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颖
(广西艺术学院 广西 南宁 530022)
关于音乐的起源有众多说法:劳动起源说、异性求爱说、语言抑扬说等等。从这些说法中可以看出,不论是哪种说法,都表明当人类的情感到达一定的高度,语言已经不能完全表达出情感时,音乐就产生了。因此音乐是声音的艺术,它用声音来表达情感与反映现实。这正是音乐区别于其他艺术的特点。同时,音乐具有非具象性和非概念性,也就是说,音乐不能表现任何具有造型性的东西,不能像建筑、绘画一样让人触摸到或看到实物;也不能像语言文字一样描述具有逻辑性、概念性的内容。作曲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凝练在跳动的音符之中,当听到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时,人们会感受到命运多舛的可怕,会为最终的胜利欢呼,也会被顽强抗争的精神所鼓舞;当听到阿炳的《二泉映月》时,人们仿佛看到了阿炳的一生,轻拢慢拈之间,诉尽千般苦闷,叹尽人生百态。当人们的耳朵听到这些音符时,人们是如何通过想象与联想,将其转化成其他感官的艺术,使人们仿佛看到画面,嗅到味道,甚至感同身受的呢?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人有五大感官:眼、耳、鼻、舌、身,分别对应着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而大脑是一切感官的中枢。单一的刺激由感官通道进入到大脑,经过大脑分析后,却引起两种及以上的感知觉,这种现象称之为联觉,这是产生同构联觉的基础依据。当不同的刺激都使人产生相同的直觉体验,这种现象即为同构联觉。
并非所有的音乐都能产生同构联觉,音乐只有在音高、力度、音色等方面与人的其他感觉产生关联时,同构联觉才能发生它的作用。
1.音高
“高”“低”指的是方向,“高”在听觉上表现为音区的高,即高频音,在视觉上表现为色调的明亮,以及高涨的情绪,之所以产生这种关联是因为它们都给人“向上升”的感觉。相反地,“低”即表现为低频音,黑暗的色调及消沉的情绪,是因为它们让人感觉“向下沉”。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研究人员曾做过相关的研究,最终得出结论:人类的大脑能够根据音乐旋律激发不同的感受,将音乐与色彩联系起来。例如,莫扎特《D 大调第二长笛协奏曲》,旋律音区较高,几乎都在小字二组、小字三组,甚至有的高音到了小字四组,旋律活泼轻快,让人联想到明亮的红色、黄色、橙色等;而他的《d 小调安魂曲》则相反,声乐主题旋律几乎都在小字二组内,最低音到最高音只有五度,且旋律走向为下行,奠定了曲子沉闷的格调,因而让人联想到惨淡的灰色。
除了视觉感觉有“高低”,情绪也有高低起伏。受到外界刺激时,人们或激昂、兴奋,或消沉、低落,都有着明显的方向性的变化,自然不难理解这与音响的高低有直觉类比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曲子到了“高潮”部分,人的情绪也会随着曲子的进行而产生情绪高涨的原因。
2.力度
音乐的强弱变化,事物的空间运动变化,事件的发展程度变化等都能引起人们心理反应强弱幅度的不同,这些相同的心理体验使得不同的事物之间产生了同构联觉。例如肖邦的练习曲25 之11,又名《冬风》或《枯木》,除了快速跑动的音乐让人感受到是一阵阵风吹过,更重要的是力度,如果力度为p,那么表现的可能是春秋温柔的风,但肖邦选择f,是因为他要表现的是冬天的狂风无情地把枯叶卷到空中,使它们在空中起舞。联系这首曲子的创作背景就会发现,当时肖邦远在巴黎却心系祖国,波兰起义两次失败,使他十分痛苦,极力释怀却如鲠在喉,这种复杂的情绪是弱力度没有办法表现的。这首曲子之所以被称之为《冬风》就在于强烈的音响与快速的跑动使人们的心理与冬天狂风带给人们的体验感受产生了同构联觉。
另外,经验告诉人们,强弱与刺激源的空间距离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与刺激源距离远,自然感受到的力度就弱,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力度便也越来越强,这一表现手法在创作中也经常用到。例如门德尔松改编的管弦乐曲《仲夏夜之梦》序曲,开始的弦乐代表着一群小精灵,随着弦乐由弱至强地演奏,便使听众产生了小精灵从远处飞来,离听众越来越近的联想。
3.音色
长笛是音色最纯净的乐器,音域宽广,中高音明亮,低音婉约,适合表现干净纯粹的东西,一般适用独奏;小提琴的音色接近人声,表现力强,既可以用细腻集中的音色表现阴柔之美,也可以用圆润明亮的音色表现阳刚之美,还可以用宽松温暖的音色表现中庸之美,所以小提琴不仅可以担任独奏也可以作为背景来烘托气氛;竖琴音色通透又空灵,是交响乐队中的特殊色彩性乐器,常用来表现华彩乐段中波光粼粼的感觉,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当人们听到不同音色的乐器时,会根据自己的经验产生联想,将音色与生活中类似的事物联系起来,从而产生了同构联觉。在作曲家方面,这些不同的乐器在交响乐队都担任着不同的角色,在不同的乐段选择适合的乐曲,是作曲家能否准确传达曲子的意图的关键。斯美塔那最著名的交响诗《沃尔塔瓦河》,斯美塔那选择用音色纯净的两把长笛来表现小溪,两把长笛相隔八度,声部交错而交织在一起,逐渐靠拢,最后共同推出沃尔塔瓦河主题。展现了森林深处涌出两条涓涓细流,蜿蜒流淌,最后汇成洪流。在沃尔塔瓦河主题,斯美塔那选择用小提琴与双簧管来演奏,小提琴音色明亮,富有旋律特点,双簧管音色明晰,富有表现力,两种乐器共同演奏的主题恢弘大气,让人感受到沃尔塔瓦河是一条奔流不息、源远流长的河流。
音乐并非纯听觉的艺术。早在几千年前,国内外人们就已认识到这一观点,并对其进行研究。17 世纪,牛顿在发现光的色散理论的同时,也发现了颜色与音乐的联觉理论,即牛顿认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恰恰等于CD ♭EFGA ♭B 七个音,美国音乐学家马利翁也曾说:“声音是看得见的色彩,色彩是看得见的声音。”古希腊人认为:C 调和蔼,D 调热烈,E 调安定,F 调淫荡,G 调浮躁,A 调发扬,B 调哀怨。在我国古代《晋书·乐志》说:“是以闻其宫声,使人温良而宽大;闻其商声,使人方廉而好义;闻其角声,使人倾隐而仁爱;闻其徵声,使人乐养而好使;闻其羽声,使人恭俭而好礼。”
如果要创作一首哀乐,创作者会选择低音或高音?慢速或快速?音的排列是上行或下行?根据同构联觉,所有人都会给出一致的答案:低音,慢速,下行。肖邦的创作同样也运用了这些元素。《降b 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Op.35》的第三乐章《葬礼进行曲》,主题调性为降b 小调,4/4 拍,速度Lento 慢板,一开始左手为沉重的两个和弦反复,重复了十四个小节,右手从同音反复开始,像是伴着教堂的钟声,送葬的人们在正缓缓走来,奠定了整首曲子悲痛的基调。从第5 小节开始,中声部由单音变为三度音程,肢体逐渐变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送葬的队伍中。中段是一段抒情细腻的音乐,转到降D 大调,减轻了小调带来的忧郁之感,力度为pp,十分的飘渺,旋律几乎保持在小字二组的音区内,左手为两个八度内的和弦分解上行,左右手节奏都为工整的二分、四分或八分音符,与之前的附点八分音符对比明显,显得更加的平稳。下行意味着音乐由上空飘来,逐渐落下被人们听到,随后的七度或八度突然拔高,使人们在找寻音乐的来源,一抬头,发现原来是来自外界的声音。左手由低音区逐渐跨到中音区,由低到高,由沉至轻,像是离开人世后,灵魂慢慢升入天堂。中段的旋律若有若无、如梦如幻,仿佛是来自不属于凡间的声音,让人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牙牙学语的小朋友,可能还不会说话,却能在听到欢快的音乐时随之舞蹈;日本的指挥家小泽征尔来到中国时,听到二胡曲《二泉映月》,跪着哭得泪流满面,并说这样的曲子只能跪着听。这是因为同构联觉不分年龄,不分国界,不分年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生理反应。一首好听、情感真挚的乐曲之所以能够经过时间的检验流传至今,正是因为乐曲的音响形态与人的内心情绪感受产生了联觉对应关系。例如我国河北民歌《小白菜》,速度慢,下行音,这些典型的特征都能让人联想到孤苦伶仃,可怜人的形象。《国际歌》中,第一句以四度上行音开头,随后紧接着下行,第二句仍以四度上行开头,甚至比第一句还要高二度,随后依然是音阶下行。上行让人感觉激昂,壮志满满,下行让人感觉悲痛,一上一下,是让人感受到这是一首悲壮的曲子的原因。
虽然同构联觉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但由于每个人的经验阅历不同,均会产生对音乐理解的差异性。例如,同样是《梁祝》,有过情感经验的成人就能在曲子中体会到美好的爱情,现实的无奈,而不了解背景,也没有情感经验的小朋友可能只能感受到哀伤,但不知为何而哀。由于音乐的非具象性和非概念性,联系本身也具有不确定性,所以音乐的表达是模糊的。另外,音乐可以表现客体,但音乐并不是一定要表现客体;音乐也可以表达情感,但并非所有音乐都能引起人的情感体验。例如巴赫的《二部创意曲》《三部创意曲》,由于音响形态不固定,随时都在变化,联系不稳定,所以人们难以在这样的音乐中展开想象。如今人们听到音乐,大都并非由作曲者亲自演出,而是由演奏者演奏出来的,演奏者根据自己对曲子的理解进行加工再演奏出来,这样就造成了逐级差异的累积。当人们听到演奏者演奏出来的音乐,又产生不同的头脑风暴,最后对曲子的理解便不尽相同。
现代科学也通过科学实验证明了音乐能够影响情绪,英国物理学家John Powell 在《好声音的科学》一书中提到一个有关音乐与情绪的研究结果:学名为“amygdala”的杏仁核——可以理解为脑补的“恐怖中枢”,若杏仁核丧失功能,就会引发抑郁症或病态性焦虑症等各种心理疾病。2001 年,神经科学家Anne Blood 和Robert Zatorre 的研究发现,人们在聆听自己最喜爱的音乐时,大脑中跟奖励和正面情绪有关的部位血流量增加了,但杏仁核的血流量反而减少了。也就是快乐中枢在工作,而恐怖中枢在休息。另一项由Stefan Koelsch 进行的研究则证明聆听轻快舞曲能增加快乐中枢的血氧量,减少杏仁核的血氧量,而大脑各部位的血氧量是该部位运作程度的指标。后来针对不悦耳、不和谐的音乐进行研究,结果与悦耳的音乐的研究呈现相反的结果,即恐怖中枢在工作,而快乐中枢在休息。
如今音乐不再仅仅作为艺术供人们欣赏,更是在有关人们的生理或心理健康方面起到重要作用。过去数十年来,音乐治疗在抑郁症和压力、生理疼痛、语言障碍、血压与心脏病、帕金森病症、身心健康及睡眠等方面发挥作用,解决了许多现代医学暂时还无法完美解决的问题。
由此,笔者认为,音乐是听觉的艺术,更是情感的艺术,我们强调的是听觉的感受和心灵的体验,同构联觉是在单纯获得听觉感受的基础上使音乐更加丰富,激发内心深处的感受,而获得不可名状的情感体验。不论是作曲者、演奏者或是聆听者,都应重视自己的联觉反应,这样作曲者才能写出情感真挚的作品,演奏者才能赋予音乐生命力,增强感染力,聆听者才能提高审美水平,进而提升自身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