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书为伴岁月好

2023-11-22 22:22:34张永中
书屋 2023年11期
关键词:诗书旧书废品

张永中

尽管一次又一次地下定决心不再买书,可书还是一如既往地一本接着一本往桌上桌下堆来。看着这如同貔貅只进不出、日益膨胀起来的书房,心里总是一次又一次得到满足。这大概是所有爱书人的同款心态。

这么多的书,都读过吗?读得完吗?这是我家二叔多次问我的问题,也是所有爱书、藏书者所面临的问题。二叔一辈子在家务农,他自己不读书,但知道书里面有谷米,字就是谷米。他曾鼓励我们攒劲考试,说老师的题目总是会出完的,完了又自个儿感叹:读不完的书,杀不完的猪。

退休倒计时了,我开始琢磨起如何处置我那并不算多的几架书。这是以前不曾想过的。先是遛网络,翻到一些信息,比如谁谁谁,人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书,成了后来人的麻烦事。的确,后来人很难处理好这类事情。转赠,或论斤处理给废品回收站,或干脆销毁,这都是书们本身不可预知,也不可左右的命运。

我不知道收卖旧书算不算一种新业态。早些年,我就开始对平时收购废旧物品的小店有所注意。有的店主收购破铜烂铁旧废品,也收一些旧书报,并不急着把书籍之类往纸厂送,而是把有品相、成本整装的书用一个回收过来的书架陈列着,放在当门面处,等着卖出一个好于废纸的价格。我寓所边的小巷里就有这些废品店。记得《历代散文选》《古文观止》的旧本,都是在那里补齐的。再如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本已有一本,一次遇见另一本旧书,忍不住又买了下来,送给书友。这些灰头土脸的旧书,占去了我书房不少位置。近几年,废旧收购站已经看不到旧书陈列,大约是被专门人士收购垄断到旧书市场去了。一次同妻子到天心阁边简牍博物馆广场逛旧货市场,见到一本沈从文的散文集,是印象里没见过的一种版本,当时还没问价就被妻牵开了,至今仍于心耿耿。

我的书房现在不是进口的问题,而是出口的问题。儿子做过书,倒干脆,说:“爸,你那书,等你退休了,至少可帮你清掉三分之一以上的过时业务书。还有三分之一,随你百年,自然也去了。剩下的三分之一,我们给妞妞传下来。”这三个“三分之一”,或许是我可预期的处理书籍最好的办法。

这样处理只是个大概念。至于到具体的某一本书、某一类书怎么办,问题就来了。比如,一类是领导、朋友签名的赠书,有的还是我主动求的,甚至当时求关系才好不容易签上的,后来又觉得实在不想留下来的,怎么处理呢?我在废品收购站里就见过许多签名私赠的书。当然也看到书里有挟带便条、卡片的,甚至零钞、邮票的。每每见到这些,我总想,书主不至于如此粗心大意,或许是有原因的,要么是书与人过于偶然或匆匆的脱离,从中可以窥到一些信息、线索等,这里面是江湖,有乾坤。我就听说过,某知名作家在废旧摊上见到自己签出去的一本书,他把它买回来,又寄给那位书主,如此一辗转,互相都尴尬了一下。一类是自己认真读过的,而且不止一次。在书的扉页、空白处,布满着批注、无意识的顺笔涂鸦,甚至一个无名无姓的电话号码什么的。这样的书怎么处理呢?这些书已经与我深度交流过,有了自己的信息,生命情绪的记载、贯注,自然要慎重对待。至于自己签出去的书的诡异命运,目前无此类情况。虽然学写了一点小东西,陆续刊登在报刊上,却自己都不怎么在意,像农家散养的鸡鸭随地下蛋,不去收捡管理它,就断不会有被弃置的尴尬了。

还有一类成系统、全幅全样、公认经典的,自然得留着,哪怕后辈们不爱读书,让后人补墙装饰也是好事。屋有诗书,与腹有诗书都是上等好事。

至于书,我是说纸质书的未来,作为信息时代的杞人,我不敢妄想妄断。但我相信,只要是真实、真诚、有价值的一切事物,自然有它存在的必要和理由。一个可以预见的是,纸质媒介应该已不可能有再大一点的复兴。二个是,现在旧书市场,仍然有利可图。前不久,偶然看到几条已断版书目,心动想买,询之行家,说可以在網上下单,旧书市场上有卖。一查询,原书的确有旧的,只是成交价已是原定价的十倍以上了。这样看来,我的书,只要保藏得足够好,耐得住足够的静寂,或许就与未来的某位怀古之士有缘了。兴许,还真是留给后人们的一笔遗产呢!

书的命终究比人长。无论怎么说,书伴我,我伴书,最终还是书可伴我一生,我只伴书一程。

一次《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刘亮程说,有时候书未必是让人阅读的,它们的存在也是对人的一种陪伴。

有书真好,感谢陪伴!

有书作伴的日子,是让人安神静心的日子。书在那里,像是无数智慧的眼睛,瞪着你,又像无数张缄默的口,静候着与你对话。书在那里,让你轻浮不起来,焦躁不起来,不会让你过于悲戚,不会让你过于绝望。它把你安托在一个至密至柔的灵魂与灵魂联袂、智慧与智慧搭桥的宇宙里,任你遨游,飘浮而不坠。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很远,是休假时去过的大理剑川沙溪古镇。那里有一个由旧粮仓改造的书店,叫先锋白族书局。这家粮仓书店的创意源头就是:书籍是人类的精神粮食,也是仓颉造字时的谷米粮食,谷米粮食就应该放在仓里。书店里的书依墙排列,就地码放,层层叠叠,气势恢宏。这样的大开大放,仿佛把平时压抑在都市商业门店边的憋屈一下子释放了。我们到时,书店正在办一个三周年纪念读书活动。水牌单上,一列诗书界名人,其中有八十年代写过“卑鄙”与“高尚”的诗人北岛,他正好在斯斯文文地读一首新作。我把影像拍下来发给了几个爱诗的朋友,纪念这次偶遇。

另一件事,亦与书有关。一天,朋友博智到访,他把一期《湖湘文化》往我桌上一放,说是一期关于一家乡村书屋的专刊。我翻看了一下,专刊记录描述的是城步乡贤杨光勋积二十年之心血,以一己之力创办乡村民间图书馆“自强图书宬”的事,书屋已达三万五千册规模。

两件与书有关的事,自然还是书与人的关系问题。两个书室都建在了乡村。图书,还是回到了土地上,回归于耕读。这或许才是图书诗意的栖所与未来。

有书相伴,我心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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