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是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最高奖,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总结,是一種激励。一有时间,我就读书、写作,就像一个农民必须要去种田,必须把田地弄好一样,并不是说我写得有多快,只是我热爱写作,像农民热爱土地一样,每天去除草,每天去耕地,天长日久,就有积累了。
记者:你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杨志军:我从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但在之前我已经爱上了文学,并且尝试着进行一些创作。1985年,我的中篇小说《大湖断裂》发表,这可以算是第一个我比较满意的作品。1987年发表的小长篇《环湖崩溃》算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大湖断裂》写的是冬天青海湖封冻了,周边的渔民去打鱼,有36个人遇难的真实事件,我去采访后把它写成了小说。那时候我的写作大部分都是从采访中取材的。青海的生活本身我是很熟悉的,这些突发事件发生后,我依靠从小积累的生活经验,将这些故事写成小说。
记者:因为青海是你的故乡,所以聚焦于此,有了感触,就把它记录下来成为小说,是这样的吗?
杨志军: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写,什么不可以写。这片土地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热爱它,也在研究它,发现它。我本身就是一个写作者,我不写它我写什么呢?也可以说是别无选择,我只能写我最熟悉的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如果没有这片荒原,没有青藏高原,那么我也不是一个写作者了。我喜欢研究自然环境,这种喜欢和研究是希望人和自然融为一体,而不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人定胜天。在整个青藏高原,特别是在一些荒原上,你会发现,人与自然的矛盾要远远超过人与人的矛盾。不像在都市里,人与人的矛盾是主要矛盾,在荒原上,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会内讧吵架。因为他们首先面对的是严酷的自然环境,是自然对他们生命的挑战。他们必须团结起来,一同与自然搏斗。所以在那边,人们喜欢抱团,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比较融洽。人们共同面对沙暴、雪灾,在这个过程中,容易培养人与人之间纯粹的感情,也能加强人们对自然规律的认识。
首先,我们在面对自然的时候,并不是说我们要战胜自然,而是努力把自己变成自然的一部分,然后保护它,而不是破坏它。
记者:这本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雪山大地》书写的是你的父辈建设青海的故事,充满了理想主义精神,写这本书是怎么考虑的呢?
杨志军:在书中,他们是一群建设者,在那个年代,建设者认为,他们就应该这样做。那个年代的建设者付出了精力、青春,甚至生命,对他们来说,不是理想,而是他们的日常生活。而他们的普通生活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就是理想。过去父辈们的现实主义,在我们这变成了理想主义。他们也没有说过他们在为理想而奋斗,而是认为就应该这样。很单纯,我在这工作,就要把它干好。在高海拔地区,你要把一件事干好,那么代价是什么?有时候,这代价就是生命!在4000米以上的高海拔地区,心肺首先受不了。
他们有自己的标准,所以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去写这样一部小说。文学并不是说大家需要什么,我就去写什么。文学的追求不是物质,而是精神,是做人的标准。文学就应该关注这些东西。我们应该肩负起这个责任,我觉得文学是要有使命感的。我不认为文学就是编故事,变成技术化的东西,小说不是一个技术活。尽管它有很高的技术追求,但它最终不是一个技术能解决的。它需要深厚的功力,最终它要表达的是思想和情怀。
记者:这本书是“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中的一本,是专门为这个计划创作的吗?
杨志军:这个计划出来时,我正在写。我觉得我写的也可以说是表现中国“山乡巨变”的吧。不光是生产方式的变化,还有人的变化、理想的变化,这种变化随着生活的改变,越来越不一样。牧区生活的变化太显著了,过去牧民逐水草而居,一年得搬好几次家,冬天要住在河边或河谷地带,海拔低,气温高,牲畜就吃周围的草。吃没了怎么办呢?一到春天,那就得往山上走了。冬天低海拔地区叫冬窝子,春天高海拔地区叫春窝子,夏天更高的地方叫夏窝子,夏天过后,把牲畜赶下来到秋窝子,最后又回到冬窝子,一年一年,如此循环。现在牧民定居了。游牧很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没有电,你有钱都没法享受现代文明给你提供的一切。电视、电话、电器都没有。再一个,你在帐篷里铺个毡就在草地上睡,得病的人很多,风湿性关节炎、胃病很常见。
草原上没有水果,没有蔬菜,也没有粮食,最多的就是牛羊肉,用牛羊肉换一点糌粑,所以营养是不均衡的。经常吃的是高蛋白、高脂肪的食物,维生素、微量元素就缺少了,对健康是有影响的。定居了以后,很多地方都都市化了,出门就是超市,牧民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不仅仅是生产方式改变了。生活质量提高了,长寿已变为常态。有个统计,现在人的平均寿命已经到了70多岁。这个变化是很漫长的。一座大楼起来了,谁都能看到,而生命的延长,你要等若干年之后才意识到,所以我想把它写出来。
记者:“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主要推动的是哪方面的文学创作?
杨志军:这个计划是中国作协发起的,它有四个特征:时代性、文学性、创造性和计划性,攀登文学高峰。攀登是给文学提供一个新的标准,当然更多的是精神标准,鼓励作家去写更多更好的作品,更扎实地表现生活,那是精神的攀登、有质量的攀登。现在一些网络文学、快餐文学拉低了文学的标准。我觉得“新时代攀登计划”就是要提高这个标准,这就是攀登的意义。
记者:像杰克·伦敦这样擅长描写荒原的作家对你有没有产生过影响?
杨志军:对我影响更大的可能是俄罗斯的作家。事实上,我阅读杰克·伦敦的作品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家里有很多藏书。20世纪50年代我们国家出版的外国小说,我们家几乎都有,那时候出版的俄罗斯文学作品特别多。我小时候读这些,读不懂,但也没别的书可读。
记者:《静静的顿河》你读过吗?
杨志军:读过,不止一遍,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作品,真了不起。《静静的顿河》可能是全世界写游牧民写得最好的小说。
记者:这次获得了茅盾文学奖,是什么样的感受?对茅盾文学奖你怎么看?
杨志军:当然很激动。茅盾文学奖是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最高奖,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总结,是一种激励。我写作差不多有40年,在这40年的漫长旅途中,给了我这样一个奖项,也是对我创作的认同。因为我还在走,还在写,突然发现我的标准要高了,要去追求更饱满、更丰富。所以获奖对我激励更多,我希望以后能写出更优秀的作品。
记者:你出版了这么多长篇小说,写作的速度是不是很快?
杨志军:速度不快,我就是有时间就写,我会拒绝很多应酬、饭局,家里的一些事情干完,剩下的时间,我就读书、写作,就像一个农民必须要去种田,必须把田地弄好一样,并不是说我写得有多快,只是我热爱写作,像农民热爱土地一样,每天去除草,每天去耕地,天长日久,就有积累了。
采访:河西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