初步研究(1840-1955)》中曾以化林坪为例,论述了交通变迁与化林坪兴衰的关系,参见罗赟:《近代西康地区交通变迁与城市发展关系初步研究(1840-1955)》,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37-41页。载于各类文史资料上的文章主要有张康林:《清初化林、泰宁、阜和三协兵制演变考略》,载政协四川省泸定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泸定文史资料选辑》(1-7集合订本),内部发行,2003年,第64-74页;倪德元、赵永龄:《化林坪轶事》,载政协四川省泸定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文史资料选辑》(第八集),内部发行,第126-134页;赵永龄:《化林旧时的茶马古道和化林的兴衰》《清代化林坪的庙宇状况》,载政协四川省泸定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文史资料选辑》(第九集),内部发行,第17-20、214-217页;赵永龄:《清代与民国年间化林设官之变动》,载政协四川省泸定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泸定文史》(第十辑),内部发行,第74-76页。除此之外,《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地名录》及新修《泸定县志》中亦有部分内容涉及化林坪历史,参见四川省泸定县地名领导小组编印:《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地名录》,内部发行,1986年,第2-3、40-41、100页;泸定县县志编撰委员会编撰:《泸定县志》,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第138、197-198、320-321页。
② 因冷竹关至大岗路段需翻山而行,且道路狭窄,一面靠山,一面临崖,行走较为艰难。康熙四十年(1701)“西炉之役”后,清朝势力进入打箭炉地区,后开凿了冷竹关经鸳鸯坝、瓦斯沟至头道水的道路,该路沿今大渡河、康定河行走,较黄草坪、大岗一路宽阔易行,行旅遂多由此行。今日的318国道泸定至康定段即基本遵循此线路走向。
③ 参见任乃强:《任乃强藏学文集》,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9年,第222-223页;泸定县县志编撰委员会编撰:《泸定县志》,第528-529页;赵永龄:《化林旧时的茶马古道和化林的兴衰》《清代化林坪的庙宇状况》,第17、214-217页。
④ 参见黄廷桂等修,张晋生等纂:(雍正)《四川通志》卷二十二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6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51页。(乾隆)《雅州府志》记“马步兵丁二百名”,当误。参见曹抡彬、曹抡翰纂辑:(乾隆)《雅州府志》卷十,台北:成文出版社,1969年,第232页。另据《清朝文献通考》载,顺治四年(1647)即“设……化林营……等处守备分领各营兵”,结合清军于顺治三年(1646)十二月才进入四川的历史事实及其它有关化林坪设营建制的记载,该记载有误。参见《清朝文献通考》卷一百八十七,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6491页。
⑤ 参见《清实录·圣祖仁皇帝实录》卷一九四,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050页;允禄等监修:《大清会典(雍正朝)》卷一二三,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七十七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94年,第7877页。任乃强言康熙三十四年(1695)添设参将,当误。参见任乃强:《任乃强藏学文集》,第219页。《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地名录》沿袭任说。参见四川省泸定县地名领导小组编印:《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地名录》,第3、100页。《泸定县志》在“大事记”部分亦言(康熙)“三十四年(1695)设参将”,但在“清代军事机构”部分又言(康熙)“三十五年(1696),增设千总2员,把总3员,兵丁375名”,均误。参见泸定县县志编撰委员会编撰:《泸定县志》,第5、195页。
⑥ 参见《清实录·圣祖仁皇帝实录》卷二二九,第299页;曹抡彬、曹抡翰纂辑:(乾隆)《雅州府志》卷十,第232页。博雯在奏疏中还提到,“其成都副将责任虽重,但驻扎省城,应将副将改为参将”,化林坪副将或即由成都副将移驻。且据此可知,化林坪设副将,亦即化林协设置当不早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张康林经过考证断定“化林协设置于康熙四十年九月(1701.10)初九日之后不久”,当误。参见张康林:《清初化林、泰宁、阜和三协兵制演变考略》,第82页。任乃强亦言化林坪改营为协在康熙四十三年(1704),而《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地名录》沿袭任说,均误。参见任乃强:《任乃强藏学文集》,第219页;四川省泸定县地名领导小组编印:《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地名录》,第3、100页。《泸定县志》在“大事记”部分亦言“康熙四十三年(1704),改化林营为协,设副将”,但在“清代军事机构”部分又言(康熙)“四十六年(1707),将化林改设副将,……化林坪定制为协”,前后矛盾,前说当误。参见泸定县县志编撰委员会编撰:《泸定县志》,第5、195页。天全六番,即天全六番招讨司,有正、副二员,顺治九年(1652)投诚,雍正六年(1728)改土归流,治所在今雅安市天全县境内;董卜木坪,即董卜韩胡宣慰使司,亦称穆坪、木坪土司,康熙元年(1662)投诚,治所在今雅安市宝兴县境内。
⑦ 参见《清实录·高宗纯皇帝实录》卷三〇九,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61页。泰宁协,即化林协,因化林协副将曾移驻泰宁,遂又称泰宁协。
⑧ 乾隆四十四年(1779)清朝于化林营裁拨游击一员、把总一员、马战守兵七十六名归并新疆五营,又以守备一员拨归维州协右营,改永定营都司为化林营都司。此后化林营便一直由都司一员总领,直至清末“裁营制、废都司”。参见常明等修,杨芳灿等纂:(嘉庆)《四川通志》卷八十五,成都:巴蜀书社,1984年,第2755页。
⑨ 参见任乃强:《任乃强藏学文集》,第223-224页。如任乃强言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岳钟琪招抚理塘时设正副宣抚司各一员、安抚司一员,宣抚司、安抚司各辖有数部;“宣抚部民多为匪,安抚捕之,以此相仇。乾隆中,安抚赴诉于川,川督不能理。奏请给田雅州,听其自行择地安置”等,均与下文所考史实不符。
⑩ 参见政协四川省泸定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泸定文史资料选辑》,1-7集合订本,内部发行,2003年,第703-7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