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幼稚
你对中式审美的印象是空谷幽兰的简淡还是繁花似锦的雍容?今天我们从山水画入手,给大家介绍两位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元四家中的倪瓒、王蒙,他们用不同的笔触为中国美术史带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巅峰审美。
萧疏倪瓒
元代有这么一位艺术家,他会让仆人给家里的梧桐树洗澡;他爱喝茶,让仆人去挑水,回来后他说只能喝前面那桶,后面那桶可能被仆人的五谷之气污染,只能拿来泡脚;他还给茅厕建了一个高台,在底下填上土,再铺上鹅毛,让鹅毛可以第一时间飘起来遮住秽物。这就是元四家之一倪瓒,一位重度洁癖患者。
倪瓒本来是一位富家公子,但是还没到而立之年,家中原来的顶梁柱相继去世,理事管家的担子就落到了这位未经世事的公子肩上,他自然是理不出头绪的。想管理,实在无法招架;想逃避,又舍不下祖宗的家业。在生命的最后二十年,这位公子浪迹太湖一带。当时又是元代末年,世道混乱,四处揭竿起义,他远离家乡恐怕不是逍遥江湖,而是在且进且退间的无奈游离。
这位公子在艺术史上也是特立独行的一位。他晚年的作品《容膝斋图》画面实在简单冷僻,寥寥几笔,画了一个淡淡的水岸,一方孤单的小亭,那就是倪瓒题的容膝斋。说小亭孤单,是因为他的画里没有人。中国山水画的传统是要画人的,天人相依,是文人山水追求的境界,但是倪瓒偏不。三十五岁以后,他几乎不再画人了。有人问他,为什么画中无人,他说“天地间安有人在!”倪瓒不喜欢画人,大概因为很少有他觉得值得入画的人,那还不如就画个白茫茫的大地,干净、舒朗、可爱。
比起《容膝斋图》,我更偏爱他的《六君子图》,这是连亭子都没有的寂寥。画上这六棵树真的是没什么生机盎然,也谈不上遒劲老辣。据说这六棵树是松、柏、樟、楠、槐、榆,代表若干种品格。但我就单纯地喜欢它们的荒凉、萧索、不经意。没有人的痕迹,就说不清这几棵树长在什么时候,也许是一百年前,也许是一万年后,沧海桑田,它们就以树的本真形式永远地存在着。看倪瓒的画,让人仿佛把自己也忘记了。
繁华王蒙
元四家中的另一位王蒙,他洋洋洒洒的笔墨简直铺陈了一个山水宇宙。如果看惯了倪瓒的作品,猛地看一眼王蒙,大概下意识会闭眼,还有人这样画山水啊?!说好的留白呢?
王蒙的家乡吴兴有一座卞山,他便画了一幅《青卞隐居图》。卞山高耸,山间一线泉水流下,水流二分,一股淌到几座山居的小屋前,屋里一人闲坐。另一线汇聚到小潭又继续沿着石缝流到山下,在山脚大树下可以遇到一人持杖步行于山间小径,可能是要前往小屋拜访朋友。这真是山水的大观世界啊,有高山有清泉,有山岚有密林,最重要的是有天人相依的境界。王蒙用他细腻的笔触把山水的触感都展现出来了,毛茸茸的,湿漉漉的,好像能摸到小草,好像能听到鸟叫,好像能吹到山风。如果说倪瓒的萧疏让人忘记自己,那王蒙的泼洒简直就让人恨不得走到画里,也去爬爬山,感受山石上青苔的湿度;也去涉涉水,听到水流潺潺;最想去屋子里坐坐,跟古人一起品品茶吹吹风。我也好喜欢王蒙的繁呀,有意思的是在细节之处,处处可品味,这真是一座可望可居可游的卞山。
除了这幅《青卞隐居图》,王蒙的《葛稚川移居图》《具区林屋图》更是在繁密中加上了丰富的色彩,更是一片密密实实,丰富得让人喘不过气。
從他的作品上其实可以感受到他跟倪瓒完全不同的人生态度。他是一个有入仕情怀的文人,在仕途上他几隐几出,对人间烟火有着深深的眷恋。所以在他的笔下看到了一个热闹的世界。当然这片山水也不完全是人间繁华的映射。元末的混沌也让王蒙对于山水的处理上有更加不明朗的倾向。这就是王蒙的山水,实在的,丰富的,甚至是动荡的,失控的。
王蒙比倪瓒小七岁,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你猜猜倪瓒怎么评价王蒙?倪瓒会不喜欢王蒙这样积极入世的人吗?恰恰相反,倪瓒称赞王蒙说:“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你看,极简派与繁密派,并不是矛盾对立,倪瓒和王蒙用他们各自的极致审美为美术史留下了两座不朽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