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强职业教育适应性:德国职业行动能力发展研究

2023-11-18 04:00:52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德国智能职业

陈 莹

(上海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上海 200234)

2021年4月全国职业教育大会在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作出重要指示,强调“增强职业教育适应性”。国家“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同样将“增强职业技术教育适应性”作为职业教育发展主题。职业行动能力研究是联结产业需求和教育供给的关键纽带,是提升职业教育适应性的重要依托。可以说,职业行动能力研究是有效解决产业需求和教育供给“两张皮”,使得产业需求和教育供给实现高度契合的基本手段。关于提升职业教育适应性,已有研究多集中在产教融合等机制体制问题(1)郝天聪,石伟平.从松散联结到实体嵌入:职业教育产教融合的困境及其突破[J].教育研究,2019,(7):102-110.,智能时代生产系统的特点和人才培养的原则构思(2)徐国庆.智能化时代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模式的根本转型[J].教育研究,2016,(3):72-78.,行业人才需求和职业院校专业设置(3)荀莉.对接行业需求 优化专业设置 助推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行业人才需求与职业院校专业设置指导报告》总述[J].中国职业技术教育,2020,(5):5-10.等方面。关于如何以职业行动能力为媒介连接产业需求与教育供给的问题,在理论层面未有深入的研究,在实践层面也缺乏系统的推进。从国际上来看,德国对职业行动能力研究的广度和深度,在世界范围内无出其右。德国注重人力资源开发,职业教育高度发达,职业行动能力研究具有悠久传统。随着智能时代生产和服务过程出现范式转变,劳动者职业行动能力需要得到调整乃至重塑。在这样的背景下,德国建立长效研究机制并推出多个大型宏观研究项目以及行业特殊项目,对智能时代职业行动能力变化进行持续追踪和前瞻预测。依据研究结果,德国明晰了职业行动能力框架和要素,并推动了《职业教育条例》(Ausbildungsordnung)改革。以此,产业对新型职业行动能力的需求得以精准落实到职业教育实践当中(4)注:在德国语境中,职业教育(Berufsausbildung)均指中等阶段职业教育。本科阶段职业教育另有称谓,且尚未纳入《德国职业教育法》。本文所指职业教育也是中等阶段职业教育,培养目标是专业工人(Facharbeiter)。。本文主要从德国职业行动能力的研究概述、框架要素以及实践推进这几个方面入手,探讨和分析德国以发展职业行动能力为载体,提升职业教育适应性的做法。

一、智能时代德国职业行动能力的研究概述

(一)职业行动能力研究缘起:能力需求发生变化

随着智能技术的发展,德国生产和服务模式发生颠覆性变化。从采购到生产,从供货到结账,整个价值生产过程都发生了变化。即使是农业经济和建筑行业也是如此,无人机和自动驾驶车辆的使用成为日常。(5)Stephanie Conein,“Berufsbildung 4.0-Fachkraeftequalifikationen und Kompetenzen fuer die digitalisierte Arbeit von morgen: Der Ausbildungsberuf ‘Verfahrensmechaniker/-in fuer Kunststoff-und Kautschuktechnik’ im Screening,”BMBF,(2020):11.②Ibid.,44.从劳动者角度来看,随着智能技术应用范围扩大,工作内容发生极大变化。以往属于体力劳动的职业活动多由机器取代,因此劳动者的工作性质需要从体力劳动切换到脑力劳动,工作重点从动手操作变成数字监控。产品不再是活生生、可接触的物体,而是变成一种抽象的存在。由于劳动者不接触产品,生产的是牛奶还是汽车零件,已经没有根本区别。劳动者所有的工作活动都留下数字轨迹,变成可追溯、具名化,个体普遍承受更多心理压力。总的来说,未来的工作将具有更多复杂性、抽象性,伴随更多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要求。(见图1)

由于智能时代职业活动发生范式转变,职业行动能力在人机关系视角下得到重新定义。机器与人一样,也是能力载体,(6)Erich Staudt and Bernd Kriegesmann,“Weiterbildung: Ein Mythos zerbricht,”in Kompetenzentwicklung und Innovation. Die Rolle der Kompetenz bei der Organisations-, Unternehmens-und Regionalentwicklung, eds. Erich Staudt et al.(Muenster:Waxmann Verlag,2002),71-125.人与机器之间能力得到重新分配。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机器依据信息进行操作和作出决定的空间将越来越大。机器能力的提升意味着职业活动达到一个更好、更安全和更有效的执行水平。如果人们将行动能力定义为解决问题的水平,那么,在工业4.0背景下,行动能力转移到了机器身上,机器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人的行动能力则转移到对机器的操作、维护和改进等方面。(7)Mathias Becker et al.,“Industrie 4.0-Notwendige und aktuelle Veraenderungen in den Berufsbildern,”Lehren und Lernen, no.1(2018):9.智能时代生产服务模式中,人机互动环节大大增加,劳动者职业行动能力内涵发生了极大变化。

(二)职业行动能力研究重点:明确能力需求发生哪些变化

职业行动能力研究的关键问题是:智能时代催生了哪些新的职业活动?劳动者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职业行动能力?这些新的职业活动和能力要求在现有职业教育实践中是否得到体现?现有劳动力能力水平是否足以胜任智能时代要求?职业教育在教学内容和方法上需要作出哪些调整?(8)Stephanie Conein,“Berufsbildung 4.0-Fachkraeftequalifikationen und Kompetenzen fuer die digitalisierte Arbeit von morgen: Der Ausbildungsberuf ‘Verfahrensmechaniker/-in fuer Kunststoff-und Kautschuktechnik’ im Screening,”BMBF,(2020):17.为了预测和应对职业行动能力变化,德国建立了长期的前瞻性研究机制,依托多家权威机构进行协同研究和整体推进,如表1所示。

要说明的是,综合性研究和行业类研究都并非完全以职业行动能力为研究内容,而是涵盖了劳动力市场各个要素,包括劳动力数量、层次、结构和雇佣关系及社会保障等诸多方面,但是职业行动能力的预测和应对构成其中重要组成部分。相对而言,在综合性研究的资质和职业项目(QuBe系列)以及行业类研究中,对于职业行动能力的探讨更加聚焦和深入。

德国职业行动能力研究具有明显的特点。一是采用跨学科的研究视角。专家库由不同学科背景的人组成,包括经济学、信息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教育学、行业专家等。其中经济学的视角不可或缺,从综合性研究以慕尼黑经济研究所和科隆经济研究所作为研究主力可见一斑。跨学科的研究视角使得职业行动研究结果更加全面科学,具有更多说服力。二是采用多样化的研究方法。在德国联邦劳动与职业研究所(IAB)和联邦职业教育部(BIBB)联合开展的研究中,通过构建模型,具体分析数字化发展的每一步对劳动力市场带来的影响,以及对新型职业行动能力的需求。在慕尼黑经济研究和咨询所开展的研究中,选择数字化常规发展和数字化加速发展两种不同策略作为研究对象,并确定关键具体因素进行比较。通过两种策略的对比,收集数字化加速发展对新型能力需求的数据,并结合对专业人士访谈进行验证。总的来说,研究方法采用模型预测与实证研究相结合,质性分析与量化研究相结合的方式。由此,研究超越了传统研究主要基于过去经验进行未来预测的局限。三是采用立体化的研究样本。保证样本的全面与深入,采取宏观判断与行业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宏观判断聚焦于未来劳动力市场比如2030年劳动力市场对各类人才的需求。行业分析在前期集中于受到数字技术深远影响的龙头行业比如机械设备、金属电子和汽车工业,在后期选取14个典型行业进行全面覆盖。四是得出具有操作性的研究结果。宏观判断与行业分析相结合,使得研究结果能够得到多角度验证。行业调查聚焦于职业活动和能力资质变化以及现有《职业教育条例》的适切性。(9)Gert Zinke, Berufsbildung 4.0-Fachkraeftequalifikationen und Kompetenzen fuer die digitalisierte Arbeit von morgen: Branchen-und Berufescreening(Bonn:BIBB Wissenschaftliche Diskussionspapiere Heft 213,2019),3.各个行业调查报告的出台,使得研究结果更具操作性。可以说,德国健全的研究机制为确定职业行动能力的框架和要素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二、智能时代德国职业行动能力的框架

德国职业行动能力的框架是对智能时代生产和服务模式进行研究的结果,也是文化传统和社会结构的产物。它在历史发展中形成基本轮廓,并在最新能力研究中得到验证和强化。

(一)德国职业行动能力概念的界定

职业行动能力框架的制定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能力概念的理解。通常认为,能力概念的起源有三种。一是韦伯(Max Weber)对能力的理解是承担工作职责。二是乔姆斯基(Avram N.Chomsky)对能力的理解是一种通用的语言能力,这种通用能力使得人能够在不同的情景中作出合适的表达。三是麦克利兰(David C.McClelland)从功能实用主义角度出发,认为能力就是胜任现实场景中的具体要求。(10)Barbara Lorig et al., Kompetenzbasierte Pruefungen im dualen System-Bestandsaufnahme und Gestaltungsperspektiven(Bonn:BIBB Forschungsprojekt 4.2.333,2014),7.

德国职业教育领域的能力概念吸收了上述概念的基本方面,并且具有更加丰富的内涵。1971年教育人类学家罗特(H.Roth )首次将能力概念引入职业教育领域。他认为在人类的行动能力当中,成熟的道德行动能力具有决定性意义。(11)Ibid.1989年雷茨(Lothar Reetz)指出,职业教育在培养关键能力时,必须以行动为导向,这样才能促进学习者的人格发展。(12)Lothar Reetz,“Zum Konzept der Schluesselqualifikationen in der Berufsbildung(Teil II),”Berufsbildung in Wissenschaft und Praxis, no.18(1989):24-30.从此,在职业教育领域,能力被理解为“行动能力”。新世纪以来,以埃彭贝克(J.Erpenbeck)等学者为代表,对能力作出更为详尽的阐述,认为能力聚焦于复杂的学习和工作场景中的行动,并且是一种自我组织的行动。也就是说,职业行动能力是个体在不同场景中采取的自我负责、范围宽泛的行动,是个体为了恰当地完成任务和工作而采取的一种基于自我组织的完整行动。(13)Veit Hartmann and Robert Tschiedel,“Betriebliches und ueberbetriebliches Management kuenstlicher Kompetenz,”Lernen und Lehren, Heft 121(2016):10-15.

与英法等国进行比较,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德国对职业能力的理解。与法国“知识本位职业能力观”相比,它非常明确地指向职业岗位的能力需求,强调符合情境需求完成任务和工作。与英国“资格本位能力观”相比,它并不仅是单一技能和某项资质,而是更为宽泛和综合的能力,强调在企业整体关联视角下采取独立完整行动。

在职业教育实践中,自20世纪80年代始企业培训开始实施教学法改革,以培养“完整行动”(vollstaendiges Handeln)能力为目标。1996年职业学校也开始提出“完整行动”的概念,通过引入“学习领域”(Lernfeld)课程,打破学科藩篱,确立行动能力导向。2005年在《职业教育法》修订时进一步强化了行动能力导向原则,行动能力成为法律意义上的职业教育培养目标。(14)Agnes Dietzen et al., Kompetenzorientierung.Berufliche Kompetenzen entwickeln,messen und anerkennen(Bielefeld:Bertelsmann Verlag,2016),5.

(二)德国职业行动能力框架的出台

职业行动能力框架制定的关键在于确定职业行动能力的维度。关于职业行动能力的维度有不同的视角和说法,但是总体而言对于职业行动能力的基本理解是一致的。2011年文教部长联席会议(KMK)在职业学校《框架教学计划》(Rahmenlehrplan)使用手册中补充说明了能力概念:能力指的是完整的行动能力,是将知识和技能以及独立能力、社会能力和方法能力运用于工作场景和学习场景,以促进职业发展和个人发展的水平和意愿。其中方法能力作为一种通用能力,不再单独列出。(15)KMK.Handreichung fuer die Erarbeitung von Rahmenlehrplaenen der Kultusministerkonferenz fuer den berufsbezogenen Unterricht in der Berufsschule und ihre Abstimmung mit Ausbildungsordnungen des Bundes fuer anerkannte Ausbildungsberufe(Berlin:Kultusministerkonferenz,2011),15.这一概念清晰地区分了能力维度并且勾勒了能力框架,在实践中得到广泛接受。2013年出台的《德国资历框架》沿用了这一职业行动能力框架,如后文表2所示。

德国对于职业行动能力维度的理解与其他国家有较大区别。在《欧盟资历框架》中,能力被区分为知识、技能和态度三个维度。而在《德国资历框架》中,将“知识”和“技能”合并为“专业能力”,将“态度”用“个人能力”加以取代。也就是说,能力仅区分成“专业能力”和“个人能力”两个维度。这一能力结构实际上是更加突出了“个人能力”的重要性。智能时代,企业组织灵活化程度加剧,这意味着生产和服务过程管理更加扁平化,意味着劳动者需要参与实时控制。与企业传统的垂直式管理不同,劳动者不再是听取和执行命令即可,劳动者需要具有自行计划、执行和管理工作任务的能力。由此,“个人能力”变得举足轻重。“个人能力”包括社会能力和独立能力两个方面。社会能力指的是与他人有效展开交流与合作,尊重工作世界的多元化特征,具有跨文化交际能力等。独立能力指的是基于对经济、社会和环境负责的态度采取自主行动,具有自主学习的意愿和能力。“专业能力”分为知识和技能。知识指的是事实性、规则性和具有因果关系的知识,包括实践知识和理论知识。技能指的是认知技能和实践技能。总的来说,德国对于职业行动能力维度的区分具有鲜明特色,赋予劳动者更多的行动空间和自主空间,同时也伴随更高的能力要求。

三、智能时代德国职业行动能力的要素

职业行动能力要素进一步充实了职业行动能力框架,细化了职业行动能力维度。智能时代,职业行动能力各项要素表现出独特的意义和内涵。

(一)过程和系统知识

秦克(Gert Zinke)指出,在智能时代,过程和系统知识起到决定性作用。(16)Gert Zinke et al., Berufsausbildung und Digitalisierung-ein Beispiel aus der Automobilindustrie(Bonn:BIBB wissenschaftliche Diskussionspapiere Heft 186,2017),13.这一结论受到诸多研究证实。事实上,早在1996年德国文教部长联席会议就提出“过程导向”原则,强调基于职业典型工作任务进行核心素养和专业资质的传授。职业教育的培养目标从对于单项技术和生产过程的掌握,转化为对于典型工作过程的掌握。由此,过程特征和系统知识成为核心元素,这是90年代对于过程导向的理解。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对于工作过程知识的理解再次出现质的飞跃。(17)Lars Windelband,“Berufliche Handlungsfaehigkeit in digitalisierten Arbeitsumgebungen verlangt Prozesskompetenz und neue didaktische Ansaetze in der beruflichen Bildung,”in Digitalisierung mit Arbeit und Berufsbildung nachhaltig gestalten, eds.Thomas Vollmer et al.(Bielefeld:wbv Media GmbH &Co. KG,2020),149-151.

首先,智能时代的过程和系统知识表现为对整个产品生命周期的把握。工业4.0意味着覆盖整个价值生产链的一种新的组织和管理形式,从创意生成到设计、生产和供货,加上再循环以及整套服务,涉及到整个产品生命周期。(18)Stephanie Conein,“Berufsbildung 4.0-Fachkraeftequalifikationen und Kompetenzen fuer die digitalisierte Arbeit von morgen: Der Ausbildungsberuf ‘Verfahrensmechaniker/-in fuer Kunststoff-und Kautschuktechnik’ im Screening,”BMBF,(2020):13.在以人工智能、工业4.0和经济4.0为关键词的话语体系中,过程能力指的是企业价值生产链相关的新型思考和行动,既指纵向维度的过程能力,包括研发、物流、生产、维护以及销售等各个生产环节,也指横向上的过程能力,包括与供货商和顾客之间的联系和交流等。也就是说,工作过程知识涵盖了整个企业价值生产链,包括企业内部和企业外部。(19)Lars Windelband,“Berufliche Handlungsfaehigkeit in digitalisierten Arbeitsumgebungen verlangt Prozesskompetenz und neue didaktische Ansaetze in der beruflichen Bildung,”in Digitalisierung mit Arbeit und Berufsbildung nachhaltig gestalten, eds.Thomas Vollmer et al.(Bielefeld:wbv Media GmbH &Co. KG,2020),152.其次,智能时代的过程和系统知识表现为对产品和服务混合的价值生产模式的把握。德国产业模式出现产品和服务叠加的发展趋势,(20)Ibid.进一步提升了对过程和系统理解能力的要求。比如销售医疗器械的同时,为顾客量身定制个性化健身方案。比如销售机器的同时,附带销售维修服务。更有甚者是只出售服务,不出售产品。产品和服务得到系统化耦合,形成生产和服务混合的价值生产模式。这意味着智能时代专业工人的工作范围进一步得到拓展,包含对整个生产和服务流程的运行与监控。由此,过程和系统知识得到强调,且被视为智能时代最为重要的职业行动能力要素。

(二)数字技能

智能时代,软件思维、设备联网和信息物理系统(CPS)思维贯穿整个工作过程,专业工人的传统技能变为“数字技能”。原因在于,智能技术的广泛引入使得传统专业工人的工作重点发生变化。通过嵌入式传感器,产品能够监控相关环境参数,实现自动排故。也就是说,产品既是被动加工对象,也是积极行动主体。在这个过程中,并非劳动者进行集中控制,而是软件告知产品如何行动,以确保每个生产步骤顺利完成。(21)Stephanie Conein,“Berufsbildung 4.0-Fachkraeftequalifikationen und Kompetenzen fuer die digitalisierte Arbeit von morgen: Der Ausbildungsberuf ‘Verfahrensmechaniker/-in fuer Kunststoff-und Kautschuktechnik’ im Screening,”BMBF,(2020):13.由此,传统专业工人的工作重点将发生转移并集中在下述方面:设备规划,设备制造,设备安装和驱动,设备监控,过程管理,数据管理,状态维护,状态驱动,故障定位和故障排除。(22)Mathias Becker et al.,“Industrie 4.0-Notwendige und aktuelle Veraenderungen in den Berufsbildern,”Lehren und Lernen, no.1(2018):8.随着智能技术覆盖整个技术领域,传统专业工人的工作内容受到全面影响,数字技能也将成为职业行动能力关键要素。

数字技能是一个内涵丰富的概念。首先,数字技能表现为智能生产服务模式下的故障诊断和排除。机器操作员需要区分机器数据和监控数据,明确相关问题是属于机器售后服务范畴,还是操作员自身工作范畴。面对海量数据,机器操作员需要进行数据筛选并找到关键之处。在明确抽象数据和具体事实关联的基础上,进行故障诊断和排除。其次,数字技能表现为IT专业知识和网络资源使用能力。IT专业知识尚不足以称为通用的关键能力,但是网络资源使用能力是大部分员工必须具备的。按照实证调查结果,当前很多德国企业有小部分员工拥有IT专业知识,足以应付当前需要。但在数字化发展程度较高的4.0企业中,有2/3认为在未来大部分员工都必须拥有IT专业知识,有3/4认为大部分员工都必须拥有网络资源使用知识,(23)Andrea Hammermann and Stettes Oliver,“Qualifikationsbedarf und Qualifizierung:Anforderungen im Zeichen der Digitalisierung,”IW Policy Paper, no.3(2016):3-10.包括对于搜索引擎和数据库的区分,使用搜索引擎的关键词精准度,引擎资源的整合,信息及其出处的评价等。再次,数字技能表现为数据处理和使用能力。专业工人需要通过物联网获得实时信息,并从中提取能够优化价值生产过程的有用信息,按照不同的标准比如成本控制、可获得性和资源消耗等,进行过程优化。(24)Stephanie Conein,“Berufsbildung 4.0-Fachkraeftequalifikationen und Kompetenzen fuer die digitalisierte Arbeit von morgen: Der Ausbildungsberuf ‘Verfahrensmechaniker/-in fuer Kunststoff-und Kautschuktechnik’ im Screening,”BMBF,(2020):13.最后,数字技能表现为数据保护和IT安全能力,包括遵守数据保护法规和企业规定,清楚数据使用权限,了解附件、链接和下载的风险,能够处理异常情况等。

(三)社会能力

智能时代交际能力、小组合作和解决冲突以及跨文化沟通等社会能力日益重要。(25)BMWi, Sozial kompetent-dual ausgebildet.Projektuebersicht zum Foerderschwerpunkt(Berlin:BMWi,2018),3.按照科隆经济研究所的实证调查,工业3.0企业有七成认为数字化背景下员工的社会能力有待提高,工业4.0企业中持这一观点的比例超过八成。(26)Andrea Hammermann and Stettes Oliver,“Qualifikationsbedarf und Qualifizierung:Anforderungen im Zeichen der Digitalisierung,”IW Policy Paper, no.3(2016):3.

首先,社会能力表现为跨部门跨工种跨群体的交际能力。随着机器设备和嵌入技术复杂程度的提升,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不同专业方向和部门之间要建立有机联系。机器操作员和机器养护员以及工程师之间必须进行紧密合作。(27)Mathias Becker et al.,“Industrie 4.0-Notwendige und aktuelle Veraenderungen in den Berufsbildern,”Lehren und Lernen, no.1(2018):6.专业工人必须善于沟通交流,协同他人共同完成工作。其次,社会能力表现为小组合作和领导能力。从实践情况来看,在未来独自行动的岗位越来越少,小组合作越来越多,且这样的小组合作以结果为导向,需要自主设置目标和安排分工。(28)Stephanie Conein,“Berufsbildung 4.0-Fachkraeftequalifikationen und Kompetenzen fuer die digitalisierte Arbeit von morgen: Der Ausbildungsberuf ‘Verfahrensmechaniker/-in fuer Kunststoff-und Kautschuktechnik’ im Screening,”BMBF,(2020):51.以汽车工业的系统养护员为例,他并非参与小组合作即可,而是要自主判断采取何种措施,有时需要自己组建小组。由于IT技术引领和支持非常重要,组建小组时还需要将第三方人员安排进来。(29)Gert Zinke et al., Berufsausbildung und Digitalisierung-ein Beispiel aus der Automobilindustrie(Bonn:BIBB wissenschaftliche Diskussionspapiere Heft 186,2017),9.这就要求专业工人必须具有相应的协调组织和领导管理的能力。再次,社会能力表现为解决冲突的能力。按照2018年的数据,德国人口中约有1/4具有移民背景(即本人或父母一方是移民)。因此尊重工作世界的多元化,避免种族歧视,具备解决冲突的能力成为提升社会能力的重要方面。最后,社会能力表现为跨文化沟通的能力。智能技术进一步推动了全球协同合作的生产服务方式,不同文化背景的远程团队的合作成为常态。因此专业工人必须具备对文化差异的敏感度和跨文化沟通的能力。

(四)独立能力

智能时代专业工人的独立能力具有突出意义。工业4.0的核心特征是:个性化的小规模生产,预防性的维护和实时的项目管理。(30)Stephanie Conein,“Berufsbildung 4.0-Fachkraeftequalifikationen und Kompetenzen fuer die digitalisierte Arbeit von morgen: Der Ausbildungsberuf ‘Verfahrensmechaniker/-in fuer Kunststoff-und Kautschuktechnik’ im Screening,”BMBF,(2020):11.在这样的精益生产方式之下,员工需要具备更多责任感和主动性,需要更高水平的自主行动能力和自主学习能力。

首先,独立能力表现为自主行动能力。依据科隆经济研究所实证调查,工业4.0企业认为员工应当具备更多自行计划、执行和管理工作任务的能力。(31)Andrea Hammermann and Stettes Oliver,“Qualifikationsbedarf und Qualifizierung:Anforderungen im Zeichen der Digitalisierung,”IW Policy Paper, no.3(2016):8.究其原因,智能时代工作组织出现四个方面的变化,使得自主行动能力具有更加突出的意义:固定结构的工作流程变成松散耦合的工作流程,情景化活动变成人与机器以及软件之间的交流,问题解决方式由预定程序变成自我组织,生产方式由预定程序变成人机互动。(32)Mathias Becker et al.,“Industrie 4.0-Notwendige und aktuelle Veraenderungen in den Berufsbildern,”Lehren und Lernen, no.1(2018):6.也就是说,工作组织出现灵活化趋势,因此不能预先设定工作内容和程序,工作任务的解决取决于员工发挥自主行动能力。其次,独立能力表现为自主学习能力。自主学习能力指的是能够判断未来趋势,并结合自身不足明确学习需求;员工能够树立学习目标并进行独立自主的学习。按照实证调查结果,71.9%的人认为在未来学习能力的意义将更加突出。只有拥有足够学习能力,员工才能及时获得和调整自己的职业行动能力。(33)Gert Zinke et al., Berufsausbildung und Digitalisierung-ein Beispiel aus der Automobilindustrie(Bonn:BIBB wissenschaftliche Diskussionspapiere Heft 186,2017),13.能够提供现代产品和服务的成功企业,都依赖于员工拥有最新专业知识和胜任工作场景的职业行动能力。(34)BMBF, Zukunft der Arbeit(Berlin:BMBF,2016),30.知识增长如此之快,以至于常规学习无法及时跟上。在培训师傅将新技术引入课堂的过程中,知识就已经老化了。因此工作本位自主学习(Learning by doing)显得尤其重要。数字化发展程度越高的企业,越是注重员工的能力发展。(35)Andrea Hammermann and Stettes Oliver,“Qualifikationsbedarf und Qualifizierung:Anforderungen im Zeichen der Digitalisierung,”IW Policy Paper, no.3(2016):4.在双元制职业教育实践中,一方面应当激发学徒的主观意愿和学习动机,另一方面应当使他们掌握学习方法,能够充分利用网络资源和基于智能技术支持进行自主学习。

需要说明的是,职业行动能力框架和要素是一个有机整体。各个能力维度和要素之间交叉融合,不能截然分开,因此仅是依据重点不同进行大致区分。综上所述,智能时代德国职业行动能力模型如表2所示。

四、智能时代德国职业行动能力的实践推进

职业行动能力体现了产业需求,那么,职业行动能力如何发挥自身的媒介作用,将这样的产业需求精准传递到职业教育实践当中呢?在德国语境中,每个双元制体系中的“教育职业”(相当于我国的“专业”)都有专门的《职业教育条例》。《条例》体现了课程教学和能力考核等各个方面的要求,以《条例》为抓手,能够将新型职业行动能力培养直接落实到职业教育领域,从而实现产业需求与教育供给的对接。

(一)通过附加资质模块改革《职业教育条例》

德国企业智能技术应用程度差异很大,工业4.0企业、工业3.0企业和工业2.0企业并存。对于过程和系统知识以及数字技能的要求与企业智能技术应用水平密切相关。因此这两项能力的培养不能统一推进,附加资质(Zusatzqualifikation)成为具有灵活性和实用性的解决方案。按照智能技术发展程度,企业培训可以自主选择附加资质模块。比如,为了加强过程和系统知识,金属加工和电子技术引入三个附加资质模块。一是系统集成(Systemintegration),包括分析技术系统并提供系统集成方案,选择合适的软件和硬件,通过安装CPS将之融入现有系统并进行测试和记录。二是过程集成(Prozessintegration),包括生产过程分析、生产设备布置和生产流程测试。三是生产过程扩展(Additive Fertigungsverfahren),包括准备设计数据和生产数据以及对于小批量生产通过3D打印快速成型方式进行尝试。(36)Mathias Becker et al.,“Industrie 4.0-Notwendige und aktuelle Veraenderungen in den Berufsbildern,”Lehren und Lernen, no.1(2018):13-14.相应地,在教学实践中过程和系统知识也尽早得到传授。也就是说,教学逻辑从归纳的逻辑转换成演绎的逻辑,将工业4.0典型实验放在起始阶段,让学徒尽早熟悉工业4.0典型的行动模式。(37)Gert Zinke et al., Berufsausbildung und Digitalisierung-ein Beispiel aus der Automobilindustrie(Bonn:BIBB wissenschaftliche Diskussionspapiere Heft 186,2017),12.再比如,为了提升数字技能,机电技术和电子技术引入三个附加资质模块,即数字联网、编程和数据安全。数字联网指的是将信息系统和生产设备进行连接,包括对订单进行技术分析并开发解决方案,对联网系统进行组装、更改、测试和驱动。编程指的是用软件对生产过程进行控制,包括对订单进行技术分析并开发解决方案和软件生成以及测试。数据安全指的是数据安全方案的参与制定和实施以及数据安全的监控。(38)Mathias Becker et al.,“Industrie 4.0-Notwendige und aktuelle Veraenderungen in den Berufsbildern,”Lehren und Lernen, no.1(2018):13-14.通过附加资质的方式改革《职业教育条例》,既能反映智能时代专业能力要求,又能兼顾企业实际发展水平,是推进智能时代职业行动能力的有效途径。

(二)通过全面覆盖方式改革《职业教育条例》

社会能力和独立能力归属于个人能力,在所有职业中都具有重要意义,且与企业发展水平没有直接关联。因此在2021年这两项能力被写入所有《职业教育条例》,并按照每个职业自身特点进行内容充实和细化,如表3所示。

通过全面覆盖方式改革《职业教育条例》,个人能力培养得到极大强化。尽管在实践中个人能力一直得到强调,但具体内容界定和考核存在困难,因此个人能力虽然重要但却经常被忽视。在这种情况下,个人能力写入所有《职业教育条例》,具有更多可操作性,成为推进智能时代职业行动能力建设的重要方面。

五、总结与启示

德国对职业行动能力的理解深植于文化背景和社会结构当中,表现出鲜明的个性特征。德国职业行动能力模型体现了“高技能高地位”的特点,充分肯定了技能的价值;德国职业行动能力建设实现了产业需求信号的识别与传递,是提升职业教育适应性的有效手段。

(一)德国发展职业行动能力的目标:提升职业教育适应性

首先,提升职业教育适应性是满足经济发展的手段。随着智能时代生产服务模式的转型,建设职业行动能力,提升职业教育适应性,成为世界各国普遍的追求。而这一需求在德国显得更加迫切。原因之一在于,德国工业4.0国家战略的落地需要大量技术技能人才的支撑。工业4.0技术的引入要求劳动者拥有更高的职业行动能力。如果没有发达的职业教育,工业4.0国家战略将成为一纸空文。原因之二在于,德国经济发展采用高技能高附加值的模式。与其他国家相比,德国同类工业产品的附加值高出许多,这被归功于高技能的专业工人。在发展智能经济的过程中,只有发展职业行动能力,提升职业教育适应性,才能延续高技能高附加值的生产方式。其次,提升职业教育适应性是满足社会发展的需要。与英美自由市场经济不同,德国实施社会市场经济,不完全追随效率至上,而是将社会团结与市场效率放到同等重要的位置。德国教育科研部在《未来工作》中指出,除了经济优势以外,社会团结是德国第二大核心竞争因素。(39)BMBF, Zukunft der Arbeit(Berlin:BMBF,2016),5.高资质的员工和社会团结构成德国的传统优势,在智能时代这些同样是通往成功的关键因素。如何有效利用数字化带来的机会确保专业工人的发展,而不是“机器换人”造成大面积失业,这是确保德国强国地位的关键。因此,发展职业行动能力,增强职业教育适应性,不仅是促进经济发展的手段,也是促进社会团结的需要。

(二)德国发展职业行动能力的特点:高技能与高地位的匹配

首先,德国职业行动能力模型体现了高技能要求。从德国职业行动能力的框架和要素来看,德国专业工人要达到的职业行动能力水平是相当高的。他们需要具备过程知识,系统和关联知识,智能设备故障诊断和排除技能,IT专业技能和网络资源使用技能,数据处理和使用技能,数据安全技能,交际、合作、解决冲突和跨文化能力,对工作过程进行自主计划、执行和管理,并明确学习需求,制定目标进行自主学习的能力。事实上,这样的职业行动能力水平在很多国家都属于高等教育的目标。其次,德国职业行动能力模型承载了高地位许诺。德国职业行动能力模型实际上反映了后福特时代对专业工人的定位和期许:要求具备高技能的同时,也给予高福利和高工资。对德国专业工人来说,教育、医疗和养老都有充足保障,他们大多有房有车,有稳定的工资收入,属于典型的中产阶级,拥有体面稳定的生活。因此,德国职业行动能力模型体现了高技能与高地位的匹配,体现了对技能价值的肯定。

(三)德国发展职业行动能力的途径:产业需求信号的识别与传递

首先,产业需求信号的识别有赖于完备的科研体系支撑。德国经过模型实验和实证研究等方法,对职业行动能力的变化进行了充分的现实追踪和前瞻预测。如果说职业行动能力框架相对稳定,那么职业行动能力要素发展必须与生产服务模式的变化保持同步,与经济发展耦合互动。德国完备的科研体系提高了职业行动能力研究的前瞻性和预见性,使得产业需求信号得到有效识别。其次,产业需求信号的传递有赖于职业教育标准调整。职业行动能力框架和要素提供了基准参考,如何将之贯彻到内容各异的职业教育实践当中?在德国,每个“教育职业”都有《职业教育条例》,涵盖了课程教学和能力考核等各方面的内容,并且规定非常详尽,具有极大的可操作性。以《条例》改革为抓手,可以将职业行动能力的要求尽数反映到实践当中。通过《条例》改革,通过标准建设,产业需求信号得到有效传递,从而增强了职业教育适应性。

对于工业4.0国家战略,德国流行一种幽默的说法:“虽然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我们有信心第一个到达。”由于智能技术带来很多不确定因素,世界各国普遍不能拥有特别清晰的目标设置和行动方案,就连特别擅长制定计划的德国也是如此。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德国社会各界依旧有第一个到达目标的信心。产业需求与教育供给的对接是支撑德国社会各界拥有如此信心的根源之一。在德国,人们认为在智能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职业行动能力研究是关键因素,并且他们在这个方面领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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