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把大提琴

余文超

上大学时，女友突然心血来潮迷上了大提琴，我便想在她生日时买一把琴送给她。那时我才上大二，兜里没什么钱，只能从每月的生活费中细细盘算，省吃俭用了3个月，终于在网购平台上买了一把800塊的琴。

礼物的嘶鸣

几天后，大提琴寄到了，我兴奋地找了一个教学楼的角落，搬来两把椅子，听她试拉。然而，作为一个对弦乐一无所知的“小白”，我也听出了这把琴的音色欠佳：干涩而阴哑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偶尔还伴有几声锯木头般的嘶鸣……一曲结束，我扶着琴端详，感觉这提琴整体的做工确实差强人意，琴面上的F形音孔甚至还残留着未打磨干净的木屑毛刺。这样的一个生日礼物让我觉得在女友面前有些难堪，于是我慌忙地把琴装进了琴包，怯怯地说：“我想想办法。”

闻曲觅商机

我背着大提琴来到上海音乐学院门口的汾阳路街道，之前乘公交车的时候曾路过这里，看到过遍布街边的手工提琴作坊，我希望能找到一位提琴师傅，对琴做一些调教和改造。然而，我一连走了好几家手工琴坊，都吃了闭门羹，提琴师傅对自己的手艺都非常珍视，更倾向于把时间花在从裁木板开始制作自己的琴，而不愿意去改造工厂流水线上生产的产品。

背着沉重的大提琴穿过五六个路口后，我在街角的一个小作坊里遇到了王老师。王老师顶着一头凌乱的自然卷发，戴着一副“酒瓶底”眼镜，映在镜片中的眼睛显得格外小，作为一个提琴匠人，他却穿着一件干净却并不适宜干活的白色格子衬衫。王老师接待了我，他取出我的琴看了一眼，嫌弃溢于言表，他抽了口烟，吐出雾气，淡淡地说：“500块吧小弟弟，给你调到拉起来不刺耳。”我当即应允下来。

王老师开始工作了。我很想知道让一把提琴音色柔美透亮的秘诀究竟是什么，便蹲守在旁边不肯离开，静静地看着他，不停地向他请教。开始的时候，王老师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渐渐地，他可能也发现了我是真的对这些琐碎和枯燥的工艺问题感兴趣，便打开了话匣子。王老师告诉我，调整一把提琴音质的核心是琴枕和琴桥的打磨精度和相对高度。因为琴体的材质、共鸣腔这些决定琴质量的基础要件，在提琴制作完成时就已经确定了，后期改善的空间非常有限。但是对琴枕和琴桥的细微调整，能让一把已经定性的琴焕发出新的生机，获得比同价位的琴更好的音质。工厂做琴，因为注重出货数量和效率，很难像手工作坊这样反复地调试和打磨，而这些能够极大地改善音质的调试工作，其流程和工艺并不是很复杂，一个熟练的提琴师傅只需要个把小时就可以调好一把琴。

王老师很快帮我调好了琴，并贴心地帮我试拉了一曲，音质比之前好听了很多。在临出门的时候，我头脑中突然一个闪念：如果网购的琴这么快就能调好，而且音质有这么大的改善，那我完全可以买更多的琴来请王老师调好再卖出去呀！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背着琴亲自来汾阳路的，也不太可能像我这样一路吃闭门羹还一路找，并且运气超好地遇到一个艺高人好的制琴师傅。于是我试探地问他：“如果我后面带更多的琴来请您调整，您愿意接受吗？”王老师笑了笑说：“在不耽误我自己做琴的时候，也行吧！”后来我才知道，王老师从父辈手上接手这个店，自己都开店30年了，当他看我推门离开又定住折返的时候，就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至今他还在后悔第一次给我调琴的时候价格开低了呢。

改造有范式

相较于手工作坊制作的大提琴，工厂制作的琴售价低不少，制琴工厂的规模化生产带来的好处在于每个批次琴的品质和质量高度统一。我的计划是购买一批工厂琴，通过对不同批次的琴做相似的改造，实现较为稳定的音质提升。音色的改良会带来提琴价值的提升，在改造完成后，我可以将琴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

有了初步计划，我便开始行动了。首先要做的是募集实现这一计划的启动资金。我深知，任凭我在生活费里怎么精打细算，也无法获取足够多的资金，于是便挨个寝室开始游说。当时的男生寝室最为流行的活动是打星际争霸（DOTA），楼道里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我循声走进几个有我熟悉同学的寝室。因为这个游戏节奏较快，战况激烈，打起来的时候大家根本无心听我说。我只能耐心等在一旁，并时刻注视着屏幕，趁人在游戏中战死然后复活的几十秒钟抓紧跟人灌输我的提琴生意经。经过一个晚上的努力，终于找到几位愿意一起做这件事的同学，我把大家召集在我的寝室开了一个小小的启动会，大家都同意由我来使用这笔钱和做具体的工作，等卖出琴后，大家按出资额分享一定的收益。

很快，我从工厂定的5把大提琴顺利寄到了王老师的提琴作坊。快递到的当天我又去了王老师店里。王老师正叼着烟，裁着一把提琴的背板，看我进来了立刻直起了身子，囔囔道：“你这小弟弟，这是要把我当苦力啊！”我快步走到了他身边，脸上陪着笑，也不说什么话。王老师又深吸了一口烟，看着我说：“这一批的工钱怎么算？”我向王老师要了一根烟，装作老成的样子点着，自顾自地抽了起来，吐了一口烟雾后转过头去：“这一次量大，一把便宜50可以吗，后面还有好多单子呢！”王老师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答应了。王老师可能不知道，那是我抽的人生中第一根烟，走出作坊的那一刻，我被呛得眼泪直流。

如此一来，我有了一个类似流水线的提琴改造范式，可以顺畅地循环和运转。两天后，我拿到了这批质量和音色喜人的改良工厂提琴。

下一步就是要打开销路了。我在国内几个大提琴爱好者聚集的论坛都注册了账号，勤勤恳恳地每天发帖3次，其中既有纯粹的广告帖，也有一些我自己对大提琴制作工艺的研习和理解，还去国外的一些提琴爱好者网站上搬运了一些古琴的照片，翻译了一些文章来与大家分享。当看到论坛里有求购大提琴或者请求大家指导如何挑琴的帖子时，我总会用心地回复我的建议，并想尽办法通过站内私信等方式联系到对方，介绍推销我自己改造的大提琴。

终于，在一个月后，我卖出了我的第一把琴，买家是一位刚刚高考完的女生。当她告诉我，提琴经过她老师的试拉并得到认可的时候，我心里最后一丝顾虑和忐忑也终于消散了。

余音且绕梁

在第一批的5把琴顺利卖出后，我将收益按比例分给了参与筹资的同学，并用赚来的钱独立开始了第二批次提琴的制作。为了使琴更有特色和知名度，我设计了一个商标。因为我的姓谐音是“鱼”，我请学过美术的同学帮我画了一把大提琴，把琴把画成一条鱼的形状。我在淘宝上下单制作了商标标签贴纸，郑重地在标签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用一根筷子粘住伸进大提琴的一侧音孔，贴在背板上。这一举措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第二批的10把琴在半个月内便全部通过论坛和淘宝售空了，“鱼的大提琴”这个我一时灵感迸发想出的名字也渐渐在爱好者的圈子里有了小小的名气。

直到我本科畢业，我一共卖出了46把大提琴，积累了3万多元的利润。这些收入极大地改善了我的大学生活状态： 在从事提琴生意的两个月后，我便有足够的收入支付有空调的单人学生宿舍，并一直住到了毕业，我也有了更多的底气去尝试感兴趣的爱好，探索想去的地方。

卖琴的过程中也有很多趣事，有一个买家的地址是苏南的一个偏远小镇，大件快递无法寄送上门，于是刚拿到驾照半年的我便自驾300多公里把琴送了过去。到了约定的地址，我发现周边都是一望无际的水塘，并不见村落，只有水塘的一角有一座灰白色水泥小房子。原来买家是养大闸蟹的，水产养殖工作平淡而枯燥，他便想买一把大提琴，用跟着网课学拉琴的方式来排解孤独。他的故事非常打动我，让我看到了普通人对艺术和美的朴素追求，也让我觉得我所做的这个微小的事业有了更深的意义和价值。返程的时候，这位养蟹小哥送了我满满一大箱大闸蟹！

另一个买家在买我琴的时候还是个刚刚高考的音乐特长生，有段时间她因为琴存放不当背板被虫蛀了，于是再次找到了我。我帮她联系了修缮，闲聊中得知，她都已经成为一名小学音乐老师了。我卖的琴能给它们的主人以抚慰，陪伴它们的主人成长，这样的故事让我快乐又感动，也收获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友谊。

现在回想起这段经历，我有时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在我卖出30多把琴之后，我才勉强能拉出《小星星》等一些极为简单的入门曲目，我也并非音乐类专业的学生，怎么就会选择了卖大提琴的副业呢？思索再三，我想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大学时的我对万事万物都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对感兴趣的事物尤有一种探索的热情，在这个探索的过程中，很自然地就会发现别人忽视或是未曾注意到的商机。

责任编辑：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