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WWF当实习生,是一种什么体验?

2023-11-20 22:43高孜然
青年文摘(彩版) 2023年19期
关键词:动物学象牙大象

高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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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从英国人类学硕士毕业一年后,我初到新加坡,一周猛投了近50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一天,朋友提醒我:“要不你关注一下国际组织?”我看了看纱窗上趴着的小壁虎,打开了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国际组织的官网:W W F,世界自然基金会,一个动物保护组织。没错,就是标志上有熊猫的那个。真巧,它的教育与外联部门正在招实习生。

这不就是我的“梦中情工”吗?再看工作要求:1.有运营社交媒体的经验;2.学过数据分析;3.会包括英文在内的两门语言;4.最好是动物学专业。那一刻,我觉得我就算是个萝卜,这个岗位也是专门用来栽我的坑。

为了保证专业匹配度,我一口气写了一封三页长的自我介绍,强词夺理地解释:虽然我学的是人类学不是动物学,但人类是动物的一种,所以人类学是动物学的一个分支,四舍五入就是动物学。而后,我又在给H R的邮件里激情阐述:我十分擅长和动物相处,中国河北老家的流浪猫狗都被我喂得白白胖胖。

我获得了面试机会。在线面试这天,我第一次见到了未来的主管,他是个印度人,名字叫Kaustubh。他说:“叫我Kaus就行。”

平心而论,K a u s给我的第一印象十分不好:他的头像是张照片,照片里,他抱着大口径“猎枪”,对着镜头邪魅一笑。怎么,动物保护组织的人还打猎啊?但K a u s对我的简历和表现都十分满意:“收拾收拾来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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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上班,K a u s出来接我,现实里的他比视频里更黑更壮,一看就常年浪迹户外。想起他的头像照片,我给他起了个绰号:猎人K a u s。在这个八人的部门里,有两位印度人,四位马来西亚人,一位新加坡华人,我是唯一的中国人。本就社恐的我更紧张了。为了寻求安慰,我开始满办公楼找小狗。小柯基虽然名叫S h y(羞羞),实际是个小“社牛”,看到我就疯狂摇尾巴。

当时,K a u s正闷头做着一件大事:他想开发一款智能App来识别、打击非法野生动物交易。说到打击非法野生动物交易,我的第一反应是可可西里的动物保护者。在我心里,这是个危险、高尚,但离我十分遥远的工作。没想到K a u s竟把它做得这么家常?我突然对他生起几分敬意……但这份敬意很快就被繁重的任务瓦解了——我需要日复一日地对着电脑上形形色色的象牙商品打钩或画叉,人肉判断它到底是不是真象牙……

这个项目的组织架构是这样:在我上游,是近百名爱心志愿者,他们在互联网的犄角旮旯寻找象牙商品的痕迹,源源不断地向我们提供象牙图片;在我的下游,是数十名算法精英,他们等待分好类的象牙图片,用最尖端的技术开发最先进的象牙识别工具;而夹在中游的我,承担了最崩溃的使命——人肉标记数据。

在W W F第一个月的绝大多数时间,我保持每天至少7小时以上的伏案工作,颈椎病更严重了。我要么对着电脑玩命标记,要么和Kaus对照着几千行几十列的巨型Excel表,十倍放大商家图片,激烈讨论网上象牙的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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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三下午的会上,大家会分享一些神奇动物的故事。记得有一次,一位同事聊起她研究、保护珊瑚的故事。她回忆自己在新加坡南部海域下潜的经历,讲起珊瑚是如何无性繁殖的。听得我一脸蒙:珊瑚,居然是一种动物!

在这个办公室里,大家聊的不是家长里短,而是新加坡中部森林的猴子和北部水库的鳄鱼,甚至还能脱口而出它们的拉丁语学名。

这群同事究竟什么来头?我在领英上用无痕模式悄悄搜索他们的名字,发现大家都有动物学、生态学或者环境学的背景。于是我从国内买了两本动物科普书寄到新加坡,想趁着午休间隙“弯道超车”,盼望有朝一日能加入讨论。

K a u s看出并肯定了我的上进心,但他说“ 大自然是比课本更好的老师”。于是那天下午,K a u s带我来到办公楼不同的角落,透过不同的窗户,看不同的鸟儿。在楼道,“左数第二棵树下边数右边第三根杈,看到了吗?那是白眉黄臀鹎。”在厕所门口,“地上那个一蹦一蹦的你肯定见过了吧!爪哇八哥,模仿声音的能力一流。”我看着K a u s看鸟时慈祥的眼神,心想,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有一次,我们正在办公室开视频会议。突然,一名同事“哇”的一声冲了出去,紧接着,其他人也一一夺门而出,留下我和大屏幕上的人直发蒙。一名同事突然大喊一声:“对面树上有一只奥利奥!”我愣了几秒:什么奥利奥,饼干成精了?这时大家已经纷纷归来,意犹未尽地说:“鸟儿飞走了。”原来,这个奥利奥不是饼干,而是黑枕黄鹂。英语里,二者发音几乎相同。

我开始期待每周三的分享会。我不再害怕和大家一起吃午饭。我和同事吐槽,怎么能给“社牛”小柯基起名叫羞羞,然后才知道,人家不叫S h y,而是Shai,是希伯來语“礼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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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一群对W W F充满好奇的中学生来办公楼参观,Kaus作为公司代表,向学生们展示我们的工作。

“‘要保护野生动物这样的说辞你们应该从小就听了很多遍,但那些野生动物和我们到底有什么关系?比如,生活在非洲的大象,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看它们。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反对象牙制品?”说到这儿,K a u s突然抬起语调,“象牙产品价格高,利润大,为了获取象牙,有人用枪支猎杀,有人布下陷阱等待大象上钩,甚至还有人会在它们的食物里藏下爆炸装置。几乎所有的偷猎者都会先杀死大象,然后再取牙。”

K a u s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红了,吸着鼻涕说:“如果我们的A p p能帮助电商和网民识别象牙商品,一旦发现就立刻下架追责,让象牙没办法在市场上流通,这样就能减少受害的大象数量。”

那一刻,我不再觉得我是个无情的人肉象牙识别器,我的生命突然和远方的大象建立起了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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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干得越来越得心应手。然而就在一切渐入佳境时,我的签证出了点问题,不得不提前结束实习。

离开前,我向K a u s提出离职后要回来做志愿者。直到那天,我才想起和K a u s加了好友。当我顺手点开他的头像大图——原来他端着的压根不是猎枪,而是一个加长版的照相机。原来是我误会他了,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摄影界老法师。

得知我想做志愿者,K a u s在开心之余,把一份志愿者协议书发到了我的邮箱,足足19页。

“这……有必要吗?”

“嗯。保护野生动物是有一定风险的,我们需要把风险全部告知志愿者。”

“之前的志愿者都签了这19页合同?”

“是的。”

“有风险又辛苦,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志愿者加入我们啊?”

“你得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是真心想为建设世界作点贡献的。”

看我发呆,Kaus问我:“离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去动物园,看能不能做个好饲养员。”

哈仔//摘自凤凰网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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