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至民国时期贵州漆树资源的开发与利用

2023-11-29 07:47邹潇逸严奇岩
六盘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生漆漆树漆器

邹潇逸,严奇岩

(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漆树属于漆树科漆树属植物,常被简称为漆,又有“桼、七、山漆、栌苗”等别称。因其分泌的漆液具有较好的防腐防潮、耐高温耐酸性的特点,被称为“涂料之王”。我国的漆树集中分布在秦岭、大巴山、武当山、巫山、武陵山、大娄山和乌蒙山,贵州的西部、北部、东部地区亦包括在内。贵州境内气候温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温差小,湿度大,气候条件与地理环境适合漆树的生长,以西部的大方、中部的关岭、北部的正安与东部的铜仁、镇远地区漆树资源最为集中。在康熙《定番州志》、道光《大定府志》、道光《遵义府志》、光绪《黎平府志》、民国《息烽县志》等贵州地方志,以及清水江文书中都有贵州产漆的相关记载。从经济层面上看,漆树种子榨油可用于制作油墨、肥皂,油饼可作肥料;漆树果皮取蜡可用于制作蜡纸和蜡烛;干漆可入药;漆树木材可供建筑。从文化层面上看,漆树所带来的漆文化是贵州文化的重要内容,其中以大方漆器最为著名,大方漆器为“贵州三宝”之一,是贵州传统的民族工艺美术品。学界目前涉及贵州漆树与生漆的相关研究大多侧重于漆树本身的特性①如:王道植《贵州漆树优良品种介绍》,《种子》1985年第6期;徐玉蓉、王道植《贵州漆树苗木质量分级标准研究》,《中国生漆》1987年第4期。与漆器方面②如:兰一方《大方漆器今探》,《贵州民族研究》1990年第4期;童正君、三品《贵州生漆及漆器》,《贵州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90年第1期;兰一方《明清之际大方漆器考》,《故宫博物院院刊》1992年第3期;徐丽丹《贵州大方与广东阳江皮胎漆器比较研究》,《中国生漆》2023年第1期。,对整个贵州地区漆树种植的经济、文化价值探讨尤显不足,对清至民国时期贵州漆树与生漆的讨论也较少。因此,本文拟从经济、文化等角度,探讨清至民国时期贵州漆树资源的开发与利用状况。

1 清至民国时期贵州漆树资源概述

漆树作为经济林木在贵州栽培利用的历史悠久。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赫章县就开始经营漆树,利用生漆制作漆器[1]1。1956 年,贵州博物馆在平坝发掘的汉至六朝的墓穴中,就有铜、铁、漆等文物10余件[2]。可见,贵州已有长达2 000余年的生漆使用历史。

1.1 清代贵州漆树资源概况

贵州漆树的“人工栽培始于唐,经宋元代已引起重视,劝民种漆”[1]12,据弘治《贵州图经新志》记载,“明代贵州产漆之地有贵州宣慰司、乌撒军民府及播州宣慰司”[3]。清至民国时期贵州产漆区域扩大,其中以毕节地区所产之漆的质量最佳。贵州生漆表面一般呈黑色,中层为古铜色,底层为白色,搅动后呈虎斑色。贵州漆树有大木漆、小木漆之分。在色泽上,大木漆原呈灰白色,搅动后变为淡猪肝色;而小木漆原呈猪肝色,搅动后成虎斑色。贵州的大木漆树身高大,耐寒力强,多为生长在高山密林中的野生漆树。《田居蚕室录》①题名采用黄万机的说法。记“自生者名大木漆,随长随割,无巳时,其汁厚而泽”[4]231;贵州的小木漆则树身短小,多为人工栽植,“割五六年即自枯,其品价稍下”[4]231。另有一种野生漆对人体的伤害极大,史料记载为“不可割,亦不可薪,误烧之,中其烟则四肢肿溃”[5]375,接触此漆者会产生过敏反应,这种漆树既不能割取,也不能当作柴火燃烧,重则将危及生命。

到清代,贵州记载漆树的资料逐渐丰富起来,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清代文献所载贵州漆树资源概况

由表1 可知问题有二:一是漆树种植于贵州大部分地区。因种漆获利高,人们种漆积极性高涨,漆树以及漆树的附加产品成为当地居民重要的经济来源。如道光《遵义府志》载:“山野闲地并可多种。家有百株,不劳而获利,可埒十亩田。”[5]375又乾隆《黔南识略》记务川县“四境皆丛山密箐,鲜有平畴,多植青㭎、桐、茶、漆树,而漆之利更广,四乡所出,岁不下数万斤,农民全赖以资生”[6]447。说明贵州适宜种植漆树,且收益丰硕。

二是漆树作为贵州人工经济林建设中重要的树种之一,政府的推广也促进了漆树的种植。民国《大定县志》记:“道光五年,知府徐玉章始劝民种橡,二十五年,知府黄宅中复劝民种树,光绪三十年,知府石廷栋又劝民种漆。民国八年,蚕桑管理员陈永言计划书成,谓:‘种桑,不如种漆。’因呈请知事赵显国转详核夺。上峰认可,爰将城南余家塘公地树蓄漆秧,为异日分栽各区之用。统城乡各种树株合计约三百七十余万。至行销外县,惟以漆为大宗,其余不过足供内地之用而已。”[7]654对于政府而言,积极种植漆、杉、桑等林木,同时在木材出口地征收木植厘,给官方带来了大量的财政收入。如光绪年间“清水江及支流口岸有木行300余家,仅王寨年征木植捐银30万两”[8],而漆树的漆液又征收百货税,自百货厘金始征至清末,税率均比较稳定[9]。种植漆树带来了长期稳定的税收,促进了当时贵州经济的持续、稳定发展。

1.2 民国时期漆树资源概况

民国时期贵州文献对漆树资源的记载更为详细。如民国《息烽县志》记有漆树的林副产品之用处:“漆树之子如梧桐,繁缀满枝头,取以榨油,制腊之漆蜡,然后和油成烛,坚凝虽不及白蜡,而值则较低用者颇便为益,亦不赀也,县人之种此者,大较滨陆广河岸为多亦惟,供县人之用,远售似邈于他县。”[10]除此之外,贵州清水江流域各类契约文书中对漆树也多有记载。《清水江文书》中所留下的契约文书多为山林买卖契约,买卖贯穿人工营林的各个阶段,其中主要为林木的买卖与山场的买卖。契约文书中的林木交易常以杉木林为主,但也夹杂着漆树、桐油树、腊树等经济树种。据笔者统计,《清水江文书》(全三辑)中涉及漆树买卖契约有7份;《天柱文书 第1辑》(28册)有13份,具体如表2所示:

表2 清至民国时期贵州清水江流域漆树文书概略

从表2 可知,《清水江文书中》中涉及漆树的山林买卖契约:林星寨有4件,魁胆寨有2件,江西街有1件;《天柱文书》中:高酿镇优洞村有4件,地良村有8 件,上花村有1 件,大多记载于民国时期。《黎平文书》《锦屏文书》中未见相关记载。正如光绪《黎平府志》所载:“黎郡产漆无多,向须贩自他境,近来广为种植,则其利亦溥也。”[11]在贵州清水江流域,漆树逐渐成为当地居民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契约中将漆树幼林称为“子漆树”,油树幼林称为“嫩油树”。文书中常出现的“定割”“割”等字样,都表示割漆。对于漆树地的所有权,一般归地主与栽主共同所有。如《光绪十一年二月八日吴□□写地栽漆契》中将漆树四六均分,栽主六股,地主四股,“若后漆树枯老难割,地土仍归地主”[12]187。漆树买卖林对限制日期也有明确的记载。如《民国二十二年间五月十三日吴增松卖漆树字》记:“其光洋卖手领足,其漆树付买主准定割,其稿(槁)枯之后。”[12]10从现有掌握的资料来看,契约文书中所涉及的栽漆、割漆等内容,蕴含了各族人民在林业经营中所留下的历史经验。需要注意的是,文书中专记漆树一种树种的买卖契约相对较少,更多的是混交林青山买卖契约。实际上,在杉树林中插种漆树,也体现了一种仿生态的人工营林森林生态系统,对今天的林业生态管理具有借鉴意义。

1.3 漆树种植范围

按我国现行的行政区划来讲,漆树在全国22个省(区)市和500 多个县均有分布。其中以陕西、湖北、四川、贵州和云南五个省的漆树资源最多,产漆量最大[13]。漆树主要集中分布在秦岭、大巴山、巫山、武陵山、大娄山、乌蒙山和邛崃山一带,即环绕四川盆地的中低山,构成一个近环形的分布中心;就垂直分布情况看,一般在海拔200~2 500 米之间,以400~2 000 米分布最多[14]。可见,贵州的自然地理条件适宜发展漆树。

清代贵州漆树种植颇盛,㵲水、乌江流域及麻阳江流域栽种较多,经人们开发利用,逐步成为贵州传统的重要物产之一。清代贵州的漆树资源分布较为集中,主要分布于黔北、黔西、黔东地区,黔中、黔南地区少有种植。有关清代贵州漆树分布如图1①基于自然资源部标准地图服务网站审图号为(2019)3333号的标准地图制作,底图边界无修改。底图数据来源于复旦大学与哈佛大学合作提供的1911年层数据CHGIS V6,网址:http://dataverse.harvard.edu/dataverse/chgis-v6-1911.所示:

图1 清代贵州漆树资源空间分布

光绪《平越直隶州志》、道光《遵义府志》、嘉庆《仁怀县草志》、光绪《湄潭县志》、道光《思南府续志》等方志中都曾将漆列入“货产”,漆树的种植为当地人民带来了不小的经济收益。如乾隆《黔南识略》记安化县:“山头地角遍栽桐、棬、杉、漆、冬青等树。桐棬摘子取油,冬青放虫取蜡,民稍蜡利,漆树倍于他产,夏秋之间,商贾辐辏。”[6]445因种漆较种其他经济林得利更大,给当地人民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入,更加推动了漆树的广泛种植。至民国时期,生漆已成为主要山货土特产品。据民国时期贵州省建设厅农林指导委员会报告,除定番县、修文县、岑巩县、天柱县、松桃县、都江县、榕江县、永从县、下江县、黎平县、平舟县、罗甸县12县无报告外,贵州生漆年产约7万担,其中以西部威宁县、大定县(今大方县)、毕节县、黔西县、水城县及织金县等县最多,约占总产量一半有余[15]。可见,民国时期贵州的产漆之区较清代有了极大的增长,具体情况如图2①当前尚未出版民国时期贵州行政区划底图,而已有的1990年的贵州行政区划底图与民国时期贵州行政区划较为贴合,故本文空间分布图底图采用:复旦大学与哈佛大学合作提供的1990年层数据CHGIS V6,网址:http://dataverse.harvard.edu/dataverse/chgis-v6-1990。同时根据《中国行政区划通史·中华民国卷》(周振鹤主编,傅林祥、郑宝恒著,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21-334页)中民国时期贵州行政区划所载内容进行调整,得出本图所用的空间分布图底图。所示:

图2 民国时期贵州漆树资源空间分布

至民国时期,贵州漆树种植范围扩大,除惠水县、罗甸县、从江县、黎平县以外全省均有漆树种植。较清代而言,民国时期贵州漆树出产减少了惠水县、黎平县。《黎平文书》中未见民国时期漆树相关的契约文书记载。而《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志·林业志》记:“1941年到1944年,黎平、从江、丹寨等县育苗树种主要有杉木、油桐、漆、刺槐等。”[16]因此,黎平县在民国时期或因漆树种植量太少,以致各方志、档案资料忽略不计。

除种植范围扩大外,这一时期贵州漆树的产漆量也有了极大的增长。如《中国通邮地方物产志》记沿河县产漆6 000 斤、德江县产漆500 000斤、紫云县产漆700斤、关岭县产漆6 000斤、都匀县产漆500 斤、湄潭县产漆3 000 斤、余庆县产漆58 000 斤、凤冈县产漆8 000 斤、毕节县产漆200斤、桐梓县产漆4 000挑、务川县产漆300担,分别销往湖北、云南、湖南、四川以及外国[17]黔5-15。其中铜仁地区销往武汉居多,而遵义、毕节、贵阳一般销往重庆①参见:中国土产公司编印《中国土产综览下》,1951年版,第739页。。在贵州各县也有许多贩卖生漆的行号,如德江县东街的永裕漆庄、松桃县衙门口的王记、瓮安县钟鼓楼的吉祥斋、大定县南大街的宝光斋等。除漆液外,也有直接卖漆器的商铺,如绥阳县北街的一记[17]黔19-26。生漆产量的上涨,一方面推动了当地人民的种漆积极性,另一方面也带动了这一时期贵州经济的发展。

2 贵州的生漆贸易

民国时期贵州省内出产的产品具有相似性,大多为农业、林业与畜产的原料,也夹杂极少数的矿业及手工业产品。据张肖梅《贵州经济》记民国二十六年(1937)全省各县生漆与其他物产出口值来看,生漆在这一时期常销往湖北、四川、重庆、广西、湖南等地。正安这一年出产的生丝、生漆、桐油、五倍子等物产甚至销往国外[18]K1-K3。贵州对外贸易的发达,推动了贵州商品经济的发展,是这一时期贵州经济繁荣的表现。

2.1 林业经济中的生漆贸易

漆树作为贵州重要的经济树种,向来无固定产量,故其价格随着市场涨落起伏不定。如民国十八年(1929)至二十六年(1937),因江西漆商陈荣昌、谌裕太、刘锡太等在汉口、常德设庄,并于铜仁、酉阳、德江三处设分庄收购生漆,致漆价骤涨,产量暴增②参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武汉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武汉工商经济史料《武汉文史资料》汇编专辑:第1辑,1983年版,第144-145页。。对1936—1949 年生漆产量进行比较,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1936—1949年生漆产量比较表单位:市担

由表3可知,全国生漆出产起伏较大,虽然贵州生漆的产量也起伏不定,但始终保持较高的产量。至1936年贵州生漆产量达到顶峰,占全国生漆产量的1/2 以上。1936 年后产量有所下降,后期慢慢回升,总的来说贵州生漆处于增产的状态,如1944 年就比1943 年增产了12 倍之多。1946—1948 年间受战乱影响,对生漆产量无法统计或者统计不全,且不同的资料对当年产量的记录相差悬殊,如何五辑《十年来贵州经济建设》与《农改所企业概况》中对贵州1946 年生漆产量记载不一。据《农改所企业概况》刊载1946 年产量为86 444担,但《十年来贵州经济建设》中为16 000担,两者相差较大。由于1946年为抗战后,处于解放战争前夕,资源破坏严重,这一年贵州生漆产量要达到86 444 担较为困难,既《农改所企业概况》所刊载的数据可能有误。又如《土产资料汇编·上》中认为贵州战前最高年产量为26 000 担①参见:中国土产出口公司编《土产资料汇编:上:烟、麻、土产、干果副食品类》,1958年版,第340页。,但《贵州经济》记:“民国二十五年(1936),贵州省生漆产量为77 786 担,居全国之冠。”[18]A16可见双方数据差异之大。因此在分析相关数据时应谨慎对待,但不可否认的是,贵州生漆产量在民国时期达到顶峰,一度登顶全国产量之冠,对振兴贵州林业经济有积极贡献。

据《贵州财经资料汇编》编者统计的1949 年贵州全省生漆产量表得知,1949 年全省生漆产量为26 520 市担。其中,毕节专区9 923 担,镇远专区4 530担,遵义专区3 652担,兴仁专区2 991担,贵阳专区2 216 担,铜仁专区1 339 担,独山专区334 担,安顺专区1 535 担。各专区内在500 担以上的县市有大定、威宁、织金、水城、镇远、锦屏、凤岗、务川、贞丰、晴隆、开阳、瓮安、息烽、德江、镇宁[19],可见贵州漆树种植范围之广、产量之丰。毕节地区与遵义地区占全省生漆产量比重较大。毕节地区漆树约占全省的1/2,生漆产量占全省总产量的65%。金沙县生漆最高年产量达50多吨[1]277。生漆是遵义县传统的出口林产品,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产漆72担,民国三十年(1941)产350担,民国三十六年(1947)产400担。其中洪关、平正、中寺等地所产生漆,历来输出到四川省[20]。贵州省各地生漆贸易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全国生漆业的进步。

2.2 生漆的水上贸易

贵州省偏居西南,境内地形以高原、山地、丘陵为主,受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降水量较高,因而各流域水运交通较为发达。航运的发展促进了贵州生漆业的对外贸易,据民国二十五年(1936)国民政府农林部《林业调查报告》载:“清水江流域产漆液2 920 市担,榕江(都柳江)流域76市担,乌江流域72 210市担,盘江流域2 190市担,赤水河流域390 市担,共计77 786 市担。”[18]A16可见,“产漆之区,清水江流域栽植不多,㵲水及麻阳江流域漆树多栽于村寨附近或丘陵间,疏落成林”[18]H23。而乌江流域产量甚高,占这一年总产量的92.8%。

民国时期乌江航道交通运输频繁,据1938年贵州省建设厅与导淮委员会统计的《乌江出口物资调查表》来看:“乌江沿岸地区每年出口生漆7 000桶,单价为每桶140元,100斤6角(36两/斤;30 斤/桶)。漆的出口旺季为7、8、9 月份,大多从乌江沿岸收购再销往武汉”[21]。乌江中下游地区以漆树、油桐、盐肤木为主的经济林木是农民经济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产出的林副产品通过乌江水道外销,并带着化肥、食盐等日杂百货返回,推动了乌江沿岸地区的物资交换,进一步促进了贵州商品经济的发展。

除此之外,锦江河道也是生漆对外贸易的航道之一。锦江河道位于贵州省东北部,是沅江支流之一,也是贵州与湖南的交通河道。民国时期锦江航运业发达,常通过此河道运输生漆,“江口至铜仁可通载重2 吨左右之小木船,铜仁以下可行载重3 吨左右之木船。黔东矿产及油漆之运销,专赖此河道”[22]。镇远县、铜仁县也充分利用河运将漆销往湖南常德,“镇远的漆系由沅江顺流而下,以入常德;铜仁的漆则先经麻阳江至辰溪而入沅江以达常德”[23]。除物资流通外,航道还推动了人员交流,成为贵州民众获得收入的重要途径。

3 漆树与贵州漆文化

斯图尔德认为,文化与生态环境不可分离,相似的生态环境下会产生相似的文化形态及发展线索[24]。漆树需要通过割漆来获取漆液,割漆需结合自然环境、经济环境与文化环境,是各族人民在生产实践中传承下来的技艺体系[25]。清至民国时期,贵州各民族在与漆树的互动过程中,衍生出了少数民族割漆、傩戏面具、大方漆器等漆文化,丰富了贵州民族文化的内容。

3.1 贵州少数民族中的漆文化

清至民国时期,贵州生漆大多产自各民族的轮歇用地,为农业生产的副产品,生产成本较低,但采割生漆的专业化水平并不低。种漆者通常并不直接采割生漆,而是将漆树租赁给专业的割漆师傅,通过割漆师傅采集、包装、运输和外销。黔西北水西彝族聚居区的“白龙家”便是这样的群体。《百苗图》称白龙家:“在大定、平远州。衣尚白,多入山取漆汁,出入有漆,贸于市。凡物皆背负。婚姻循汉礼。”[26]346他们大多靠入山采集生漆贸易为生。竹枝词“郎在山头割漆来,妹在山腰采药回。采药采得相思子,割漆休将树割开。”[27]讲的便是白龙家割漆的情形。藏于西南民族大学博物馆的《黔苗图说四十幅》中也描绘了“白龙家”割漆和贩漆的场景。

专业的割漆师傅所用的工具专业化程度较高,能够确保生漆在运输过程中不变质。除水西彝族外,黔东北地区武陵山区的土家族人也善于割漆,他们熟知漆树的生长规律,所采漆液常用于绘制傩戏面具。据估计,黔东北地区傩戏面具有上千面,大都保存在边远农村的巫师手中,其中重彩傩戏面具会用各色油漆、土漆绘制[28]。但因割漆收入不稳定,季节性较强,割漆过程有一定危险性,采漆常被视为下等职业。在水西统治时代,采漆就被视为贱役,水西土司往往役使社会地位低下的人从事这一职业[29]。刘锋认为,“白龙家”是水西土司罢废后,一批失去了土地才从事这种低下职业的人群[26]349。可见割漆师傅的社会地位十分低下。

此外,漆树的漆液还可装饰龙舟。贵州清水江沿岸苗族人民的龙舟竞技活动历史悠久,特别是施洞与镇远两地的龙舟文化最具代表性。龙舟的制作与漆油密不可分,上清漆是龙舟制作的最后一步,船身做好后,先用桐油树油籽榨出的桐油刷一遍,再抛光、涂清漆。一艘龙舟做好后,一般要从头到尾打磨4 次,每打磨一次就上一次清漆。待最后一次油漆晾干后,一艘龙舟就完成了。用漆油刷出的龙舟通体呈现出自然的颜色,具有防腐坏的效果。

3.2 漆树衍生的其他文化产品

漆树从内到外用途甚广,干漆、漆叶、漆子、漆花可入药,漆液可作涂料。如民国《威宁县志·物产志》记有:“漆,漆蜡,漆器。”[30]民国《大定县志》载:“漆树生山间,其汁可以髹物,其实可以作蜡,最切于人生日用之需。”[7]654康熙《定番州志》言:“山漆,可入药,能去淤生新。”[31]干漆又称山漆,味辛,性温,无毒。将干漆捣碎后入药,有去瘀血、治咳嗽、安五脏等功效,但干漆需炒熟后食用,否则对肠胃有损[32]。除入药外,漆树因其树液质量优于一般的合成漆,在清至民国时期的贵州,被大量用于工艺品制造。

漆器是我国传统的工艺品,具有较高的实用价值。我国最早的木胎漆器发现于跨湖桥文化[33]。到商代,已有纹饰精美的漆器。春秋战国时期,我国制漆业已经非常发达,工艺水平较高,小到日用杯、盘,大到车辆、棺椁,都用漆髹饰,并绘有花纹[34]。在贵州、云南、广西的彝族人精于制造漆器,彝族漆食器的髹饰方法现今仍然保留原始的制作工艺,所制漆器色彩对比强烈,风格粗犷强悍,常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以及各种自然界动植物图案,可从中感受到彝族人对大自然的热爱与崇拜[35]。遗憾的是,在当代彝族地区天然漆髹饰的器皿已成少见。

大方县是我国著名的生漆之乡,所产的漆器曾被列为我国五大名漆之一,极盛时期城内户户制作漆器,有“漆城”之称。民国时期,大方漆器业一度兴盛。质地轻巧、耐用,色泽艳丽的大方漆器在1941 年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获得银质奖章[36]。大方漆器最早是以皮作胎,贵州传统皮胎漆器源于革器,《大定县志》又将漆器称作“皮货”,列入“皮品”,各族人民以水牛皮制器,称为“革器”或“皮器”。《清朝续文献通考》卷三百八十六《实业九》记:“贵州贵阳、大定,漆器以牛皮为材料。其法将牛皮煮沸;俟柔软后切成所需之形;入木型内压;使坚固;而以为素地。其器类有茶盒、花桌、鞄菜碗等。大定所制较贵阳为佳。”[37]清代以后,贵州皮胎漆器生产范围向外扩展,除大定外,同时在贵阳、安顺、水西(今黔西)等地相继有了皮胎漆器的生产。

4 结束语

进入21 世纪,现代化工业迅速崛起,一系列合成高聚物如酚醛树脂、醇酸树脂、环氧树脂、聚氨酯涂料等的出现,使生漆在越来越多的领域逐渐被化学漆所代替,生漆业的生存空间日益狭小[38]。由于我国生漆的收割仍以传统手工为主,割漆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且因生漆的产出受气候、采割技术、贮存条件和漆树品种等因素影响,对质量的把控难度较大,漆树与生漆业的发展面临着重重阻碍。但漆树凭借自身的优质性能,仍在现代生活的各个领域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在生态方面,清水江流域将漆树零星种于杉林中,利用漆树的化感效应①漆树的化感效应是指漆树在生长中会释放某些化学物质,通过漆树本身向外界环境中释放这些化学物质,从而影响周围某些植物的生长和发育。抑制竹鞭等生长旺盛植物的生长势头,建立了仿生态的人工营林森林生态系统,既使沿岸各族居民获得了经济效益,又规避了竹鞭的无限蔓延,实现对林下植物的能动调控[39]。在现代化工业中,化学涂料大量使用溶剂,这些溶剂是大气污染的主要来源之一。而生漆作为生态涂料,低污染、防腐蚀性能恰好满足了我国现行工业发展的要求。在经济方面,生漆贸易产生的漆税在毕节、大方地区的财政税收中占有一定的比重,发展生漆产业,有利于刺激当地人民的种漆积极性,为当地经济发展做出贡献。在文化方面,原生漆的产出为漆器工艺品的制作提供了原料保证。如彝族漆器、傩戏面具、龙舟等与生漆相关的髹饰工艺,是在历史中形成并世代相传的手工技艺,包含时代性、民族性和区域性,具有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因此,应不断加强对漆树资源与漆文化的保护,不断扩大传承主体。保存和传播民族的历史记忆、情感、经验和智慧,这对我国环境建设、经济发展、文化遗产的保护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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