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影响的实证研究
——生命历程理论的视角

2023-11-24 08:30方建华时晓青
现代教育论丛 2023年5期
关键词:缺位子女个体

方建华 时晓青

(石河子大学 师范学院,新疆石河子 832003)

一、问题提出

多数研究显示,个体所具备的人力资本对其教育成就及劳动力市场表现有重要影响,而人力资本的积累是一个动态渐进的过程,幼儿阶段是个体人力资本可塑性最强的时期。[1]赫克曼(Heckman)通过使用佩里学前教育项目(Perry Preschool program)的实验性数据证实了3—4 岁的幼儿每天接受2.5—3 小时的学前教育会对其成年后的教育获得、劳动力市场表现产生重要影响,降低犯罪行为发生的可能性。[2]幼儿年龄越小,可塑性越强,早期投资的累积效应也就越大。[3]父母作为子女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主体,在子女成长早期的时间投入对子女的认知能力与非认知能力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4]维斯沃尔(Wiswall)的研究表明,父母与子女在一起的时间与子女发展之间存在着积极的联系,父母陪伴子女通常比为其购买商品(玩具、辅导等)对子女的发展更有效。[5]然而,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与社会分工模式的转变,大量的女性参与到社会劳动中来,父母亲自抚育子女成长的时间减少。城市中的父母因工作—生活冲突、劳动强度加大而减少与子女共处的时间,农村家庭因在农村收入来源单一且较低选择外出务工,受经济、户籍制度所限无法将子女带到身边而使其成为留守儿童。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8 年8 月底,我国农村双亲外出的留守儿童人数为697 万人,其中学龄前儿童人数高达126 万人,占比21.7%。尽管2018 年留守儿童人数与2016 年的902 万人相比虽有所下降,但数量依旧庞大。[6]上述这一群体由于父母缺席,其未来的学业成就、精神健康、就业质量得到了众多学者的关注,却鲜有研究提及父母缺席子女生命早期或“上游”阶段是否会影响到青少年期能力的发展。因此,本研究试图探究幼年阶段父母缺位与青少年时期能力发展的关系,并尝试回答以下问题:生命早期父母缺位是否影响到青少年时期的能力发展?如确有影响,那影响又有多大?这种影响是否因城乡、家庭经济条件而呈现异质性效应?本文旨在针对以上问题展开实证研究,为我们深入理解幼年时期家庭照料方式对个体生命历程特征的影响、重视个体的生命周期成长规律提供实证参考。

二、文献综述

生命历程理论与方法在20 世纪90 年代被引入我国,为我国心理学、社会学、人口学研究带来了一种崭新的科学研究视角。埃尔德(Elder)总结了生命历程研究范式的四个核心原理:

(1)一定时空中的生活(lives in time and place),即关注历史变化与个体生命历程的联结,由此出发去关注历史事件和环境对人的影响。(2)个人能动性(human agency),即时空的影响力只有通过个体的能动作用和自我选择才能渗透到生命历程的框架中。(3)相互联系的生活(linked lives),即关系网络中人与人之间的生命事件相互联系,早期的生命事件可能会影响后续生命事件的发生。(4)生活的时间性(the time of lives),即个体生命事件在恰当的时间发生比事件本身更有意义。[7]可见,生命历程理论不仅关注社会性、结构性及文化性因素对个体整个生命历程产生的长远影响,而且重视生命历程中生命事件发生的时间,并认为发生时间的影响甚至会超越发生事件的本身。[8]

个人生命历程中的“早期”——婴幼儿时期,是大脑认知功能和技能发展的敏感期和关键期。这一时期进行认知能力和社会交往、社会情感等非认知能力投资,其回报率远高于后期。[9-10]赫克曼在“2018年儿童早期发展国际论坛”中强调,幼儿早期发展质量对个体的童年及其终身的健康、社会性收益都有重大影响。[11]赫克曼曲线表明了在个体的生命周期中,早期掌握一系列认知、社会和情感能力会使以后的学习更加高效,早期投资能极大提升后期干预的效果。神经科学家的研究显示,个体的技能在早期是最具有可塑性的,早期投资与未来的生活结果最为相关,个体在十几岁或年轻时进行干预,往往费用较高,效果较差,因此早期干预比后期干预更有效。[5]经济学家采用生产函数框架分析幼儿早期投资与义务教育阶段结果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表明:个体发展过程呈现动态性和累积性;对于生命最初几年的关注尤为重要,早期投资回报率的结果由父母的时间和金钱投入决定。[5]生命历程理论为从父母早期抚育出发分析青少年时期的能力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揭示了青少年时期能力发展的劣势可追溯至关键期发生的具有重要影响的生命事件。

生命历程早期——婴幼儿时期,也是家庭环境对个人影响最为关键的时期。家庭环境是影响青少年成长的关键场域。核心家庭即父母双亲与子女共同居住的家庭被认为是最有利于子女发展的家庭结构或居住安排形式。[12]而具备较高亲密度与适应性的家庭能够促进幼儿的健康发展,在此类家庭中成长的孩子通常更具自律性,行为问题产生更少。[13]家庭环境中父母的教养方式成为影响子女认知与行为发展的因素之一。鲍姆林德(Baumrind)依据父母对子女的管束和自由的相对重视程度将教养方式分成三种类型,认为高关注与高自由限制的教养方式往往使子女具有更好的认知与行为表现。[14]家庭环境中的主要抚养人成为影响子女长期发展的因素之二。与父母参与抚养相比,非父母参与抚养的幼儿在不同方面表现出较差的适应性,存在更多的性格缺陷、情绪问题、社会交往不适以及行为障碍。朱灵艳发现个体幼年父母抚养缺位会对个体成年后的社会交往行为产生显著的消极影响,且父亲缺位产生的消极影响比母亲更大。[15]邢慧敏等研究发现幼年时父母抚养缺位的初中生在适应环境、调节情绪、自我约束与自我效能方面明显低于父母抚养组,这种负面影响在农村群体、女性群体中更为凸显。[16]而且,早期父母缺位对青少年的生理、心理健康皆产生负面影响且存在长期效应[17],早期经历双亲缺位的幼儿在青年期患抑郁症的倾向更高。[18]还有诸多研究者考察了父母抚养缺位对青少年认知能力的影响,但得出的结论不尽相同。

国内外已有研究对于儿童认知能力的考察主要以考试成绩来进行替代分析。有学者发现只有母亲缺位时才对农村留守子女的学习成绩产生负向影响,而父亲缺位或父母同时缺位对子女学业成绩的影响并不显著。[19]也有学者发现,父母抚养缺位对子女的学习成绩具有时间累积劣势,相比于小学生群体,初中及以上群体的学习成绩受到的负向影响更为显著。[20]总之,幼年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不仅会对青少年的认知能力产生影响,而且会对除认知能力以外的社会交往、情绪管理、环境适应、自我效能感以及心理健康等方面的能力产生影响。赫克曼构建了以能力为核心的广义人力资本理论框架[21],指出能力包括除认知能力以外的自我约束、自我效能感、社会交往能力、责任心等非认知能力。[22]因此,结合已有研究者对于能力的考察以及赫克曼对于能力的分类,本研究认为,评价青少年能力发展应从认知能力与非认知能力(自我效能感知、社会交往能力、情绪调节能力)多个维度综合考察。

综合以上研究发现,幼年时经历双亲缺席不仅会影响儿童当期的成长,而且会通过劣势累积在个体生命周期中产生更为长期的影响。通过梳理文献发现,已有关于父母缺位对子女能力发展影响的研究,较多从认知能力或非认知能力两个维度单独予以考察,鲜有研究将其置于同一框架内综合考察;已有研究较多关注父母缺位对农村个体能力发展的影响,对城市个体关注不足;较多学者关注父母缺位对子女能力发展的影响,但鲜有研究将父母缺位置于儿童成长的整个生命历程之中来考察对儿童影响的长期效应。基于此,本研究试图探究儿童生命早期或“上游”经历父母缺位对其能力发展的长期效应。本文可能的创新之处在于:(1)在研究视角上,本文试图从生命历程理论视角探究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认知能力与非认知能力的长期影响;(2)在研究内容上,本文在已有文献的基础上扩充了研究范围,丰富了研究内容,综合考察父母缺位对城市与农村儿童能力发展的影响及其存在的异质性;(3)在研究方法上,考虑到父母缺位并非随机发生的,可能取决于一系列的家庭特征,即父母缺位与否的家庭存在系统性差异,对此,本研究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纠正自选择偏误,以提高研究结论的可靠性。

三、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数据来源于中国人民大学调查与数据中心设计且具有全国代表性的中国教育追踪调查(China Education Panel Survey,简称CEPS)基线数据,以当期七年级与九年级学生为调查对象,分别对家长或监护人、班主任老师、主任课教师及学校负责人展开问卷调查。调查运用多阶段概率与规模成比例(PPS)的抽样方法,依次从全国28 个区县抽取112 所学校、438 个班级中约2 万名初中生展开调查,通过数据处理后最终保留13 516 个有效样本。

(二)变量说明

1.解释变量

父母缺位变量的测度。父母缺位分为生理缺位与心理缺位。[15,23]生理缺位是指父母因离婚分居、外出务工、迁移、死亡等致使父母双方或单方暂时或长期缺位,主要体现为因家庭结构变动或居住安排不当而缺乏对子女的日常陪伴。心理缺位是指父母由于各种原因与子女沟通较少,或以不合理方式对待子女,致使父母与子女在情感上出现疏离,甚至关系恶化。本研究中的父母缺位主要指个体在上小学之前(0—6 岁)所经历的父母“生理缺位”现象,即父母双方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在居住方式上与子女长期分离。CEPS 家长问卷中询问了“孩子上小学以前主要由谁来带?”“主要”一词体现的是在儿童抚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抚养者。若回答主要由孩子父母来带,则视为父母未缺位,赋值为0;否则视为父母缺位,赋值为1。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囿于数据,本文无法进一步区分双亲中某一方缺位的情况,仅研究父母双方共同缺位的情况。

2.被解释变量

基于上述文献分析并结合赫克曼基于多维能力构建的以能力(认知能力与非认知能力)为核心的理论框架,本文将被解释变量确定为“认知能力”与“非认知能力”两大类别,具体测度方法如下:

第一,“认知能力”变量的测度。认知能力主要包括语言、阅读、写作以及计算、逻辑能力等方面。[24]CEPS 为七年级和九年级的学生分别提供了一套认知能力测试题,旨在考察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与问题解决能力,不涉及学校课程所授的具体识记性知识,具有国际可比性和全国标准化特点。试题分为语言、图形及计算、逻辑3 个维度,内含11 个构念,以最终答对题目数量计算得分。本研究使用转换后的标准化得分作为测度青少年认知能力的被解释变量。

第二,“非认知能力”变量的测度。由戈德堡(Goldberg)提出的大五人格测试量表是衡量非认知能力的经典方法。[25]作为一种心理测评方法,该方法被广泛应用于心理学、教育学与经济学等领域。大五人格测试量表包括情绪稳定性、外向性、开放性、宜人性、尽责性五个方面。[26]由于没有形成统一的测量指标,实证研究者往往基于具体的问卷指标,结合大五人格测试量表重新构建非认知能力代理指标。因此,本文参考王慧敏等,邢慧敏和张航以及胡南燕和宁满秀的研究成果[16,27-28],将大五人格测试量表与CEPS 具体问卷相结合,从自我效能感知、社会交往能力以及情绪调节能力三个方面测度青少年非认知能力。

自我效能感知指青少年对自己能否达成目标的主观判断,体现其自信程度与积极心态。学生问卷通过四个问题来测量自我效能感知:“我能够很清楚地表述自己的意见”“我的反应能力很迅速”“我能够很快学会新知识”“我对新鲜事物很好奇”(得分1—4 表示完全不同意-完全同意)。将这些题目得分加总后取平均值,得到一个综合性的反映“自我效能感知”的变量(Cronbach’s α 信度系数=0.7242)。

社会交往能力指青少年与教师、同学以及其他同辈群体的互动与交往情况,体现个体待人友好程度与环境适应能力。CEPS 学生问卷通过“我对这个学校的人感到亲切,我所在班级班风良好,我经常参加学校或班级组织的活动,我认为自己很容易与人相处,班上大多数同学对我很友好”五个问题构建变量(得分1—4 表示完全不同意-完全同意)。对这些题目得分加总后取平均值,得到一个综合性的反映“社会交往能力”的变量(Cronbach’s α 信度系数=0.8128)。

情绪调节能力指青少年在复杂情况下对于情绪的自控力。该变量由学生问卷中的五个问题合成得到,即“过去七天你是否感到沮丧/抑郁/不快乐/生活没有意思/悲伤”。以上五个问题赋值从1 到5 分别表示 “从不”“很少”“有时”“经常”“总是”。将其反向计分后加总取平均值,得到一个综合反应“情绪调节能力”的变量(Cronbach’s α 信度系数=0.8573)。

为了使不同能力得分具有可比性,本研究将各变量平均得分做标准化处理;然后,将各维度非认知能力标准化后的得分加总得到非认知能力总指数。

3.控制变量

参考现有文献,本研究对影响青少年能力发展的其他因素进行了控制。这些因素包括个体特征、家庭特征与学校特征。其中个体特征包括性别、年龄、年级、民族、户籍、是否独生、自评健康状况以及学前教育经历;家庭特征包括幼儿阶段贫困经历、父母关系、父母教育期望和家庭社会经济地位①本研究借鉴方光宝的做法,采用广为接受的科尔曼的社会经济地位框架来测量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该框架由金融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构成。文中以家庭经济条件测量金融资本,以父母最高受教育水平表示人力资本,以父亲职业表示社会资本。。[29]学校特征包括是否寄宿、老师关注度②CEPS 问卷中询问学生“语文/数学/外语老师是否经常提问/表扬自己”(得分1—4 表示完全不同意-完全同意),将以上六道题目得分加总作为老师关注度变量的取值。、同伴质量③同伴质量用来表示同侪群体的良好表现。CEPS 学生问卷中询问了被访者好朋友的积极表现(成绩优良、学习刻苦、期望上大学)和消极表现(违反校规、上网吧或游戏厅、打架或退学),将积极表现加总为“优秀同伴得分”,将消极表现加总为“消极同伴得分“,再用前者除以后者,构建出“同伴质量”变量,得分越高表示同伴的上进程度越高。[27]和学校排名。表1 为各变量的具体定义与描述性统计。

表1 变量的具体定义与描述性统计

(三)研究方法

1.用于识别父母缺位效应的OLS 模型

鉴于国内目前随机试验与连续追踪的研究设计不足,难以严格识别出父母缺位对个体能力发展的长期效应。因此,本文参照国内学者的普遍做法[30],采用OLS 模型进行估计,并进一步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以纠正偏误。

OLS 模型设定如下:

2.用于纠正选择性偏误的PSM 估计

父母缺位的状况是一种家庭“自我选择”的结果,这种选择并非随机发生的,可能受到个体、家庭等各方面特征的影响。例如,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更高(父母受教育程度更高、家庭经济状况更好、父亲社会资本更丰富)的个体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更低的个体相比,更不易产生父母缺位的状况。因此,仅使用OLS 回归简单比较父母缺位与未缺位家庭子女的能力发展,可能会产生由选择性偏误引致的内生性问题。对此,本文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下文简称 PSM),依据可观测变量构建反事实框架以纠正选择性偏误。

PSM 的基本步骤是依据可观测变量估计青少年个体在幼年经历过父母缺位的概率,然后根据接受干预的概率将实验组与对照组进行匹配,以平衡数据。为了保证估计结果的稳健性,研究中分别采用近邻匹配、半径匹配与核匹配三种匹配方法。之后通过匹配之后的样本计算“处理组的平均处理效应(ATT)”,也即对于幼年经历父母缺位的个体来说,幼年经历父母缺位与幼年未经历父母缺位两种状态下的多维能力水平平均差异。

四、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OLS 模型估计结果

表2 报告了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的基准回归结果。表2 的第(1)列结果显示,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认知能力的影响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说明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认知能力发展具有促进作用。已有研究更倾向于用收入效应解释上述现象。[31]父母缺位缩减了其投资于子女成长的时间,释放了劳动市场参与时间,由此获得的收益有助于改善子女成长的生活环境与条件,为子女认知能力发展提供更为安全的物质基础,在一定程度上可弥补父母缺席对青少年认知能力发展所造成的损失。

表2 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的影响

表2 第(2)(3)(4)(5)列的结果显示,幼年阶段父母缺位显著抑制了青少年非认知能力发展。与幼年阶段父母未缺位的同龄人相比,幼年阶段经历父母缺位的青少年,他们的自我效能感知降低0.007个单位,社会交往能力降低0.011 个单位,情绪调节能力降低0.012 个单位,非认知能力总指数降低0.030个单位。这是因为幼儿时期是个体发展的关键期,是幼儿与外界建立联系、与父母建立情感的初始阶段,充分的陪伴会让幼儿产生温暖、安全与被接纳感,从而获得自我效能感知、情绪体验与社会交往能力的提升。而幼年阶段经历父母缺位会导致青少年的非认知能力处于滞后发展状态。

在个体特征层面,户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变量,除情绪调节能力外,农业户籍变量在所有模型中均不显著。这意味着城乡青少年在情绪调节能力以外的认知与非认知能力上的差异由模型中的其他变量进行解释。青少年能力在性别上的差异也很明显: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男生的认知能力、自我效能感知与情绪调节能力的影响均显著高于女生,但是在社会交往能力上显著低于女生。较之于少数民族,汉族学生在多维能力发展方面表现得更好。学前教育经历可以显著地正向预测青少年阶段能力发展,这意味着生命历程早期能力的获得可以显著促进后期能力的持续积累。这与我国学者郑磊、贾晋等人[15,32,33]所得结论一致。经济学的研究也表明,学前教育对个体发展的投资收益高于后期教育培训的投资收益。[34]

就家庭特征而言,早期贫困经历显著抑制了青少年能力发展。经济上的贫困限制了家庭为子女提供高质量的生活环境与教育投资,致使青少年的能力发展存在滞后。高社会经济地位家庭更注重为子女能力资本积累提供丰富的物资资料,更倾向于参与子女成长的全过程,有利于青少年能力资本积累。和谐的父母关系所营造的温馨家庭环境更有利于子女形成积极的心理品质,塑造他们高自我效能体验、良好的情绪自控力与社会交往力等非认知能力。父母教育期望可以正向预测青少年的能力发展。在学校特征方面,同伴质量与教师关注会显著促进学生的人力资本发展:高质量同伴因其学习与行为的优秀性所表现出的辐射作用对群体发展产生积极的影响;教师作为学生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支持者之一,对学生的积极关注与支持能够有效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学习毅力与自信心。[35]排名靠前的学校汇聚更多的优质教育资源,如授课教师的受教育程度更高、教学设施更完备,这些优渥的条件均能显著影响学生个体的发展。

(二)稳健性检验

1.倾向得分估计及匹配效果

表3 报告了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的估计结果。从表3 可知,在控制选择性偏误后,采取三种匹配方法的结果均为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认知能力与自我效能感知、社会交往、情绪调节等非认知能力具有显著的影响。此结果与OLS 模型估计结果基本一致,这意味着两种方法估计得到的父母缺位效应具有很好的稳健性。

表3 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的影响

在认知能力方面,近邻匹配下幼年阶段经历父母缺位的青少年的ATT 值为0.035,按照指数函数①指数函数换算方法为e0.035-1≈0.036换算为0.036,说明幼年阶段经历父母缺位使青少年的认知能力升高了3.6%;非认知能力方面的自我效能感知、社会交往能力、情绪调节能力以及非认知能力综合得分,幼年阶段经历父母缺位的青少年的ATT值分别为-0.010、-0.011、-0.014、-0.035,按照指数函数换算为-0.010、-0.011、-0.014、-0.035,即幼年阶段经历父母缺位使青少年的自我效能感知、社会交往能力、情绪调节能力及非认知能力综合得分分别下降了1.0%、1.1%、1.4%、3.5%。由此可见,幼年阶段双亲缺位会对青少年时期的能力发展产生负面影响。

图1 展示了共同支撑域检验的结果。从图中可以看出,只有极少对照组倾向得分样本不在共同取值范围内,表明匹配效果较好,满足共同支撑的假设。

图1 PSM 共同取值范围

(三)异质性分析

本部分分别从城乡、早期家庭经济条件两个角度分析幼年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的影响。在划分“城”“乡”组别时,本文以调查时幼儿的户籍性质为划分标准。这样划分的理由是:我国包括学前教育在内的许多基本公共服务获得均与户籍制度相关,以户籍划分城乡组别可以尽可能地保证学生接受调查时的户籍身份与学龄阶段的户籍身份相同,以确定青少年幼时的生活地域。在划分“贫困家庭”与“非贫困家庭”组别时,以家长对青少年上小学以前的自评家庭经济状况为依据划分为二分类变量:贫困家庭(含比较困难、非常困难)和非贫困家庭(含中等、比较富裕、很富裕)。

1.城乡异质性分析

幼年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影响的城乡差异见表4。就青少年认知能力而言,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城市青少年的认知能力发展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而对农村青少年的认知能力影响并没有呈现统计学意义上的显著性。这种结论可能有如下解释:由于农村基础设施不够完备,幼儿的托管、看护、学前教育水平等基础设施都落后于城市,而城市中这些优越的条件和配套服务体系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幼年父母缺位对城市青少年生命早期发展的影响[36],因而幼年父母缺位对城市儿童呈现显著的促进作用。乡村中双亲缺席现象大多是因为父母外出,儿童由长辈照看。隔代照料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父母缺位的不足[37],但祖父母作为监护人年纪较大且文化水平较低,并不能为个体成长与学习提供有效的指导[38],忽视了个体早期认知能力的开发,错过儿童认知能力发展的关键期,因而幼年时期父母缺位并未对农村青少年认知能力产生显著的促进作用。这一研究结果与宁满秀等对我国儿童学前阶段隔代照料对初中生认知能力影响的研究结果一致。他们实证检验了学前阶段隔代照料对城市初中生的认知能力积累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对于农村初中生并没有呈现明显的促进作用。

表4 幼年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的影响:城乡异质性

对青少年的非认知能力而言,幼年阶段父母缺席不利于青少年期非认知能力的发展。与城市青少年相比,幼年父母缺位对农村青少年的社会交往能力、情绪调节能力及非认知能力总指数产生的抑制作用更大。在农村地区,抚养者往往过度关注幼儿的身体健康而忽视幼儿心理、性格及社会性能力的开发和培养,形成重“养”轻“育”的现象。[17,39]而个体生命历程的早期又是其依恋性、社会性形成的“敏感期”或“关键期”,这一时期双亲缺席会对幼儿的非认知能力发展产生长期的负面影响。[15]

2.早期家庭条件的异质性

表5 报告了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影响的早期家庭经济条件差异。结果表明,无论早期是否经历贫困,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均会对青少年的能力发展产生影响。就青少年的认知能力而言,幼年父母缺位会显著促进早期未经历贫困的青少年认知能力发展,对早期经历贫困的青少年认知能力影响并没有呈现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其根本原因在于早期家庭经济条件会影响幼儿的认知能力发展。幼年家庭贫困所带来的物质条件的严重匮乏,如贫乏的营养、恶劣的医疗条件与生活条件等,会对幼儿的智力发展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正如研究报告所指出的较之于家境富裕的孩子,贫困家庭的孩子大脑发育更慢,大脑灰质也更少。[40]在富裕家庭成长的孩子因经济条件上的富足为其成长带来了更多的安全感,减少了外在物质条件匮乏对幼儿生理及心理上的冲击,为个体成长初期的能力获得奠定物质基础。

表5 幼年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的影响:早期家庭条件的异质性

就非认知能力而言,无论家庭经济条件优越与否,幼年期父母缺位均会负向影响青少年的非认知能力发展。与早期非贫困家庭的青少年相比,早期贫困家庭中父母缺位对青少自我效能感知和社会交往能力的影响并未呈现显著性。这可能是由于贫困家庭与非贫困家庭的样本量差异较大,早期贫困家庭中父母缺位的样本量为3 501 个,而非贫困家庭的样本量为10 015 个。前者样本量较小导致个体间的变异性较低,因此估计结果相对不那么显著。由此可见,即使富足的经济条件能够为子女成长提供充足的物质基础,但幼年时期缺乏父母关爱与陪伴仍会对个体能力发展产生长期的负面影响。

总而言之,父母缺位会因城乡、早期家庭经济条件的不同对青少年能力发展产生长期异质性影响。而青少年阶段是个体能力发展的重要时期,青少年作为我国未来劳动力市场的主力军,其能力发展不足无疑会制约我国未来劳动力市场高质量发展。因此,对于子女幼年阶段的照料模式应引起社会和学界高度重视。

五、结果与讨论

(一)结果

本文使用中国教育追踪调查(CEPS)基线数据,详细分析了幼年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的影响,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生命早期阶段父母缺位经历显著促进了青少年认知能力发展,但对青少年的自我效能感知、社会交往能力和情绪调节等非认知能力产生显著的抑制作用。研究结论在经过PSM 稳健性检验后依然成立。第二,生命早期阶段父母缺位对青少年能力发展在城乡和早期家庭经济条件方面存在显著差异。具体而言,城乡分样本异质性分析表明,幼年父母缺位会显著促进城市青少年认知能力发展,但对农村青少年认知能力的促进作用并不显著;与城市青少年相比,幼年经历父母缺位对农村青少年的非认知能力负面影响更大。早期家庭经济条件的分样本异质性分析表明,幼年父母缺位对非贫困家庭的青少年认知能力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对贫困家庭青少年认知能力的促进作用并不显著;无论早期家庭经济条件如何,幼年父母缺位均显著抑制了青少年非认知能力发展。

(二)讨论

首先,本研究的结果证实了生命早期或“上游”阶段父母缺位会对个体能力发展产生长期的影响,尤其对青少年非认知能力发展产生了更为不利的影响。幼年父母缺位对个体整个生命历程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劣势,这种劣势所引发的负面效应随时间的推移在个体生命历程中逐步累积,构成了双重累积劣势。[41]前者是指事件发生的影响的累积,是最为基础性与至关重要的;后者是负面影响传导的过程累积,呈现梯度性:幼年父母缺位的负面影响越多,青少年能力发展尤其是非认知能力发展越差。在双重累积劣势的影响下,个体在生命开端所经历的不平等将随着年龄的增长呈现渐进扩大趋势,扩散面也从家庭领域逐步延伸至学校领域直至社会领域。因此,家长应充分重视子女成长的生命周期规律,关注其生命历程发展中的重要时间及事件,促成优势累积;同时,政府在顶层设计上需进一步考虑构筑青少年多维能力发展的生命周期源头保护机制,以缓解不平等状况的扩大。

其次,本研究也证实了生命早期阶段父母缺位与青少年非认知能力发展并未因家庭经济优势而呈现非异质性特征,即早期父母缺位对优势家庭与劣势家庭中青少年非认知能力发展均呈现抑制作用,早期家庭经济条件更好的青少年并未因家庭优势而在非认知能力发展方面获得显著的长期收益。已有的经验证据显示,生命早期的贫困经历会显著降低青少年的非认知能力发展,具有经济优势的家庭为子女提供的高质量生活条件对子女非认知能力发展产生重要影响。然而,上述的研究结论在本文中并未全部得到验证。究其根源,尽管家庭经济条件方面的优势为个体早期发展提供物质基础,但很难弥补早期缺失父母关爱与互动而造成的大脑发育欠缺。[42]由此可知,对于青少年来说,生命早期家庭经济条件与父母陪伴成为影响其非认知能力发展的重要因素,二者相互补充,不可替代。这表明父母在子女成长周期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作用,父母在关注儿童早期生活条件的同时,也要重视加强与子女间的情感互动与时间投入。

最后,本研究回应了赫克曼曲线所强调的儿童早期投资对后期收益的影响。孩童幼年时期父母时间与情感投入的“缺席”,影响了孩童青少年时期的多维能力积累。当然,我们强调生命历程“上游”投入的重要性,并不意味着后期的干预就是全然无效的,但研究结论确实提示我们关注个体早期经历对未来成长的重要意义,尤其是关注留守儿童、贫困儿童等弱势群体的早期发展,为他们的成长提供更多的政策支持与社会支持。

本研究也存在如下不足之处:首先,囿于数据,本研究并没有区分母亲缺位与父亲缺位分别对青少年能力产生的影响;其次,受数据限制,本研究只考虑了儿童上小学前父母缺位对其青少年(初中阶段)能力发展的影响,并没有区分儿童0—3 岁与3—6 岁两个生命阶段父母缺位对多维能力发展的异质性;最后,本文虽尽可能多的纳入控制变量,但仍可能存在遗漏变量所引发的内生性问题。这些问题有待后续研究进一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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