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萍
父亲的主业是一名铁匠。在四溅的火光星子和叮叮当当的和声里,娴熟地使用十几种工具,精心锻造出各式各样的厨具和农具,周边方圆百里的农户都是他忠实的客户。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学会的这门手艺,从我记事时起他就在忙着这门活计。印象深刻的是他经常赴县城采购燃煤,母亲便在家准备一大桌丰盛的晚餐,等待着父亲和他的搭档归来。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母亲焦急地在村头不住地张望,直到那辆装载得像小山似的拖拉机轰隆隆地出现在村头,母亲的担忧才瞬间飘散。
父亲的次业是一名木匠。邻里周边谁家有老人去世了,父亲便第一时间接到通知赶去制作棺木。父亲通宵达旦地工作,我牵着母亲的衣角也跟去凑个热闹,磕了头后便被母亲一把拉进厨房,也不问我乐不乐意就夹一筷子青菜塞到我口里,说吃了就会保佑我一辈子清清洁洁。
父亲有一间专门制作木器活的工作室。他常常一边兴致勃勃地收听着广播,一边尽情享受着他的劳作。墨线用力拉起回弹,锯子切割抛撒出柔软的细沫,刨子在木头上推出一串串薄薄的卷花,各式各样的作品陆续完工,家里的桌椅、板凳、衣柜,甚至糧仓都是父亲制作的。父亲的代表作是我家的鸡笼。靠院子墙边垒起半米高的地台,上面是4米开外的笼体,等间距地嵌着袖珍型的带插销的双开门,再上面一层是一字摆开的母鸡产蛋区,到家做客的人没有一个不夸赞父亲的细致。
父亲还是一名篾匠。之所以没有把这门手艺归于其业务,是因为父亲不像叔叔们靠着这个贴补家用,完全是自产自用。父亲在我家房屋旁、池塘边种满了竹子,其苍翠挺拔的身姿,和冬雪覆盖在道路两边形成的长长拱门,把我们的村子装点成万种风情的模样。闲暇时父亲砍几十棵竹子,用篾刀将竹竿青色的表皮快速削去,劈成宽窄不等的竹条,打磨成需要的厚度,然后就看见柔软的枝条在他手中跳跃着撒着欢,编制的各种型号的菜篓、箩筐、筛子应有尽有。父亲编制的大型簸箕足有两三米长,母亲用两张长条板凳支在菜园里,用来晾晒淘洗干净的小麦和煮熟的糯米。
父亲天赋异禀,还在家里编制渔网。临近腊月三十的时候,他便和村子里的壮劳力撑一叶小舟划到池塘中央,用力洒开偌大的渔网,一收网,一堆养了一年的肥鱼就在里面挣扎着乱蹦乱跳。捞上的鱼儿大小搭配着被分成几等分,各家拎着自己的一份欢天喜地地准备着回家过年了。
父亲的视力急剧下降,60岁左右便不再操持主业,主要居家摆弄一些小玩意。不知从哪儿收拾来一堆不能使用的门锁和散了架子的坏伞。他仰仗一把锉刀,把废掉的钥匙反复重新打磨,配置成一套套完整的锁具。父亲变废为宝,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将其出售给周边需要的人,他很有成就感并乐享其中。父亲还会爆米花。被柴火熏得黑乎乎的炉子,旁边装着钟表可以观看时间,父亲握着手柄在焰火上轻轻翻滚,等时间一到,父亲掀开炉盖和脚踩阀门的一瞬间,小孩们便吓得远远地跑开,那“轰”的一声巨响至今还记忆犹新。
父亲的一生,乐善好施,聪慧过人,他是我们儿女心中永远的骄傲!带着眼镜、酌着小酒的父亲,忙碌的身影永远定格在75岁,岁月的年轮回不到原点,只有老屋院子后的大树,还存留着我们曾经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