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成
一对对(哪个)鸳鸯水上漂
人家(敢哪个)都说是咱们两个好
你要是有那心事咱就慢慢交
你没有那个心事就呀么就拉倒
农民歌手朱广亮,两只小蒲扇似的,长满了老茧的大手,随着响遏行云的声音一板一眼地挥舞着。他大方型的脸上皱纹簇叠,像是陕北高原的沟壑,透着智慧和沧桑。他灰白色的胡须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下巴上,随着酱紫得已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一摇一摆,融在了歌声的韵律里。他小平头上银发如雪,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天边,融在了歌声的深邃里,让人感到温暖,让人一下子轻松下来。
那是2017年初夏,在红碱淖湖畔尔林兔大草原,我听老实巴交的农民歌手朱广亮,对着芳草连天、碧绿如洗、牛羊成群的草原,对着陕北大地上浩瀚无边的辽阔所歌的场景。从此,我的记忆里就留住了那个用真情自创自唱的老人和那片雄壮而柔软的草原。次年元月,就听到了老人去世的消息,也惊呆在那首被一些不要脸的歌手翻唱的《一对对鸳鸯水上漂》红遍了大江南北的诧异里:陕北民歌《东方红》的火,世人均知词作者是佳县农民李有源,而《一对对鸳鸯水上漂》,又有多少人知道词曲作者是神木农民朱广亮呢?
2019年8月,在第十二届中国西部散文节上,我又来到了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绿地毯的尔林兔草原。嗅着一朵朵绽放的金黄的,淡蓝的,雪白的,红艳艳的五彩繁花,听着草丛里传出的一声又一声的虫鸣,仰望着草原宝石蓝般的天空,呼吸着草原潮湿而干净的空气,我陶醉了,心已在深深的草丛中摇曳。
采风期间,我和鲁迅文学奖得主刘成章老师,漫步在翠色欲流的草原上。远处的草地上,一群洁白的羊群在悠然吃草,羊群中有一匹棕红色小马驹先是静静地吃草,后来看见了我们,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忽而,更远处的几匹中传出了一声嘹亮的嘶鸣,小家伙突然撒腿狂奔向马群,红红的鬃毛闪着金色的亮光,像油亮的闪电划过草原。正目瞪口呆地看小马驹撒欢,有一个陕北文友的歌声飘了过来:圪梁梁上站着一个谁,那就是我心爱的二妹妹……充溢着独特陕北风味的悠扬歌声,一如眼前美轮美奂的景色使人心情特别清爽。这是我创作的歌,刘老自豪地告诉我。二十几年前,我来尔林兔大草原采风,住在红碱淖湖畔,我被这里绵延起伏的沙梁,被这里不敢想象的宽阔无边,被秋风染成了金黄色的草原,以及金色中点缀的红色,白色花,一切显得那么美,我掉进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低见牛羊的情景里,流连忘返,写出了这首歌,刘老如醉如痴地望着容纳了宽阔、色调、自由、奔放的草原,情不自禁地陷入了回忆。我也掉在刘老娓娓动听的叙述里,走不出来。我一直以为这首红遍了大江南北的民歌,是民间土疙拉里生,土疙瘩里長。我又一次诧异了,心也又一次滑向悲哀:刺破苍天的梦想之翅,真的已滑向物欲了吗?用别人的伟岸,装饰自己的伟大,就真的伟大了吗?
第三次见到尔林兔草原,已是2023年仲秋了。草原的天,还是那么高,那么蓝,白白的云那么的海海漫漫;草原的空气,还是泥土与青草芳香的混合,还是那么的本真,宛如一个窈窕的少女,有了成熟的味道,她已成为了4A级旅游景区。
草原上有了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花海。这是一个叫李雅娜的女子,以广袤的草原、独特的自然、舒适宜人的气候为经,以丰富奇特的旅游为纬,打造的花海体验之旅。远远望去,花儿挤挤攮攮,被秋风染成了金黄色,金色中点缀着白色,白得晃眼;亭亭玉立着红色,红得热烈;鹤立花群着紫色,紫得迷恋,给大草原披上了锦绣的彩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走进花海,近距离闻着花香,乱花渐欲迷人眼,赤红色的像火焰,浅粉色的像霞光,乳白色的像奶酪;深紫的热烈、金黄的肃穆、淡蓝的清雅,看着花海的婀娜,充溢的神韵,仿佛人也随着花在风中微微摇摆。一望无垠的油彩,让人心胸宽广;清爽淡雅的花香,让人神清气爽,让人流连忘返,不想时间过得太快。仿佛变成了孩子,没有任何的顾忌,可以好好地在花海里逐一回梦。
草原上也多了一片天边裁下的云锦。那一大片的斑斓,让草原的秋天花色生香。那就是宛若薰衣草一样的女子李雅娜,打造的又一个地肤草景观。地肤草又名地葵,地麦,落帚子,扫帚菜,是一年生草本植物,生长力葳葳蕤蕤,植株较高可达150厘米,茎秆宛如柳枝直立,分支多呈斜上分布,全株略呈圆柱形。远远地看去。地肤就像是一个个竖立的绿色的卵圆状、圆球形、倒卵形、椭圆形的鸡蛋,形态各异,多姿多彩。披针状的叶子,密集丛生,丛丛叠叠,影影层层,在阳光下透着点油绿色彩。成片成片娇艳似滴,朦胧梦幻。那是一种摄人心神的美,美得妖娆,美得烂漫、美得热烈。它大概是不甘心做草,也长不成树,只好把身体蜷成球,蛰伏着隐忍,将渴望,将梦,化为绿色的油彩横亘在地上,让人知晓它最澎湃的激情吧?
从李雅娜的讲述里,我才知道我还没等来地肤草最瑰丽的色彩渐变。倘若到暮秋,地肤草由绿变红,红得骄阳似火,红得绚丽多彩。一个个红色的圆球,连成一片红色的海洋,仿佛置身童话世界一般,让人醉得喘不过气来。那鲜艳、那磅礴的中国红,是点缀金秋,舞动草原最美丽的画卷。第一次知晓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红,除了震撼,还是震撼!让人的心会情不自禁地插上自由的翅膀翱翔。让人的心,不知不觉中有一种神力扯断禁锢心灵的镣铐,展示本真的原始、无邪、天真。让人早已乏累的心灵,得到草原最纯净的洗礼……
黄昏渐临,草原正放开襟怀,纳进那金黄的太阳。但我依然沉浸在那蓝得无瑕,蓝得高远的天;那绿得宽阔,绿得无际的青青草;那开得温柔,开得绚丽的花海;那散发着牧歌田园的风情与富有诗意的风光里……
草原与天连接在一起。那种天连草尾的画面,岂一个博大能形容。梦的灵魂,就在于自由,只有这种宽广,才能孕育出一片生机勃勃吧?孕育出朱广亮嘹亮的歌声,孕育出刘成章绝世的歌词,孕育出李雅娜在茫茫的大草原中的柔情和浪漫吧?
隐隐约约,我的脑海里又响起了朱广亮的歌声:
谁要是有那良心咱一辈辈好
谁没那个良心叫鸦雀雀掏
你对我的好来我知道
就像那个老羊疼羊羔
墙头上跑那马来还嫌低
我忘了我的娘老子我忘不了个你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