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泽
腊月二十,朱乔生从城里回来了。他打工一出去就是一年,要不是关节炎的老毛病发作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大雪簌簌,落满了朱乔生的棉大衣。他下车的第一感觉就是冷,整条腿生疼生疼的。他打了个哆嗦,一身的雪花也跟着哆嗦。等他进了屋,喝着媳妇紫兰递上的热水,还感觉腿在颤个不停,像有雪片钻进了他的骨头。
朱乔生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是老张,他皱了皱眉。老张是紫兰的娘家人,住在山的另一边。
“喂,朱大哥,回来了吧?赶紧过来给骟个猪吧,买好久了,就等你呢!”老张在电话那头说。
朱乔生年轻的时候跟老师傅学过点兽医技术,可惜后来一直没用好,落得个打工命。“好嘞好嘞,过两天就过去啊!”他客气地答应着,但挂了电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冲紫兰喊:“是你干的不?你说你个婆娘,我回来还没捂热半拉屁股呢,这么大的雪,你就叫你娘家人让我过去给他骟猪,你安的什么心?”
紫兰一听,无奈地说:“人家老张都问了好几回了。他那头猪买了几个月,再不骟都能去配崽了,能不急吗?”
朱乔生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爬上炕头,腿腕子隐隐作痛。
小年过去了,朱乔生没去给老张骟猪。
紫兰知道朱乔生腿疼,雪又盖了路,他害怕爬山,她也就不催了。但令她着急的是,朱乔生打工带回来的两万块钱,在短短几天内竟然少了两千多。紫兰知道,朱乔生的赌瘾又犯了。
朱乔生嗜赌,逢赌还总输,从紫兰嫁给他以来,家里就没攒下多少钱,后来有了孩子他才有所收敛。但他干活儿也没个分寸,只会出蛮力,不懂得用巧劲儿,落下了腿上的毛病。
除夕前一晚,紫兰终于忍不住了。她瞪着深更半夜回来的朱乔生,破口大骂:“你个败家玩意儿,这么多年了,你说你攒了个啥?腿腕子都成那样了还不安生。我告诉你,过了年咱离婚。”
“离婚?啥叫我‘攒了个啥?孩子在城里买房我没掏钱?你吃的喝的用的不是我挣的?你说我不抽烟不喝酒,拿个千儿八百玩玩,怎么了!离婚?拿离婚吓唬我是吧?你还真以为能用它吓唬我一辈子啊!我告诉你,离就离,怕你不成?!”朱乔生说完,摔门而出,一宿未归。
年无年味,节无节韵。年,对于紫兰和朱乔生来说,成了离婚的界线。似乎两人都已认定,年过了,两个人的日子也就走到尽头了。这回不像以前有孩子牵绊着,紫兰跟朱乔生是动真格了。
然而,朱乔生病了,初一晚上赌完回来,初二早上就一病不起。是重感冒,今年雪多天冷,村里很多人都因为感冒打了吊针。朱乔生本来就有关节炎,这么一闹,浑身疼得根本动弹不得。这下,紫兰不能坐视不理了。她把他送进了乡里的卫生院。
紫兰就这样日夜守护着朱乔生,又是给他端水,又是帮他看针。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朱乔生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她自己又病倒了。
紫兰躺在病床上,虚弱无力地睁开眼。
“好些了吗?”躺在另一张病床上的朱乔生问。
紫兰没有答话,翻身背对朱乔生。
朱乔生沉沉地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又问:“为啥要管我呢,都快离婚了?这下搞得自己也成了病婆子。”
紫兰冷哼一声说:“谁让我命贱呢!受了一辈子罪,也不怕陪你再受一回。”
朱乔生听完,眼睛像两眼泉眼一样,泪水沿着眼角哗哗地往下滚。在那涌动的泪水中,他仿佛看到了年輕的紫兰。她年轻时皮肤水嫩、貌美如花,跟他过了这么多年,她已变得面色枯黄、一脸褶皱。然而,她依然像年轻时一样善良、吃苦耐劳……
朱乔生任由泪水流淌,强忍着没哭出声。
正月十四,雪又纷纷地下起来了。朱乔生和紫兰的儿子儿媳从外地回来,刚进村,就看到他们俩正从山那边往回走。
“爸,妈!”儿子和儿媳一齐喊。
“呀!你们不是不回来吗?咋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呢?”朱乔生和紫兰既高兴,又惊讶。
“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吗?感冒都好了?”儿子问。
“早就好了。”朱乔生答。
“那你们这是去干吗了?”儿子又疑惑地问。
朱乔生看着紫兰,笑了笑,指了指山那边。
越过银装素裹的大山,在山那边的村子里,大人们聚在街头闲聊,孩子们在地上堆雪人、打雪仗。
老张家里聚了几个邻居,他一边高兴地喂着猪,一边指着山那边,跟围观的邻居们饶有兴致地说:“不服不行啊,朱大哥骟猪的技术就是好,就是好啊!”
[责任编辑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