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的后精神分析对于哈姆雷特复仇之解读

2023-12-07 02:24朱筠舟
海外文摘·学术 2023年8期
关键词:克劳狄勒斯拉康

《哈姆雷特》是戏剧泰斗威廉·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戏剧的主人公哈姆雷特出身高贵、性格善良,是一位悲情式英雄,给广大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关于《哈姆雷特》中王子为何在复仇一事上优柔寡断,读者向来争论不休,因此也被称为“哈姆雷特之谜”。20世纪初,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与其弟子琼斯阐释《哈姆雷特》,指出哈姆雷特不是“不愿意”复仇,而是“不能够”进行复仇,因为人除了“意识”之外,还有“已经发生但并未达到意识状态的心理活动过程”,即“潜意识”。哈姆雷特的潜意识阻拦了他进行复仇。在此之后,后精神分析学家拉康在《欲望及对<哈姆雷特>中欲望的阐释》中再次以精神分析学理论对哈姆雷特之谜进行分析。相较于弗洛伊德,拉康更重视哈姆雷特作为王子的主体性,不再只止于从主人公哈姆雷特对于母亲的依恋这一情感去分析“哈姆雷特”这一角色。同时,他回归剧本以及剧本中的语言和关系,使用语言学的结构将《哈姆雷特》进行了更全面的分析。本文将以精神分析学拉康流派的主要理论对哈姆雷特的性格进行分析。与此同时,从剧本的语言角度出发对于“哈姆雷特复仇之谜”提出新的分析和解读。

1 从拉康角度探讨哈姆雷特的欲望

从拉康的《欲望及对<哈姆雷特>中欲望的阐释》可以看出,他对于哈姆雷特的欲望以及哈姆雷特对母亲的复杂情感的看法与弗洛伊德是不完全相同的。他使用语言学结构对此进行改造,表明困扰哈姆雷特的并不完全是他对于母亲的那种孩子般的依恋之情。拉康对于《哈姆雷特》的分析,弱化了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坚持了哈姆雷特的主体地位。但值得注意的是,这并不意味着拉康忽略了哈姆雷特作为一个孩子,潜意识里的对母亲的依恋之情。从拉康角度来看,人在孩童时期会经历“镜像阶段”,之后主体欲望会发生变化,因为主体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语言。进入下一个阶段,也就是语言符号阶段,“主体”的需求从“镜像阶段”前的“需要”变成了“要求”。“需要”一般指应该有,必须有,必要且有理由去要,而“要求”一般指提出具体愿望或条件,并且希望做到或实现。例如,婴儿吃奶,不吃奶就会饿,这是需求,而婴儿吃奶时,不仅仅需要吃到奶,还需要母亲的爱,这里面的要求就是对于爱的需求。“要求”在拉康这里指的是一个具体的客体,而指向的是大写的他人,也就是拉康所说的“他者”(Autre),他者指的是一種必然性,一个必然存在另一个要求的他人,这个他人是另一个主体,由另一个主体来满足原主体的要求,并因为得到他者而感到满足。在这里,另一个主体,是前文所述“要求”的原初的主体,这个原初主体满足了主体的要求。从《欲望及对<哈姆雷特>中欲望的阐释》中可见,拉康认为,在此部戏剧中,真正主导者是哈姆雷特的母亲,她进行着主宰,作为哈姆雷特的“他者”存在。精神分析中时常会提到“绝对权力”(omnipotence)这一词,指的是最初要求的主体作为主体的绝对权力,这个“绝对权力”必将追溯到哈姆雷特与母亲的关系中[1]。

由此可见,拉康认为哈姆雷特作为主体,最初始的“绝对权力”来源于母亲,因为哈姆雷特的母亲作为他的“他者”存在,又在前文所提出的“要求”定义中,因“他者”也就是哈姆雷特的母亲的满足,而哈姆雷特自己也获得了满足。哈姆雷特因母亲感到满足而自身也得到了满足,这一过程,其实就是哈姆雷特由原本的“需要”的欲望转化成为了“要求”的欲望,欲望也由此从主体哈姆雷特的欲望向着“他者”,也就是哈姆雷特母亲的欲望方向转化。在戏剧中,哈姆雷特的母亲是处于主动的地位的,哈姆雷特的母亲作为最初“要求”的主体成为了主体哈姆雷特的“绝对权力”。从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剧本可以看到,母亲的欲望表现在两个方面的冲突:哈姆雷特的父亲作为一个客体,他是丹麦的前国王,是杰出且理想化的存在;哈姆雷特的叔父作为另一个客体,他是丹麦的现国王,下流、不忠、杀兄奸嫂,是罪人一样的存在。面对这两方面时,她犹豫不决。

以剧本原文来进行理解与分析:

第二幕第二场中,在大臣波洛尼厄斯与现国王克劳狄斯沟通过哈姆雷特的“病情”后,现国王克劳狄斯对皇后提到哈姆雷特感到心神不定:

王后:“我想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父亲的死和我们过于迅速地结婚。[2]”

从这里可看出,母亲是明白的,或者说她要比哈姆雷特更加清楚,哈姆雷特之所以“疯狂”,与她在前国王死后迅速与现国王结婚有关。但她内心是带有一种本能的贪欲的,也就是结婚有出于自己欲望的缘故。哈姆雷特无法对抗母亲的欲望,前文所提及的“需要”只是对于确定且具体的事物可以产生作用和效果,但当“需要”转换成了“要求”,就与“需要”是不同的了。“要求”的对象也从具体转化为普遍,主体的语言也会变成“要求”。此时的主体很难被具体的对象所满足,也会成为永远无法被满足的欲望[3]。主体哈姆雷特的欲望是完全依赖于母亲的,而哈姆雷特作为母亲欲望的客体,这个客体我们称为“菲勒斯”(phallus),菲勒斯代表着绝对的权威,也就是说拥有了菲勒斯就等于拥有了绝对的权威。它首先是同母亲的欲望有关的,婴儿出生后还是会渴望着与母亲保持着一体的状态,之后的阶段便会认同母亲的欲望,把自己当作母亲所欲望的客体,菲勒斯就是他者的欲望,主体被他者的欲望所掌控,菲勒斯被谁掌握着,主体便会认同谁。而哈姆雷特的母亲则处于菲勒斯的位置上,哈姆雷特的欲望也处于这里。从剧中看出,他的母亲的欲望中有两个客体,一个是前国王,也就是哈姆雷特的父亲,一个是现国王,也就是哈姆雷特的叔父。母亲在其中是犹豫不决、摇摆不定的,那么哈姆雷特在其中也是这样的。同时,哈姆雷特虽愤恨,对于母亲的欲望还是顺从的,他是压抑的。

以剧本原文来进行理解与分析:

第三幕第二场中,戏中戏(戏中哈姆雷特安排了一场戏剧)后,大臣罗森格兰兹奉王后旨意请哈姆雷特过去谈话:

哈姆雷特:“即使十次是我的母亲,我也一定服从她。”

哈姆雷特:“我要用利剑一样的说话刺痛她的心,可是绝不伤害她身体上一根毛发;我的舌头和灵魂要在这一次学伪善者的样子,无论在语言上给她多么严厉的谴责,在行动上却要做的丝毫不让人家指摘。”

哈姆雷特:“来来,坐下来,不要动;我要把一面镜子放在你面前,让你看一看自己的灵魂。”

从以上剧本看,哈姆雷特的母亲在戏中的地位是“主动”的,也就是说,哈姆雷特当前在感受痛苦的同时,他依然在期待着母亲“变”,就像他说“我一定服从她”“我要用利剑一样的说话刺痛她的心”。他顺从了母亲的欲望,压抑地劝诫着母亲,在这里可以分析为,美好的客体(父亲)不再存在于现实,而罪人般的客体(叔父)依然存在,哈姆雷特是顺从着这部分的。“我要把镜子放在你面前”,以拉康的说法来说,哈姆雷特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哈姆雷特在这里是很难自主改变的,只有母亲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母亲改变后哈姆雷特才能改变。同时在第三幕中,从哈姆雷特与母亲的对话中也可以看出来,他将自己期望的母亲的样子以语言展现给母亲,希望母亲听了之后会感到羞愧,从而发生转变,但是无果。由以上部分可见,弗洛伊德最初对于哈姆雷特认为潜意识导致无法行动的分析已无全貌。至此,《哈姆雷特》已然不是被潜意识阻拦着无法复仇的王子了,拉康视角下的《哈姆雷特》所展现的是一种新的欲望模式。儿童的心理与生理是不断发展的,之后儿童便会进入拉康所表达的符号级,在这个阶段,儿童因受到母亲的照顾,也会无形中受到母亲爱的影响,儿童会幻想着再次与母亲身体产生认同,如同还在母体内。因为母体会让人感到安全,这是一种“生本能”。但镜像认证的假象将会打破儿童的这个幻想,之后便会转化为在精神上与母亲一体的状态,而且会保持较久的时间,也就是“欲望客体”这个概念所表达的。针对上述文中所提到的,需要关注两部分,一个是幻想,一个是欲望客体。其中幻想有种難以理解的品质,它实际上是模棱两可和自相矛盾的,而母亲的欲望客体便是前文所述的“菲勒斯”。拉康将其理解为既属于欲望的末项,但它又在欲望之中,所以认为其是模棱两可的。回看《哈姆雷特》这部戏剧,如果哈姆雷特还想以儿童状态,与母亲再次产生认同,那父亲与父权进入到母子关系,母亲的欲望客体菲勒斯,便被父亲夺走,哈姆雷特在这里从“他者”的认同转向了父亲的认同,那对于他来说,这场阉割便是残酷的,母亲是值得可怜的,母亲的欲望也就是菲勒斯,就被父亲取代了,之后母亲要在父权下谋生。而痛苦更在于,前文阐述过母亲欲望有两个客体,当前现实中所存在的欲望客体是克劳狄斯,是卑鄙的现国王,他弑杀了哈姆雷特的父亲,这个作为母亲之前的菲勒斯的存在,并想谋取其位,而哈姆雷特是不情愿的。从原文文本中,也能感受到哈姆雷特的这种冲突。

以剧本原文来进行理解与分析:

第一幕第二场中,哈姆雷特与现国王(叔父)和王后(母亲)对话,此时哈姆雷特已经从鬼魂口中知晓亲生父亲的死亡原因,而现国王提出希望哈姆雷特将其当作父亲,并给予哈姆雷特尊荣与恩宠,王后祈求哈姆雷特接受:

哈姆雷特:“刚死了两个月!不,两个月还不满!这样好的一个国王,比起当前这一个来,简直是天神和丑怪。”

哈姆雷特:“他在送葬的时候所穿的那双鞋子现在还没有破旧,一头没有理性的畜生也要悲伤得长久一些。”

从上文可以看出他只能顺从母亲的欲望,可他并不愿意屈服于这样的父权。对此,拉康曾经风趣地称,他被一个问题所困扰了——“生存还是毁灭”(To be or not to be),也就是母亲的“菲勒斯”。在这种情况下,哈姆雷特所谓的“病态”就会进行展现,他真正的欲望在面对现实时,被分割,也就是只能顺从母亲,但母亲屈服于他所不认同的父权(这里的父权指的是叔父),但他偏偏不愿意屈服于这样的父权,他的欲望便在此被分割,保留顺从母亲的那部分,另一部分便会掉落。这时欲望的对象客体a便会出现,它就是分割异化过程中主体真正的欲望残留,对于哈姆雷特来说是欲望客体的代替,激发了幻想客体。客体a的存在便说明了,哈姆雷特不认同父权所落下的、压抑着的、无法被满足的原始欲望,在这之中,幻想便成了主体哈姆雷特的镜像与“痛苦”。

2 幻想的客体与主体的镜像

《哈姆雷特》这一著作中,还有一个重要且特殊的存在,也就是奥菲莉亚。她就是哈姆雷特所幻想的客体,也是主体的欲望中的客体或者说是被代替的客体。在拉康的《欲望及对<哈姆雷特>中欲望的阐释》中,将其称为“诱饵”,虽然称奥菲莉亚是“诱饵”或者可表达为“陷阱”,但哈姆雷特并没有掉入。奥菲莉亚是哈姆雷特的幻想中倒错的目标,奥菲莉亚不能真正满足哈姆雷特的欲望。但哈姆雷特将整个幻想的重要部分都放置在了想象界的客体a上,也就是放置在了奥菲莉亚的身上,他对于奥菲莉亚的一系列行为,呈现出了他幻想的样子和形态,并在其中将他的倒错欲望施展着功能。拉康在分析中提到了“性倒错”这一概念。简而言之,和正常的性欲和性癖好不同的就是性倒错,如:审丑、恋物、性别障碍前提下的自恋。换到《哈姆雷特》中,则表现为明明爱她,却忍不住伤害她。哈姆雷特在与奥菲莉亚的相处中,是存在有施虐狂倾向的幻想的,他在剧中持续使用羞辱语言让奥菲莉亚产生羞耻感。当然,在这个部分,施虐者也是受虐者,哈姆雷特本人也在遭受着同样的“羞辱”。

以剧本原文来进行理解与分析:

第三幕第一场中哈姆雷特与奥菲莉亚会面以及对话的内容:

哈姆雷特:“进尼姑庵去吧;为什么你要生出一群罪人出来呢?一个人有了哪些过失,他的母亲还是不要生下他来得好。”

哈姆雷特:“你们烟视媚行,淫声浪气,替上帝造下的生物乱取名字,卖弄你们不懂事的风骚。”

从这个部分可以看出哈姆雷特所羞辱奥菲莉亚的语言,并不为真实与奥菲莉亚关系中所发生的,但却与他母亲有关系,比如“生出罪人”,与其说他在羞辱奥菲莉亚,其实是在对自己进行着羞辱。正如前文所说,哈姆雷特作为主体,他所幻想的客体是奥菲莉亚,奥菲莉亚在此的存在是作为哈姆雷特的镜像与“痛苦”,哈姆雷特除了在语言上攻击自己,还要对于作为真实存在的奥菲莉亚进行攻击,这样他便可以感受到实质的“伤害”。拉康形容的幻想的病理学机制,主体欲望被压抑的“钩获物”便是幻想,这种情况的发生是主体进入与他者话语同时产生主体的那一刻发生的,是剥夺也是压抑的。拉康对于幻想的分析解释为,当主体的欲望无法进入现实,就会将欲望进行压抑,那无法压抑的一部分就如同钩获物般的存在,这部分就是幻想,也是幻想所产生的方式。在这个时刻中,那对于这个主体而言,当产生这样的幻想的时候,便是一个“真正的时刻”,不再是幻想时刻,而是真实存在的时刻,这样便使主体不但可以在精神上获益,还可以附属于“他者”。在这个过程中,主体与其存在保持着“本原关系”,这样的解释如同与“他者”共用着一副身体,联想到本原关系且附属于他者,那就是在“母亲”的躯体中。哈姆雷特在这里是有这样的欲望的。拉康认为,对于神经症来说,主体与时间的关系是对于幻想层中主客体关系的基础,因为在此章节重点谈及的是幻想,此处幻想涉及到了后一章节所重点提及的“时辰功能”。在此我们只做一个站在“时辰功能”上影响幻想层主客体关系的举例,重点依然是在哈姆雷特的欲望与幻想。比如,父亲(前国王)死亡后的鬼魂再现,造成了对于哈姆雷特欲望的打击,也就是对于“王后的欲望的菲勒斯”的打击,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迫着哈姆雷特对于他父亲的菲勒斯认同,大概这个原因便是哈姆雷特所谓病态的“起源”。在剧中,哈姆雷特与父亲鬼魂的碰面出现在第一幕。在正常情况下,欲望被压抑在无意识中,但欲望一般并不会被完全压抑,那么随之意识中就会产生幻想,主体也会在此刻的主体中寻找他未被满足的东西,影响着主体的欲望,将客体a在幻想中成为他失去的原初欲望的替代品,而前文所说的奥菲莉亚便是哈姆雷特欲望的代替品。

3 哈姆雷特幻想层进程中的行为表现

以上对于幻想层的分析,属于哈姆雷特发展的幻想层的第一进程,在这段进程中,哈姆雷特的幻想与神经症是交互的,同时产生的行为方式是相似的。所决定他行为表现的,一部分是因为哈姆雷特依赖于“他者”(母亲)的欲望,另一部分因为上段所说的哈姆雷特在他者的时间中犹豫不决,无法进行“复仇”行动。“从根本来说,主体尝试在他的客体中找到自己的时间感便是神经症最典型的行为。”在这关于时间的部分,哈姆雷特在他者的时间中拖延,也就是说不管哈姆雷特会做什么,只要他不在他者的时辰中,便无法行事,只能按照他者的时辰立身。在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在与他者的关系中不止一次地站在了他者的时辰中。

3.1 哈姆雷特与现国王克劳狄斯的时辰关系

第三幕第三场中在“戏中戏”结束后,现国王克劳狄斯在忏悔自己杀害前国王的行为,希望得到救赎,而哈姆雷特并没有在此时动手:

哈姆雷特:“一个恶人杀死了我的父亲;我,他的独生子,却把这个恶人送上天堂。啊,这简直以恩报冤了。”“要是我在这时候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么天国的路是为他开放着,这样还算是复仇吗?”

在文本中曾出现过一个转折点,在“戏中戏”的一场中,现国王克劳狄斯在看过哈姆雷特叫伶人编排的自己罪行演出后,慌乱地表现出心虚的样子,被哈姆雷特发现。哈姆雷特在赴约去见王后的过程中,又看到克劳狄斯在进行祷告。克劳狄斯因为看到戏中演绎的国王被谋杀的橋段,于心有愧,因此惊慌失措、恐惧无比。种种迹象表明这时候的克劳狄斯没有行动能力,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但哈姆雷特并没有进行任何复仇的行动,因为哈姆雷特认为这并不是克劳狄斯的“时辰”,就是因为没在他者的“时辰”中,所以克劳狄斯不能被他杀死。哈姆雷特安排“戏中戏”的目的便是像他说的:“当场供认他们的罪恶,发掘国王内心的隐秘”,他已然看到国王认罪且是最好的复仇时机,但他并未行动。从他语言看出,克劳狄斯在洗涤灵魂,哈姆雷特这时候结束了他性命,天国为他开放,不算是复仇。因为现国王克劳狄斯在祷告,不在“他者”时辰,哈姆雷特无法在此行动,因为他只能按照他者时间行动。

3.2 哈姆雷特与王后与现国王克劳狄斯的时辰关系

以剧本原文来进行理解与分析:

在第一幕第二场中哈姆雷特想离开丹麦去维滕贝格,与王后(母亲)现国王克劳狄斯(继父)的状态以及语言的内容:

现国王:“请你听从我的劝告,不要离开这里……”

王后:“请你不要离开我们,不要到维滕贝格去。”

哈姆雷特:“我将要勉力服从您的意志,母亲。”

最初,哈姆雷特还未见到父亲的鬼魂,他本希望去往维滕贝格继续进行学习,但已然表现出对于母亲(王后)改嫁的反感。“她在送葬的时候所穿的那双鞋子现在还没有破旧,她就嫁给我的叔父……”

他虽对于母亲行为感到厌恶,但依然答应母亲以及现国王克劳狄斯的请求,留下来,而其实是在现国王和王后的“时辰”上所留下来。

在原文戏剧的剧本中还有不少哈姆雷特在他人的“时辰”中的情节,比如在之后剧情中,现国王克劳狄斯劝诱哈姆雷特去英国,想借“他人”之手处死哈姆雷特,哈姆雷特在此“时辰”上去了英国。而后又在船上在罗森格兰兹与吉尔登斯吞的“时辰”上,瞒天过海将此二人推向死路,而哈姆雷特自己逃过一劫。而之后奥菲莉亚的“时辰”给哈姆雷特带来了一个转机。

3.3 哈姆雷特与奥菲莉亚的时辰关系

以剧本原文来进行理解与分析:

在第五幕第一场,墓地中,两个小丑在负责为奥菲莉亚挖掘墓地。众人对于奥菲莉亚自杀的议论,使哈姆雷特发表了对于死亡的看法。哈姆雷特:“恺撒死了,他尊严的尸体也许变成了泥把破墙填砌;啊!他从前是何等的英雄,现在只好替人挡雨遮风!”

从这部分可以看出,恰恰奥菲莉亚的“自杀”使哈姆雷特意识到杀掉一个人并非一件困难的事情。同时在哈姆雷特发展的幻想层的第二进程中,表现为客体的毁灭,毁灭的表现就像原文中的语言是:“孽种们的温床”。可哈姆雷特在生活变故发生前与奥菲莉亚是一对恋人,哈姆雷特说:“我以前的确爱过你”,曾经作为爱的客体的奥菲莉亚,在哈姆雷特经历“浩劫”后,变成了哈姆雷特刻薄嘲讽与攻击的对象。奥菲莉亚对于哈姆雷特来说更像是天生罪孽的繁殖者,注定受到非议,在此时奥菲莉亚便不再是爱的客体,而是客体的毁灭和丧失。拉康对于这部分的表达是客体出现在主体的外部,主体便不再允许自己有客体的存在,所以极力地排斥客体。哈姆雷特在这部分会用生命的全部力量来对于客体进行排斥,直至死亡,才可以再次将客体找回。对于这里所提及的客体是同“菲勒斯”等价之物,可代替“菲勒斯”甚至可以成为“菲勒斯”本身。奥菲莉亚在这里,她的位置就是“菲勒斯”,哈姆雷特对其进行排斥,则奥菲莉亚的“死亡”便是不可避免的。

4 死亡、哀悼中的疯狂

当奥菲莉亚真正死亡后,哈姆雷特的欲望客体又有了变化。在第五幕第一场中,哈姆雷特与奥菲莉亚的哥哥雷欧提斯出现在奥菲莉亚的葬礼上,哈姆雷特在与雷欧提斯的拉扯中双双落入奥菲莉亚的墓穴中。按照上一个小节,哈姆雷特对于奥菲莉亚是排斥的,因为当奥菲莉亚成为“孽种们的温床”时,便失去了对于哈姆雷特来说的价值,但当奥菲莉亚真正的丧失生命并陨落后,哈姆雷特也有了变化。

以剧本原文来进行理解与分析:

在第五幕第一场中,奥菲莉亚的葬礼上,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在扭打过程中掉入她的墓穴:

哈姆雷特:“我爱奥菲莉亚;四万个兄弟的爱合起来,还抵不过我对她的爱。你愿意为她干些什么事情?”

从这段原文看出,哈姆雷特对于奥菲莉亚的爱又回来了。如上文所述,之前哈姆雷特会用全部力量排斥客体,可这个外部的客体奥菲莉亚不再存在了,也就是死亡了,那她作为客体的位置就发生了改变,奥菲莉亚便再一次成了哈姆雷特所欲望的客体。哈姆雷特以奥菲莉亚离世为一个节点,在这个节点重新恢复了对于奥菲莉亚的爱情。这个就像是相对普遍的精神病的症状,有些患者总会哀悼已经失去或者已经逝去的另一半,带有极强的哀悼性质。只有将欲望的客体变成不可得到的客体时,便能再次成为哈姆雷特欲望的客体。从哀悼这一项功能来说,哀悼的本身也同时带有着补偿性质,弗洛伊德曾构想当人对于亲人或爱人进行悼念时,会产生一种“强迫性自我责备”的情绪。他解释为,这种情况下的人,会病态地由悼念联想到无数自己对不起被悼念者的事件,同时伴随着痛彻心扉的情绪表现,来作为对于被悼念者的补偿。而我们会发现,在这样的补偿情绪后,也带有无意识的敌对,这是人类情感的原型。也以此产生了与移情相反的心理防御,便是“投射”,将敌对的情感转向另一个目标。弗洛伊德的阐述是这样的:悼念和敌意这两种哀悼者对于被哀悼者的情感,都在以哀悼与满足这两种方式进行着诠释。因为这两种情感是对立的,所以一定会爆发冲突,因此会以投射和设立仪制的方式进行心理防御,来压抑这种潜意识的敌意与冲击[4]。

在这种情况之下,“哀悼”的运行是与精神病存在一致性的,在进行哀悼时,主体对于所表达哀悼的客体注定会产生身份认同。哈姆雷特在对于奥菲莉亚的哀悼中,表现的是疯狂,失去奥菲莉亚于他而言类似一种奥菲莉亚所占之位变成空洞般的洞穴,这个哀悼是针对这个洞穴的哀悼,因此哈姆雷特跳进了奥菲莉亚的墓穴。拉康在这个部分认为这是作为一种原初的菲勒斯丧失,也就是说哈姆雷特借着奥菲莉亚的死亡这个事件,产生了与本身哈姆雷特认同的欲望:母亲的欲望相反的一个形式,作为一种菲勒斯的归化,但这一次的归化可以看成一次尝试。

在前文所描述的哈姆雷特落入墓穴,也同时预示着哈姆雷特的死亡。墓地的这一场是《哈姆雷特》剧本中第一幕第五场的情节,也以此引出了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的决斗,这也是现国王克劳狄斯对于哈姆雷特的阴谋,在剧本中,哈姆雷特的死亡与这里的决斗有着直接的关系。对于哈姆雷特的这个部分,如果从主体欲望着他人的欲望这个角度去分析哈姆雷特,是并不充分的,还要从哈姆雷特具体的语言与行动中去解读,哈姆雷特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者说对于哈姆雷特来说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意义与走向,他并没有一个完善的自我,或者说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与属于自己的客体,他的主体并不稳定,哈姆雷特总是站在他人的立场来进行思考。

以剧本原文来进行理解与分析:

第四幕第四场中,哈姆雷特看到福丁布拉斯这支英勇的军队为了一块贫瘠的土地率兵出征,这令他为自己迟迟未复仇而感到羞愧:

哈姆雷特:“上帝创造下我们来,使我们能这样高谈阔论,瞻前顾后,当然要我们利用他所赋予我们的这一种能力和灵明的理智,不让它们白白废掉。”

哈姆雷特:“可是我的父亲给人残杀,我的母亲给人侮辱……我却因循隐忍,一切听其自然,看看这两万人为了博取一个空虚的名声……”

这是现国王克劳狄斯给哈姆雷特布置的第一个陷阱。可以看出哈姆雷特是站在他人立场去审视自己的,在剧中哈姆雷特遇到福丁布拉斯军队后,他所理解的便是一个军队的英勇,他看到的是他们为一个目标而忘却自身的性命的无畏,这使他无比惭愧,之后他继续进行人类行为的深思,甚至是上帝视角下的深思。方汉文先生在《哈姆雷特之谜新解》中提到拉康的后精神分析批评并认为,哈姆雷特的特点是哈姆雷特作为主体只能在能指之下进行活动,他需要给自己寻找一个结论,而真正的荣誉作为能指隐藏起来,使得哈姆雷特的客体不停地变化[4]。那也可以理解为,哈姆雷特与能指的关系,导致哈姆雷特被剥夺了原本属于他的“自己”以及他的生命,没有这个能指,哈姆雷特无法进行行动。

第二次现国王克劳狄斯对哈姆雷特布下的阴谋是要求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决斗,这场决斗是现国王克劳狄斯与雷欧提斯一同对于哈姆雷特布置的一场“陷阱”,在这场阴谋中,哈姆雷特只能说是困兽犹斗。 哈姆雷特参与进了这场看似是打赌,实则上陷阱重重的打斗。同时哈姆雷特在文中也表现出他是现国王叔父克劳狄斯打赌决斗的参与者,那么对于哈姆雷特而言,他便不是自己,甚至对于对手雷欧提斯产生了与自己(哈姆雷特)的认同感。

以剧本原文来进行理解与分析:

第五幕第二场中哈姆雷特得知赌注后表达出对于雷欧提斯的看法:

哈姆雷特:“我认为他是一個才德优异的人,他的高超的禀赋是那样稀有而罕见,说一句真心的话,除了在他的镜子里以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跟他同样的人……”

拉康认为这里出现了镜像关系,哈姆雷特在镜像下发现了与自己相似者,原文也提到了,除了在他的镜子里以外(his semblable is his mirror),这是哈姆雷特也同样带有另一个人的印记。为何哈姆雷特会将雷欧提斯带入镜像,那便是他们身上的相似性,即,都进入了现国王克劳狄斯的阴谋,在克劳狄斯的阴谋中,雷欧提斯与哈姆雷特除了是对手,也都是仇恨的被利用者,雷欧提斯想为妹妹和父亲复仇,带有复仇的性质。

5 拉康后精神分析对于哈姆雷特复仇的解读及其价值

拉康的后精神分析对于哈姆雷特复仇的研究同时在多个领域都产生了价值,对于当代文学与莎士比亚戏剧的研究有着重要的影响。也同样借由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拉康在其《欲望及对<哈姆雷特>中欲望的阐释》中削弱了弗洛伊德的泛性论,而处理成语言的结构,借由语言去进行解读人物。拉康引入了语言学的结构,将精神分析中的无意识理解为符号的现象,将人的心理与语言结合为一体。拉康将抽象的心理进行语言的直观展现,将哈姆雷特与人物关系的语言中所带有的欲望结构解析得淋漓尽致,促进了拉康后精神分析学的阶段性发展。在拉康精神分析的视角下,“哈姆雷特”这个人物形象显得更加生动鲜活,在讨论戏剧的剧情发展之外,语言的分析使哈姆雷特的形象更加带有血肉与深度。

引用

[1] 陈越.欲望及对《哈姆雷特》中欲望的阐释(连载)[J].世界电影,1996(3)166-187.

[2]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M].朱生豪,译.北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19,121,233,239,253,37,39,189,191,247,175,37,39,349,360,377,297,299,

[3] 方汉文.哈姆雷特之谜新解:拉康的后精神分析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2001(1):1-6. DOI:10.3969/j.issn.1003- 7519.2001.01.001.

[4] 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M].长春:长春出版社,1998,61-62.

作者简介:朱筠舟(1997—),女,北京人,硕士研究生,心理治疗师,毕业于伦敦玛丽女王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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