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万三筒
两年前,我家楼下开了一家小书店。开业时,我去凑热闹,30多平方米一览无余,进门是水吧,提供咖啡和小零食;左边立着几排书架,嵌入墙体的黑板上写着“月度畅销书单”;右边摆着三张小圆桌和几把椅子,略显局促。
我匆匆扫视了一遍图书,总体印象是平淡无奇,内容大多是通俗小说、儿童文学、健康养生等。店员小何见我对着某本塑封的图书发呆,热情地替我拆开试读。我拗不过她的好意,翻了两页就塞回书架,“只看不买”竟然没有得到鄙夷的白眼。我回去跟家人说:“那家书店迟早倒闭,一是人‘傻,二是选书没有深度。”
然而,我的预言至今没有成真,那家书店就像画在墙上的绿叶,任凭风吹雨打,都不见凋零。
小何不到30岁,一张娃娃脸充满了朝气,利落地梳着高马尾。她像只蝴蝶轻盈地穿梭于书店各个角落,从图书入库、整理書架,到制作饮品、结账清扫,“一人店”的工作量大到超出想象。跟我熟悉后,她害羞地表示“男朋友才是这家书店的老板,所以工资不高也能接受”,又孩子气地挡住屏幕说:“你可别偷看营业额,这是商业机密。”我满脸问号,不禁暗想:“我又不瞎,每小时人流量不过1到2人。”
工作日的白天,我这样的闲人占据了“半壁江山”,特征是穿着不修边幅,素颜坦坦荡荡。我们会点上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再把所有样书翻个遍,尽情享受免费的空调、桌椅和网络。只有时间长了,才会怀着一丝愧疚,从打折的书里挑一本结账。
到下午4点,书店迎来一波人流高峰,放学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涌入。一个戴眼镜的小孩喊道:“阿姨,给我找一本三年级的练习册。”话音刚落,“我要一份炸鸡块”,另一个胖男孩盯着菜单不断补充,“再做个华夫饼”。空隙间又有细细的童音猛地插入:“这个书签好好看,多少钱?”面对这一连串的要求,小何早已见怪不怪,先从书架上麻利地抽出练习册,把鸡块扔进沸腾的油锅,又往模具里倒入调制好的饼酱,嘴里机械地回应:“这个5块一包!”
突然,一个老奶奶推开店门,喊着:“小何,有没有酱油?”我严重怀疑她误把书店看成杂货店,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小何“嗯”了一声,掏出个黑瓶子,双方皆大欢喜。我注意到吧台内侧的货架简直是个百宝箱,调味品、文具、饮料、薯片,应有尽有。小何向我尴尬地挤挤眼,大概想说:“看吧,这就是生存的代价。”
临近打烊,书店又恢复了宁静,此刻外面下起了大雨。小何从架子上拿出一本儿童绘本,封面上有只露出龅牙的卡通老鼠。环顾四周,只剩下我一人。小何略带歉意地说:“这是本月亲子阅读活动要读的书,看来你是唯一的听众。”
她神情专注,语调抑扬顿挫,又带点儿湖南口音,听得我忍不住发笑。小何也忍得很辛苦,读完才扑哧一笑:“对着大人读绘本,实在有点奇怪。”我回答:“做一个人的观众,更加需要勇气。”
一起阅读很容易增进感情,我渐渐打开话题,说起了开书店的梦想。“你想想就算了,千万别冲动。”小何指了指货架说,“在现实面前,情怀特别无力。开门就要盈利,除非是玩票。”
小何给我端来一盘华夫饼。只见深蓝色的碟子上错落地摆放着网格花纹状的烤饼,上面挤满了绵密的奶油。小何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这就是本店最赚钱的商品。”
(胡翰荐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