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楠
抗战期间,广西处于祖国的西南大后方,拥有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西南剧展对内是激励民心,鼓舞士气;对外是扩大中国抗战戏剧运动的国际舆论声量。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要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的武器。[1]从传播内容上看,作为战时宣传工具的西南剧展,它涵盖的戏剧主题广泛丰富,不仅揭露日军残暴罪行、联合统一战线,还号召民众捐款募资、讽刺国民党消极抗战。从传播形式看,打造流动的戏剧队伍、戏剧团西南多省巡回表演,扩大传播范围;开展戏剧资料大会,陈列戏剧文稿、海报、剧照等静态资料,直观有力地进行战时宣传,增强文化符号认同。媒体上的西南剧展也不容小觑,以《新华日报》为主的国内众多媒体刊登西南剧展的预热报道多达30余次,报道主题涉及戏剧运动开幕详情、桂林戏剧界的戏剧工作大会、剧展节目全部排定等。经过媒体的助力,西南剧展在大后方打造了第一轮的舆论场,甚至国外戏剧人都对该戏剧运动进行了关注和报道。“这次剧展能集半个中国的戏剧团体于一地,在中国史上可以说是伟大创举。”[2]西南剧展在大后方产生了强烈的影响,也坚定了文艺战线同军事战斗要联合统一的目标。抗战戏剧中带有的政治信号、革命意味与艺术价值,被众多展演的剧目保留和传承下来,在当代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当前关于“西南剧展与战时宣传”这一专题的学术研究十分稀少,涉及该主题的专著、文章也较少。其中围绕着西南剧展影响比较大的有从史学角度肯定西南剧展地位的《论“西南剧展”的成就和意义》、吴立德与邓小飞合作撰写的《国统区抗日进步演剧活动的空前大检阅——1994年西南剧展》、王银波和谭眈合作撰写的《西南剧展是抗战剧运的最后一个高潮》等;罗天的《试论西南剧展的文化感召力》从文化角度探讨西南剧展的文化感召力,但鲜有从传播学、战时宣传角度出发的研究。本文试图从战时宣传与动员的角度,将西南剧展运动理解为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大后方的以战争动员为目的的文化运动,分析西南剧展这场戏剧运动背后的组织传播方式、传播方法,以此加深对战时宣传理论的理解和认识。
抗战戏剧在抗日时期作为十分有力的宣传工具,发挥着重要的社会功能。包括广西所处的整个大后方,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实现了戏剧服务于抗战、文艺服务于抗战的目标。持续三个月的西南剧展戏剧运动,打破了固有的戏剧传播形式,通过流动的街头剧巡演建立戏剧传播场景,增加与观众的互动;利用欧阳予倩等戏剧界的意见领袖,逐步打通官方和民间的对话空间;结合静态图像等可视化信息,全面推进戏剧传播形式的创新;动静兼具的戏剧传播形式为西南剧展的整体推进搭建了较为合理的布局。
流动的戏剧演出有效推动了场景化传播的实现,增加了与观众的互动。西南剧展期间的戏剧演出通过建立针对性的戏剧传播场景,让现场观看戏剧演出的观众和戏剧信息之间产生一种新的连接,营造出一种戏剧现场沉浸式参与感。常见的演出形式是剧中演员在开场前隐藏在观众人群中,待到剧情跌宕起伏时,找准机会上场,将戏剧发展与现场观众的反应紧密结合,给观众身临其境的感觉。在演出“放下你的鞭子”时,老汉暴怒拿起鞭子要抽打女儿,这时预先安排在观众里扮演青年工人的演员从人群中跳出来制止老汉,夺走鞭子,将老汉推倒在地,这样的情节设置和演出方式平复了现场观众当时异常愤怒的情绪。
西南剧展期间的广西桂林街头,是充满斗争的公共领域,主要围绕着平民群体和民间舆论场进行戏剧传播与动员。抗战时期戏剧运动最应动员的目标对象,是在中国社会占比最高的平民群体,即长期生活在农村地区的百姓。无论是小规模的图书馆、书院,还是开放的广场、田间地头,都是戏剧发挥战时宣传动员效果的绝佳场地。与报刊、书籍、宣传册不同,大部分的戏剧演出迎合了受教育程度低人群的娱乐需要和精神需要,在动员过程中更容易实现宣传动员的目标。
“街头剧”通常在城镇乡村的街头、广场、田间等处演出,是抗战时期十分流行的戏剧表演形式。故事性强的剧情、主题兼具政治性、煽动性、演出灵活,不受舞台和剧场条件的限制,时效性极强,紧跟前线战争的重大事件。[3]
同时,在中国共产党的指引下,戏剧演出也依照游击战模式采取“戏剧游击战”,配合当时的作战环境深入广大农村地区及抗战前线。街头剧将演出和百姓相融合,以个体带动群体,给民众带来了极强的戏剧参与感和体验感。
武汉与上海等城市的沦陷,使得国内大批知识分子、文化艺术人士一路南迁,退居祖国大后方。聚集在广西的艺术人士通过集中创作、相互交流、开办学校与巡回展演等方式保存自身实力,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行业意见领袖来到此地。大批从事文化艺术事业的知识分子,促进了广西文化艺术事业的繁荣发展,使桂林一时声名大噪,并得名“抗战文化城”。党史曾有记录:这一时期文艺活动家欧阳予倩、田汉、夏衍、熊佛西等人士在桂林文化城,他们共同筹备和主持了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为抗战戏剧运动的开展提供了诸多思路和作品。
意见领袖是指活跃在人际传播中,能为他人提供信息、观点和建议,并对他人产生影响的人。[4]欧阳予倩等人在戏剧界有很重要的发言权和影响力,在文化艺术信息匮乏的艰苦抗战时代,他们是广大人群中较多接触文化艺术信息的重要角色,并将经过自己理解加工的艺术作品传播给其他受众。他们介入了大后方的文化艺术传播过程,加快了艺术传播尤其是戏剧传播的速度并扩大了戏剧在抗战中的影响力。引发了一系列戏剧人士参与到西南剧展运动中。据不完全统计,剧展运动期间,不少于10个抗敌演剧队、4个抗敌宣传队、1个孩子剧团来到桂林演出。[5]欧阳予倩等人向各个省份召集演出团队,使得这些优秀的演剧队伍汇集桂林,开展战时移动戏剧演出,创造了规模空前的抗日救亡宣传运动。随着西南剧展的结束,剧团并没有立即撤离,据话剧史料记载,最后常驻广西地区的演出团体有18个。他们主要集中在桂林、柳州,给西南各省份的民众进行戏剧会演,形成了规模较大的抗日民族文艺战线。
本雅明认为,技术使艺术意向可大量复制,进而影响和动员民众。但是戏剧不是机械艺术,没办法和电视电影一样大量复制,但能通过同款海报、漫画、剧照等一系列的意向来完成延伸性的机械复制,产生对人心理和精神的强化和暗示。战时戏剧同款油画《青纱帐里》描绘了前线战斗的场面,整幅油画构图明确、充满张力、人物古铜色、光影明暗对比强烈,洋溢着激昂的英雄主义情调。司徒乔的油画《放下你的鞭子》也是以抗战期间著名的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进行设计的,该作品自面世后便被复制成了很多海报和小漫画册供群众观看。战时绘画作品往往要具备刺激性和煽动性,能通过一系列反映社会现实、符合当下需求、引发群众同仇敌忾心理的绘画作品,在大后方发挥动员作用。
在炮火连天的岁月,文艺是一支不容忽视的战斗力量。每一部艺术作品,都是宣传抗战、鼓舞士气、唤醒民众的重要武器。文艺工作者支持“文艺作为战时宣传的工具”,很快形成了文艺服务于军事、文艺服务于抗战的共识。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下,抗战文艺俨然成为“国防文艺”。
拉斯韦尔在《世界大战中的宣传技巧》中提到“辱骂法”,指给某类人群、事件、观念贴上一种不好的标签,或负面印象,使受众不经思考就谴责或拒绝它。[6]战时戏剧深深植根于抗战时代的土壤,在选题上会紧紧契合受众的抗日心理,通过强烈的言辞表达揭露敌人的罪行,感染受众。抗日期间众多戏剧作品都巧妙地通过这种方式来达到战时宣传的目的。例如抗日戏剧作品《放下你的鞭子》中的台词:“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杀人放火是真凶,杀人放火是真凶。”[7]这部街头剧愤怒地控诉了日本帝国主义的罪行,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令民众们深受震撼。此外,西南剧展的会歌,歌曲的传唱度不亚于后期出现的“胜利进行曲”,其战斗性的歌词在剧展开幕之初就引发了轰动。“日寇逞猖狂,干戈动八方;民族命运在顷刻,生死搏存亡。敌骑依然遍野,家国依旧沦丧;磨砺刀枪,把法西斯埋葬。”[8]从歌词里我们能体会到反法西斯的意志、日寇的罪行以及中国将士的英勇。
“平民百姓法”战时宣传手段即传播者对外公开宣传自己的观点是属于社会全员的,是普通老百姓的想法,以此来获取更多范围的信任和群体认同,令受众相信传播者的初衷是好的。农村地区群众、知识分子、伤兵群体、医疗团队、妇女团、儿童军等都是抗战时期最初响应动员的社会群体,戏剧作品内容也以服务前线士兵、知识分子的觉醒、激励伤病、落伍兵、特种任务兵为主要题材导向。西南剧展中很多作品都以普通民众为原型进行角色刻画,以戏剧《法西斯细菌》为例,作品中出现的人物被迫离开自己的实验室、课堂、书屋、转向杀戮的战场。[9]投笔从戎的知识分子在国家危难之际,偏离自己的人生方向,继而为国家为民族抗战奉献自我。戏剧作品《救护车里的血》《第五重伤室》《护士的一日》不仅描写士兵英勇的故事,同时也描绘了部队存在的赌博成风、内部互殴等问题。这样的情节设置深深刺痛了观看戏剧的伤兵群体,对于后期军人纪律内部整顿与作风整改提供了很多思路。抗战戏剧通过大规模的巡回展演、亲身经历者的口述,以及戏剧化处理和苦难艺术创作加深了民众的集体记忆。这样的戏剧叙事成功地打造了一种“共同经历”,在戏剧舞台上,苦难和伤痛不仅被戏剧作品文本化的书写,而且日复一日地在集体社会中被大量复制上演。无论是全民抗战的历史记忆还是群体认同的形成,都不单单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它会受到社会各类因素的助推,抗战戏剧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以救亡团体、表演剧团、报纸媒体、华人华侨组织、观演群众为代表的社会各界人士,通过抗战戏剧的义演、巡演、街头剧展演进行公开募捐。募捐项目包括钱款、寒衣、鞋袜等。因为爱国人士和戏剧名人的持续动员,不少群众自愿加入民间自卫队,配合正规军作战。在广西地区,妇女也参与了盘查与放哨工作。相关资料显示,1944年边区妇女看护队有8000余人、缝衣队有5700余人、洗衣队有4160余人,为抗战士兵提供了重要的后勤支持。抗战戏剧的演出在保留中华民族记忆、激发民众爱国热情、宣传抗战文化精神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也强化了全体民众对国家民族的认同感。根据《南洋联合早报》报道,知名话剧界演员王莹女士奔赴国外新加坡等地进行募捐,深受当地华人华侨的欢迎和支持,南洋之行成功募捐到了3000万美金用于支援抗战,王莹更是被当地报刊评为“时代的英雄儿女”。这次海外戏剧展演是我国抗战史上较为成功的一次海外宣传案例。
西南剧展作为大后方抗战戏剧运动的重要构成,起到了重要的战时宣传与社会动员功能。此外,它展示了我国抗战文化的魅力,获得了国内国际舆论的高度评价,储备了一大批文化艺术领域骨干,给新中国的文艺建设事业积累了不少优秀作品素材。西南剧展传递出的抗日精神和文化认同,一直得以保留传承,时至今日仍在延续。西南剧展的文化精神与现象既是区域的也是全国的,尤其在引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坚定文化自信、助推当地文旅经济发展方面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