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辰
写作、绘画和电影大部分是扎根于现实的,是在现实之中,但音乐有一个自足的世界,有一个不一样的維度。也就是说,写作或者电影、绘画可以被一个事件所影响、所决定,但是音乐未必。比如,莫扎特在他生活最痛苦的时候写出了很欢乐的音乐,柴可夫斯基在写“柴四”“柴五”的时候过得也非常不好,但是音乐当中未必能听得出来那些感受。再比如,拉赫玛尼诺夫写第二钢琴协奏曲的时候,正在抑郁症康复的边缘,但你听不出来有任何抑郁症的影子。无论作曲家有什么样的生活情境和心理状况,当他进入音乐的时候,连他作为音乐的创作者都必须进入音乐自身的规律,音乐会把他带到另外一个只属于音乐的世界里。但是,这并非说作曲家的生活烙印就完全不会在音乐作品中出现;它会以一种非常隐晦的、让人难以捉摸的形式出现,演奏家完全是凭着自身的理解或领悟,在某些时刻感觉自己懂得了那个时候作曲家的生活状态,但是这也只是演奏家的幻觉。
我在书里写到过,作为演奏家,我们是在跟幻觉对话。你不认识作曲家这个人,即便你认识了,你并不是在演奏他的时候跟他交谈——他自述,你记录,不是这样一个关系;你看到的连白纸黑字都不是,看到的只是音符,是最为抽象的存在,你只能从这些不确定的意义当中捉摸到什么。我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到非常多的苦难,但如果我进入一首作品,作品的规律和自足的世界可以和现实当中的苦难在某些点上发生共鸣。比如,突然有一个和声,它让你感觉到一种非常不和谐,它让你回想起来某一刻你在现实当中遭遇的某种苦难或悲剧,但它一定是非常有距离感的,它一下刺激到一个很遥远的东西,勾起那个东西,但这绝对不在任何意义上说明这一刹那这个作品是在表达苦难,也绝不意味着这一刹那这个作品的作曲家想要表达苦难,完全不能这么画等号。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2年第41期,罗再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