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研究

武玉宁,谢雨晴

(1.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9;2.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香港 999077)

引言

“就是说”作为典型的转换性话题标记在日常会话交际中很常见。周明强对转换性话题标记进行了细分,将“就是说”类话语标记归为“对应性解释”类,即该类话语标记前后的内容是相对应的,话语标记后的内容是对话语标记前的内容的解释说明,典型的有“就是说”“这就是说”“那就是说”“也就是说”“或者说”等[1]61。例如:

(1)他写的时候正好挡着不让我看到他写的字。就是说,一个陌生人都可以知道他那位可以留下遗产的亲戚的地址,而我却不知道。(卡尔·麦《藏金潭夺宝》)

(2)音乐,在斯特拉文斯基以前,从未善于把一种伟大的形式赋予野蛮的仪式。人们过去不会音乐式地去想象它们。这就是说:人们过去不会想象野蛮的美。(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

(3)“我这是在我自己的家里。”“那就是说……”“那就是说,倘使我觉得您的条件不近情理,我要叫我手下的人了。”红衣主教笑了起来。(大仲马《王后的项链》)

(4)马尼洛夫问道:“您想怎么个买法,是连地一块儿买,还是只买人,也就是说,不带地?”(果戈里《死魂灵》)

(5)他对世界的善行经常被人传颂,也许他已花了一生的时间痛改前非。就是说,他毫不犹豫地阔步向前,过着永远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伊恩·麦克尤恩《赎罪》)

例(1)—例(5),“就是说”类话语标记的前后分句都是“被解释—解释”的关系。但在网络上,我们常常会发现如下表达:

(6)咱就是说,进行一个看推文的大动作!(青春湖工,2022-01-11)

(7)最尴尬的离别现场,咱就是说,要不就算了吧……(新浪网,2022-08-24)

(8)给狗子整了一个大宝剑,美滋滋咱就是说～(网易新闻,2022-08-24)

“就是说”前添加人称代词“咱”之后,相较于“就是说”类话语标记,其功能发生了改变。不同于前者的“对应性解释”,话语标记前后内容是相对应的被解释与解释的关系。例(7)中的“咱就是说”前后分句的语义联系并不紧密,也无被解释和解释的关系,后一分句的内容只是言者的看法。例(6)中,“咱就是说”位于整个句子的句首,没有上文内容,更别谈“对应性解释”。例(8)的“咱就是说”位于整句的句尾,没有下文,同样也起不到“对应性解释”的作用。在位置分布上两者也有区别,“就是说”类话语标记主要出现在两个分句中间,在篇章上起着重要的衔接作用;“咱就是说”出现的位置更加自由,不仅可以出现在分句中间,也可以出现在整个复句的开头或结尾。

通过文献检索,我们发现有关“就是说”类话语标记的研究有很多,如邱野[2]、郭莉琳[3]、徐旭[4]、王素改[5]等人对作为话语标记的“就是说”的话语分布、语用功能、演变机制等作了详尽的分析,但以上文章所研究的“就是说”都属于等价类话语标记,互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与“就是说”有着极大的区别,有关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的专门研究仅有1篇论文。此文对该话语标记进行了解构和整体分析,分别对“咱”“(这/也)就是说”进行研究,解释了“咱就是说”产生的语言学理据,并从“使用者”“使用语境”“言外之意”等角度分析了“咱就是说”的语用功能[6],但并未按照现有的话语标记研究体系对其进行详尽描写和分析,并未探究其演变历程与形成机制。本文以互动话语标记研究系统为理论基础,在已有的研究框架下对网络互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进行分析研究,着力从话语标记界定、位置分布、语用功能、演变历程等方面对其进行考察。

文章的语料主要来源于微博,出处会随文标注,未标注出处的语料皆来源于微信聊天。

一、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的界定

周明强指出话语标记是说话人为了凸显语用意图,表达语用意义,而置于话语之中相应位置、不与句法结构相关,并通过特定的语音手段显现的一种语言标记[1]11。

根据考察并结合上述例句,我们发现“咱就是说”具有以下4方面的特征:

第一,语音上有停顿。“咱就是说”前后均有语音形式的停顿,书面上常表现为逗号,因其处于网络语言环境中,网络语言文字的标点符号使用并不规范,但网友也会用空格或换行等方式将其与被标记内容分开,当然也存在如例(8)中“咱就是说”与被标记内容之间没有书面形式的符号隔开的情况,但在语音形式上两者之间有明显停顿。“咱就是说”常常单独使用,有时“咱就是说”后也可带“啊、吧、呀、嘛”等语气词。例如:

(9)咱就是说啊,为啥不给我酱!(微博)

(10)咱就是说吧,延期被骂,不延期也骂。(微博)

(11)咱就是说呀,要下班了也不用这么开心吧!(微博)

(12)咱就是说嘛,有人的地方就有中国人,有文化的地方就有中国文化。(微博)

第二,句法结构上具有独立性。“咱就是说”在语句中是一个独立的结构,不充当句法成分,不和句中的其他结构发生关系,在分布位置上相对自由,可出现在句首、句中或句尾,如例(6)—例(8)中的“咱就是说”只是松散地附着在整句的句法结构上,与前后成分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句法关系。

第三,语义上表达非命题意义。“咱就是说”强调言说内容所包含的情感,不表示实际语义,对句子语义真值影响不大。即便是发挥了作用,它所起到的作用也是引导听话人对所听到的内容进行推理,寻找其中的言外之意。删除“咱就是说”后不影响话语的表达,但是会导致语句衔接不自然,有时则无法表达说话人所传递的情感态度义。例如:

(13)真让人感到离谱!咱就是说,有人能不挨揍嘛!(微博)

去掉例(13)中的“咱就是说”,前后语句衔接变得不自然,同时减弱了语句所要表达的“幸灾乐祸”的情感态度。

第四,语用上具有多功能性,主要表现在篇章组织和人际互动两个方面。“咱就是说”在篇章上能起到开启或转换新话题的作用;在人际互动方面,“咱就是说”具有表达态度、陈述情感、暗示意图等多方面作用。

综上,“咱就是说”的特征完全符合周明强对一种语言形式是否是话语标记的判断标准,即“咱就是说”是一个典型的话语标记。

二、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的位置分布

(一)话轮位置

话轮是指会话过程中,说话者在任意时间内连续说出的一番话,其结尾以说话者和听话者的角色互换或各方的沉默为标志[7]。话语标记能够出现在话轮的开端、中间、末尾,甚至单独作为一个话轮。互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在话轮中出现的位置比较灵活。出现频率最高的位置是话轮开端,其次是话轮中间。一般来说,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不出现在话轮末尾,也不单独充当话轮(见表1)。

表1 百度资讯“媒体网站”中“咱就是说”语料统计分析①

需要说明的是,在百度资讯“媒体网站”的语料中我们并未发现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位于话轮末尾的情况;在微博平台,这样的用法是存在的,但是出现频率极低。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独立充当话轮则更加罕见,即便是在微博平台也很难见到,常常出现在特定的情境下。

1.话轮开端的“咱就是说”

位于话轮开端的话语标记“咱就是说”起到开启话题、吸引听者注意力、强调言说内容的作用。例如:

(14)语境:A在微信群找人拼单螺蛳粉外卖

A:咱就是说,有人想吃螺蛳粉吗?

B:我想但是我不敢,我舍友不让我在宿舍吃。

例(14)中,A发言之前群内无人发言,“咱就是说”起到发语词的作用,表示“我要发言了,请听我说”,从而将听话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其后说话人真正要表达的内容上。

2.话轮中间的“咱就是说”

当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位于话轮中间时,前后分句并无语义逻辑联系,“咱就是说”在两分句间仅起过渡的作用,使两个没有语义联系的分句在一起表达时不显得突兀,让听话人容易接受。例如:

(15)语境:A向B讲述自己摔倒的事

A:我今天平地摔,给土地爷爷磕了个头。

B:你做什么缺德事了?

A:是不是嫌我话多让我闭嘴,咱就是说,幸好戴了口罩!

(15)’A:是不是嫌我话多让我闭嘴,幸好戴了口罩!

例(15)去掉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变为例(15)’。例(15)和例(15)’的语义并没有发生改变,但是在表达上,因为例(15)的两个分句的语义并无联系,也无逻辑关系,仅有逗号分隔,显得十分突兀,语义跨度过大,听者不易接受,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句子,从而产生误解。

3．话轮末尾的“咱就是说”

“咱就是说”位于话轮末尾的情况较为少见,但在微博平台可以发现少量用例,所以我们也将其纳入研究范围。位于话轮末尾的话语标记“咱就是说”是标记并强调言者的直述行为,用于“总结陈词”,相当于无线电通讯中,语句末尾加上“OVER”,对前面所标记的内容能起到突出强调的作用,至少落实在网络文字表达时,能让观众注意到“咱就是说”前面所标记的内容。例如:

(16)风景好极了,这驾校的大喇叭放的音乐真好听,我菲姐的歌,感觉是为我放的一样,咱就是说。(微博)

4.独立话轮“咱就是说”

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单独作话轮的情况更为罕见,但在微博平台有个别用例。“咱就是说”充当独立话轮是有限制条件的,需要配合照片等非语言的信息出现,在此类语境中,重点并不是语言文字,照片才是说话人想要向观众传达的信息。例如:

(17)咱就是说……(配图为三张饭菜的照片)(微博)

例(17)中“咱就是说”相当于发语词,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即“请看我的照片”,说话人实际想要传达的信息都在配图中。旁证就是“咱就是说”后面使用的是省略号,说话人暗示观众自己想表达的内容都在图片中。

(二)序列位置

方梅指出序列是会话行为的组织方式。一个序列包括多个连续话轮,话轮之间相互连贯,共同完成一个特定的行为或活动[8]。从互动语言学会话分析的角度看,话轮的序列位置能够反映语言成分在交际对话中的具体功能,通过对话轮所出现的序列位置的考察,我们可以对语言成分在会话交际中所发挥的作用有更全面的认识,所以我们不仅要横向考察互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在话轮内的分布,还应纵向观测其在整个交际中的序列位置。通过分析语料,我们发现互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的序列位置有两类:引发序列、应答序列。

1.引发序列的“咱就是说”

会话序列主要由相邻对组成,一个相邻对包括相邻对前件和相邻对后件。当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位于引发序列时,常常会构成“引发—应答”相邻对,相邻对前件为引发语,相邻对后件为应答语。从语义关系上看,“咱就是说”在引发序列中的位置分布与其他话轮之间的关系可以细化为“提问—回答”式相邻对。例如:

(18)语境:A在微信群问研究生补贴发放情况。

A:咱就是说,补贴过年继续发是吧?

B:一共发十个月吧。

A:对呀,是不是暑假两个月不发,其他月份都发?

B:不知道,我以为是寒暑假各一个月不发呢。

(19)语境:A在微信群找人借优酷视频会员。

A:咱就是说,谁有优酷会员能借用一下?我有爱奇艺可交换看。

B:(手机号码),用这个手机号验证码登录。

A:感谢大佬给我《重生之门》。

例(18)、例(19)中的话语标记“咱就是说”都位于提问引发序列,作为引发语,引起一个话题的讨论,并希望引发受话人的回答。例(18)中,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后接问话人对研究生补贴发放情况的提问。例(19)中,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后接问话人对是否有人能给他借用优酷视频会员的提问,受话人回应了问话人并使得会话继续进行下去。

2.应答序列的“咱就是说”

应答常与引发伴随出现,应答内容反映了说话人对引发内容或者上一个序列信息的态度和倾向。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位于应答序列时,常常会处在“发起评价—回应评价”相邻对。在此类相邻对中,发话人和受话人轮流对某一话题进行评价。交际的一方对话题所涉及的事件作出首次评价,交际的另一方回应上述评价,并作出与首次评价相反的二次评价,即交际双方都对同一事物作出了评价,且立场相反[9]。例如:

(20)语境:学生们在微信群讨论返乡买票。

A:为什么要坐客车,高铁不好吗?

B:(高铁)贵,省下一百来块钱可以把东西寄回家了。

A:都毕业了,不要在乎那百来块。

B:咱就是说,能省则省。

例(20)中,说话人A用陈述句对毕业返乡买车票作了首次评价,认为“不要在乎那百来块钱”,应该买高铁票。说话人B则利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表达了与A相反的立场,B认为“能省则省”,火车票要比高铁票省钱,所以他选择买火车票。

需要注意的是,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也可以出现在肯定性应答序列中。受话人对说话人在引发序列中所表达的观点表示认同,同样会利用“咱就是说”表达肯定性应答。例如:

(21)语境:A位于滁州市区,她的快递从滁州市凤阳县发出但先发往了蚌埠市。

A:我不理解为什么凤阳的要发给蚌埠,凤阳不是属于滁州吗?

B:咱就是说,我也不理解。

三、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的语用功能

周明强认为,话语标记的功能体现为语篇功能和人际互动功能,篇章功能主要表现为在篇章中能起到衔接和连贯的作用,人际互动功能则表现为表态、陈情、示意3方面的功能[1]11。话语标记虽然是多功能的,但在具体的话语标记中,这些功能并不是均衡表现,而是有着其核心的功能。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的核心功能主要体现在人际互动方面。

1.建议功能

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具有较强的主观性,说话人常用其表达自己的观点和对他人的建议。直接对听话人提出建议,会伤害到对方的面子,利用“咱就是说”的言外之意告诉其“我要提建议”,另外在建议内容前加上“咱就是说”表明后续内容仅为说话人个人的主观看法,听话人可以自行选择是否接受,从而降低对听话人的面子威胁。此类表达属于消极礼貌策略,即基于面子威胁的一种补救策略,主要是说话人想要部分地满足听话人的消极面子,基本需求是要维护听话人的私人领域和自我决策的权利[10]。例如:

(22)咱就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多回家看看吧,我觉得父母现在年纪大了,挺需要我们的关怀的!!希望大家都能重视起来。(微博)

(23)咱就是说,父母的爱永远是最无私的,如果可以,回家陪陪他们吧!见到你们的那一刻起,就是他们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啊!(微博)

(24)一场年夜饭,一场邀请朋友来串门,爸妈已经把我的小厨房捣腾翻天了。咱就是说,以不累着自己为原则,咱们还是下馆子吧。(微博)

例(22)—例(24)中“咱就是说”都发挥了建议的作用,其后所引出的内容为说话人对听话人的建议。例(22)、例(23)讨论的都是关于过年回家看望父母的话题,说话人建议听话人(读者)多回家看望父母。例(24)是说话人对自己父母的建议,过年期间烹饪一桌子大菜的频率较高,说话人建议父母下馆子,别累着自己。只要是建议多多少少都会威胁到听话人的面子,尤其是在网络中,面对素未谋面的网友的建议,听话人面子的受威胁程度会更大,但是利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对被建议人面子的威胁程度,从而使其在心理上更加容易地接受建议。

2.猜测推理功能

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也可用来表达猜测推理,网友常将其与“有没有一种可能/会不会”等猜测推理性表达搭配使用,形成“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会不会……”的表达,后续内容为说话人所猜测推理或假设的一种可能。需要注意的是,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此类相同的表达形式除了表达推测外,还可以作为一种礼貌策略,一定程度上缓解对听话人面子的损害。在该用法中,“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会不会……”的后续内容不是说话人的推测而是客观事实,用这种方式委婉地表达与听话人所想的恰恰相反的客观事实。例如:

(25)家人们,咱就是说,大胆猜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俩住在一起,只玩一个人的手机。(微博)

(26)客服下午打电话给我,说我抢到了专辑,10日之内会寄出,还和我确认地址,声音好温柔哦!咱就是说,这个专辑会不会比在平台上买的先到?(微博)

(27)咱就是说,会不会有人同时在准备考研、国考、法考?请允许我称之为真的猛士,同时准备几个考试!(微博)

(28)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存在一种标点符号,叫做“逗号”?(微博)

(29)为什么每个回我信息的人,都叫我帅哥或者先生。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个女的?(微博)

例(25)、例(27)中“咱就是说”都表达了猜测推理,例(25)中的“大胆猜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都凸显了后面的内容为说话人的猜测。例(26)、例(27)中的“会不会”也出现在当“咱就是说”表达猜测推理的句子中。例(28)、例(29)与例(25)—例(27)表达方式相似,但后续内容并非说话人的猜测而是客观事实,这种表达因违反了会话合作原则而产生言外之意,一般情况下,说话人使用这种表达是因为听话人忽视了某一客观事实,而说话人以此方式委婉地提醒听话人注意这一客观事实,同时使得语气中带有无奈或责怪的情感色彩。

3.凸显情感态度功能

由于当“咱”表示第一人称复数时能够拉近会话双方的心理距离,而当“咱”表示第一人称单数时,有倨傲的情感含义,会在会话双方之间产生社交距离,人称代词“咱”表示的是第一人称复数还是第一人称单数,需要听话人结合当时语境进行理解和判断。所以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在表达情感时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态度,常表现为赞成附和与反对嘲讽。当然“咱就是说”本身的情感倾向是不明显的,是由说话人结合当时的语境选择性使用的,同时也需要听话人结合当时的语境进行理解和判断,正是由于“咱就是说”具有强烈的主观性,所以会受到所标记内容的情感色彩影响,一方面加强被标记内容的情感色彩表达,另一方面也会在话语中为自己赋予情感色彩倾向。例如:

(30)语境:群里只有A和B没有对象

A:群里只有我没有对象。

B: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忘了我这个好兄弟?

(31)几个男孩嘀嘀咕咕:她怎么在学校玩手机啊!

咱就是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是老师……(微博)

例(30)中,说话人A说群里只有自己单身,但是他忘了群里自己的好朋友B也是单身,说话人B用带有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的句子回应他,这里的“咱”指示的仅有说话人B自己,产生倨傲的情感含义,故意将原本亲密的两人的社交距离拉长,言说内容中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一个提示语,告诉他其实还有一种情况,即“他忘记了B也是单身”。例(31)也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后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表示对前者所说内容的反对,并提出了一种可能的反例,也即真实情况,嘲讽几个男孩思想太单纯,以为说话人也和他们一样都是学校里的学生。

4.引发话题、抢占话轮功能

在实际的会话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的会话并不会完全严格按照一人一个话轮有序地交替进行,交际一方可能会作出打断、插入等会话行为。另外,在信息庞杂的网络社会中,网民的电子屏幕会同时涌入大量的信息,网络中的说话人如何有效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并被说话人所预想的听众注意到并作出反馈,使用有趣新颖的发语词是一个有效的手段,所以“咱就是说”常常作为发语词,抢占话轮,聚焦听众注意力。例如:

(32)语境:学生们在微信群讨论线上抢课的事情

A:咱就是说,抢得到课吗?那么多人选。

B:不知道呢,所以我定了好多闹铃。

(33)语境:A一直在微信群里发语音

B:咱就是说,您老能不能打字?

例(32)中,学生们在微信群讨论即将开始的线上抢课,此时的微信群处于信息拥挤输出的高峰期,当其他学生还在讨论选什么课的时候,说话人A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聚焦正在热烈讨论的群员的注意力,让听话人产生一个心理预期:他要开始说话了。这一功能与吴越指出的新“就是说”放在句首标记言语行为的功能一致,类似于“听我说”,将群员的注意力从“抢什么课”转移到“能不能抢到课”上来,客观上也发挥了换言性话语标记的作用。同样,例(33)说话人B用带有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的话语打断说话人A发送的众多“语音矩阵”,将其他听众的注意力从说话人A发送的语音转移到“让A打字,方便大家快速了解他的说话内容”上。

四、演变历程及形成动因

话语标记“咱就是说”来源于网络达人的创造,因其强大的传情达意能力和广泛的适用场景为广大网友所熟悉,并传播到各类社交平台,“咱”“就是说”为该话语标记的产生提供了强大的内生动力。

(一)“咱”“就是说”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咱”的解释为:人称代词。①咱们,总称己方(我或我们)和对方(你或你们)。包括谈话的对方用“咱们”,不包括谈话的对方用“我们”。②<方>我[11]。“咱”除了具有方言词色彩,同时作人称代词时也有单复数的区别,既可表示第一人称复数,也可表示第一人称单数。这些都会对“咱就是说”的语用功能有所影响。

首先,“咱”的方言色彩使其自带诙谐幽默的属性,同时也符合网络语言使用者们求新求异的心理。另外,汉语方言对网络流行语的渗透影响由来已久[12],曾经爆火网络的流行语,如“老铁(好哥们)”“蓝瘦香菇(难受想哭)”“猴赛雷(好厉害)”都是汉语方言词。

其次,当“咱”表示第一人称复数时,“咱”将会话双方拉入同一个利益集合中,后续述题从双方共同的利益出发,拉近了会话双方的心理距离,从而实现成功的交际。当“咱”表示第一人称单数时,说话人仅代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有倨傲的情感含义,会在会话双方之间产生社交距离[13]。

最后,吴越指出,话语标记“就是说”在网络平台上发展出了新的功能,新“就是说”放在句首时,其后可以是完整的话题结构,也可以是没有完整话题结构的话语内容,其功能是标记言语行为,类似于“跟你说吧”“听我讲”。新“就是说”的语义也相应地发生改变。传统的“就是说”用作“对应性解释”标记,前后分句之间在逻辑上是可以划等号的。新“就是说”没有此功能,它既不关联被说明的对象,也不关联说明的内容,只标记言者单方面的表述,并且“就是说”由倾向客观说明的标记发展为倾向主观表达的标记。同时,由于言者表述的内容多为评价、带有自我意识的观察或思考等,主观性进一步加深[14]。

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作为“咱”与新“就是说”的结合体,其语用功能也受到了两者的共同作用。

(二)网络来源

话语标记“咱就是说”产生于网络,流行于网络。这样的网络流行语言根植于网络社交平台,依托发达的互联网不断传播发展。话语标记“咱就是说”最早便是由一位在微博上拥有130多万粉丝的微博博主“怨男0”带火的,其因常常发表一些搞笑言论而受到大批粉丝的追捧,同时她的各种“语录”也被粉丝们争相模仿,从微博平台扩展到了其他网络交际中,“咱就是说”“笑不活了”“我真的谢了”都是她带火的网络“口头禅”。考察微博博主“怨男0”的微博文案,我们发现她使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有一个发展的过程,经历了“就是说—我就是说—咱就是说”3个阶段。例如:

(34)就是说7月之前瘦不到一百斤我会选择做截肢手术。(微博,2021-05-07)

(35)洋芋是蔬菜皇帝了就是说,想不出来怎么做会不好吃的。(微博,2021-05-26)

(36)不自律的人真的不要把诱惑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就是说。(微博,2021-08-05)

(37)唯一的休息日还要来培训,咱就是说,这种无人道的屠杀,电锯杀人狂会怎么评价。(微博,2021-09-25)

例(34)、例(35)中使用的“就是说”正是吴越所说的新“就是说”的用法,即仅仅标记说话人单方面的表述。但在例(36)中,她使用了“我就是说”,加上了第一人称“我”后,除了单纯标记说话人的表述,主观色彩也增强了。但“怨男0”对“我就是说”的使用极少,仅仅找到这一条微博语料。例(37)将“我”替换为“咱”,除了添加了方言色彩,还增加了“我们”的语义,语用功能更加丰富。另外,例(34)、例(35)、例(37)用词十分夸张,如“截肢手术”“蔬菜皇帝”“屠杀”“电锯杀人狂”。这也符合该博主的特点,即用夸张搞笑的文案吸引受众。

五、结语

互动话语标记“咱就是说”兴于网络,已经在网络日常会话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尤其是在微博中搜索“咱就是说”,每次实时刷新都会产生大量的新语例,这说明该互动话语标记使用者多,使用频率较高,有必要对其进行研究。作为一个主要功能为人际互动的话语标记,它的核心功能在于标记话语,强调说话人的言说内容,同时具有表达建议、猜测推理、抢夺话轮、聚焦听众注意力等语用功能。同其他话语标记具有单一情感倾向的特点不同,“咱就是说”所凸显的说话人的情感态度并不是单一的,受到“咱”两种指示情况的影响,其情感态度的选择可以是双向的,具体的情感态度倾向则受所标记内容的情感色彩决定。该话语标记作为网络达人的语言创新而能被众多网友广泛接受并且在各类社交平台迅速传播,离不开其背后强大的主观性表达能力以及广泛的语境适用性。对此类话语标记做深入的语言学分析具有重要意义,其背后的语言学价值值得我们继续深挖。

注释：

①百度资讯“媒体网站”中有关话语标记“咱就是说”的语料统计截止时间为2022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