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脱壮丁役

雷先均

上世纪的上半叶，中国大地烽烟四起，战火连年，民不聊生。于是，派生于两千多年前的“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兵役政策又死灰复燃了。

一九三四年初冬的一天，我爷爷正在家门口的竹林下翻犁冬水田。突然，两个彪形大汉耸立在他眼前。他们每人手握一截木棍、一截绳索，气势汹汹地传达了保长要他去充壮丁的口谕后，就命令他立即上田坎走人。我爷爷知道充壮丁是一条不归路，官吏们用绳索将壮丁单个绑缚了，再三五成群地串连成一串，而后如赶牲口一样一站一站地往军营里赶。有的还没有赶到军营就被虐待死了。何况，即便赶到了军营，枪都还不知道怎么使就上战场，也多半是做炮灰的命呢。但眼下，瘦小的他，仅凭手中那棵撵牛棍儿，怎么能敌得过手握木棍的两个彪形大汉呢？“只能斗智不能硬闯！”他的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派到我了吗？那就去呗。‘三丁抽一，我家三弟兄中得去一个，我不去难道推大哥二哥去？”我爷爷慢条斯理地把牛邀到田边，一边和他们攀谈，一边收拾犁具。

“家里去喝杯茶。等我把牛关了，找双鞋穿上就跟你们走。”我爷爷扛上犁具，一边邀着牛往家走，一边给他们打招呼。

“进来喝茶呀，我找鞋穿去。”他们似乎有些懒得走了，还在院坝下就站住了。我爷爷关上牛后，又招呼了一句，就自个儿进屋去了。

“把鞋给我提过来！”我爷爷跨进家门，朝我祖母高喊一声，而后附在耳边给她说：“抓丁的来了，快从后门出去躲好！”再冲到橱柜边，抓起橱柜下的斧头，转身穿上鞋，跨出后门，将斧头在磨石上喤喤地晃荡几下，把斧头表面磨得透亮，然后从牛圈背后溜出去了。

“横竖都是死，老子今天就先跟你们拼了！”突然，我爷爷挺立在那两个彪形大汉站立的路坎上，唰唰地舞着斧头，怒吼着朝他们赴去。他们先是一怔，而后横下木棍企图抵挡。但看到我爷爷那亡命劲儿，终于泄气了，转身拔腿就跑。“两个龟儿子，老子以为你们不怕死……”我爷爷追出去半里开外，看到他们跑远了，才乐呵呵地念叨着转回家了。

但他们并没有就此罢休。就在第五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我爷爷听到屋外有响动。他害怕是盗贼，就套上鞋，披上衣衫，准备出门看个究竟。不想那两个彪形大汉早已把守在门的两边了，我爷爷刚跨出一只脚，就被他们擒了个严严实实。

“等我把衣服穿上……等我把鞋系上……”我爷爷强压住怒火，不息地央求他们。可他们不相信我爷爷，一人扭住一只手臂，突突突地就推着上路了。

“智斗！”我爷爷的大脑里又闪过这个念头。“我跑不脱了，听你们的——我今天跑不脱了，全听你们的……”我爷爷一边走，一边念叨。

“晓得跑不脱了啊，那就乖乖的，越过竹林再给你上绳索，免得你家里人看到了焦心。”他们给我爷爷回复着，手就扭得松了些，步子也推得缓了些。

我爷爷知道，他们焦心是假，怕家人们冲出来拼命才是真，越過竹林就要上绳索也是真。“看来，今天还得利用这块稻田演一出好戏。”他想。

三人越过竹林，来到竹林外的丁字路口。丁字路的外缘是高坎，足有两米高。高坎下便是稻田。他们拽我爷爷站住，各自用左手抓住他一只手臂，将木棍夹在左腋下，再各自伸出右手，配合着抖开一截绳索，朝他背膀上搭。

就在这当儿，我爷爷弓身一退，将绳索从头上滑脱。两个彪形大汉慌了手脚——夹木棍不是，搭绳索不是，抓人也不是。但他们于慌乱间，还是注重抓人了，分别伸一只手抓住我爷爷的领口和胸襟，使劲往前拽。我爷爷挣开双手，朝他们背上猛力一拍，同时飞身一跃，三人一起飞了出去——两个彪形大汉一个饿狗抢食跌落下去，浑身陷入田中，鼻子嘴巴都是泥。我爷爷一跃落在他们的前头，稳稳地站立在水田中。“龟儿子——狗腿子，老子砸死你们……”我爷爷转过身，搂起前几天才犁翻的稀泥团就往他们头上砸，边砸边呵斥。他们挣扎着爬起来，却满身都是泥，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只得盲目摸索着乱奔。我爷爷几步窜出水田，一溜烟跑进山林，躲在树丛中，看着他们洗却脸上的泥巴，爬出水田狼狈逃窜了，这才跑回家，带上我祖母出门逃难了，直到保长们不抓壮丁了才回来。

就这样，我爷爷终于逃脱了壮丁役。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