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老山歌》中的情爱观与女性伦理困境

林真如 何瀚

（兰州市文化发展研究中心,甘肃兰州 730000）

一、前言

陇南山歌是流行于陇南地区的一种山间民歌，是劳动人民田间地头自发传唱的山歌，陇南人民的悲欢离合、人间世事万情在陇南山歌里尽诉。陇南山歌一般七言一句、两句一首，以比兴见长，以陇南地区方言和口语为载体，山歌内容涉猎广泛，叙事生动，情感充沛，是陇南人民生活经验和艺术智慧的结晶。

陇南文学艺术家杨克栋先生对陇南山歌情有独钟，奔走六十余年、呕心沥血搜集汇编了具有14000余首山歌的《陇南•老山歌》。《陇南•老山歌》是在《仇池风—陇南山歌》的基础上进行的扩编。全书上下两册内容极其丰富，主要以传统情歌为主，包括爱情婚姻、生产劳动、时事政治等生活的方方面面，是陇南地区民风民俗等研究的极佳蓝本，成为众多学者研究陇南山歌的文本。

与许多传统的民间山歌一样，陇南山歌的大部分内容以情歌为主，这些情歌是陇南地区劳动人民爱情生活的真实写照，详尽记录了陇南人民对美好爱情和幸福生活的向往。这些山歌记录的是陇南人民的寻常往事、情爱欢乐。陇南山歌的歌词生动形象，非常巧妙地利用“赋比兴”等文学修辞手法表达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虽然我们没有机会与山歌主人对话，但透过这些歌词，我们不仅可以感受到山歌主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愁，还可以感受到底层人民在艰辛生活的重压之下对待爱情真诚、积极、勇敢的人生观。

另外，女性作为有别于男性的群体，在浩浩历史长河中，有文字的正史记载里常常是缺失或者附庸的状态，正史对女性的生活和思想也着墨极少。然而，作为社会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半，对女性思想和生活状态的记录和研究是极其重要的，她们的生活境遇、自身的人生观都是当时社会状况的一面镜子。本文试图在探析《陇南•老山歌》中陇南人民对待情爱的价值观的同时，从女性伦理困境方面入手研究当时陇南女性的生活困境，以期对陇南当时女性的生活和精神有更深入的理解。

二、山歌里的情与爱

陇南的老山歌，产生于漫长的封建社会，其中的情歌虽然源于封建社会的土壤，带着时代的烙印，但这片土地仍孕育出了与封建时代占统治地位的婚恋观迥然不同的价值观。封建社会只有传统的婚姻观，没有恋爱观，尤其强调对女性的束缚。然而，我们在《陇南•老山歌》中看到的不是被封建思想束缚规矩的传统女性，是在繁重的山野劳动生活中仍保持人性率真本心的陇南女性，她们与“心上郎”在山野之间大声唱着自己爱恋中的喜悦或婚姻中的挫折，他们对待爱情、婚恋的价值观在这大胆直白的山歌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自由恋爱、婚姻自主

《陇南•老山歌》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词是“缠花”。在西北地区，花儿常用来比喻年轻的姑娘，“缠”是陇南地区的方言，意思是追求、相恋。“缠花”就是追求恋人、恋爱的意思。在封建时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山歌中的年轻人蔑视封建礼教，讲究情投意合、自由恋爱，追求以婚姻为目的恋爱。浪漫大胆的求爱通过嘹亮的歌喉唱响整个山谷：“条缠树来树缠条，绵葛条缠住了野樱桃”“姐是石崖有窝哩，郎是鹁鸽落脚哩”“郎有意来妹有心，二家活像线连针”“姐是线杆转得圆，郎是线陀把姐缠”“金钥匙银锁能配对，贤妹连小郎才般配”“妹是牡丹为郎开，郎是蜜蜂寻妹来”。不论是植物还是动物，是天上的还是地下的，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世间万物皆可入歌，歌里只有郎与妹的浪漫。

这样的自由浪漫不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一时快乐，而是有情人愿意朝暮厮守的相许。山歌里的陇南人有着简单淳朴的婚姻观，他们追求自由浪漫的爱情，并希望能因爱自主结合，拥有幸福自由的婚姻。《缠花要讲心上爱》唱到:“金边儿花碗没竹筷，缠花要讲心上爱。心上不爱甭缠她，缠上也是个气疙瘩。……百年椿树千年松，缠花还要说缘分。要没缘分不缠他，缠上给你个眼前花。”《把花儿认个干妹子》中的主人公直抒胸臆希望能与心上人有一辈子的婚缘：“双玉坠上镶的金，一个恩爱一个亲，郎连花儿一条心。黄杨木的立柜子，把花儿认个干妹子，婚缘缠上一辈子。”

（二）重情重义、无怨无悔

封建婚姻是家长做主的不自由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注重双方家庭的身份地位和财富，儿女的爱情在封建家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恋爱中的年轻人婚姻观未受封建思想荼毒，认为有情有义的爱情才能成为缔结婚姻的基础。他们对待感情，如飞蛾扑火，热烈勇敢，在乎的是双方的情义，是两人的情感联结，不是外在的家世与名利。《穷富缠花一个样》中男人认为“心想缠花家底薄，单怕连妹配不着”，女人回答“缠花不是做生意，人再穷不能短志气。不靠银来不靠金，缠花靠的心换心。只要郎把心放上，穷富缠花一个样”。

山歌中有的女性为了追求与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冒着被捆打和关禁闭的痛苦与封建家长抗争。《娘老子管不下缠花妹》中的女主人公自由恋爱了，父母知道后千方百计阻挠甚至捆打，她却全然无所顾忌不妥协，宁肯挨打也勇敢坚持自己的决心：“十七的贤妹想缠花，缠了个小郎将十八。高山的嘴上雾罩了，缠花事娘老子知道了。放的铁锤砸瓦哩，又骂又捆又打哩。卯加木楔钉的钉，为缠花挨骂妹不听。三道道铁圈箍的桶，为缠花妹不怕麻绳捆。铁包城门砖包城，为缠花挨打妹不疼。剁倒石榴树刨了根，为缠花贤妹铁了心。抬罢了檩子抬椽哩，又打骂又捆还缠哩。黑头绳吊不了白玉坠，娘老子管不下缠花妹。”这位沉浸在爱恋中的年轻的女主人公对现实的打压无畏无惧，宁肯忍受肉体的折磨也不改初心。

《陇南•老山歌》中为了心上人挨打的山歌占得篇幅非常多，《咋打都是郎的人》《再重的砝码不害怕》《早打晚骂还要缠》《杀猪刀子我挨哩》《愿为缠花刀下死》《铜铡铡刀不后悔》等山歌中相恋的男女为了长相厮守面临的不仅是家人的阻挠，有时甚至是生死的考验。但他们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坚守对恋人的承诺，宁愿付出生命也不愿意与现实妥协，甚至为爱献出宝贵的生命也无怨无悔。《阴间变鬼也成双》《阳间分手阴间缠》《一搭同上望乡台》《把妹死了郎不活》《黑漆棺材摆下了》等哭诉的就是被黑暗的现实折磨失去了恋人的山歌，这些控诉字字泣血，声声悲苦，直击人的灵魂，读来不免令人潸然泪下，为之动容。

（三）随性不羁、率性相爱

山歌中的陇南人民追求自由浪漫的恋爱，愿意为爱与现实抗争，也不避讳封建世俗的框框条条。“山野之爱”不仅爱得热烈奔放，也爱得百无禁忌，让人瞠目结舌、脸红心跳。在《陇南.老山歌》中有在描写热恋的男女相思之苦时，没有矫揉造作的装腔作势，只有两人的情真意切、深情大胆的告白。

热恋中的男女最易得相思病，离开即是思念的开始，每分开的时间多一点，想念就重一些，她们把这沉甸甸的想念唱进歌里在山头回荡。《妹害相思念过人》《离开郎了妹就想》《时时儿把郎盼着哩》《想你庄稼没心做》《想人的病儿实难害》等山歌大胆直白得唱出了相恋之人的相思之苦和相爱之深。《各想各的小哥哥》：“骑人的快马驮脚的骡，大姐娃交郎二姐娃学。鸡娃子叫鸣各叫各，姊妹都想小哥哥。你想脚上的狮子头，她想腰里的虎豹头。你想小哥的嘴儿哩，她想小哥的腿儿哩。你想连小哥手拖手，她想连小哥肉挨肉。姐盘山来妹渡河，各想各的小哥哥。”想念的不是随风即逝的声音的含蓄，而是两人相处时的肌肤之亲的直白。《黑明昼夜想你哩》：“天一亮想你立马到，天黑了想你怀儿里抱。单为把你拴心里，立马不到急疯哩！单为拴在心底里，抱不到怀里急死哩！”山歌在以前被认为不能登大雅之堂，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山歌内容的放荡不羁。《缠花的好地点是老林》《野坡里见面不解馋》《花儿引郎进磨坊》《番麦地里折瓜走》《把花儿曳到古庙里》等山歌都露骨大胆地表现了当时相恋之人你侬我侬的场景。

除了未婚青年，已婚妇女与缠花郎的故事在《陇南•老山歌》中也不鲜见。他们不顾现实道德和家庭伦理的束缚，随性不羁，只为这一时的人间之爱。《进门你打顺炕摸》：“摸着娃了娃挣哩，摸着我男人要命哩。摸着辫子不是我，把外手儿快丢脱。顺炕摸罢顺墙摸，摸着油头就是我。”《姐给小郎把门开》：“我知道姐阿家耳朵背，你男人憨小惜瞌睡。”《胆子放大只管来》更显示了缠花的胆大。不是恋爱双方都能有不顾世俗规矩的胆量，男人思前顾后：“花儿捎来了见面话，思前想后心里怕。冒水泉冻下冰着哩，阿家把花儿盯着哩。花儿的小姑子眼太尖，要是不小心惹麻烦。花儿的男人力气大，要是交手惹不下”，女人则大胆劝慰男人：“放的烂铁打钉耙，阿家耳背眼睛麻。有秤杆来没秤砣，小姑子黑了瞌睡多。漂白市布染红了，男人出了远门了。有啥考承我包台，胆子放大只管来。”

当然，这样偷来的甜蜜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跳墙撞到了枪口上》：“花儿家院墙跳惯了，一步跳到当院了。小郎翻墙跳进院，叫阿公顶腰一门担。阿家放开了几只狗，把郎咬了十几口。多亏男人不在家，要不然还挨一顿打。都怪连花儿没商量，跳墙撞到了枪口上。”《撂火绳叫男人照见了》中是花儿的男人在家：“单为吃烟的缠花郎，妹点火绳撂过墙。大风刮黑云天变了，撂火绳叫男人照见了。锤砸金盆盆破了，这一下闯下大祸了！黑云梚天阴得重，男人照见了拿起棍。把妹踏到脚底里，木棍活像抡雨哩。锤砸金盆盆破了，一根木棍打断了。隔的院墙撂烟火，为郎吃烟害了我！”

追求自由恋爱、对待感情无怨无悔、忠贞不屈，率性相爱，这在现代社会的新时代是充满正能量的恋爱观，是对待感情朴素真诚的价值观。然而当时的陇南青年男女却只能在寂寥少人的山间唱出这生命的渴望，因为那个时候这样的追求是不被允许的，是被封建主流思想所诟病的。陇南人民对待生活热烈的激情、对待情爱那无所顾忌的态度让我们感受到他们对生活炽热的爱。

三、陇南山歌中女性的伦理困境

拥有着天真烂漫的爱情，期待着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现实却早已布下了重重障碍。陇南山歌人的一笑一泪读来回味无穷，它生动反映着那个时代缠花路上的悲欢离合。相较于男性而言，在社会中女性是较为弱势的群体。在古代，社会对女性的宽容度一直低于男性，尤其在家庭生活、婚姻缔结的方方面面，女性承受的痛苦和面临的困境是男性不会遇到也无法感同身受的。封建社会的女性面对的困难是那个时代造就的女性困境，这些困境就像无形的牢笼，消耗着女性的青春，吞噬了她们曾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文学是历史的产物，其本质是关于伦理的艺术。山歌是质朴的民间文学，是历史的产物，反映着时代风貌和社会伦理秩序。为了深入理解陇南山歌中女性的生活遭遇，本文试图运用文学伦理学的方法，站在女性的视角，分析她在生活所遭受的种种伦理困境，才能理解女性在山歌里唱的全部委屈和她们坚决与不公命运斗争的决心。

（一）性别对女性的伦理捆绑

莎士比亚曾说“女人啊，脆弱是你的代名词”。由于女性先天体能上的弱势，生产力低下的封建农业时代重男轻女，不仅在物质生活方面，在精神生活等各方面女性都背负着比男孩“无用”的标签，旧时代女人的“功用”是家庭劳动和生育。她们似乎生来就低男孩一等，长大了更是没有社会地位和权利。男女不平等的封建思想让女孩们一辈子都被困在“女性的囚笼”中受人摆布。

《陇南•老山歌》中有许多讲述童养媳悲惨境遇的山歌，却从没有一首关于童养郎的山歌，很多女孩从生下来就被当作父母的“物品”，而不是独立的人。女儿一生下来就是家庭的私有财产，在比较贫困的人家，为了减轻家里贫穷的重担，有的父母会把女儿送到有男孩的人家当童养媳。当女孩子出落成情窦初开的大姑娘，她的丈夫可能还只是尿床的孩童，这样的年龄差距和结合方式也为日后的夫妻关系不和，甚至是家庭灾难埋下祸根。《说是男人太凄惶》：“强打鸡公下蛋哩，娘老子一手包办哩。十八的新娘五岁的郎，我背小郎入洞房。我大新郎十三岁，一大一小不般配。说是憨娃不叫娘，说是男人太凄惶。”《遇下的男人尿床王》也描述了郎小女大的婚姻：“贤妹娃的命不强，嫁下的男人线杆长。人家的男人十七八，给妹遇下的憨娃娃。天天精屁眼耍着逛，晚晚睡觉尿湿床。”

在婚后的日子里，女人更是得遵从男主女从的秩序，即使受到严重的家暴虐待，女人也没有离婚的权利。而在茶前饭后，女人只能抱怨被包办的婚姻生活的艰辛，却没有重新选择改变命运的权利和途径。《遇下的男人懒干虫》《遇下的男人败家子》《给娃寻下的吸烟的》《龟娃家儿子凶煞神》《我阿家是个母夜叉》等山歌就是女人诉说自己的悲惨命运。《谁叫我是童养媳》《苦命娃担水一辈子》《阿家死了我当家》等就是女人们盼着自己忍气吞声能熬出头，她们认为：“成给鸡了随鸡走，成给狗了跟上狗。跟上当官的官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对于生活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生育是女人几乎逃不开的宿命，而在传统封建时代，女人更是被看成传统接代的生育工具。没有生养的女人被人指指点点看不起，《大姐三十没生养》《不生养说我断根的》等就表现了这类问题；而生养得多了对于女性更是沉重的负担，将女性牢牢困在了家庭里。《娃娃多了麻达多》《多儿多女多冤家》中女子唱到“散架的杠头搭破铧，一辈子为娃当牛马”“为抓娃娃心操碎，多儿多女活受罪。”女性在婚后更是被这琐碎禁锢在家庭的方圆之地不得动弹。

（二）封建家长制对女性的伦理权威

维系伦理秩序的核心因素和保障是禁忌。保持家长权威的重要内容就是禁止子女有自己的选择权。中国封建文化里家族长辈的权威较大，年轻人对自己的人生没有选择权，包括自己的婚姻。女性的性别伦理困境的实现是由封建家长权威制来保障的。只要作为个体的封建家长默认传承并执行维护整个社会的道德秩序，封建传统对女性的迫害就不会停止。

封建时代，子女从出生起就是家庭的私有财产，孩子成长中的一切事情都由父母决定。山歌的歌者多是在山头田埂间劳作的底层人民。小农经济时代，底层的广大人民靠天吃饭，生产力低下，被封建地主阶级剥削得生存都是难题。由于女性出嫁可以得到彩礼，所以很多贫穷的父母为了家里的经济条件能有改善，将女儿早早嫁给能出彩礼钱的人家。《大辫子你就先吊着》《不嫁人贤妹娃瘦干了》《把女子卖牛卖马哩》《为礼银女子等白了头》等山歌就唱的是女孩的父母为了多得些钱财迟迟没有出嫁女儿，当时的观念就是“天定的嫁女娘做主”。为此，罔顾女儿自身的婚姻意愿，甚至采用殴打禁闭等手段逼迫女儿屈服。《花儿屋里家法大》：“花儿今年将十八，为了缠郎把心花。为了缠郎花了心，娘老子打骂数不清。红心柳的一张杈，花儿屋里家法大。家法大着人害怕，一不小心头割下。”可见当时的女子做事不由己，只能顺从家里长辈意志，如果违背了家法，人身安全得不到任何保护。

自然，以彩礼钱为联结基础的婚姻关系注定了女人步入婚姻的感情成分并不多。女人出嫁后就成了婆家的附属品，在婆家，她们要听从的就是婆婆公公为代表的封建家长的规定，她们一辈子没有为自己做主的机会。当对现实绝望时，大部分女性只能不断麻木自己，私下咒骂不公的现实，抱着只要能等到婆婆死了熬出头，自己就终于能当家作主的念头过日子。《我阿家是个母夜叉》《阿家死了我当家》《眼下忍着莫了走》等山歌就是表现了在婆家长期受欺负的女性的生活境遇，她们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一辈子都被封建家长狠狠打压，而对此大部分女性只能默默隐忍这苦涩的生活。旁观者多是这样劝她们或者她们自己这样劝慰自己隐忍，《阿家恶了莫了怕》就很有代表性：“阿家恶了莫了怕,她是秋后的绿蚂蚱。你是春天的嫩苗苗,她是数九的坡上草。阿家恶了莫了嗯,她是快要入土人。你是三月的嫩芽芽,她是霜杀的十月花。……黑了明了明了黑,三十年活南三十年北。三十年媳妇人难活，熬过三十年会成婆。阿家恶了莫了愁,临完你会熬出头。”

（三）封建社会的伦理困境与对女性的压制

封建家庭将女性禁锢在一个个小小的屋檐下，她们一辈子只能任人摆布安排。然而造成女性如此不堪境遇的根源，究其原因，是整个封建社会创造的重重枷锁。一个家庭的压迫可以逃离，但若是整个社会，女性无处可逃，更是在发现所有人都身处其中无处可逃时，放弃了反抗的欲望。

在封建时代，生产力水平低下，靠天吃饭、靠体力劳动养家糊口的年代，整个社会提倡男尊女卑，重男轻女。在物质生活方面，如果家里窘迫，女性不可能过上跟男性一样的生活，她们也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家庭生活条件。在接受教育方面，女性从小就被教导学习女红针线，能学会简单的识字算术就可以了。她们不能去私塾上学，更不能考取功名，穷苦人家的女儿甚至早早嫁人，一辈子都在给别人干活。没有教育，她们就无法提升对自己生活的认知，更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在社会就业社交等方面，女性被束缚在方圆之地，经常接触除了丈夫之外的异性的女人会被认为有问题，她们没有机会外出工作使自己经济独立。而即使是一些有独立思想苗头的女性，一旦生了孩子，得照顾家庭，在家庭的方圆之地辛苦操劳一辈子。于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女性根本没有机会实现经济的、精神的独立，她们反抗的欲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消磨殆尽，越来越看不到命运改变的希望，逆来顺受，嫁夫随夫，作为男人的附属品默默承受这看不见的命运，唯有农闲时的山头歌唱才能略解心头之痛。

“石板房儿漏雨哩，谁和我的命苦哩？”“这辈子妹的命不强，遇下的男人尿床王。”“天上下雨地上滑，何日儿熬到出头家？”“凤凰落架不如鸡，谁叫我是童养媳！”陇南老山歌多是这样的结尾，展现了女性的无奈与认命，社会缺乏女性意识的觉醒与解放实践。即使有女性胆大萌生了离开一直欺压折磨自己的家庭，局外人只有劝和不劝分的，劝女人为了家庭多忍忍，因为那个时代选择一走了之与原来的关系一刀两断的女性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

《拉下狠心走求子》就讲了如果女人离开男人会遇到的困难，描述的也是社会现实：

甲：牛缰绳见水变硬了，我把离乡人当定了。

乙：茶叶离乡星子称，人要离乡短精神。

甲：锦鸡飞到老林里，有啥短的精神哩？

乙：一来乡俗不一样，二来语言对不上。

甲：离乡不怕短精神，单为给龟娃把眼腾！

封建伦理注重秩序和权威，它是冷冰冰的锁链，性别的伦理困境、封建家庭的禁锢和社会伦理对女性的重重捆绑，无情地锁住了旧时代无数向往自由恋爱与美好婚姻的陇南女性，她们的一生在现实的伦理困境中步履维艰，默默承受着这无形窒息的枷锁。

结语

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和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越来越少的人传唱陇南山歌。虽然唱山歌之人早已不在，但仔细研读山歌，我们能透过歌词感受到崇尚爱情、重情重义、不为世俗约束、天真烂漫的陇南女子，感受到这些生动可爱的女子为爱痴狂、淳朴大胆的青春，也看到了她们封建生活的无奈与艰辛。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封建社会，整个社会重男轻女，女性从一出生起就比男人的社会地位低下，她们许多的权利是生来就被剥夺的。封建家长文化的摧残打压、社会女性意识的缺失，种种的伦理困境让女性生存空间被严重挤压，面对着这样非常恶劣的生活环境，陇南女性没有放弃对生活的憧憬，也涌现了一些不惧权势、勇于反抗的女性。这些不知名的女主人公虽然埋怨自己的命运和封建伦理下的生活并做出反抗，但似乎并未有成功，这与整个封建社会经济生活的单一、思想的保守等有极大的关系。这些山歌反映了陇南地区人民对追求幸福的愿望，它反映了每一个生命都需要关怀，是对传统伦理发出的反对，是不与强权同流的顽强，是值得历史记录与书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