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政党政治角度看美国当前面临的危机

2023-12-02 05:54钟伟云
江苏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政党政治美国极化

钟伟云

摘 要:美国当前正面临多重危机,这是美国历史发展的结果,是由多个因素共同作用而成。美国独具特色的政党制度,特别是美国政党政治在过去二三十年间的发展变化,与美国当前危机的形成与发展密切相关。透过政党政治这面棱镜,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美国面临危机的深度和广度;反过来,透过这些危机我们也可以进一步看清美国政党制度和政党政治的弊端。

关键词:美国;政党制度;政党政治;极化;危机

当前,美国正面临多重危机。美国如何应对这多重挑战,事关美国未来的发展。美国的多重危机当然是美国历史发展的结果,是由多个因素共同作用而成。但美国独具特色的政党制度,特别是这一制度在过去二三十年间的发展变化,与美国当前危机的形成与发展密切相关。透过政党政治这面棱镜,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美国面临危机的深度和广度;反过来,透过这些危机我们也可以进一步看清美国政党制度和政党政治存在的问题。本文从政党制度、政党政治的角度考察美国当前的危机,试图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

一、美国当前面临的危机

虽然说“美国已经衰落”或“美国正在衰落”为时尚早,但是毫无疑问,美国正面临日益严重的危机。人们可以从不同视角归纳这些危机,笔者认为主要有四个方面。

(一)社会分裂

美国人一直以美国是个民族大熔炉而自豪。她曾以海纳百川的姿态,拥抱来自全世界各个国家和民族的人,不论移民来自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能把他们改造成说英语、接受美国主流文化和价值观念的“美国人”,或者说“美利坚民族”的一分子。现在,“熔炉”功能正在消失,“美利坚民族”意识正在淡化,不同肤色、不同群体之间的对立在强化。美国经济学家、197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米尔顿·弗里德曼说,美国“民族熔炉的同化作用逐渐被多元文化所取代”,“对种族多样性的强调,正使美国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1]。2018年,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耶鲁大学发表演讲时说,美国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分裂,我们将自己划分进对立的阵营,而这种对立分裂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出现了更多的自由派和保守派,温和派日渐式微,随着中间派越来越少,党派对立愈发明显[2]。

(二)债务危机

二三十年前,债务对美国来说还不是个大问题。2000年,美国联邦政府债务总额为5.67万亿美元,相当于当年GDP的36.6%。进入21世纪以后,联邦政府债务如滚雪球般迅速扩大,2010年,债务总额增至13.56万亿美元,相当于当年GDP的72.4%。2020年,债务总额进一步增至27.74万亿美元,相当于当年GDP的105.6%,债务首次超过经济总量。2023年9月,债务总额突破33万亿美元。有专家预测,到2050年,美国联邦政府欠债将达到50万亿美元。除联邦政府外,美国各州及地方政府也负债累累。巨额债务不仅使美国财政还本付息越来越吃力,让未来一代背负沉重负担,还可能导致债务违约,危及美元霸权地位,而一旦美元霸权地位丧失,美国的霸权地位也就难保了。

(三)民主失灵

2020年美国大选让全世界看到了美式民主的弊端。时任总统特朗普指责竞争对手选举舞弊,不仅拒绝接受选举结果,还煽动支持者冲击国会。民主党和共和党进行无原则的斗争,大搞否决政治,除国防和对外政策外,凡是执政党支持的,在野党就反对,反之亦然。因两党就财政支出问题无法达成共识而导致联邦政府关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关门时间越来越长。国会多数党利用简单多数强行通过法案,美国建国时期的先贤们所担心的“民主的暴政”正在成为事实。2022年10月,美国一项民调结果显示,只有9%的受访者认为美国民主制度运转良好。连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判案都充满了政治色彩,最高法院推翻它自己此前做出的有关堕胎的判决撕裂了社会,就是其中一例。

(四)社会治理出现危机

美国当前各种社会问题积重难返,其中最突出的有暴力犯罪、枪支管控、毒品泛滥等。美国哈佛大学创办的记录涉枪暴力的网站“枪支暴力档案”数据显示,2020年,美国涉枪暴力死亡人数达45 222人,创下自1968年有该项统计数据以来的最高纪录。2022年,美国涉枪暴力死亡人数为44 186人,其中超过2万人死于他杀。2023年9月,美国国土安全部发布的一份报告称,2022年,美国死于药物过量人数超过10万人,其中约75%的药物过量导致的死亡是由芬太尼等合成阿片类药物造成的[3]。

二、美国政党制度和政党政治的基本特征

美国多重危机的形成与发展,与美国政党制度、政党政治的演变有密切关联。在考察这种关联前,有必要对美国政党制度的基本特征作简要介绍。对美国政党制度的特征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归纳,下列几个特征对于我们理解美国政党政治及其与美国当前危机的关系有重要意义。

(一)非制度化的两党体制

美国政党制度的最突出特征,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两党在政坛占据支配地位,两党轮流执政。从总统所属的党派看,1901年至2021年的120年间,共和党总统执政共62年,民主党总统当政共58年。两党控制国会参众两院的时间长度也相差不大,在许多年份,两党分别控制众议院和参议院,形成共治局面。

美国宪法没有关于政党或政党制度的条文,但规定人民有结社自由。美国历史上存在过许多政党,当前除民主党、共和党外,还有其他数十个政党,这些政党名不见经传,党名五花八门,如“大麻合法化党”“阿拉斯加独立党”“自由至上党”“绿党”“宪法党”等。在美国总统选举中,经常有其他政党候选人出现在选票上。例如,1992年总统选举,罗斯·佩罗作为独立候选人参选并获得19%的普选票。但第三党候选人从未赢得过总统选举。国会两院席位几乎由两党占据,只有在少数情况下有第三党或独立议员产生。有人说,两党制已经成为美国一种“准宪法安排”[4]。

民主党和共和党能够独霸美国政坛与美国独特的选举制度有关。简单地说,美国实行“赢者通吃”(winner-take-all)(又译“胜者全得”)的选举制度,即在一个选区或州获得最多选票的候选人获胜。以总统选举为例,总统候选人在一个州所得选票只要比其他候选人多一票,就得到该州所有选举人票,不论他的得票率是否过半。在1992年总统选举中,罗斯·佩罗虽获得全国19%的普选票,但未在任何一州得票超过民主黨和共和党候选人,因此他未获得任何一张选举人票。与此类似,在国会议员、州长、州议会议员等选举中,也是得票最多者赢得选举,不论他们的得票率是否过半。

这种选举制度造成的一个后果是,对于想参政的人来说,只有选择排在前面的两大政党中的一个作为平台,才有希望获胜。对于两党的坚定支持者来说,他们一般会按党派投票。对于党派立场不那么坚定的中间选民来说,理论上他们可以将选票投给第三党候选人,但实际上,他们的选票大多还是投给了两大政党候选人,因为他们在投票时面临一个两难选择:与其将选票投给没有胜出希望的第三党候选人,还不如投给民主党或共和党中自己比较不厌恶的候选人。这种选举制度使第三党没有多少生存的空间,自1998年以来,在联邦国会两院选举中,仅产生过一名无党派议员。

(二)总体偏右的政治光谱

在政党制度最早诞生的欧洲,各类政党从左到右可分为三大类,靠左的是左翼政党,包括共产党、工人党等,位于中间的是社会党、社会民主党、工党,靠右的是像英国保守党、德国基督教政党这样的保守主义政党。过去二三十年,欧洲右翼中又产生出像法国国民阵线、德国选择党、奥地利人民党这样的极右政党。以欧洲国家政党的政治光谱来衡量,美国民主黨和共和党都属于右翼政党,其中民主党属于中右,共和党属于极右。共和党的政治光谱相当于法国国民阵线和德国选择党,民主党的政治光谱则相当于欧洲国家的保守主义政党。

虽然总体偏右,但两党的意识形态和政策主张还是有明显区别。共和党有比较清晰明确的意识形态,核心是保守主义。保守主义更忠实于美国建国先贤们确立的建国原则,信守传统,反对大政府,反对政府干涉个人生活和个人自由;强调个人责任和企业家精神(奋斗精神),反对高税收;强调个人慈善,反对建立过度的制度化福利。与共和党相比,民主党的意识形态没有那么统一,而是更加多样化。民主党更加偏向有组织的劳工运动、少数族裔和少数群体权利,主张建立强有力的政府,主张政府对经济实行适当干预,普及社会保障,提高社会福利。为了达到它所主张的社会目标,民主党主张实行高税收政策,特别是对富裕阶层征收高税收。

(三)非对称的组织动员方式

世界政党的组织形式大致可分三大类型。一类是按照列宁主义原则建立的政党,主要是共产党。它们有明确的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组织严密,纪律严明,奉行民主集中制原则,入党退党有严格程序。另一类以欧洲传统政党为代表,它们有比较清晰的意识形态,相对稳定的组织机构和领导机构,在很多情况下下级服从上级,但决策过程强调民主,组织较为松散,入党退党程序简单,对党员没有严格纪律要求。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与前两类政党有很大不同。它们均无严密的组织,无固定的党员队伍,无一定的领导机构和领导成员,对党员无明确的纪律要求,联邦、州及地方的党组织间不存在领导与被领导关系,没有专门的党员登记和管理机构,党员只在政府为选举而进行的选民登记时表明自己的党派身份。

美国两党尽管具有不同于欧洲传统政党的共同特征,但在组织方式上还是有一些差异。美国学者迈特·格罗斯曼和戴维·霍普金斯在《美国政党政治》一书中,用“非对称”一词来描述两党的异同[5]。他认为民主党是一个由不同利益群体组成的松散联盟,而共和党则是一个由共同意识形态驱动的有向心力的组织。民主党像是一顶大帐篷,帐篷下是一张张圆桌,每一张圆桌都代表一个利益群体,每一个群体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彼此之间缺乏有机联系。而共和党更像是一个大教堂,以中间的祭坛或讲坛为中心,一排排椅子围着这个祭坛或讲坛逐次由中心向外分布。把共和党人凝聚到这个教堂的不是某些利益,而是保守主义意识形态。越是靠近祭坛或讲坛中心的人,对保守主义就越忠诚。

在动员方式上,两党也存在差异。民主党主要以唤起和激活选民的独特身份来进行政治动员,它以选民关心的各个特定议题为重点,为这些特定议题提出解决方案,以此来吸引选民的注意力和支持。它的动员方式为“菜单”式,针对不同选民群体所关心的问题开出不同的解决方案,即“菜单”。例如,在移民问题上,民主党主张放宽移民限制,允许非法入境者加入美国国籍,允许选民邮寄选票,等等;在劳工问题上,民主党主张提高最低工资,为劳工提供更好的劳动保障;在医保问题上,民主党主张建立强制性的全民医保体系。共和党则主要以意识形态原则而非在特定议题上的具体主张来动员选民。保守主义诸原则是共和党用来进行政治动员的口号。共和党的主张一般比较笼统、抽象化,原则性较强。

两党的选民基础也有所不同。民主党的选民基础更加多样化,在族裔和社会阶层方面都是如此。民主党的支持者中既有白人,也有各少数族裔,其中少数族裔构成了该党的主要支持基础。虽然并非所有的少数族裔都支持民主党,但少数族裔中多数人相信民主党的理念更符合自己的政治和经济利益。从地域分布看,民主党的支持者主要来自大城市。而共和党的选民基础则相对单一,白人构成其支持者主体。虽然并非所有白人都是保守主义者,但持保守观念的白人大都是共和党人。另外,少数族裔中持保守主义观念者,也可能是共和党的支持者。从地域上看,共和党的支持者主要来自大城市郊区、小城市和农村地区。

(四)既斗争又妥协的精神

两党合作与相互妥协曾是美国政党政治的突出特点。自19世纪中叶美国两党制格局形成后到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两党内都存在不同派别。民主党人普遍持自由主义立场,但党内也有保守派;共和党的底色是保守主义,但党内也有自由派。有学者形容这种局面为“两党四派” 或“四党体制”。例如,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前,南方各州的白人民主党人在政治主张上更接近传统的共和党人,而北部特别是新英格兰地区的共和党人在观念上更接近传统的民主党人。在这种格局下,两党要在重要议题上达成妥协和合作比较容易。美国政治学者雅沙·蒙克在其《人民与民主之争:为什么我们的自由处于险境以及如何加以拯救》一书中指出:“在美国联邦层面,民主党和共和党两党类似于不同利益的松散联合,许多民主党人甚至比共和党人更加保守。所有这些确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国会是一个谦让成风的地方,政客们经常在公共支出或司法任命问题上达成妥协。尽管美国人自己在从外交政策到摇滚乐的方方面面都存在严重分歧,但高层政治相对来说并不是针尖对麦芒。”[6]民主党的候选人可能在某些问题上持保守立场,而共和党候选人可能在某些问题上持自由派立场,这样不管谁当选,都不会完全推翻对方政党的政策,民主党和共和党选民都不会有很强烈的被排斥感。这是美国在建国后两百年间党争一直比较温和理性的原因。

三、美国政党政治的变异及其影响

近二三十年来,美国政党政治出现了一个明显变异过程,其突出表现就是政党政治的极端化,即人们通常所说的“极化现象”。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政党政治出现过一次“大筛选”,即党员重新站队的过程,两党中在意识形态与立场上接近另一党的选民,脱离本党向另一党靠拢。这主要是民主党肯尼迪和约翰逊两位总统推行民权运动的结果。民权运动使南部各州保守的白人民主党人集体转向共和党。而北部特别是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各州的温和共和党人,由于他们在堕胎、妇女权利、同性恋、跨性别等议题上的观点接近民主党,此时也集体脱离共和党而投奔民主党。至此,美国政坛上原来的“两党四派”或“四党体制”被打破,形成两个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鲜明、有明确界线、相互对立的政党,两党内部更加“同质化”。

20世纪90年代,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在政策主张上曾有过一段趋同化的时期。冷战结束后,美国人沉浸在冷战胜利以及20世纪80年代以后经济高速增长带来实惠的喜悦中,两党虽然完成了重新站队的过程,但在许多政策主张上趋于一致,两党合作精神犹存,以至于在选举时人们难以区分两党的政策主張。例如,民主党的克林顿总统主张严格财经政策,致力于消除财政赤字,而共和党的小布什总统也致力于搞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

然而,进入21世纪后,美国政党政治迅速极化。首先,两党都更加意识形态化。民主党变得比之前更靠左,向欧洲社会民主党的方向发展;而共和党则变得比之前更加靠右,向极右民粹主义方向发展。其次,两党对重大问题的看法差距日益拉大。几乎在所有政治、经济和社会议题上,两党立场的差距都在日益拉大。最后,两党合作与妥协精神消失殆尽,日益针锋相对,互不妥协。国会投票中以党派划分立场的现象日益明显,过去那种跨党投票的情况日益减少。《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评论说,21世纪第一个十年结束时的美国两党更像是“两个敌对的部落,而不是像殊途同归的同胞”[7]。过去美国人引以为自豪的党派合作精神已荡然无存。

美国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里茨认为,当人们处于同一个国家却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时,集体行动就变得非常困难[8]。政党政治极化对当前美国危机的形成与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具体体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政党政治极化阻碍了美国社会对重大挑战进行严肃认真的讨论。我们看到,尽管许多美国人都对国家面临的深重危机看得很清楚,但两党就是拿不出解决办法。例如,在债务问题上,美国两党都想利用执政地位多花钱,认为多花钱是自己的权利,都想通过多支出来达到本党的政治目的,但对于如何增加收入,则难以达成共识。民主党主张增税,特别是对富人增税。而共和党则主张减税,特别是对富人减税。双方都想利用对财政支出的控制权来讨好各自的选民,其结果必然就是债务越积越多。又如,在移民问题上,共和党主张收紧控制,而民主党则主张放松控制,双方的目的都是争取选票。共和党想保住白人“基本盘”,认为移民增加会破坏族裔比例,使人口结构有利于民主党。民主党则希望放松移民管制,因为多数新移民都支持民主党。再如,在少数民族文化认同上,两党为了讨好各自选民,都从原先强调民族熔炉政策退回到强调多样性政策,特别是民主党,主张少数族裔应该保持各自的独特性。在涉枪暴力问题上,民主党主张加强枪支管控,共和党则强调持枪权,对枪支犯罪泛滥视而不见。

在重大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是造成当前美国社会空前分裂的主要原因。总统和国会两院控制权的更替,很可能改变国家的发展方向。每一次选举对国家团结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人们对国家再次陷入内战的担忧再度上升。

第二,政党政治极化使政客们目光短浅。他们只顾眼前选战的胜负,难以集中精力思考国家长远发展问题。有人形容美国的政治竞争像是一场体育比赛,只看眼前胜负,也只争眼前胜负。例如,民主党内也有许多人明白大量低端非法移民涌入美国,从长远看很可能不利于美国,但为了扩大支持基础,民主党宁愿饮鸩止渴。

第三,政党政治极化导致人民对政府的信心下降。党派之间的恩怨、人身攻击、相互质疑,使部分民众对国家政治以及领导人的信心逐渐丧失,公众对政府的认可度空前降低。不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当政,政府的支持率都很难超过半数。特朗普总统在其四年任期内,在全国范围内的支持率始终未超过50%,拜登总统的支持率甚至更低。民调显示,2022年,美国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度为43%,比上一年下降5个百分点,比2017年下降10个百分点[9]。

第四,政党政治极化损害了美国制度中的自我纠错能力。19世纪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认为,发现错误并及时加以纠正是美国制度的最大优势。他在《论美国的民主》一书中说:“美国的民主制度始终隐藏着一种力量,就是通过不断地发现并纠正政府的缺点和错误而推动社会的普遍繁荣。”[10]自我纠错能力既来源于美国的分权与制衡机制,也来源于党派的合作精神。现在政党之间针锋相对,相互否决,几乎到了是非不分的程度,自然就很难纠错了。例如,美国多数人包括两党领导人都清楚债务危机的严重性,都明白当前联邦政府的花钱方式是错误的,但都没有意愿和能力纠正这一错误。

四、美国政党政治极化的原因

是什么原因使美国的政党政治在过去二三十年间迅速走向极化?笔者认为,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与美国的宪法制度、全球化进程中美国社会贫富分化加剧等因素有关,下列四个因素也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第一,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党派“大筛选”的后果。两党的重新站队,等于为两党完成了一次“清党”的过程,使两党在意识形态上更加“纯洁化”。这为两党后来走向极端化提供了一个理想化的基础。

第二,政治干预选区划分。美国每十年进行一次人口普查,根据人口变化情况重新确定众议院席位在各州的分配。各州的执政党利用这一机会,使选区重新划分对本党有利。其通行做法是,将本党支持者尽可能划在同一个选区,这样就可确保不论本党推出谁来竞选都能取胜。这种选区划分的结果是两党的“安全选区”数量日益增多。所谓“安全选区”,就是选区内本党支持者占多数,不论本党推出谁来代表本党竞选都能获胜。这样,“安全选区”的党内初选就具有决定性意义,降低了大选中投票的重要性。由于参加党内初选的人大多数是意识形态坚定分子,他们趋向于支持那些在意识形态上持同样坚定立场的候选人,因此,在初选中胜出的往往也是意识形态坚定分子,持中间温和立场的候选人很难得到足够的支持。成功当选者要想在下次选举中竞选连任,也要表现出强硬的意识形态立场,否则就有可能被党内持更加极端立场的挑战者拉下马。在2022年中期选举的党内初选中,包括众议院共和党议员利兹?切尼在内的一批共和党温和派就被党内更加激进的挑战者击败。利兹?切尼是前副总统迪克?切尼的女儿,她担任众议院共和党议员会议主席,是众议院共和党三号人物,立场上属于温和派。她因投票支持弹劾特朗普总统,参加以民主党议员为主的调查冲击国会大厦事件委员会,而遭到共和党强硬派的仇恨。她在党内的被排挤表明,共和党已经容不下温和的声音。我们可以看到,共和党内持中间温和立场的当选者越来越少,持极端立场的人越来越多。

第三,利益集团的游说。时代越是向前,美国人竞选公职的金钱成本就越高。虽然法律对竞选筹资方式(如个人捐款的额度)有规定,但候选人仍需要利益集团为他们出资竞选。利益集团也可轻易找到方法绕过法律障碍为他们所选定的候选人助选。而这些利益集团的捐款都有特定条件,候选人一旦当选,就得为它们的利益服务。利益集团也有一套办法监督它们所资助政客的从政行为,如果某位政客“不听话”,它们可以通过支持其竞争对手来惩罚他。而利益集团五花八门,利益相互冲突,它们各自支持自己中意的政客,这在客观上造成了政客们走极端、不妥协。

第四,新媒体的催化。新媒体特别是自媒体往往偏爱对极端立场和言论大加传播。越是极端的言论,传播就越快,点击量就越大,对人们的影响就越大。政客们为吸引公众注意力,往往走向极端。如特朗普在社交媒体发表极端言论虽然令许多人反感,但却对他牢牢拉住支持者起了重要作用。受政客们极端化言论的影响,美国普通大众的政治意识也日益极端化,普通大众思想意识的极端化,反过来又助推了政客们立场的极端化。另一方面,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政客们在立场上的任何微小调整,都会被新媒体解读为对本党、原有意识形态和原先承诺的背叛,从而受到谴责。这在客观上又使政客们容易走极端、不妥协。在新媒体的影响下,美国传统媒体为吸引受众,其意识形态和党派倾向日益明显。例如,福克斯新闻频道已经成为共和党和保守主义的喉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也日益向民主党靠拢。

上述这些因素都内化于美国社会,从理论和实践上都难于消除,因此,要改变美国当前政党政治的极化状况并非易事。有美国学者用“钙化”这个词来形容当前政党政治极化现象,表明形势已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

五、结语

美国建国先贤们对党派斗争的极端化早有警惕。美国宪法之父、第四任总统詹姆斯?麦迪逊曾经设想,美国应通过增加政党的数量来解决党派恶斗问题,因为政党数量越多,某个党派获得支配地位的可能性就越小。在建国后近两百年间,美国的党争基本上按照建国先贤们的设想发展,虽然政坛被两大政党占据,但两党内有众多派别,党内各派之间相互制约,加上两大政党相互制约,使美国的党派斗争一直较为温和,国家也能够克服一次次严峻挑战而保持团结。今天美国政党政治的极端化,应该大大超出建国先贤们的设想,许多危机现在面临着无解的局面。有学者认为,美国需要一场像二战这样的重大危机才有可能打破政党政治极化状况,或许到那时两党才会回到斗争、妥協、合作的轨道上来。如果美国不能很好地处理政党政治极化问题,真正走向衰落并非不可能。

参考文献:

[1] 米尔顿·弗里德曼,罗斯·弗里德曼.两个幸运的人:弗里德曼回忆录[M].韩莉,韩晓雯,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04:5.

[2] Hillary Rodham Clinton.Class Day Address at Yale University[EB/OL].(2018-07-06).https://awpc.cattcenter.iastate.edu/2018/07/06/class-day-address-at-yale-university-may-20-2018/.

[3] 报告:美国去年超10万人死于药物过量 非法毒品将成国家安全最大威胁[EB/OL].(2023-09-16).https://finance.sina.com.cn/jjxw/2023-09-16/doc-imzmwinn1367655.shtml.

[4][7][8]弗里德曼,曼德鲍姆.曾经的辉煌——我们在新世界生存的关键[M].何帆,朱振鑫,金程,等,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359、262、253.

[5] 格罗斯曼,霍普金斯.美国政党政治[M].苏淑民,译.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21:4.

[6] 蒙克.政党国家化和两极化在摧毁美国政治[EB/OL].

(2018-08-24).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

34501&page=0.

[9] 朱瑞卿,孙丁,熊茂伶.“美国病了”——起底美国的制度性衰落[EB/OL].(2022-10-02).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2_10_02_660382.shtml.

[10]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上卷[M].周明圣,译.北京:中华书局,2014:284.

责任编辑:宋好

猜你喜欢
政党政治美国极化
认知能力、技术进步与就业极化
双频带隔板极化器
台湾政党政治中的“时代力量”
美国商业银行衍生品业务的特点分析
关于加强我国政党政治过程的研究和教学的思考
基于PWM控制的新型极化电源设计与实现
极化InSAR原理与应用
从中外政党比较研究的视角看中国政党政治参与的发展
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政党政治思想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