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知识
—— 约瑟夫·史密斯的书籍与素描收藏

2023-12-02 16:44姚雨辰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00
关键词:亚诺威尼斯史密斯

姚雨辰(中国美术学院 艺术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0)

一、史密斯的书籍收藏

约瑟夫·史密斯(Joseph Smith)①关于领事史密斯的生平与收藏活动,已有如下研究:K.T. Parker. The Drawings of Antonio Canaletto in the Collection of His Majesty The King At Windsor Castle[M]. Oxford and London: The Phaidon Press,1948:9-16; Francis Haskell. Patrons and Painters: A study in the relations between Italian art and society in the age of the Baroque[M].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80:299-310; Frances Vivian. Il console Smith mercante e collezionista[M]. Vicenza: Neri Pozza, 1971; Frances Vivian. The Consul Smith Collection: Masterpieces of Italian drawing from the Royal Library, Windsor Castle, Raphael to Canaletto[M].Frankfurt: Schirn Kunsthalle, 1989:11-44; Lucy Whitaker, Rosie Razzall. Canaletto and the Art of Venice[M]. London: Royal Collection Trust, 2017:21-31。最早的藏品是意大利的写本与摇篮本。1717年,史密斯帮助托马斯·科克(Thomas Coke)收购了数十卷中世纪写本,这是他在书籍收藏领域留下的最早记录。②交易细节参见W.O. Hassall. The Holkham Library: Illuminations and Illustrations in the Manuscript Library of the Earl of Leicester[M]. Oxford: Roxburghe Club, 1970:23-25。我们知道史密斯书籍收藏的具体内容,靠的是他留下的藏书目录。1720年,史密斯为寻找买家首次印制藏书目录,这份著录上的藏书在这年12月以1500 磅卖给了森德兰三世伯爵(Charles Spencer, 3rd Earl of Sunderland)。1724年,史密斯于帕多瓦出版了所藏218 部摇篮本的目录,题为《稀见善本书目》(Catalogus librorum rarissimorum)。③史密斯很有可能为了方便日后出售才出版了这册摇篮本目录(目录列有227 部摇篮本,实为218 部),但这批藏品一直留在史密斯身边,还出现在1755年出版的藏书目录《史密斯图书馆》中。到1725年,史密斯的个人图书馆已是来自各地的访客慕名参观之地。理查德·罗林森(Richard Rawlinson)拜访了史密斯的图书馆后,描述过他收藏的大致内容:“大批有关意大利风土、历史的书籍,还有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1]说明在18 世纪20年代,史密斯图书馆的收藏主体还是意大利书籍。

18 世纪30年代起,史密斯与威尼斯印刷商兼学者帕斯夸利(Giovanni Battista Pasquali)合作,创办帕斯夸利印书馆,出版了史密斯所藏宝石和部分绘画藏书目录,还印刷了许多文学、哲学著作。④这家印书馆到18 世纪中叶与威尼斯城中阿尔布里齐(Giambattista Albrizzi)和扎塔(Antonio Zatta)的印书馆呈三足鼎立之势。帕斯夸利、阿尔布里齐、扎塔三人生平、趣味及领导的这三家最杰出的印书馆信息,参见Haskell, 1980:332-339。1737年史密斯的《稀见善本书目》增补版在帕斯夸利印书馆出版,除排版不同,标题与1724年第一版完全一致收录的摇篮本数量增至246 部。⑤两版目录的完整标题原文如下:Catalogus librorum rarissimorum. ab artis typographicae inventoribus, aliisque ejusdem artis principibus, ante annum millesimum quingentesimum excusorum; Omnium optime conservatorum。参见Giles Mandelbrote, Barry Taylor. Libraries within the Library: The Origins of the British Library’ s Printed Collections[G].London: The British Library, 2009:261, no.2。我们只能猜测,史密斯在目录编写、排印时,可能就想让他视若珍宝的摇篮本成为某个王室的收藏,他早年经手的森德兰三世伯爵旧藏摇篮本就在1726年卖给了葡萄牙国王若、,,昂五世(King João V of Portugal)。①森德兰旧藏古籍及出售的相关信息,参见Katherine Swift. Poggio’ s Quintilian and the Fate of the Sunderland Manuscripts[J].Quaerendo, 1983,13(3):pp.224-238;Marie-Thérèse Mandroux-França, Maxime Préaud. Catalogues de la collection d’ estampes de Jean V, roi de Portugal, par Pierre-Jean Mariette[G]. Paris: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2003: vol.1, 323。

1755年,帕斯夸利又出了一本藏书目录,题为《史密斯图书馆:英国藏书家约瑟夫·史密斯书目,以作者姓氏为序排列》(Bibliotheca Smithiana, seu, Catalogus librorum D. Josephi Smithii Angli: per cognomina authorum dispositus, Venice: Jo. Baptistae Pasquali,以下简称《史密斯图书馆》)(图1),这本目录有900 余页,列出了史密斯截至1751年的具体收藏书目,著录的藏品达12000 余件,这其中也有素描和版画。书籍中最珍贵的是摇篮本,有260 部左右,其余是16、17世纪出版的古典名著,以及意大利文学、历史、艺术、建筑及古物著作,还有几乎所有17、18 世纪欧洲各国出版的主要文学著作,众多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戏剧文献,以及史密斯在收藏钱币、宝石时参阅的文献。帕斯夸利还在前言中提到史密斯一直留心收藏知名出版商所出书籍,比如法国的艾蒂安家族(The Estiennes)、北方的埃尔泽菲家族(The Elzeviers)和巴黎的皇家印书馆(Imprimerie Royale)。②鉴于所列书目出版日期均在1750年前,目录的编写大概在18 世纪50年代早期就已开始,并于1751年完成。参见Antony Griffiths. The Prints and Drawings in the Library of Consul Joseph Smith[J]. Print Quarterly, 1991, 8(2): 128;Giles Mandelbrote,Barry Taylor, 2009:263-265。史密斯颇具规模的收藏终于吸引到一位爱书成痴的国王。1762年,英王乔治三世(George III)买下了整个史密斯收藏,藏品在隔年冬天漂洋过海,运抵伦敦。③双方在1756年就已开始协商,当时史密斯提出的藏书售价为10000 磅,但协商因七年战争而中断。1762年,在乔治三世的导师、艺术顾问比特伯爵(John Stuart, 3rd Earl of Bute)斡旋下,双方谈妥,确定在《史密斯图书馆》目录基础上加入史密斯所藏油画、钱币、宝石及勋章,成交额为20000 磅,由比特的弟弟,英国驻都灵外交使节詹姆斯·斯图尔特·麦肯齐(James Stuart Mackenzie)出面买下,国王图书馆馆长理查德·多尔顿(Richard Dalton)则在1763年1月前往威尼斯为交易收尾,并接管收藏。帕克(K.T.Parker)提出目前有关1762年乔治三世购入史密斯旧藏一事,共有三个信息源,最重要的是署期1671年4月5 日的史密斯遗嘱;其二是史密斯写于1762年7月13 日的信件,其三是1763年1月28 日道尔顿签收藏品的收据。交易前后细节,参见Parker, 1948:10-13。

图1 《史密斯图书馆》书影,帕斯夸利印书馆印行,1755年,英国皇家珍藏

史密斯所藏书籍的特征明显,他在书籍入藏后,通常用白色犊皮纸重新装订,书脊会印红色、绿色和黑色为底的题签,再印金字标题(图2),他有时还会印上自己的盾形藏书章。史密斯也有保存书籍原装的意识,比如他藏书中1481年出版于威尼斯的圣经,和一册扎卡里亚·萨格雷多(Zaccaria Sagredo)收藏的老大师素描集,书封上有威尼斯宗主教阿尔维塞·萨格雷多(Cardinal Alvise Sagredo)的盾形藏书章,这两部书的装订都异常华美繁复。

图2 史密斯旧藏书籍的犊皮纸装订

史密斯尤其偏好精美的彩饰和上乘的印刷,他手中部分摇篮本装饰豪华,其中归为温德拉明(Giovanni Vendramin)彩绘的西塞罗《图斯库鲁姆论辩集》(De Tusculanis,1472)可算是最豪华的一本,其他精品还有“翼童画师”(Putti Master)彩绘的古罗马作家普劳图斯(Plautus)《喜剧集》(Comoediae,1472)、“皮科画师”(Pico Master)彩绘的薄伽丘《异教神谱》(Genealogia deorum,1472)、教会史之父欧瑟比(Eusebius)的《福音之准备》(De praeparatione evangelia,1470),以及装饰了彩绘的犊皮纸印本索利努斯(Solinus)《博学之士》(Polyhistor,1473)。还有一部十分华丽的由巴博(Maestro Messale Barbo)彩绘的犊皮纸印本《新约》,由福斯特(Johann Fust)和舍弗尔(Peter Schoeffer)1462年印于美因茨。追溯这些摇篮本在史密斯之前的流传经历,可以确定部分出自威尼斯、帕多瓦和米兰的私人藏家与修道院,比如有两部彩绘本就是威尼斯总督莫塞尼戈(Giovanni Mocenigo)的旧藏:其一是奥格斯堡印刷者拉多尔特(Erhard Ratdolt)在威尼斯印刷的献给莫塞尼戈的初版欧几里得《几何原本》(Elementa),后世公认此书发明了印刷用数学图形,犊皮纸印本上还绘有总督画像,献词用金字印制。另一部装饰华美的犊皮纸印本是欧利根(Origenes)的《驳赛尔修斯》(Contra Celsum),1481年印于罗马,也有总督的肖像。④对史密斯旧藏摇篮本在18 世纪之前的流传经历的探讨,参见Giles Mandelbrote, Barry Taylor,2009:271-279。上述摇篮本中译名均取自《范景中文集》(杨小京编,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22)第88 页。

二、史密斯的素描收藏

史密斯图书馆中除了书籍,还有不少素描与版画。他有时会整册购入,就像萨格雷多家族旧藏的七册老大师素描集,有时则会挑选作品装订成册,入藏图书馆。在史密斯眼中,素描与版画有其自身的艺术价值,但它们还有历史文献价值,与其他文本文献一同构成了早期现代意大利所谓的“文献文化”(documentary culture)。①此处“文献文化” 强调的是文字与图像作为知识的载体,而非在审美上的享受,不仅涉及到对已出版文献和档案文献的研究,还有另一种形式的历史文献,就是视觉图像。参见Elizabeth Cropper, Giovanna Perini, Francesco Solinas. Documentary Culture:Florence and Rome from Grand-Duke Ferdinand I to Pope Alexander VII[G].Bologna: Nuova Alfa Editoriale,1992。这也是为何1755年版《史密斯图书馆》将素描、版画与书籍一并著录的原因。这批素描与版画最终与书籍一道,成为乔治三世的收藏。

史密斯是卡纳莱托(Canaletto)最主要的赞助人,他素描收藏中最重要的就是多年聚集的142 幅卡纳莱托素描。这批作品就算从整个素描收藏史来看,都是留存最为系统、完整,且归属明确的一批佳作。②1762年前,史密斯的卡纳莱托素描集中列有139 幅素描,但到20 世纪中叶,帕克清点后发现总数为143 幅。1980年,其中两幅素描合为一幅(原作可能是被卡纳莱托本人裁开),故英国皇家珍藏现有142 幅卡纳莱托素描。这批卡纳莱托素描与其他素描集一样,均以犊皮纸装订成集,都有维森蒂尼(Antonio Visentini)绘制的扉画,并附有意大利语清单。遗憾的是,这册素描集归入乔治三世收藏后,在19 世纪晚期被拆散。

史密斯所藏的这批素描,大部分完成度都很高,可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印度墨和乌贼墨(sepia)淡彩吸水笔素描,另一种素描则几乎全以钢笔绘成,画面的排线熟练精准。卡纳莱托有时会以这两种不同风格描画相同景物,目的是探索排线与阴影的不同效果(图3-图4),史密斯旧藏中这样同一景物不同画法的素描共有五组。史密斯收藏中没有任何卡纳莱托的人物素描,亦无快速画就的威尼斯市景速写稿。扎内蒂(Anton Maria Zanetti)说,卡纳莱托曾向提埃坡罗(Giambattista Tiepolo)请教陪衬人物(staffage)的画法,但从其素描来看,卡纳莱托并非完全不擅长画人物,只是存世作品极少。

图3 卡纳莱托,《圣马可图书馆与广场码头》,吸水笔素描,18.8×27.1厘米,约1734年,英国皇家珍藏

图4 卡纳莱托,《圣马可图书馆与广场码头》,吸水笔淡彩素描,18.8×26.6 厘米,1740-45年,英国皇家珍藏

目前尚无研究说明史密斯搜集、订制如此多卡纳莱托素描的原因。有三幅18 世纪30年代前的素描背面,卡纳莱托写着“史密斯”,可能是卡纳莱托专为史密斯所画,这三幅也是史密斯最早收藏的卡纳莱托素描。史密斯所藏大部分卡纳莱托素描都来自两人合作最为紧密的18 世纪30年代,史密斯当时是卡纳莱托最主要的赞助人,很可能垄断了后者那个时期的素描。如今没有任何有关这批素描价格的记录存世,卡纳莱托或许是把素描作为史密斯做中间人帮他卖画的部分酬劳;也可能素描是用来记录所有史密斯经手过的卡纳莱托油画,不过,这批素描的质量明显高于只作油画记录的素描。

史密斯图书馆藏的卡纳莱托素描进入乔治三世收藏后被拆散。不过,他收藏的素描集中,仍有六册至今完好存于英国皇家珍藏,其中两册是维森蒂尼的素描与版画。维森蒂尼是位画家、建筑师、书籍插画师,早在1717年前后就与史密斯有联系。第一册素描集中不仅有他为帕斯夸利印书馆所绘144 幅书籍插画,还有他1731年翻修史密斯乡间宅邸留下的素描,以及一组完整的《威尼斯运河风景》(Prospectus Magni Canalis Venetiarum)③《威尼斯运河风景》由史密斯于1728年订制,请维森蒂尼刻制了38 种卡纳莱托景观画,因大获成功,史密斯趁热打铁,增添了威尼斯主要广场、教堂组画,在1742年出版了第二版,题名《威尼斯胜概》(Urbis Venetiarum Prospectus Celebriores),1751年也有重印。版画;另一册则是维森蒂尼的建筑素描,史密斯两处宅邸均由维森蒂尼负责翻修,他在运河旁的宫殿立面,采用的就是维森蒂尼仿照的帕拉弟奥风格。④史密斯第一处宅邸是位于运河边、里亚尔托桥以北的巴尔比宫(Palazzo Balbi),他在1740年买下此地,花大价钱改建,最终在1751年完工。另一处房产是1731年他在特雷维索(Treviso)附近的莫利亚诺(Mogliano)置入的一套乡间庄园,也经维森蒂尼改建,英国皇家珍藏仍藏有维森蒂尼所绘六幅庄园景观画。

第三册未曾拆散的史密斯旧藏素描集由211 幅塞巴斯蒂亚诺·里奇(Sebastiano Ricci)的素描和2 幅蚀刻版画组成,编排大体以时间为序,每幅素描都有用金线、黑线描画的边框(图5)。史密斯在18 世纪20年代开始收藏时,最先购入的就是当时流行的塞巴斯蒂亚诺·里奇的油画。塞巴斯蒂亚诺的名声早已传出威尼斯,是受都灵宫廷赞助的画家,他还有另一位赞助人,就是史密斯。塞巴斯蒂亚诺人生最后近二十年的时光都在威尼斯度过,他与史密斯是好友,史密斯旧藏素描多是他绘画生涯后期的作品,其中41 幅是塞巴斯蒂亚诺油画的画稿。威尼斯美术学院藏有另一册塞巴斯蒂亚诺素描集,作品数量为113 幅,是史密斯的同道扎内蒂的旧藏。塞巴斯蒂亚诺与这两人交好,两册素描集很可能就是在他1734年去世后,两位收藏家从其画室直接挑选、整批购入,再自行装订而成。到1762年乔治三世买下史密斯收藏时,塞巴斯蒂亚诺的素描早已是收藏家和鉴赏家追逐的对象。①例如德扎利耶·达让维尔(Antoine-Joseph Dezallier d’ Argenville)就称赞塞巴斯蒂亚诺的素描“洋溢活力,笔触充满了激情”:Antoine-Joseph Dezallier d’ Argenville. Abrégé de la vie des plus fameux peintres[M]. Paris, 1762:vol.1,307。

图5 塞巴斯蒂亚诺·里奇素描集内页,英国皇家珍藏

塞巴斯蒂亚诺的侄子马尔科·里奇(Marco Ricci)的素描也在收藏之列。马尔科专攻风景,有时也画舞台布景,常协助塞巴斯蒂亚诺画作品背景中的建筑和风景,或请塞巴斯蒂亚诺为其小幅风景画点缀人物。史密斯的这册马尔科素描集有近150 幅素描,主题各异。

史密斯旧藏中未被拆散的最后两册是更早期的素描,其中一册有近120 幅乔瓦尼·安布罗焦·菲吉诺(Giovanni Ambrogio Figino)的素描,在编排上大致以主题划分,同一构图的不同速写会放在一起,其他作品也会依据材料、处理手法来排列。另一册是图拉真纪功柱(Columna Trajana)浮雕的临摹稿,共133 幅,史密斯将其归为朱利奥·康皮(Giulio Campi)所作。

除上述六册素描集保存完好,史密斯所藏素描的主体在进入英国皇家珍藏后均被拆散,重新托裱,按画家与画派编排,装订成新的素描集,抹去了早期的流传经历。这其中有卡纳莱托、马尔科·里奇作品,以及1743年至1755年间史密斯购自萨格雷多家族的七册老大师素描集,其中四册是乔瓦尼·贝内代托·卡斯蒂廖内(Giovanni Benedetto Castiglione)的260幅素描、油画速写及独幅版画(monotype),另三大册是博洛尼亚的邦菲廖利家族(Bonfiglioli)搜集于卡拉奇同期的素描,具体内容如今很难重构,但可以确定有拉斐尔、卡拉奇兄弟(The Carracci)、安德烈亚·德尔萨尔托(Andrea del Sarto)、圭多·雷尼(Guido Reni)等人的作品。②上述七册素描集由扎卡里亚·萨格雷多于1728年购自邦菲廖利家族,共花费4500 金币,一同购入的还有八幅镜片装裱的素描。

史密斯收藏中另有一批罗萨尔芭·卡列拉(Rosalba Carriera)③卡列拉最初主要绘制鼻烟盒和小型肖像,存世作品可追溯至17 世纪90年代早期,1705年,她凭借出色的小型画技艺,成为罗马圣路加学院(Accademia di San Luca)首位女性专业会员。的色粉笔肖像也值得讨论。史密斯在购入塞巴斯蒂亚诺作品的同期,也是卡列拉的赞助人。两人至少在1721年就已认识,到1723年卡列拉已在为史密斯绘制订件,是史密斯最早赞助的画家之一。史密斯所藏38 幅色粉笔肖像也成了卡列拉在威尼斯最出名的一批作品,其中就有著名的《冬》(Winter),多年后还有人专门向她订制类似风格的作品。还有一幅卡列拉的色粉笔自画像,应是她为祝贺史密斯成为领事而送的赠礼。④英国皇家珍藏仅存5 幅卡列拉作品。卡列拉的色粉笔画不仅受史密斯喜爱,《冬》与《夏》(Summer)进入乔治三世收藏后,悬挂在白金汉宅邸(Buckingham House)国王寝宫内的床头两边,可见乔治同样欣赏此画。卡列拉的好友,收藏家皮埃尔·克罗扎(Pierre Crozat)也在其巴黎宅邸内悬挂多幅卡列拉色粉笔画。

与这些色粉笔画一同悬挂在史密斯宅邸的,还有一批毕亚契达(Giovanni Battista Piazzetta)的黑白粉笔头像,它们接近真人大小,单独刻画或成组描绘于蓝色画纸上,专供藏家悬挂展示。这36 幅粉笔头像与里奇叔侄、卡列拉、奇尼亚尼(Carlo Cignani)等人的油画与素描一同装点着史密斯宅邸的房间,很可能是最早一批被当成油画那样悬挂、展示出来素描,这也解释了画纸变色的原因,由于长时间暴露在光线下,画纸逐渐由蓝色褪为了灰绿或棕褐色。

三、史密斯的收藏与英国艺术趣味

史密斯及其收藏与英国艺术收藏史上三个重要的艺术趣味有关。首先,他的收藏促进了英国收藏界对意大利摇篮本的关注;其次,他是帕拉弟奥风格进入英国的促进者,他的印书馆于1768年出版了帕拉弟奥的《建筑四书》(Quattro libri dell’architettura),用摹真版印刷,以铜版代替原来的木刻,用纸豪华,开本宏大,歌德曾盛赞此版;[2]最后,史密斯使卡纳莱托的作品在英国风靡一时,至今仍是英国艺术收藏中颇具特色的一部分。他收藏的卡纳莱托素描在数量和质量上都首屈一指,能拥有一位画家140 余幅素描,这在素描收藏史上并不多见,而且因为史密斯和卡纳莱托的特殊关系,作品的归属明确。这批素描在收藏史上地位独特的另一个原因是,它几乎涵盖了卡纳莱托常见的风格特征,对研究卡纳莱托绘画风格和技法有重要意义。

史密斯收藏的趣味是他近百年人生起伏中两种生活背景的融合,即英国与威尼斯经历的结合。他在伦敦威斯敏斯特学校(Westminster School)受教育,18 世纪初就已定居威尼斯。1744年,史密斯成为英国驻威尼斯领事。此时威尼斯官方虽不再鼓励当地贵族与外国代表人接触,但史密斯的影响力并没有因此减弱。他交往的学者有牛顿(Isaac Newton)的密友安东尼奥·孔蒂(Antonio Conti),鉴赏家有阿波斯托洛·泽诺(Apostolo Zeno)、弗朗切斯科·阿尔加罗蒂(Francesco Algarotti)、扎内蒂。在古物收藏上,史密斯的同道还有古物学家戈里(Antonio Francesco Gori)、希皮奥内·马费伊(Scipione Maffei)。从1761年史密斯所写遗嘱来看,①参见Parker, 1948:59-61。史密斯遗嘱原件封印于1761年4月,现藏威尼斯国家档案馆(Archivio di Stato)。与他联系最紧密的人是印书馆、书店合伙人帕斯夸利,他们是当时威尼斯最大的外国书籍进口商。史密斯在英国的人脉也毫不逊于威尼斯。他与18 世纪早期思想超前的收藏家、皇家医师理查德·米德(Richard Mead)是好友,后者是牛顿的挚友。除米德外,史密斯宅邸常客扎内蒂的鉴赏圈中还出现了收藏家乔纳森·理查森(Jonathan Richardson)、阿瑟·庞德(Arthur Pond)、德文郡二世公爵(William Cavendish, 2nd Duke of Devonshire)的身影,与扎内蒂频繁会面的史密斯自然也紧跟伦敦收藏界动态。领事一职也为史密斯接触到访威尼斯的重要英国客人提供了便利。他的宅邸大门永远向故乡的鉴赏家、艺术家敞开,约翰·布雷瓦尔(John Breval)、霍勒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理查德·威尔逊(Richard Wilson)、乔舒亚·雷诺兹爵士(Sir Joshua Reynolds)、詹姆斯·怀亚特(James Wyatt)、罗伯特·亚当(Robert Adam)都曾是座上宾。史密斯漫长一生几乎全待在威尼斯,但他尽其所能为居所营造浓厚的英国氛围,宅邸虽有帕拉弟奥风格立面,内部家具与装饰却“完全是标准的英国趣味”,[3]只是悬挂的油画与素描全出自意大利。

史密斯费心布置的图书馆与画廊不仅是其自我形象塑造的一环,更是献给雅游之士的礼物:到访威尼斯的英国绅士购买、观赏由史密斯组织出版的图书、威尼斯景观画,接受他热忱地欢迎,一同品鉴其宅邸中展示的意大利艺术品,这些都成了当年的雅游者必不可少的集体记忆。绅士们再心满意足地将卡纳莱托、瓜尔迪(Francesco Guardi)等人所绘威尼斯胜概带回英国,如此才算完成了一趟名副其实的雅游。史密斯不仅为远道而来的雅游者提供落脚点,也积极鼓动艺术家去英国传播意大利的艺术趣味,卡纳莱托就在史密斯推荐下启程前往英国寻求新市场,旅居英国近十年。

史密斯最终于1770年11月6 日去世,等到十六年后歌德雅游至威尼斯,特意前往他的墓地拜谒时,墓旁早已荒草丛生,满目萧条。时光倒流七十载,正值壮年的史密斯在收入第一本书时,肯定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会与卡纳莱托、乔治三世紧密相连,他珍爱的藏书会漂洋过海,为一代君王所宝藏,最终安放在大英图书馆宏伟的玻璃塔内。而象征着18 世纪威尼斯城风貌与辉煌的油画、素描与版画,也为英国皇家珍藏增辉。哪怕大半生都漂泊在外,这位“威尼斯商人”②这个带有贬低意味的称谓出自霍勒斯·沃波尔写于1744年6月18 日的信件:Horace Walpole. The Letters of Horace Walpole,Earl of Orford[G]. London: Richard Bentley, 1857: vol.1,307。终因其收藏而在英国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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