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地下城

任青

年初，《流浪地球2》带火了地下城概念。在影片中，地球踏上无法回头的流浪之旅，只有艰苦的地下城才能为文明提供必要的保护。那么诸君，福利来了，如果你有志于科学事业，要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地下宫殿，或者有志于投资创业，想搞一支“地下城概念股”，恭喜你！请阅读本篇文章！（编辑部友情提示：因相信本文带来的投资损失属个人风险，如需索赔请直接与作者联系。）

好的，我收回上面的话，想打造真正的地下城，可不是那么容易。遥想笔者当年，小学入学，雄姿英发，和同学凑钱买了一套画册，内容全是世界未解之谜。书中有个故事颇为惊悚，讲述南美某支挖矿队，没日没夜地炸山开矿，大家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终于把山炸开了，赫然出现一个通向地底的洞窟！队员们壮着胆子深入洞穴，却在地宫深处看到了身长两米、全身雪白的地底人，这地底人毫无怜悯地追上他们，将每个人开膛破肚……在小小年纪的我看来，这个号称“真实事件”的故事的确惊悚恐怖。害怕之余，我也仔细思考过：这世界上真的有地宫吗？或者地下城只是人们的幻想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打开了奶奶家存放煤球和工具的小屋。“未解之谜”里说，地下城市通往地表有七个出口，我坚信奶奶家的平房里能摊上一个。我很快将目标锁定在小屋外面堆放竹竿的角落，那里还长着一棵无人问津的巨大梧桐树。于是我扒开竹竿，真的发现了一个洞！不过洞有些小，看来奶奶家住的是迷你版的地下种族。于是我好奇地把手伸了进去——真相大白，那只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刺猬的窝。

“既然刺猬能住到地下，人类凭什么不可以！”当时和我一起探秘的小伙伴发出了灵魂之问。可我还小，不知该如何作答。后来，他长大了，成了银行行长，我们失去了联系，但我知道，他有可能会看到这本世界发行量最大的科幻杂志，我可以在这个栏目对他隔空喊话，也可以更用心地将这些知识介绍给好奇的学生和所有读者——那就是人类文明的地下遗存、现代人打造地下城的探索，以及未来建造太空地下城的可能性。所以，话不多说（已经很多了），让我们进入神奇的科学地下城之旅！首先，咱们从三类科学切面，分析人类现有地下城建设的成功典范。

我们的第一站是欧洲。著名的《歌剧魅影》描述了隐藏在歌剧院地底的神秘湖泊，这也使巴黎的地下暗河闻名遐迩。实际上，巴黎在逾千年的发展史中，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地下空间，其中包括下水道、采石场、运河渠道、地下墓穴以及十几座弃用的幽灵地铁站，组成了绵延一百三十千米的巴黎地下城区。如今，这些地下遗存大部分已变成旅游景点，其中最著名的是下水道系统和地下墓穴，而下水道称得上巴黎的一处科学奇迹。19世纪50年代，拿破仑三世不堪忍受首都的交通混乱、垃圾遍地和屎尿横流，要求塞纳区行政长官乔治·奥斯曼改造出一个新巴黎。于是，顶级城市规划师奥斯曼男爵开始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拆大建。他拆掉了绝大部分中世纪城区，首次将一座城市作为“整体”重新规划，并铁腕推动建设。十几年后，世界上第一次出现了拥有公厕、休闲长椅、林荫大道以及高效率交通辐射网的大都会。此外，奥斯曼男爵与著名建筑师厄热·贝尔格朗合作，设计了整套城市地下排水系统，贝尔格朗指挥建筑队，沿着街道路径挖掘下水道，精准到了对应街道门牌号的程度。他挖掘的地下通道极其高大宽阔，总长度达六百千米，不仅人类可以行走顺畅，甚至可以行船，一举解决了城市排污问题，被誉为“城市的良心”。值得一提的是，贝尔格朗还采用了一些独特的清污工具，比如清污车、清污船以及电影《料理鼠王》中出现过的巨型清污球。从此，巴黎不再担心倾盆大雨和管线倒灌，为发展成现代化大都会铺就了一条宽敞的“地下通路”。直到如今，一千多名专业人员仍在这个地下城中工作着，保养维护庞大的人造地下水世界。

原本是采石場的巴黎地下墓穴

1869 年，一群女游客乘船参观法国巴黎的新下水道系统

如果说下水道系统为活人排忧解难，那么地下墓穴则是亡故者的寝园。墓穴位于巴黎地下二十米，原本是一些废弃的巨型采石场。对人口密度极高的巴黎来说，处理死者比照顾活人更伤脑筋。自15世纪以来，巴黎一直存在“逝者无地安葬”的问题，只好将尸体大量埋在教会公墓，到了18世纪下半叶，巴黎多次暴发瘟疫，公墓再也无法承载尸体的数量，造成尸体外溢，更加剧了城市的疫病。法王路易十六颁旨，将平民公墓内的尸骸悉数迁往由采石场改建成的地下墓穴。在随后的一百年中，城市管理者向墓穴中至少存放了六百万具遗体——真是难以想象的庞大数字！逝者的骨头于通道两侧整齐而复杂地排列着，在巴黎宽阔的地下空间中形成了一个个骨质的堡垒，望之如同通达地狱的极端美学。如今，地下墓穴的一小段开放成为旅游景点，而等待参观的游客即使冬天也在排着长长的队伍——好吧，这既是历史的见证，也是人类好奇心的证明，愿所有逝者安息。

2014年，约翰·道达尔拍摄了伪纪录电影《地下墓穴》（As Above， So Below），讲述考古学、符号学教授为了点石成金术深入巴黎地下坟场冒险的故事，片中对阴暗逼仄的地下墓穴展现到位，部分恐怖桥段精彩。（不过，你若有密集恐惧症和幽闭空间恐惧症的话……）

下面我们把视线转向亚洲。如果说巴黎地下城仅满足于打通地面二十米之下的“浅層”，那么日本东京则看重大深度空间利用的探索。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人口密度巨大的东京已在地下中浅层建成地下街道、交通线网、商业区等综合体，但由于城市的不断发展和十几条地铁线路的纵横穿插，中浅层地下空间的利用趋于饱和。80年代，著名学者尾岛俊雄提出了建设封闭性再循环系统（Recycle System）的设想，即开发利用城市地表五十米之下的深层空间，并使用工程手段，将多种循环系统有机地组织在深层地下空间中。按照尾岛的设想，该系统可以从废弃物中回收热能进行供暖，将污水处理后重复使用，甚至建设中产生的泥土也可以再利用，从而补足资源短板，大幅度提高地上地下生活质量。在尾岛理论的推动下，日本政府决定开展四十至一百米大深度地下空间开发的相关研究，并于21世纪初颁布《大深度地下公共使用特别措施法》和《地下深层空间使用法》，实现大深度开发的法治化管理。在成熟的地下工程施工技术加持下，2000年竣工的东京地铁大江户线最大埋置深度已达到四十九米。近年来，地下连续墙技术（泥浆护壁、开挖深槽、灌筑水下混凝土）也飞速发展，采用该技术施工的立坑，深度已经达到一百四十米。目前，在多方推动下，建设“网络交叉点上的地下综合体”这一概念已得到广泛认同，综合体预期将由地铁、地下街、地下城市、共同沟（即公用管线空间和供检修人员行走的隧道）组成，朝着更加系统有序、可循环的网络迈进。尾岛俊雄当年的设想，正渐渐由梦想变为现实。

电影《500年后》中，地下城里被控制的居民们

虽然科学技术过硬，但日本科幻电影似乎更喜欢讲一些柔软的时间穿越故事，去赢得长久的共情。堤真一主演的《穿越时光的地铁》正是与地铁有关的时间穿梭故事。主角走在地铁通道中，跟随早已去世的哥哥的身影冲出隧道，却发现从2006年回到了1964年，并且得到了重新体验一切的宝贵机会。阿部宽主演的《超时空泡泡机》没有进入地下，而是钻进洗衣机里，去逆转90年代初的泡沫经济危机（顺便安抚大美女广末凉子）。现实中，我们也许不会得到这样的机会，但是，只经历一次的生活自有它的美好，比如你正在阅读这篇文章，此刻便是生命中不可复现的小小宝贵时刻，或许多年以后，当你在挖掘真正的太空地下城时，会突然想起这一刹那的时光，谁又能说得定呢！

接下来，我们再看看北美发生了什么。如果给世界上的超级大都会搞一个排名，纽约、伦敦、巴黎、东京是我们最先想到的名字。那么，全世界最大的地下城市在哪里呢？估计大部分人猜不出正确答案——位于加拿大魁北克省的“岛市”蒙特利尔。蒙特利尔拥有四百一十万人口，是巴黎的三分之一、东京的九分之一，但这是一座环境严酷的城市，拥有长达五个月的漫长冬季，每年最冷的时候，气温会降到-35℃左右，一年累积的降雪量多达两米以上。到了夏季，蒙特利尔人又要受到高温湿热的考验，7月的平均温度达到32℃，湿度100%。在这种极端气候条件的催化下，蒙特利尔人开凿了史上规模最大、可容纳人口最多的地下城市。地下城的设计者是我们很熟悉的人物——贝聿铭。自1954年开始，贝聿铭规划了蒙特利尔的维莱—玛丽广场区域，设计了别具一格的地下商业街，汇聚起大量人流，成为庞大地下城的发源地。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蒙特利尔打造出了叹为观止的地下城市，其中地下通道长达三十二千米，地下城建成面积达到四百万平方米，连通了全市超过八成的办公写字楼和超过两千家商店。在地下城中，甚至建有奥林匹克公园、艺术广场、展览厅、大教堂、两所大学和七家大型酒店，每天有五十万人在地下城中生活和穿梭。蒙特利尔地下城展现了人类建设地下空间、躲避严酷自然环境的理想状态，也为未来可能出现的生活方式提供了范本。由于杰出的地下空间设计加持，2006年，蒙特利尔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设计之城”。

如果说蒙特利尔展现了人类地下城的理想状态，那么乔治·卢卡斯1971年的长片处女作《500年后》（THX 1138）则预测了一个完全相反的黑暗未来。片中，未来的地下城到处都是监控装置，居民全被剃光了头，连名字都被剥夺，每人只拥有一个数字编号，每天服用控制思想的药物，日复一日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虽为处女作，本片在镜头语言、前瞻性、想象力等方面却令人惊艳，启发了《撕裂的末日》《逃出克隆岛》《未来水世界》等多部相似题材的影片，是一部具有标杆意义的实验性科幻电影。

1966年，月球轨道飞行器2号拍摄的月球马里乌斯丘陵区域

熔岩管（Lava Conduit）是月球上的一种地质构造，顾名思义，是由熔岩的流动所形成的管道状洞穴。地球上也存在这类熔岩管构造，最宽的仅有二十米左右，但在月球的低重力环境下，熔岩管直径可以达到地球上的几百乃至上千倍！2011年，人类在月面马里乌斯丘陵（Marius Hills）首次发现了熔岩管，随后十年，探测器已在月球上找到三百多个熔岩管洞穴入口，有的洞穴预测长度达到几十千米。这些熔岩管洞穴的存在，为建设地下城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在管道内部，月面不利于人类生存的诸多难题都可迎刃而解。首先是辐射问题，根据《空间科学与技术》（Space： Science & Technology）期刊发表的一项研究，深度超过六米的熔岩管基本能免于宇宙射线和太阳辐射的伤害，太阳耀斑和太阳粒子事件也基本不会影响熔岩管内部环境。此外，月球表面存在大量“月尘”，即在太阳风作用下形成的带电尘埃，易吸附于机器上，对设备和人体非常有害。幸运的是，太阳辐射一般无法到达熔岩管内部，所以熔岩管中月尘含量极少，足以把危害程度降到最低。同时，熔岩管内部拥有坚硬的玄武岩壁，夹杂铁和钛化合物，管内气温相对温和，可以降低维持温度方面的能源消耗。最后，由于月球内核已冷却，月面已经超过十亿年没有火山爆发，现有的熔岩管均是极早年间的产物，这些熔岩管能够在月球上长期存在，即证明其自身结构足够稳定，足以承受陨石撞击和月震的考验。总之，月球熔岩管简直是为修建地下城“量身定制”！如果终有一天，人类能够踏上移民地外天体的旅途，它将成为先驱者维持生存、储备物资的第一站和建设大规模聚居点的最佳选择。地下城，在月球上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如果你对所谓“未解之谜”感兴趣，肯定听过坊间流传的一个传说——月球是空心的！“月球空心说”的支持者甚至提出了一些证据，比如阿波罗12号撞击月面导致月球像铃铛一样发出长时间的震动。但实际上，对月球转动异常模式的探测、绕月飞行器轨道研究和长期积累的地震数据都不支持月球空心说，而月球在撞击下能够发出长时间震动，只是因为月面岩石比地球干燥，月震波在表层衰减得比地球更慢。不过，著名导演、视效大咖罗兰·艾默里奇还是以“月球空心说”为立意，拍摄了一部大片《月球坠落》（Moonfall），满足了大家的好奇之心。那么，呃……咱们退一万步讲，如果月球真的是中空的话，算不算一个超大的地下城嘞？

【责任编辑 ：竹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