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庆
水果店外墙上写了个大大的“拆”字,“拆”字外面画了道白圈。按城建规划,这一侧的房子都要拆,两人在将拆未拆的屋子里开了卖水果的店子。因为有那个醒目的“拆”字,房屋仿佛摇摇欲坠,一副随时垮塌散架的样子。门口马路上,隔不多远有斑马线,店子是临时性的,又没个店名,便顺嘴叫了斑马水果店。
男店主长得憨厚结实,女店主有几分姿色,眉眼清秀。两人都健壮,单看外表不知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男店主口口声声说,再过几个月,房子就要拆了,店子开不下去,所以我们店里的水果都是平价销售。
有顾客挑架子上的柚子,他拦着说,“这柚子质量不好,里面都干了,正准备退货,这个是不卖的。”顾客都说店主厚道,价格公道,不像马路对面新小区门口那家水果店,那家太注重包装,声称只卖高档水果,价格超贵,动不动说是从国外进口的,鬼知道。
店主和顾客一起看马路对面,崭新的高楼直插云霄,保安身穿制服,守在小区入口,新开张的水果店门口摆满花篮,花篮上挂着鲜艳的缎带。
女店主幽幽地说,“反正我跟他们卖的水果都是一样的,都是从青山批发市场进的货,谁还不知道谁。”
明知道顾客要买柚子,自己说水分不好,里面干了,不卖,这为他们赢得了口碑。进货渠道一样,对面小区店子高级,价格就贵,凭什么?顾客们都觉得这两人实诚,守规矩,不乱来,说话也讲道理,就都到这儿来买水果。
忙忙碌碌中,进来了一个背双肩包的年轻男子。一开始,青年男子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店主注意。
他无所事事地打量着那些顾客,然后买了三四斤橘子,橘子是水果里的便宜货。
男子跟女店主说,“我能在门口坐会吗?”
“可以呀。”
他从屋子角落搬出小板凳,坐在门口,卸下双肩包,倚靠在墙上,独自剥着橘子吃。他戴眼镜,有些疲惫,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远的路。店主人后来才注意到他,不像是普通顾客,他眼珠发黄,眼睛在镜片后面大大地瞪着。在顾客比较少的时候,男店主向女店主使了个眼色,正好女店主也在给男店主使眼色,他们心里同时在犯嘀咕,他想干什么。
中午,店子里沉寂下来,没顾客,都回家吃饭去了,店主人也叫了盒饭,正无聊地等外卖。这时,那男子开始跟他们搭讪。他穿着夹克,夹克领子竖着。男店主心里盘算,他看上去像是个不怀好意的侦探,或者像个志得意满的讨债者。女店主心里也在盘算,她认为他是个寻医问药者,一个远道而来身患奇怪疾病的病人,或是受人之托,到处打探什么消息的访客。不管两个店主人怎么想他,要不了一会,他们就会知道他是谁。他向他们讨水喝,从双肩包里取出一只玻璃杯,杯里放着茶叶,杯底还有一层凉水浸泡着茶叶,已经发黄。女店主从吧台后面取出保温壶,给他倒了杯水,他啜饮着,指着马路对面说,“那家水果店叫天堂水果店吧。”
男店主回答说,“是,你眼神可真好。”
“不是我眼神好,是我刚从那边过来,看到了他们店子,所以知道店名。店子装修得可不赖,金碧辉煌,真像是天堂。”
女店主撇了撇嘴,“那么好的装修,最终羊毛还是得出在羊身上。”
他怀疑地看了看女店主,“同行是冤家,你说这话对吗?”
女店主心中疑惑,他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哪里不对劲,“我们不说同行坏话。”
男子又说,“天堂水果店的女店员打扮得像模特儿,走路像模特儿走秀。跟顾客说话,也像是演职人员正在应聘,不像是在回答顾客,倒像是在回答考官的话。至于男店员,打扮得更像是大酒店的高级侍者,只是没戴领结。”
有点不同寻常,男店主提高了警惕,他这样说话明显带有恶意。“他们刚开业,自然和我们不同。”
“什么样的店子,自然有什么样的店员。”女店主也说。
“我没有指责他们的意思。”男子说,“你们吃得不错啊。”他看到刚送来的外卖,有鸡腿和手撕大排骨,还有蔬菜。
“你呢?你不吃饭吗?”男店主问。
“我等会再吃。”他说。刚买的橘子快吃完了,他一定很饿,真像是从事传销的人,一个走门串户销售文具或家用运动器材的人,女店主想得比较多,忍不住胡乱猜测。
“那个店子可能会继续开下去。”
“人家当然会开下去。”男店主说。
“他们销售的水果都是高档水果,许多品种都是从国外进口的,价格昂贵。”
“新店子,又开在新小区门口,多半都是这样。”
男子不接话,只管自顾自接着说下去,“然后,天堂水果店将推出会员制。会员制或俱乐部制,意思是一样的,成为会员可以得到一张会员卡,会员卡每次买水果都有优惠,优惠折扣与预存款多少挂钩。预存一千元是三星客户,八点九折,预存三千元成为五星客户,七点九折,预存五千元是白金客户,五点九折,预存一万元或一万元以上是天堂客户,四折,最多可达到三折。”
听到这里,他们不禁心惊肉跳。
“你也是做生意的吧?”男店主问道。
他没有回答男店主,女店主说,“你在帮他们策划。”
“我没有帮他们策划。”男子狡诈地说道,“新小区里的人一开始不为所动,渐渐受到了鼓动,那些拿到低折扣的人喜气洋洋,店员拉着每个路过的人宣传,极具诱惑力。来办会员卡,存预存款的人越来越多,水果总是要吃的,总是要买的,三折的折扣多低啊,几乎就是白送。”
他们已经很不耐烦,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让他们讨厌。
“你为什么对我们说这些?全是没影的事,如同空中楼阁。”
“对,都是没影的事,不是现在发生的事,而是随后将要发生的事,算我多嘴。”他拍了拍手,从那张小矮凳站起身。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买水果,买完后又都走了,他们并没有忘记他,他还没有走开,他为什么不走开?
他继续在门口说道,“办会员卡的人多了,尤其是白金卡和天堂卡,折扣大诱惑就大,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办过了。有天晚上,天堂水果店的人突然不见了,店主消失了。早上,小区的人从水果店门口经过,发现大门紧闭,到了下午,店门还没开。打算买水果的人走近来看,以为门口挂着告示,也没有。此时依然没有人感到奇怪,都以为店里的人生病了,或是有事外出,明天就会继续开门。但是到了第二天,店门依然紧闭,人们这才有了警觉,打店主电话,却发现打不通了,微信也联系不上。大家猛然醒悟,店主跑路了,办了会员卡的人熙熙攘攘聚在天堂水果店门口,这才发现办了会员卡的人很多。他们都是受骗者,找到小区物业的人,再把店子房东找过来,房东说开店的人租了我房子,说是先租三个月,租金都交满了。有人问,有多长时间了?房东说三个月快到了。另有人说,纠缠这些细节干什么?他显然跑路了,是计划好了的,目的就是骗大家。物业公司其实也解决不了问题,鼓励大家报警。警察来了,然后做了登记,但是警察表示,这样的案子比较多,等以后破案了,看能不能弥补大家的损失。警察在现场普及防范骗子的知识,告诉大家,天上不会掉馅饼,不要有贪便宜心态。这时候,现场那些受骗的人将会想起你们。”
“为什么会想起我们?”男店主摊开两只手,脸已变色,非常难看。
女店主厉声说道,“你是不是不安好心?”
他低下头,有些自责地搓着自己的手,“因为在那之前,有些人有时候也会偶尔到你们这里来买水果。提到他们正在办会员卡的时候,你们曾经发出过预警,警告他们,你们当时说的话和后来警察说的话是一样的。你们对那些买水果的人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不要贪小便宜,买东西还是讲究一分钱一分货。”
“我们这样说过吗?”他们无辜地看着他,“难道我们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望着对面的天堂水果店,忧伤地说道,“你们不是这样说过,而是将会这样说,你们也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想在他们心中留下美好诚实的印象。”
“你的意思是我们故意讨好那些人?”
“我也得出去吃饭了,吃了这么多橘子,还是肚子饿,我得走了。我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他果真走了,背着双肩包。男店主跟出门外,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回来对女店主说,“他像个无家可归者。”
晚上,他们回到出租屋里,重新说起这个不速之客,女店主说,“我觉得他不像个无家可归者,倒像是工厂里的下岗职工。”
“不管是什么人,他的动机很可疑,他一定了解我们的底细。”
“我怀疑他在讹诈我们。”
“我也认为他了解我们的底细,他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们,但是不知道他到底了解多少。”男店主说。
“也不一定是在讹诈我们,他会不会选择报警?”
“不会,如果选择报警,他不会费这么大力气,费这么大周折。”
“他不是说明天还要来吗,他来干什么?”
“可能先是讹诈,讹诈不成,然后再报警。”
“大概是这样,算一下吧,我们能承受他多大数额的讹诈?”
“你的意思是付钱给他?给封口费?”
“还有别的办法吗?”
“可是,如果他狮子大开口,要的钱很多呢?或者这次得手了,以后继续讹诈,那怎么办?会不会成为无底洞?”
“他是那样的人吗?”
“谁知道,从外貌上看不出来,他不大像是罪犯。”
“你觉得罪犯可以从外貌上看出来吗?”
他们相互审视对方,看了很久,然后两人又一同站在镜子面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转而又盯着镜子里的对方。
“怎么可能?”
“那么,我要不要想办法做掉他?”男店主做了个他们都懂的手势。
“还没到那一步,”女店主厌恶地皱了皱眉,“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搅乱我们平静的生活?我们已经收手了,归隐了,再也不会干那种事情,我们打定主意做个老实巴交的水果摊贩,以此了却余生。”
“是啊,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武汉那一单是最后一单生意,我们从此不再干那种营生?”
“我们是不是已经商量好了?”
“是商量好了,我们发过誓,金盆洗手,这个人为什么出现?他只能有一个目的。”
“我们要不要逃走,就此消失?”
“店子里那些水果怎么办?不能就这样逃走,他不是说明天还要来吗,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先拖住他,再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比如他要的钱数太多,再逃走也不迟。”女店主警告说,“你千万不要想着做掉他,想都不要想。”
睡到半夜,女店主突然醒来了,她发现男店主压根没睡着,然后问他,“那个人怎么会找到我们呢?”
男店主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上午十点钟,那男子又出现了,又买了几斤橘子,坐在屋檐下,跟昨天一样继续剥橘子吃。他身上那个双肩包还是背着,他把包卸下来,放在墙边,从双肩包里拿出茶杯,要了一杯水。
他说,“看着马路对面,看着天堂水果店,那是个多好的店子啊,做水果店子真是再好不过的位置,比你们斑马水果店的位置好多了。那些人卷款逃走了,受骗的业主过段时间也渐渐平复了,生活还要继续,还要继续再做别的事情。没多久,你们租下那套房子,把你们的水果店开到那里去。那些受骗的人在天堂水果店消失后,大多到这里来买水果,你们诚实厚道,价格也公平合理。之前你们还曾警示过他们不要贪图便宜,所以大家都信任你们。”
男店主觉得有人在拿刀子抵着他,他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扼住这个人的喉咙,让他马上住嘴。
女店主却说,“你让他说。”
男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喃喃着说,“你们的生意更火爆,以质量和价格赢得了人心。两个月后,不对,应该是两个半月或三个月后,你们也推出新举措。也做会员制,这是商业趋势,回避不了,但是你们的会员卡预存和从前那帮骗子不一样,他们是打折,你们不是这样,而是存一送一。更简单,更直接,比如存入一千元,会员卡上的余额显示直接是二千元,你们也鼓励多存,比如存入一万元,余额将显示为二万五千元。
“你在暗示我们和那帮骗子一样,那些人,他们是傻子吗?会重蹈覆辙吗?”
“我思来想去,”男子说,“最美妙的地方,也是最鼓舞人心的地方,恰恰就在这里。古人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对了,这是古人说的吗?刚落下炮弹的弹坑里,不会再落下第二颗炮弹,不是还有个西方谚语吗,说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恰恰是人在栽跟头的地方更容易栽跟斗,在落下第一颗炮弹的弹坑里,可以再落下第二颗炮弹,人也恰恰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
“这一点毫无疑问。”男店主终于松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听不懂。”
女店主也说,“我们看错你了,你大概是读过大学的人。”
他突然显得很凄惨,“我确实读过大学,这也是我丢人的地方。你们曾经苦口婆心地警告他们,不要贪便宜,但他们还会继续贪便宜,并被你们诚实的面孔所蒙蔽,存入10000 元,卡上余额就有了25000 元,这便宜太大了,总有人进来。受过骗的人不相信你们会骗人,有第二次进来的人,总之更多人进来,到底有多少人,我将无法知晓。接下来的事情更顺理成章,你们也会在某天夜里跑路,逃走。那些人再次找物业公司和房东理论,再次报警,在警方登记时,你们两人早已逃之夭夭,去了另一座城市。”
“你在编无聊的故事。”男店主说。
女店主也说,“你在诽谤我们。”
“你到斑马水果店来,就是为了对我们说这些吗?我可以抽你。”男店主十分强壮,真要打起来,男子不是他对手,况且男店主手上还握着水果刀,“你知道你都对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男子说,“你们其实比我更清楚,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从昨天到今天,说来说去,我并不是要说在这里即将发生的故事,而是在重述,重述在武汉已经发生过的故事。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啊,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找到你们。到了这座城市,我没有马上惊动你们,而是先安顿下来,观察了一个星期,这才出现在店子里。”
“难怪你看着有些面熟。”
“既然你已经找到我们了,”女店主说,“那么请开出你的条件。”
“你也预存了钱吗?”
“这个还用问吗?我的名字是——”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男店主问女店主,“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女店主问男店主,“你记得吗?”
“我好像有些印象。”
“我也有印象。”
“我是受骗人,受害者。”
男店主再次给他倒了杯水,很和气地说,“我们可以把你的钱退给你。”
“如果可以的话,”女店主补充说,“还可以多给你一些钱,你看上去是个善良的人,一个真诚的人,我们愿意帮你,把你的损失补回来。其他人哪怕报警,损失也补不回来,我们愿意解决你的问题,其他人的问题我们不解决。”
男子沉默着,沉默了好半天。
“你没有报警吧?”男店主不安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报警?”他反问道。
“可是你找到了我们,这么说你还是有能力,我毫不夸张地说,一般人要找到我们几乎不可能。”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在寻找过程中,我才深知你们逃脱躲避的技巧有多么厉害,你们太善于声东击西,也太善于掩藏行踪。”
“但你还是找到了我们。”
“这可能要归功于我的运气。”
“我想知道你预存了多少钱。”女店主说。
“你们应该有账目吧。”
“是啊,我们一开始有账目,可是你认为我们会保存账目吗?”
“不会,早就销毁了。”
“所以我们不知道你预存了多少钱。”
“我只能说,我预存过两次。”
“可是你知道,只有第二次预存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跟我们没关系。”
男子又笑了,“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真是高深莫测,事实上两次都是你们,第一次那些人也是你们的人,是你们雇请的店员,你们才是幕后老板。”
“这说不过去,逻辑上讲不通。”男店主说,“在他们办卡的时候,我们就警告过,告诉他们不能贪便宜。”
“我为什么对你们五体投地?原因就在这里,埋下了多好的伏笔,也因此更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利用那拨人骗他们一次,然后你们自己出场再骗他们一次,然后胜利大逃亡,过程完美,结局同样完美。”
男店主突然对女店主说,“如果他要报警,就让他报警吧,我觉得他在说胡话,而且根本没有证据。”
女店主说,“我认为你确实没有证据,你一定在谋划什么事情,谋划多了,可能就把你正在谋划的事情,当成了我们已经做过的事情。你把这些想象中的事情栽到我们头上了,这太可笑,你如果要报警,就去吧,我们不会阻拦你。”
“我不报警,不威胁讹诈你们,也不是来要回我的钱。我之所以千辛万苦找到你们,简单点说吧,就是想入伙,我想成为你们中的一员,请务必收留我。我没多少钱,那些预存的钱就算是我的加盟费,或者就算是我入伙的投资吧。”
这可实在是意想不到的结果,一个受害者,一个曾经被他们加害过的人,居然想跟他们合作,跟他们一起干。
“我不相信你会这样想。”
“我就是这样想,一起受骗的人都报警了,而我觉得报警没有用,我开始反思,开始研究这整个事情的全部过程。我正是这时候开始领悟到某种东西,明白了某种东西,你们实在是点石成金。点石成金的就是你们,我回顾自己的经历,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如果把我的经历说出来,一定会被你们嘲笑。我活成了一个笑话,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失败的,念过大学又怎样,读过几本书又怎样,还不是活成了一张草纸,一张卫生纸,供人揩鼻涕,供人擦屁股。”
这时,他们两人如释重负,至少曾经以为的危险解除了。
“你来得不是时候。”
“请不要打断我,让我继续赞美你们,我觉得你们的设计天衣无缝,请一定带着我,我跟你们一起干,我会努力的,而且我还会在干的过程中补充一些新想法新计谋。”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来得不是时候。”
“为什么?”男子惊诧地问道。
“我们已经不干了,已经金盆洗手了,武汉那次是我们最后一次,再也不会有了。”
“怎么可以这样?你们不能放弃,那可是你们的才干,对了,你们不可能放弃,你们不可能不干,这不过是拒绝我的一个借口。我知道打仗是需要选择阵地的,是需要地形的,你们现在的地形和武汉那次的地形一模一样,也是即将被拆迁的房子,门口也有斑马线,对面的小区也刚交付不久,那边的水果店也是才开业。我相信那个店子的人也是你们请的人,可以放心把我放到那里,我知道怎么干。”
“可是我们真不干了,我们想做正当生意。”
男子仔细看着他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不像是骗我,如果你们真的不做,如果不接纳我,也就是毁掉了我最后的希望。如果这样的话,我真会选择报警,不不不,我不报警,报警不过是让你们坐牢而已,我还有另外的办法。”他举着手机,把手机打开,“我从武汉来,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找到你们,武汉的受害人中有个受害者维权群,我可以把你们的信息告诉他们,把定位发给他们。把你们现在店子的定位、你们租住的房子的定位我一起发给他们,让他们来对付你们,讨债殴打羞辱你们。即使你们逃走,我也会死死缠着你们,继续寻找你们,一旦找到,再次告诉他们。”男子举着手机,就像举着手榴弹,他们两人就像是遭到绑架的人质,就像他随时可能引爆手中的手榴弹,跟他们同归于尽。
“等等,”女店主说,“有话好商量。”
他放下手机,“我们可以继续做下去吗?三个人分为三股,我占其中一股,或者我只占半股,一切都由你们说了算,这里做完了,我们再转移到另一座城市。”
两人一直没吱声,这真是一道难题。男店主心里想着,如果我们坚持金盆洗手许下的诺言,不再做那些勾当,就必须做掉他。不做掉他的话,他会死死缠着我们,缠死我们,但是如果继续做下去,我们又违背了誓言。女店主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她也在想这个相同的问题,他们一时间都没有答案。
这时进来一个人要买柚子,男店主掂了掂他手上的柚子,换了一个柚子对他说,“柚子拿在手上越沉水分越足,你那个轻了点,换这个吧。”那人试了试说,“果然这个更沉一些,你们可真是实心眼,挺好的,在你们这里买水果放心。你们知道吗,我们小区门口那家天堂水果店正在办会员卡呢,预存的钱越多折扣越大,最高的折扣都能达到三折,大家预存都存疯了。”
女店主随口说道,“要我说呢,可不能贪便宜。”
“也没什么,无非是人家推出的营销方式,”那人说,“可能也是人家新店子为了积攒人气。”说着,那人拎着手上的柚子走出去了。
女店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男子却突然显得生机勃勃。“我可能说错话了,”女店主赶紧更正说,“或者我现在说的话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是以前那些话的意思,也不是你所理解的那个意思,我们的确不再干了。”
“我所花费的心血都白费了吗?哪怕在这件事情上,难道我也是一个失败者?”男子背着双肩包往店外走去,他又回过头来,对他们吼着,“你们知道我有多么失败吗?你们知道我曾经经历过多少失败吗?为什么不能给我这个机会?我早就离婚了,现在我孤身一人。”
“可是你愿意成为一个骗子吗?”男店主压低声音说。
“骗子算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做。”
有辆小车这时停在斑马水果店门口,不是警车,只是普通私家车。车上走下来三个穿便衣的男人,径直走进店内,将男店主和女店主围在中间,其中一人掏出证件,亮明身份说,“我们是警察。”
核对完两人身份,警察说,“你们涉嫌诈骗,请跟我们回警察局协助调查。”
发生在男子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目瞪口呆,怎么可能!他鼓起勇气对警察说,“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你是谁?”
男店主说,“他是我一个熟人,也是朋友。”
“请你不要多话,”警察拦住他,“不要妨碍公务。”
“我愿意提供证词,他们是正当商人,不是诈骗犯。”男子诚恳地说。
“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会找你了解情况的,请把你的身份证给我们看看。”男子把身份证交给警察,检查完毕,警察还把他的身份证做了登记,一切照章办理。“现在请跟我们走吧。”那几个便衣对店主人说。
男店主忽然转过头来对男子说,“这是突发事件,但我确信我们没罪,拜托了,这段时间请你帮我们照看一下店子。如果我们回来了,一定感谢你,如果回来不了,这店里的水果就麻烦你处理一下。”说完,他们上了那辆私家车,呼啸而去。
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星期,又过去了一个星期,那两个人,男店主和女店主从此没有了任何消息。男子打过110,也到本地派出所去查询过,没有听说任何关于这宗诈骗案的消息,武汉那个受害者维权群里面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更新。男子意识到自己再次受骗了,那几个所谓便衣,也是他们的同伙,假扮成警察把他们接走了,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从眼前消失。至于水果店里留下的这些水果,从价值上估算,正好等同于他所受骗的金额,都计算好了,他们再次抛弃了他,从此销声匿迹,他也不可能再找到他们。
现在,男子每天都坚持守在斑马水果店,就像是这个店里真正的男店主,他打电话叫来前妻,对她说,“我在这里盘了个水果店,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前妻说,“你不要用这种伎俩取悦我,我是不会跟你复婚的。”
“我没想着跟你复婚,或者能不能复婚以后再说,我只是现在想跟你合伙做生意。”
“跟你合伙做生意,我会感到屈辱。”
“可是我们的孩子还要念书,钱从哪里来?”
“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只能委曲求全了,是吧。”
两人说着话,又进来了几个人买水果,他们在货架上挑挑拣拣。这时,走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人,他买了几斤橘子,从屋子角落端了张小板凳,坐在店子门口,独自在那里剥橘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