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大卫 撰肖 昉译
导 言
中华民族的文明与文化“一体多元”,历史悠久灿烂。除了汉语、汉字及其文献有数千年的传承与发展,中国境内兄弟民族的传统文字或辞书类文献也是极其珍贵的文化遗产。党和国家十分重视民族古籍的整理、出版与研究工作。同时,汉语文与西南民族及邻近国家语言文字之间在不同历史阶段的交往互鉴,也是与之相关的重要研究课题。故此,我刊从本期开始不定期开设“西南民族语文与汉语文历史关系”专栏,歡迎学界同仁不吝赐稿。
摘 要 学术界早已知晓,越南北部高平省岱语方言保留有原始台语浊声母的发音,但有趣的是,这些浊声母在当地流行的岱语传统抄本也有反映。这个现象尚未进入国际学术界的视野。当地抄本是用方块土俗字书写的,千百年来,岱人一直使用这种类依附于汉字的书写系统来记录岱语。文章从重庆县(Trùng Khánh)传统文本中寻找证据材料,发现原始台语*b-和双唇浊复辅音在这类浊声母中尤其明显,同时还发现龈浊阻塞音(*d-等)、软腭浊声母(*g-等)、浊擦音声母和其他浊声母均有表现。这些声母的书写方式大多由早期中古汉语带有浊声母的汉字(或说土俗字声符)表现出来。这为岱语土俗字形成的年代考提供了重要的启示。
关键词 历史语言学 全浊声母 土俗方块文字 岱语 原始侗台语 中古汉语读音
一、 引 言
法国学者马伯乐(Henri Maspéro)最先注意到岱语中的浊声母遗存现象,André Haudricourt等学者继续展开了研究。在中国南部也发现有浊声母的遗存,而越南重庆县(Trùng Khánh)与中国南部交界,张均如(1987)也对相关方言进行了实地调查。最近,Pittayaporn 和Kirby(2016)在重庆县对浊声母的语音特征进行了田野调查,并对岱语语音进行了实验音档资料分析。Ross(1996)早些时候对这一现象的研究发现,这些声母在当代话语中表现为浊擦声母,声母b-表现为/β-/,声母d-表现为/z-/等。本文发现,这些浊声母在当地的传统手抄本中的土俗字中有所反映。
二、 抄本简介
本文将要分析的手抄本为越南高平省岱族学者黄朝恩Hoàng Triều Ân所藏的来自越南重庆县的《过海》手抄本,已作为河内汉喃院所编的越南少数民族文本丛书之一出版。黄先生已将全部文字抄写一番,并将抄本文字转写成罗马化岱文并翻译成越南文,前边带有简短的引论。(Hoàng Triều Ân 2011[1])当然,我们这里的分析最理想的依据应该是原版手抄本影印件,但很遗憾影印件无法求得。[2]
此版《过海》文本共659行,与1992年出版的Pụt Tày(Bế Viết Đằng 1992)卷中来自Bắc Kạn省Ba Bế县的《过海》文本在长度与内容上很相似。Ba Bế县位于岱语方言浊声母遗存区的西南边之外,因此,Ba Bế县的《过海》文本可为重庆县文本中浊声母的书写方式提供对比的例子,并对解决个别其他疑难问题提供帮助。
这里的讨论可以跟岱族传统土俗字系统概况与地理分布连接起来。这方面本人已做过初步的调查。(Holm 2020)调查范围包括越南北部几个省份及广西龙州金龙洞岱族来的传统文本。调查的方法及内容允许我们将岱族土俗字跟笔者2013发表的广西、贵州、云南壮族、布依族等传统文本土俗字信息进行对比,并对各地土俗字的读音和中古汉语读音进行对比。分析、对比的初步结果是,岱语地区方块字显示了两个不同的历史层面:其一相当古老,而且与广西中部及西中部沿西江流域的壮族土俗字系统显示出比较高的相同率;另外一层比较近代,跟壮族地区土俗文字选字不一样,但与汉越语等读音显示出比较高的相同率。比较近代的阶层地理分布比较广,而且各地选用的字形比较一致。[3]有趣的是,台语全浊声母的反应在古老一层到处可见,但近代一层选用字趋向于用笔画少、书写快的字形为主,不管清浊识别。
三、 证 据
下文将列举《过海》文本浊声母的文字书写形态证据,从*b-开始以原始台语声母顺序排列。可以说,岱语是侗台语研究中最缺乏学者关注的(至少在国际学界中如此),因此本文将用多一些的篇幅来阐释语素的识别过程。
(一) 原始台语*b-
按照Ross(1996)的发现,双唇浊声母在相关岱语方言中的发音表现为双唇浊擦音(国际音标b̪ 或β),之后Pittayaporn 和 Kirby(2016)也印证了这一点。该声母在Hoàng Triều Ân的版本中转写为罗马化岱文的v-声母。
1. vài“卡片;牌子”
这一语素在文本的第241行,写为“排”,现代汉语读pái,指有序排列。此行(文本第168页)的岱语转写为“Lủc Vụt lồng tức vài nả sông”,义为“佛之子下到河边打牌”。vài字在《岱-越-法词典》(Savina 1910)第284页记为pài,解释为“Carte à jouer; jeu de cartes.”并列举词组Tức pài“Jouer aux cartes”为例。在《岱侬-越词典》(Hoàng Văn Ma 1974,以下简称TNV) 第304页中记为 pài3 : bài,并列举词组“Tức ~ :đánh bài”为例,意思是打牌。现代汉语的“排(pái)”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bǝij/bɛːj,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pɦaːj(Pulleyblank 1991[4]),可见在早期中古汉语阶段的发音是浊声母b-。岱语的vài显然是个汉借词,即借自“牌”(指纸牌等),此字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
baij/bɛːj,有浊声母,但在晚期中古汉语时浊音清化,读为pɦaːj(Pulleyblank),跟“排(pái)”字完全同音。[5]
2. vài“划(船)”
在文本第560行,同一个字也被转写成vài,意思却不同。这一行(文本第177页)的岱语翻译是“Vài lừa khảu đon rài sạt sạt”,义为“划船进沙滩警呼呼”。这个字应该识读为不同声调的vải。在《汉壮词汇》(广西壮族自治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研究室1983,以下简称HZCH)第109页列有此字,在壮语方言中为vaij,指划船。同样,在张均如等(1992)编写的《壮语方言研究》第1038个词项中也有此词,对应的有都安和大新壮语方言中的waːi3(在其他壮语调查点列有其他的语素)。[6]TNV第256页有vải,参见第209页的lòi,注释为bơi即划船。这个例子证明,岱语带v-声母的语素,在当地书写系统当中也可写成当地发音带有浊声母b-的字。
3. vày“次,时次”
该语素出现在文本的第625行及第626行,也写为“排(pái)”。岱语转写为“Vày nả rầu gỏi giằng,Vày lăng mà gỏi kết”(第178页),义为“前次咱就考虑,后次回来决定”。《越-岱侬词典》(Mông Kí Slay et al. 2006,以下简称VTN)(lằn)第179页将pày 和bát作为越语lằn的岱侬语对应词,岱语其他字典也将此条目解释为pày[见TNV 第309页,《岱-越词典》(Lương Bèn 2011,以下简称 TĐTV)第246页]。在李方桂(Li 1977)的《比较台语手册》(以下简称HCT)中,表“次,时次”的仅列有bát D1S/L(4.4.12),但罗永现(Luo 1997)238将pày(壮话baez)的声母构拟为原始台语的*b-,Pittayaporn(2009)将此词构拟为*bajA(第750条目)。该词在北台和中台的壮语方言中均很常见(即标准壮语的pai2 baez),在《壮语方言研究》的第799页第1404词列有该词。几乎所有方言点都有pai2,唯独文山(云南东部文山马关方言点)带有浊声母b-(bai2)。[7]而“排(pái)”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bǝij/bɛːj,在晚期中古汉语时读为pɦaːj
(Pulleyblank)。
4. vần“成;成功;像;相像”
该词在文本中多处可见,[8]统一写为“云”(现代汉语yún,意思是“说”)。首次出现在文本第25行,岱文转写为“Kin miầu nài tấu phí vần phân”(第161页),义为“吃完槟榔吐痰如雨”。岱语中这个词通常转写为pìn 或 pền(VTN第217页),岱语字典拼为pền(TNV第315页,TĐTV第250-251页)。该词在整个台语中均很常见,在壮语北部方言及南部方言中都存在(即标准壮语pan2 baenz),在《壮语方言研究》词汇中见第765页第1163词。HCT(“to be,become” 4.1.31)中根据西南台语及北台、中台方言区的声调差别构拟了两种原始台语声母,西南区构拟为 *p- ,北台及中台构拟为 *b-。这个词Pittayaporn 构拟原始台语 *m̩.pelA(“to be; to become” 第37条) 。“云”字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wun,在晚期中古汉语读为yn(Pulleyblank),汉越音读为vân。选择“云”的字形来书写该词意跟前边讨论过的例子不一样,代表双唇浊擦音不是早期中古汉语声母w-,而是汉越音声母v-。
5. v?u“陪伴;他们;别人”
该词在文本第88行及571行。第88行字形是“陪”[现代汉语péi(陪伴)],“陪”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bǝj,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pɦuaj。[9]第571行字形是“倍”[现代汉语bèi(背对;等量相加) ],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bǝj’,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pɦuajˋ。[10]第88行文本岱文转写为“Au răng kin đuổi vậu liệng gò”,中文意思是“拿什么食物给他们滋润喉咙”。Hoàng Văn Ma等1971年出版的《岱侬语言语法》讨论了岱语人称代词系统,说明pậu做人称代词时既指第一人称单数也指第三人称复数。高平岱语用法Triều Ân 和Vường Toàn(2016)编纂的《岱越词典》中有记录,列在第432页的vậu条中,语义范围相似。TNV条目最全,成为后来词典编纂的参考来源,总结
如下:
pậu1 1. 他们,别人
2. 我(第一人称单数)
pậu2 1. n.(名词)陪伴,伴侣
2. v.(动词)做伴郎或伴娘;支持
3. v.作陪
4. v.握着,挽留(如客人)
可见,以上两个词条不是两个语素,而是同一语素,基本义是“陪伴”,做动词时表示“作陪”。文项4“握着”为致使用法(“让人陪同”)。原来可能令人费解的代词用法则从“伴侣,朋友”义延伸。《岱-越-法词典》第292页pậu词条下列有名词(Compagnon; ami; camarade; associé)和动词(S’associer; amitié réciproque)用法,但没有列举代词用法。
在其他中台语言中可找到同源词:Hudak所编Lungming(《龙明词汇》第365页)列有paw6(陪伴某人),李方桂(1940)265《龙州土语》列有pauɁ(陪伴,在一起)。[11]在北台方言中也有发现,但用法看来受固定搭配的限制:《壮汉词汇》(广西壮族自治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研究室1984,以下简称ZHCH)第526页(2018年第2版666页)列有mehbaeux(me6 bau4),释为陪娘,但该词汇2018年第2版才有baeux的单独条目(第28页)。代词用法可能是该语素在岱语中的特点,但无论如何,高平v-和其他岱语方言p-的语音特征足以证明该词在原始台语中具有浊声母。
“陪”和“倍” 在早期中古汉语中都有浊声母。“陪”的陪伴义与vậu的基本义有关联,因此这个字形的选择可能表示文字的语义解读。从语音上来说,在同一形音系列中,在土俗书写系统当中,“陪”和“倍”都可用来替代其他字形,如“部” [现代汉语bù(部分)],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bɔ’,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pɦuaˋ,而这三个字在早期中古汉语中均有浊声母。
6. vỉ“姐;兄”
这个语素在文本中多处可见,一律写为,转写为vỉ。第一次出现在第62行,岱文转写为“Vỉ gỏi ngòi việc quan pây nả”(第162页),义为“哥就看官职业去前边”。岱语中通常将“姐;兄”转写为pỉ 或 pí。TNV(第330页)列有pỉ1和pí1两个词条,HCT中列有“姐;兄”的语素,构拟为原始台语*b-,源于更早的*br-(4.3.14,第66-67页)。这个词Pittayaporn 构拟为原始台语 *bi:B(“older sibling”,第265条)。
这个土俗字是上下结构,取“亦”(现代汉语 yì)为上部,下面是“兄”(现代汉语xiōng)。[12]严格来说,这个岱语素的意义是“兄弟姐妹中年长的兄或姐”,但通常默认为长的为长兄,稍幼的为姐,因此选择“兄”作为语义标志。[13]这个土俗字“亦”按道理应该是表音的元素,但对岱语词音的对应性却已比较牵强。“亦”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jiajk,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jiajk。这个字实际上最好解释为:该字形借自越南喃字
(chữ nôm việt,CNV)。在越南喃字字典列举有类似的字形(),有上下结构,上面为“亦”,下面为“口”,读为ví,义为sánh voi,so voi(比较)。[参见Nguyễn Quang Hồng(2014)《详解字喃词典》]2064-2065在高平婚姻歌里面也有这个字,代表“兄姐”。
7. vỏ“人”
这个语素是指人常用的名词词头,在文本中多处可见。[14]首次出现在第42行,岱文转写为“Suông nơng là mìa thai vỏ toỏc”(第162页),义为是“一个船夫是丧妇孤身一人”。这个语素HCT构拟为原始台语 *ph-(4.2.11,第64页),在暹罗语中是phuu C1。他注意到很多词在北台中是第二调系列,意味着原始台语是 *b-,因此他推断这些词出现了原始台语*ph-和*b-代替出现。“a surprising number of words show series 2 of the tones in the NT dialects,indicating PT *b-. An alternation of PT *ph- and PT *b- must be assumed for these items”(第64頁)。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原始台语 *bo:B(“father;man”,第263条)。在重庆县手抄本中,该词有两种写法,一是“布”[现代汉语bù(布匹)],一是现代汉语“父”为上部“布”为下部的上下结构土俗字
()。“布”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pɔʰ,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puǝ̆ˋ。需要注意的是“父”在岱语方言中读为vỏ [《岱族土俗文字词典》(Hoàng Triều Ân 2003,以下简称TĐCNT)第584页],而vỏ在岱语中的词源和用法与“父”关系更强,可用来尊称成年男性。“父”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buǝ̆’,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fɦjyǝ̆ˋ或者fɦuǝ̆ˋ。“布” 这个字在早期中古汉语里面没有浊声母,但因笔画比较少,因此很多地方用来记录这个
语素。
8. Vủt“佛”
该词在文本中多处可见。[15]手抄本中有两种写法:“佛”和“”,第二种写法在土俗字中很常见,Hoàng Triều n把这个词转写为带浊声母v-的vủt。首次出现在第126和127行,岱文转写为“Lừa nơng là sủ cúa Vủt Luông,Lừa nơng là sủ hương Vủt Ké”(第164页),义为“一船装着大佛的财宝,一船装着老佛的香”。“佛”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but,在晚期中古汉语读为fɦjyt/fɦut。岱语转写时声母v-明显对应早期中古汉语的浊声母b-,我们假设这个语素是借自汉语,但需注意红河谷的Luy Lâu在公元前后几个世纪已成为重要的佛教翻译中心,佛教术语的早期翻译(公元5世纪以前)在侗台语土俗文本中已出现。(参见 Holm 2018) 5-6,14-16
(二) 原始台语 *v-
1. vạ“天”
该词仅出现在文本第139行,在 Pụt Tày文本中的对应词是fạ,这意味着声母v-与方言中的浊声母形成对应。该词书写为“”,是“尾”和“天”组合的土俗字形。这个字形中的“天”是“语义标志”,是该语素的直接解释,“尾”是表音成分。HCT 构拟原始台语 *v-(4.8.1),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 *va:C(“sky;weather”,第251条)。“尾”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muj’,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ʋjyjˊ/ʋjiˊ。可见,浊声母的反应可能来源于晚期中古汉语读音ʋ-,即唇齿浊近音或双唇浊近音。汉越的读音vĩ同样带
有浊声母。
2. vủc“草席”
该词出现在文本第17行。所在行的岱文转写为“Chính chang tẳt phin vủc nả lương”(第161页),义为“正中放着一张泛黄的草席”。在岱语其他方言中该语素转写为fuc(VTN第59页),TNV第132页收录了fục,TĐTV第109页也见收录,解释为cói“纸莎草”和chiếu“草席”。《岱-越-法词典》第330页phục的词条下有该词,解释为La natte,李方桂将该词构拟为原始台语*v-(HCT 4.8.16,S. fuuk D2L)。Pittayaporn将这个词构拟为PT *b.twuːkD(“bamboo strip for tying or weaving”,第355条)。该词字形写成“服”[现代汉语fú(服从;衣服)],“服”在早期中古汉语读为buwk,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fɦjywk/fɦuwk。该语素同样选择了早期中古汉语带有浊声母的
字形。
(三) 原始台语 *vr-
vyạ“刀,剑”
该词出现在文本第463页,书写形式是以“刀”和“巴”左右组合的土俗字()。“刀”是“语义标志”,“巴”是表音成分。“巴”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paɨ/pɛː,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paː,声母p-不是浊声母。Pụt Tày文本将该词转写为非浊声母的pyạ,李方桂构拟为原始台语声母 *vr-(HCT 5.8.2,第95页),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 *ɟm̩.raːC
(“machete;big knife”第324条)。TĐCNT 第591页未收录该语素,但收录了vyạ,解释为mồ côi(孤儿),土俗字由人字旁和表音的“巴”组成。选择“巴”作为声符可能是因为文本选择了笔画少的字来表示双唇声母加-a韵母的词。而表达“孤儿”义的语素在原始台语中带有浊声母,李方桂列了“孤儿”,暹罗语kam-phraa C2,构拟了原始台语声母*br-(HCT 5.5.7,第91页)。这里更为有趣的是郑张尚芳(2013)267将“巴”的上古音构拟为*praa,Baxter 和 Sagart(2023)构拟为 *pˤra。而其他以“巴”为表音成分书写的台语词都具有相似的复辅音声母。Hoàng Triều Ân 第427页出现的pya(鱼),写为左魚右巴的土俗字,关于这个词,李方桂构拟的原始台语是声母*pl-(5.2.1),Pittayaporn构拟为*plaA(第102字)。壮语bya(石山)的常用字为“岜”,HCT列为phaa A1(5.4.1),构拟为原始台语*phl/r-,Pittayaporn构拟为*pra:A(第 230字)。这些常用词的书写形式在广西壮族聚居区和越南北部岱侬地区均很普遍。
这只是一个例子,即可窥见台语语言和文献中记录的上古声母遗存。[16]
(四) 原始台语 *d-
我们原来以为,此方言的龈浊塞音会发音成为龈浊擦音,对应国际音标/z-/,而黄先生转写系统写成/d-/。按照岱语通常用的罗马化音标系统,此/d-/的读音应与越南语规范罗马文字(所谓 Quốc ngữ 国语)的读音相同,即龈浊擦音 /z-/。一般来说,这类词汇在越南出版的各种岱越词典中以t-为首,表示浊声母已变成清声母的多数岱语方言区的读音,而不另外记录表示原来浊声母的d-。在《过海》手抄本里面也出现了一些带有原始台语声母*d-的词。
有趣的是,至少在黄先生转写的罗马化岱字系统中,此类声母的词被写成以t-带头,这意味着这类词已清化。此种浊音清化现象是否真实存在于重庆县一带的语音中,目前还未清楚。我们知道手抄本的来源为高平省重庆县一带,是否这种发音现象直接代表抄本来源之地,还是按照黄先生自己的岱语发音为基础?黄先生老家在高平市区往西10千米的化安县,此地所操的岱语方言也同样属于保留浊声母的岱语方言区域。至今没有相关的讯息,无法回答这一问题,只好留待考察。[17]
这里值得特别提及的是,跟《过海》抄本来源地接近的有另外一部资料,即阮文玄(Nguyễn Văn Huyền) 先生记录的高平婚俗歌。据悉这些歌谣的收集地点也在重庆县境内,离重庆县治东北向的德天瀑布很近。[18]那些歌词的罗马岱语文字书写方式显示原始台语构拟成*d-的词汇都保留了它原来的浊声母。
1. tả“河”
这个词在抄本第108行出现,黄先生的罗马化拼法为tả。原本书写方式为“沱”(现代汉语tuó)。这个字早期中古汉语有浊声母(da),到了晚期中古汉语已变成后边带强烈喉咙呼吸的清声母(tɦa)。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原始台语 *daːB(“river”,第238
条)。顺便值得注意的是早期中古的读音跟岱语词的声母与韵母都很接近。恰好,阮文玄的婚俗歌利用同一个字来写这个词,只是在罗马化转写方式方面有所不同,即写成 riả(阮先生用ri- 来表示声母是浊声母)。
2. tàng“路”
这个词在文本中出现十次,在第55、73、138、139、169、179、225及 635行各出现一次,在182 行出现两次,写为左土右当左右结构的土俗字。HCT在6.3 thaaŋ A2之类列有此語素,构拟的原始台语带有*d-声母,并有注释6.3.11(第106页)说明该词在中台方言中存在,但在北台中没有。其实在壮语北部方言中,dangz(taːŋ2)是汉借词“塘”,也用作距离单位,1 dangz相当于10里,跟中台的“路”有语意关系。[19]Pụt Tày文本这个词多写为“塘”。“塘”在早期中古汉语读为浊声母daŋ,在晚期中古汉语读为tɦaŋ。这个词在另一个地方也写作同音异形的“唐”,“唐”在早期中古汉语中也带有浊声母。同一文本还有三个地方写为由广和口组成的半包围结构土俗字,从上下文和读音来看这个土俗字应该是“唐”的简写方式。[20]阮文玄记录的高平婚俗歌中,该词写作“塘”,带有早期中古汉语的浊声母,阮对该词的罗马文字转写有三种不同拼写,在文本第30、85 和228行三处转写为按越南汉越语拼写的đường,在第288行转写为清声母t-的tàng,但更多时候他转写为riàng,ri-是他惯用的浊声母表达法,这种拼写在第65、83、116、256、257和281行均可见。
3. toọng“肚子,内脏”
这个词在《过海》抄本中出现在三个地方,第37行、74行和186行。前两次被写成组合型俗字,上“同”下“心”。在186行被写成组合型俗字,上“用”下“心”。“同”字的早期中古汉语读音为 dǝwŋ,晚期中古汉语读音为tɦǝwŋ。但“用”字读音为EMC juawŋʰ 和 LMC jywŋˋ。Pụt Tày 抄本也将该词拼成toọng,也出现三次(2087、2126、2242行),在2087行同样写成上“同”下“心”。[21]很明显,在这个组合俗字里面,“同”为声符,而“心”为义符,“同”所代表的是浊声母。相对而言,“用”可能是代表这个字d-声母(即 [z-] 声母)的另外一个途径。在岱语规范罗马文字中,d- 或gi- 经常用来代表岱语里的 y- [j-] 声母,看来这里是倒过来的用法。“用”字的汉越读音和拼法为 dụng,与岱语带浊声母的发音基本相同。HCT在6.3列有这个词,暹罗语为thɔɔŋ C2,原始台语重构为浊声母*d-,即浊声母。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原始台语 *dwuːŋC(“stomach;belly”,
第40条)。
4. đồng“田野”
这个词出现在文本148行,写为“峝”,“峝”在早期中古汉语读音为dǝwŋʰ,晚期中古汉语读音为tɦǝwŋˋ。Pụt Tày文本中也将该词转写为đồng(2205行),文字形式为“同”。HCT 6.3列有这个词,带有原始台语浊声母 *d-,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原始台语 *doŋB(“field,open”,第364条)。Pụt Tày转写系统中đ-是个前喉塞音带龈塞声母,通常认为是清的声母,因为发音时喉塞音([Ɂ-])在前边。此外可以考虑,如果转写没有差错,或者说如果转写精准表现了实际发音情况,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原始台语*d-会变成[Ɂd-]就有待进一步的考究了。
(五) 原始台语 *g-
在Trùng Khánh方言中,有浊声母*g-的词发音为软腭浊擦声母,Pittayaporn和Kirby(2016)基于田野的实证音档资料分析证明这个声母的音值是[g̪] ,而不是Hoàng Vǎn Ma所提出的[ɣ]。对于原始台语此全浊声母,李方桂提出了如下的论点:“这个声母暹罗正字里面有特殊写法,跟印度文字g- 对应,表示到了开始使用暹罗文字的时候大概还保留此声母的全浊性。”(HCT第198页。暹罗文字最初的年代为公元
1292年。)
《过海》文本中有相当数量的词带有这个声母以及语音接近的原始台语 *ɣ-:
gạ “说”
gàm “迈步”
gằm “句”
gẳm “晚上”
gằn “田埂”
gần “人”
gò “喉咙”
gỏi “将要”
gụm “保护”
gọn “打”
gừn “夜”
ghị “底”
以上例字中,Hoàng转写的声母g-或gh-是个软腭浊声母,对应无浊声母地区和岱侬字典中的声母c-。
1. gạ“说”
这个常见的中台词在用法上相当于北台naeuz(说,告诉),常用来引出话语。在重庆县文本中共出现在10个地方,[22]写为“”这个左右结构的土俗字,左边是“口”,右边是“个”的草书体。在Pụt Tày文本中这个词转写成cạ,且有9处所在行与重庆县文本一致,也写为,或尚可辨认的草书体。[23]“个”和“個”都是量词,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音为kaʰ,晚期中古汉语中读音为kaˋ。我们发现,在岱语的这个例子中,具有联系的部分是中古汉语的韵尾,而不是浊声母,而且“个”的笔画非常少(草体仅两画)。这个字形转写为cạ(gạ)很常见,在所调查的岱语文本中随处可见。(参见Holm 2020)附录2:213
2. gàm“迈步”
这个词在重庆县文本中出现了两次,都在第257行,都写为左右结构的土俗字,左边是“足”的变体,右边是“甘”的变体。“甘”是声符,在早期和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am。Pụt Tày文本将该词转写为càm,字形同俗体的“甘”,底下的横像“耳”一样穿过。[24]这个汉字在早期中古汉语中没有浊声母,但中古音与岱语的发音还相似。
3. gằm“句”
这个词在重庆县文本中出现七次,[25]都写为“吟”。“吟”虽是正字,读yín,但在岱语抄本中都拆字,解读为“口”加上“今”的土俗字,“今”在早期和晚期中古汉语中都读为kim。在谐声系列(K651)中其他字与中古音相似,都有软腭清塞音声母和韵尾-m,汉越音也读kim。在Pụt Tày 文本中该词转写为cằm,带清声母c-,字形都是“吟”或其俗体变体。[26]同样,“今”的笔画也较少,便于快速书写。把这个字形转写为cằm(gằm)十分普遍,在所调查的岱语文本中随处可见。但在高平岱抄本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写法,即“唅”,现代中文读hán(放在死人口中的玉贝),早期中古汉语为ɣəm/ɣam,晚期为xɦam。早期中古时代有浊声母。两个字读音不相同,但在字形结构上很近似,将“唅”下面的“口”去掉简化即可得“吟”。这种关系以后将再加以讨论。(参见Holm
2013)179
(六) 原始台语 *ɣ-
带这个声母的语素也被转写成以g- 带头。有关原始台语 *ɣ- 与 *g- 的关系,李方桂认为在原始西南台、中台及北台的时候还有区别,但清化以后各自有不同演变的过程。他也提到了苏克泰(Sukhothai)石碑上面有特殊的印度文字显示这个声母。(HCT第
214页)
1. gẳm“晚上”
这个词在重庆县文本346 和 349行出现,写为日上今下的上下结构土俗字。“今”是声符,与岱语的韵尾形成对应,而清浊上面不是声母对应。Pụt Tày文本对于罗马转写cằm,见于2402 和 2405行,写成土俗字“吟”的变体,“口”部写法为两个挨得很近的竖画。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原始台语 *ɣamB(“night”,第757条)。
2. gằn“田埂”
这个词词义是“田埂;水坝”,在重庆县抄本中出现三次,[27]三个字都不一样,478行写为“近”,307行写为左土右近的左右结构的土俗字,505行写为“垠(yín)”。“垠”可能是借义字,因为汉语“垠”指“边界,界线”,语义上有所关涉,又或者是借“艮”或“根”的读音,[28]“根”在早期和晚期中古汉语中都读为kǝn。
Pulleyblank提供了“近”的两个读音:“近”作为“附近”时在早期中古汉语中都读为gɨn’,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ɦinˋ;“近”作为“靠近”时在早期中古汉语中都读为gɨnʰ,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ɦinˋ。这两种构拟在早期中古汉语中都有浊声母。第二种土俗字写法也是同样的解读,“近”作为声符。Pụt Tày文本将此词转写为cằn,一处写为较草的“根”,一处写为“干”。[29]“干”的解读应为读音相近,因为“干”在早期和晚期中古汉语中都读为kan。李方桂的构拟是带有原始台语软腭浊擦音*ɣ-,请看khan A2“水田的坝”条(HCT 10.7.8,第216页)。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原始台语 *ɣalA(“dike between rice fields”,第367條)。
3. gần“人,人类”
李方桂将这个词,暹罗语khon A2,构拟为带有原始台语声母*ɣ-(HCT 10.7.26,第219页)。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 *ɢwɯnA(“person,human being”,第283条)。在重庆县文本中这个词反复出现,首次出现在21行,始终写为“”,为左斤右人的左右结构土俗字,“斤”是声符,“人”是语义标志,写在右边的“人”字与该土俗字的基本义有直接关系,与人或亻作为部首时指“与人相关的事物”存在区别。“斤”在早期中古汉语中都读为kɨn,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in,声母[k-]意味着这个声符在早期中古汉语中是清声母。这个土俗字笔画少,容易书写(4或2画,取决于潦草程度),在迄今调查的岱语文本中几乎都如此书写,只有一个例外:在凉山的婚俗歌中写为“”,但声符都是“斤”。Pụt Tày文本转写为cần,清声母,语义和“”相同。[30]
4. gò“喉咙”
这个词在重庆县文本中出现四次,[31]一直写为左月右的土俗字“”,声符“古”在早期中古汉语中都读为kɔ’,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uǝ̆ˊ。我们注意到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这个字的发音没有浊声母,但元音和韵母与岱语该词有联系。在Pụt Tày文本中,该词转写为cò,两次书写为现代汉语“姑”,“姑”在早期中古汉语中都读为kɔ,在晚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uǝ̆,[32]一次书写为左边是“丶丿”右边是“古”的土俗字。[33]李方桂构拟该词带有原始台语声母*ɣ-(“喉,脖子”,HCT 10.7.14,第217页)。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 *ɣoːA(“neck”,第22条)。
5. gỏi“将要”
在岱语中,这个连接副词有多种意义,包括“于是;仍然;即将”,相当于越南语的 hãy 或 hẵng,表达时间顺序,或相当于越语sẽ,表达某事即将发生或在未来会发生。[34]重庆县文本中这个词共出现20次,首次出现在62行。最常用的字形是“哙”,出现16次。该字形是“噲”的传统简写形式,是多音多义字:读kuài时义为:(1) 吞咽;(2) 喙,鸟兽的嘴;(3) 通快乐的“快”;(4) 姓氏。读guài时是地名,读kuò时指不规律出现,读wèi时指通“喂”,用于打招呼(《汉语大字典》)。“噲”在《庄子》《淮南子》中出现,Pulleyblank在kuài音下列有此字,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ʰwaɨjʰ(s)/kʰweːjʰ,晚期读为kʰwaːjˋ。其实这个字大概是拆开的读法,口部表明联接词,以“會”作为声符。“會”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ɣwajʰ,晚期读为xɦajˋ,早期声母ɣ-是个浊声母。在重庆县文本中gỏi 在398行写为“囬”,是回的常见异体字。这个字的读音也有浊声母,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ɣwǝj,晚期读为xɦuai。[35]
Pụt Tày文本将这个词转写为清声母的cỏi,对应有几种不同的书写形式。草体“回”在2113行使用1次,“會”使用3次,草体“哙”出现9次,左口右介的土俗字(介下边的左撇右竖都写成直竖)出现5次。[36]“介”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ǝɨjʰ/kɛːjʰ,晚期读为kjaːjˋ,好像能作为声符表示cỏi。但另外一个可能性是,“介”也能作为“会”的形近字。查“仅,将”得知李方桂列举的只有sak D1S(HCT 9.1.8,第155页),但这是另外一个语素,岱语也有。
6. gụm“帮,帮助”
这个词在重庆县文本中仅出现在646行,写为“噤”,这显然是个借音字。“噤”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gimʰ,晚期读为kɦimˋ,李方桂把这个语素列在“to cover,protect”之下,暹罗语khum C2,构拟了原始台语软腭浊擦音声母*ɣ-。这个词在台语中有不少引申义,如“宫殿的空间”(Tai Lü),“围着”(Dioi)(HCT 10.7.19,第218页)文本此处的“帮,帮助”义也在这个大的语义范围内。(TNV 85.)Pụt Tày文本244行将该词转写为清声母的cụm,写为“禁”,“禁”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imʰ,晚期读为kimˋ。
7. gọn“打”
这个词出现在388行,写为“掍”。(《汉语大词典》)Pulleyblank列有谐声系列相同,《广韵》音类相同的“混”,现代汉语hùn(混合,迷惑),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ɣwǝn’,晚期读为xɦunˋ,早期有浊声母。Pụt Tày文本转写为清声母的cọn,,写为“棍”,现代汉语读gùn。[37]在Pulleyblank中gùn音下没有“棍”这个字。[38]在HCT中也没有表示“打”“击打”(to hit)的词。
8. gừn“夜”
这个词出现4次,写为左巾右日的土俗字,“巾(jīn)”是声符。[39]早期和晚期中古汉语中都读为kin,没有浊声母。Pụt Tày文本转写为清声母的cù’n,写为“巾”,没有义符。“巾”笔画少易写。李方桂构拟该词放在“night”下,暹罗语khïïn A2,有原始台语浊声母 *ɣ-(HCT 10.7.21,第218页)。Pittayaporn 构拟这个词为 *ɣɯːnA(“night”,第754条)。
9. ghị“底”
这个词在重庆县文本中出现两次,510行写为左土右忌的土俗字,“忌(jì)”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gɨʰ/giʰ,晚期读为kɦi,早期有浊声母。在557行这个词的字形不同,写为左氐右忌的土俗字,“氐(dī)”(底下,下边)做义符。Pụt Tày文本转写为清声母的kị,写为“紀”,“紀(jì)”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为kɨ’/ki’,晚期读为kiˊ。HCT没列有这个词。
(七) 汉借词
上面讨论的个别词明显借自汉语,另一些词则是岱-卡岱的民族词。[40]文本中的漢借词在重庆县方言中还有很多转写成带有浊声母的词。例字如下。
1. dà“茶”
这个词借自汉语“茶”,在文本345、518行出现。在岱语文本中,“茶”的草字头艹通常写为变体䒑,横下的左撇右捺则写为“儿”()。此词Hoàng Triều Ân转写成d-声母,意味着该词发音也带有龈浊擦音。汉语“茶(chá)”的早期中古汉语读音是draɨ/drɛː,晚期是trɦa。也就是说,Trùng Khánh地区方言保留了浊声母。
更有趣的是,在《过海》文本的土俗字形中“茶”被用来作声符。如139行由左茶右老组成的土俗字(),念giả(老妇人),声母gi-在Hoàng Triều Ân的拉丁化转写系统发音和声母d-相同,是龈浊擦音声母。在Ba Bế地区的 Pụt Tày文本将对应的词转写为dả(声母d-意味着浊声母),写法为左女右茶的土俗字()。HCT把这个词列在“grandmother(paternal)”(奶奶)下。HCT构拟了原始台语*j-声母,认为是硬腭半元音,“在岱语和土话(即Thổ,岱语)中的具体发音细节仍未可知,但更可能是擦音,类似ž-”(第178页),即浊音。
文本231行再次出现了表示奶奶的词,复合词Giả Gỉn是个女性精怪的名字,第一个音节Giả书写形式也是左边是“茶”的土俗字,Gỉn则写为上半部为简体形态,下半部为“贝”的繁体形态的半分简化的“贤(xián)”。声母g-表明这个词的发音有浊声母,而“贤”的早期中古汉语读音恰好是ɣɛn,晚期是xɦjian。
2. dèn“钱”
这个词在文本483、487和659行出现。在483行用在复合词ngần dèn(银钱)中,字形是“錢(qián)”简化的俗体,左边以リ表示金部,右边将两个“戈”合并而成()。Pụt Tày文本将这个字形转写为chèn,意味着在该方言中有龈清擦音。“钱(qián)”在早期中古汉语中的读音是dzian,晚期是tsɦian。
3. gụng“一起”
这个词在文本542、572行出现,字形是标准的“共”。Pụt Tày文本将这个词转写为非浊声母的cụng,“共(gòng)”在早期中古汉语的读音是guawŋʰ,晚期是kɦywŋˋ。
4. giả“下面”
这个汉借词在341、421行以复合词tỉ giả(下边在地上)的形式出现,写为“地下”。这里的浊声母有点意想不到,但“下”在早期中古汉语的读音是ɣaɨ’/ɣɛː’,晚期是xɦjaːˋ。
5. dử“文字,书写”
这个词在文本185页,写为由两个“字”字组成的左右结构土俗字(),转写声母d-表明是龈浊擦音声母。“字(zì)”在早期中古汉语中的读音是dzɨʰ/dziʰ,晚期是tsɦz̩ˋ,也有浊声母。189行也是采用这种重字造字法借音表达另外一个同音语素,即dử(是)。dử“是”在201行再次出现,但所用的字形却是左是右字的土俗字,显然“是”是义符,“字”是声符。
6. gằn“近,附近”
该词在239和478行出现,写为“近(jìn)”。转写的声母g-意味着在此方言中发音带有软腭浊声母,对应词在Pụt Tày文本中转写为cằn。Pulleyblank对“近”提供两种解读:表达“附近”时在早期中古汉语的读音是gɨn’,晚期是kɦinˋ;表达“紧靠着”时在早期中古汉语中的读音是gɨnʰ,晚期是kɦinˋ。两种解读在早期的中古音均有浊声母。
上文已提到,307行用含有“近”的土俗字表达带浊声母的gằn(田埂),该字形以左土右近组合而成。
7. dảo“造”
这个词直接借自汉语的“造(zào)”,同时以汉字的字形“造”书写。转写声母d-表明在重庆县方言里该词发音带有龈浊擦音,“造”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读dzaw’,晚期读tsawˋ。
四、 讨 论
汉字或者声符反应中古汉语浊声母的比例最高是双唇浊塞音,龈浊塞音和软腭浊塞音采用的汉字或声符比较杂。这可能有几个因素在里面。带龈浊声母和软腭浊声母的不少常用词,所用的字形很多使用斤、巾、今、个等笔画少的字作为声符。岱语土俗字抄本采用这些声符构字,在越南北部岱语区使用范围很广,差不多到处都有。这允许我们假设,这些字是属于岱文的近代层面。重庆县文本也使用这些土俗字来表达浊声母词,即使有些字形在早期中古汉语时期是清声母。换言之,这些字形不一定表示重庆县本地区的实际发音,但却是简单快速记录岱语方言的方式。如果这些字形已在整个岱语区可以到处找到,那也说明它们不一定是反映重庆县本地的发音。
在Holm(2020)208中,笔者提出了这样的假设:岱语土俗字有两个层次,一层是古文字,一层可追溯到17世纪。至少,这些文字是属于后一个层次的,那时岱语文本大量出现。这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
另一个令问题复杂化的因素是谐声系列中有很多包括全浊和非全浊声母的语素,在土俗文字系统当中偶尔有互相替换的写法。鉴于土俗文字本來不太重视语素跟写法的一致性,同构借音的方式代替另一种文字是随时可以窥见的(Holm 2009),这样也会造成一定的模糊性。
还有其他因素,其一是抄本的土俗字比较容易随时简化,或者去掉字形的一部分笔画或结构成分,或者改变部分上下左右的位置,结果可能是改写成另外一个正字。在岱族抄本中,写“句”有吟(yín) 和唅(hán) 两个写法,前者可以理解为去掉下边“口”因素的“唅”字。另外一个例子是用“汨”(mì)字写thâng“来”,这个写法很普遍,可看作是“湯(tāng)”的极端简化写法。
在汉语音韵史上,已确定浊声母在早期中古汉语中还存在,通常可追溯到公元601年的《切韵》时期,但到了晚期中古汉语时期已消失,或者转变成不同的清声母带/ɦ/系统,通常认为在晚唐时期已完成。(参见Pulleyblank 1984)129-138当然,这只是个概况,众所周知在一些南方方言如上海话中至今还有浊声母的遗存。郑张尚芳及其同事在中国东南部进行了田野调查,发现个别其他汉语土话也有浊声母的遗存。[41]
但至少可以肯定,我们这里讨论的读音和写法有相当多与汉语发展史上的早期中古汉语有对应关系,而非更晚的晚期中古汉语或者其他后续的汉语方言比如平话、粤语等。岱语读音跟越南语和喃字文献之间的关系更为复杂,但值得一提的是,越南语在高平省地区的强势地位从17世纪后期Mạc莫家王朝灭亡才开始。
能否根据与早期中古汉语的这些对应关系来推断这些写法的历史起源,是个更为复杂的问题。本文所列的证据仍需继续论证,需要对该地区岱语手抄本的所有原始台语浊声母进行比较大规模的调查研究。做完这些研究,才能描述早期中古汉语浊声母的概貌,每一步研究都需谨慎进行。尽管如此,仍可猜测这些发音带浊声母的字形早先就用来指代岱语带浊声母的词。抄本里面本身就带浊声母发音的汉借词可算是说服力很强的证据。在重庆县地区被用来指代岱语方言的词,保留了这些浊声母,这些汉借词说明我们提出的假设并非毫无根据。除了vụt(佛),还有giả(茶)、dèn(钱)等词。而且,把这些字形用在土俗字中作为声符来表达其他带浊声母的词能证明两点:一,這些浊声母在本地手抄人员看来是非常明显的,二,在文字的使用发展过程,这种做法有时会阻碍人们选择简洁快速笔画少的书写方式来记录语言。
推断的这个历史时间与该地区的文化历史吻合吗?Hoàng Triều Ân(2003)632-633通过当地历史文献证明了,4—5世纪以来,高平一带出身名门的家庭就开始参加科举考试。这当然需要确认,而且其他不怎么偏僻的地方也可能有贵族家庭参加考试,不过我们可以假设包括红河三角地区在内的整个地区,在很早的时候就形成了文化中心。毋庸置疑,红河地区在公元前后就是相当发达的佛教和婆罗门教学习翻译中心,人口大小与寺庙数量可与洛阳媲美。(Holm 2018)从红河平原一直延伸到河谷北部地区,有不少台语居民。因此,在岱语土俗字手抄本中出现这么多浊声母的痕迹就更为合理了。
而且,Hoàng Triều Ân认为在历史上当地家庭很早就参加了科举考试,因此我们可以猜想,选择中文读书音来创造表示岱语的初步土俗文字,自然应该与首都的官方标准发音保持一致性,而不是选择任何当时存在的其他方言,因为有抱负的学者都想提高科举成功的可能性。继而可以推断,代表官方标准的《切韵》等资源也会直接影响交趾台语区所建立的早期文献书写系统。
附 注
[1] 后引用Hoàng Triều Ân文献皆来自Hoàng Triều Ân(2011)。
[2] 黄先生因久病无治于2019年病逝。2015年8月本人在高平省调查期间曾有幸采访黄先生,当时他身体仍健康。
[3] 据研究可知,广西沿江中部较早受到汉化及北方移民影响比较多。越南的汉越读音相对晚一点,读音基本上跟晚期中古汉语对应,即唐末。那时早期中古汉语的全浊声母业已改变。
[4] 后引用中古汉语皆来自Pulleyblank(1991)。
[5] 代表声母开头后边带强烈喉咙呼吸的ɦ表示送气。
[6] 有趣的是,这个语素在北台和中台两地也有发现:都安位于广西中北部的北壮地区,大新则在广西西南部南壮地带。
[7] 壮语文马土话也保留浊声母,与越南北部岱语(Thổ土)相近。《壮语方言研究》所列举的词汇由云南文山县黑末乡大寨村的报告人提供的。有关该土话音系,请看《壮语方言研究》164-168页的简短描写。
[8] 见行第25,38,40,47,49,52,69,272,277,278,279,280,281,282,315,341,342,351,364,
369,398 等。
[9] 汉越读音为bồi,汉越的b-代表越语式内爆音。
[10] 汉越读音为bội或bồi。
[11] 关于龙州土语里面带喉塞音的声调,请看该书16页。
[12] 见行第62,77,79,158,188,205,284,289,295,297,384,387,388,389,395,396,397等。
[13] 这里用“语义标志”(semantic indicator)来指示该字书写成分(兄)直接指示该字的本义,跟传统中文214部首较广的语义范围不同。这种造字法在岱语土俗文字中随处可见。[参见Holm(2013)73的详细说明]
[14] 见行第42,68,72,80,82,92,317,359,365,366等。
[15] 见行第126,127,241,247,249,251,255,632,637,638 及 656等。
[16] 对于古壮字里面的上古汉语痕迹请参考Holm(2014)。
[17] Hoàng Vaˇn Ma(1997)222,30地图4的高平岱语描写一章也以重庆县为基础,也包括浊声
母d-。
[18] 艾杰瑞(Jerold Edmondson)在2010年提供的讯息。
[19] ZHCH第189页。通过这个词的引申义,经常用来表示“路”的词组结构,比如roen和loh。古代中国陆路交通每十里左右需要给人马提供饮水,因此“池塘”跟“路条”有语意连贯关系。
[20] 在第2106、2195及2196行,与第55、138、139行对应。
[21] 在2126行“同”的成分被写得稍微简化,在里面仅显示短的横钩画。在2242行,上边的“同”去掉了外围,只写了短横、口字,下边又加上了短横。
[22] 见行第26,57,70,107,136,187,199,202,256及 296。
[23] 在个别地方用两个短的平行竖画代替“口”字。
[24] 这种写“甘”字的笔法,或者单独成字,或作为字形组成部分在岱族地区非常普遍。
[25] 见行第61,65,75,78,187,203及208。
[26] Cằm出现在第2112,2121,2130及2243行。与重庆县抄本第65,203及208行、Pụt Tày抄本有不同的内容。
[27] 见行第307,478及505。
[28] “根”字在岱语文本出现得比较频繁,写作căn“互相”。请参见Holm(2020)附录2:212
dox“each other”栏中。
[29] 见行第2362及2533,跟重庆县抄本第307及478行对应。第3处没有cằn而有另外一个词tè代替。
[30] 在一个地方,第2095行(对应于重庆县版本第44行),“人”成分的写法右边有三个短小的撇划横跨右边的捺划。这样的写法在民间文本到处可见。
[31] 见行第88,93,256及511。
[32] 见行第2140及2566行,跟重庆县版本第88及511行对应。
[33] 见行第2145行,跟第93行對应。另外的地方有不同内容的文字。
[34] TNV第78页。TDCNT第187页有两个不同字条,其一gỏi1定义为hãy(才),其二gỏi2定义为sẽ(将要)。这样分开未必妥当。在岱族文书里面一般不是用两种不同的写法,把它定为两个语素好像没有足够的理由。
[35] 在重庆县文本里还有一些好像是偶然的读音演变。“哙”字在抄本行文出现三次,但被转写成giú“住;在”(第428、429及430行)。另外在第645行出现“帝(dì)”被转写成gỏi。后者通常的读音是đẩy“得”。这些读音是例外的,但都跟文本上下文符合。
[36] 这些写法出现在第2192、2195及2196行,跟第135、138及139行对应;在2453、2462、2483、2484、2485、2505、2680、2681及2690行,对应于第398、407、428、429、430、450、625、626及635行;在第2493、2504、2629、2704及2705行,对应于第438、449、575、649及650行。另外一个读不通的异体字出现在第2514行,对应于第460行。
[37] 出现在Pụt Tày文本第2444行,抄本影印部分第135页第2行。
[38] 古代汉语里面还有其他读音和语义,包括hùn:1) 木名; 2) 捆,束; 3) 混同。第三者出现在《汉书》,表示这个字也同“混”(《汉语大字典》)。
[39] 见行第53,79,83及86。
[40] 另外还有一个带有软化v- 声母的越语借词。因为篇幅的关系没有加以讨论。
[41] 郑张尚芳(1995)。他们所发现的土语多半在较偏僻、孤独的地方。也有可能广西-越南边境也有同样保守的土语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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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大学民族学系 台湾 11605)
(责任编辑 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