槃宁
甘孜藏族自治州有无数山脉,不知道为什么,当汽车驶在蜿蜒山路,前方那么空旷,回过头却能看见层层叠叠的繁星将天幕堆满。你知道大吉岭吗?我看过图片,万家灯火点缀在起伏山脉,期待未来有天我可以去看。”
关上黎一态的邮件,我在本子上认真记下“甘孜”这个名字,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少年置身于牧野间的样子。
他距离天空的云朵那样遥远,却显得无比健硕宽大。我几乎为这份想象陶醉,但事实上,我从没见过黎一态。
我和他认识得很偶然。一周前,可能是刚升入高一下半学期,教室猛然被一股阴霾般的紧迫感罩住,所有的课皆变主科,几乎每个课间都要随堂练习,好不容易有空吃东西,碰到面包时,肿胀的指尖疼得我一怔。
正巧路过的同学兴奋地跟好友分享过年时的家庭旅行,我看着操场和天空,想到爸妈从小就要求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学习上,一瞬间,冒出个刺激的念头:我要逃离学校,独自旅行一趟!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有车程半小时的南京,对旅行的所知是张白纸。好不容易挨到家,我趁着查资料的空档在校园吧里发帖:“有什么适合学生的旅行地吗?求推荐!”
几分钟后,评论区有人报出了一大串地名,他的简介一下把我吸引住:没有网名的黎一态,学生背包客。我好奇地主动找他聊起天来。
黎一态去过的城市比我知晓的地域还多。
之后一周,听他陆陆续续地分享旅行见闻,成了支撑我上学背书的最大力量。
他跟我说武汉哪家的豆皮软糯扎实,成都也有淡口的美味,说天地庄严的色达有多神奇,还有迪士尼梦幻快乐的气氛……我听得津津有味,每次都只能羡慕地插上一句:“我哪里都没去过,什么都不知道。”
“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呀,对不?”黎一态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让我下定决心第一次旅行的地方,其实是从历史书上找到的。”“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一想到那些背不下的内容就头痛。
黎一态却鼓励我:“你也试试呗,想旅行总得先确定目的地,自己找的才有意义。”
我听着他的话,调整心态打开课本,第一次对枯燥繁复的地理燃起了些许兴趣。那些名字复杂的山脉,我心血来潮地代入旅行路线去背:巴颜喀拉山在我喜欢的青海省,往西是浪漫的歌里唱的可可西里,作为昆仑山脉南支,坐落在青海、西藏与新疆……最后竟顺利地一一记住。
老师再提问到我,我虽答得慢,却已准确。我甚至不再恐惧要背诵的厚厚课本,遇到心仪的地方,就在本子上记下来。
我梦见地理书和黎一态都提过的茶卡盐湖,固液并存的卤水湖倒映冰晶的雪山与天空,我穿着白裙站在洁白的湖水边,悄然与世界融为一体。
我就这样,在无比期待和一想到未知的事物便忐忑得连呼吸都开始急促间徘徊。憋了整整一天,晚上一做完功课,我就将心里的想法倾倒给黎一态:“我决定去西宁看盐湖,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恭喜你找到了心仪的地方。”黎一态回复得很简洁,“那里真的很美,昼夜温差大,记得带厚衣服,还有第一次出门,也要多带一些钱备用。”
“多少呢?”我数着扣除车票后所剩无几的住宿预算,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过了好一会儿,黎一态给我发来一份统计表格,上面列着必尝的美食、要一起去走的景点、住宿车票,还有备用物品……密密麻麻一大堆,看到最后的数字,我心猛地一跳。
我知道那笔钱不算多,但对没有零用钱的我来说已然是天文数字。黎一态给我出主意,“要不你去问问学校的食堂和书店,能不能勤工俭学?”
向来内敛的我吃完午饭后,在食堂徘徊了许久,才心一横跑上前,喏喏地小声问食堂阿姨:“那个,请问……你们需不需要人帮忙?”
阿姨半天才明白过来:“中学哪有勤工俭学?”她大咧咧的嗓音招来同学们的目光。我赶忙垂下头,正想落荒而逃,阿姨突然拍拍我的肩:“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其实每天食堂都会剩挺多饭,要是不挑,你每次吃完饭帮忙把地上的垃圾扫扫就行。”我愣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惊喜地连连点头。
紧张的学习生活,午休既是劳动也是喘息。每天回到家,我都会数一数省下作旅行资金的饭钱。
“独自旅行还需要什么技能?你要帮我哦!”我越发有干劲,想早早做些准备。黎一态这个“教练”也当得很负责,他让我去听学校露营社的分享,学习扎帐篷,也让我主动交朋友。有一天,我重读和他来往的邮件,惊讶地发现我过去那些唉声叹气,已经被生活里丰富的点滴快乐取代了。
攒够旅行资金时,天已经热到坐着写会儿题目脑袋就会蒙上细密的汗珠,老师也发下了分班考试的通知。
万事俱备,我比之前有底气许多,但選车票时还是心如擂鼓。
“喂,这时候去旅行会影响分班考试吧?”黎一态收到消息,第一次语气急促地给我打来电话,“暑假去西宁气候也很舒服。”我不假思索地回复:“可我准备了那么久,假期就更难逃过爸妈的视线了。”
“但分班考试也非常重要,”黎一态的声音像一潭宁静严肃的湖水,“当初看到你的帖子时,我想你需要一场旅行当作你生活的发泄口,但旅行是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而不是为了逃避学习任务。”
挂上电话,我有些不知所措。扪心自问,在他的陪伴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似乎已经不需要用旅行去发泄了。而我努力学习了那么久,也的确想证明自己可以很好。
我决定等到未来真正能轻松几天的节假日再出行了,告诉黎一态后,他向我保证:“我会继续当你的望远镜,跟你分享我走过的每一寸土地。”我一下就笑了。
日子好像变得舒心而奇妙,16岁的生日礼物,是我以尾巴名次挤进了重点班级。爸妈一如既往象征性地捧着练习题问我有没有愿望,我犹豫着,没提旅行的事儿。
我给黎一态留言:估计在成年之前,我再也没有瞒着家人跑去远方的勇气啦。不过未行的远方,我又好像已经走过了,和你相识相知,也是一场奇妙的际遇啊。
草莓熊//摘自《中学生博览》2023年第15期,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