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风何以成韵?

2023-11-18 09:18禾刀
出版人 2023年11期
关键词:集句朱熹皇帝

文|禾刀

黄 博 著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2023年7月定价:88.00元

有宋一代,那些被升迁的官员是要向撰写诏书的翰林学士支付润笔费的。谁能想到,润笔费竟源于宋太宗赵光义——他不但“亲自帮助翰林学士向获得了升迁的官员讨要润笔费”“还规定了润笔钱物的数量,从此成为宋朝的‘定制’”。支付润笔费一视同仁,“为皇帝撰写制词、如遇到立皇后、立太子等关系到皇帝本人的重大事件,还有以皇帝的名义颁发的各种带有文宣性的制诰诏赦等。遇到这些情况,翰林学士还是可以得到皇帝赏赐润笔费的”。上行下效,润笔费还渗进了民间,比如撰写碑志支付润笔费蔚成风气,若是名人,价格不菲不说,往往还得等上一两年。

长期以宋史为研究方向的黄博,在提到宋代士大夫的文艺圈时手到擒来。在《宋风成韵:宋代社会的文艺生活》一书中,黄博带领读者“游走”于宋代宫廷、官场、旅途、科场和文坛五个最具文艺气息的生活场景。黄博的这本书很“高级”,虽然许多内容其他著作也有涉及,但黄博所选取的视角独特且高深,比如苏轼所擅长的分韵与王安石的保留项目集句诗,除了历史的呈现外,黄博还带读者一一赏析,许多涉及鲜为人知的历史典故。今天,每每提及宋代,总有一些人情不自禁地畅想宋人诗和远方的浪漫与惬意。然而,深读此书后我们也许会得到不同的结论,即如果没有达到相当“段级”的文化水平,恐怕只剩下苍白的“远方”而难以言“诗”了。

有网友戏称本书是“宋风三万里”。确实,黄博在本书中对宋代文人生活圈有过许多细致的展现,特别是通过宋代士大夫所擅长的诗词。本书所撷取的诗词,不少鲜为人知,非深耕所不能。而宋人的玩法也超出一般人的吟和,更工于技巧,志于意境。前面提到苏轼分韵诗无人能及,然而王安石的集句诗首屈一指,甚至连苏轼也甘拜下风。分韵难在韵脚对仗,实际是一个再创作过程。集句诗则像是古诗中的大数据,将前人诗句重新组合成新诗,“既要诗意相连,又要平仄相合,还要对仗押韵”。

王安石的集句诗厉害,但他的字却被时人评价为“皆如大忙中写”。黄博对宋人书法水平评价不高,认为缺少唐人书法中的气韵与意境。唐宋之所以在书法上有如此大的差异,全因夹杂于唐宋间的五代十国文化滑坡。此时,曾经如日中天的大唐被分裂成众多小国,军阀混战,能征善战的武人掌控着那个时代的绝对话语权。相比之下,文人地位江河日下。确实,在一个疲于奔命的年代,有几个人能气定神闲,优哉游哉地研习前人书法呢?另一方面,由于战乱频仍,“文物凋落,士大夫平时练字习书,很难从二王、颜柳这些大家入手”。

滑稽的是,尽管宋人书法水平总体一般,但水平并不能阻挡一些人的“手菜瘾大”。推官钟传以战功著称,但他却常常“仗着自己的权势地位,非要用自己的字替换掉名胜古迹牌匾上的名人题字。而且他的字写得又不怎么样,‘然书实不工,人皆苦之’”。有人玩书法上瘾,有人则有所写而有所不写。当宋仁宗下诏让蔡襄为他最喜爱的张贵妃碑书丹时,“竟然遭到了蔡襄义正词严的拒绝,蔡襄说出了那句名言:‘此待诏职也’”。

不过,对于宋人沉迷书法之风,朱熹却不屑一顾。朱熹主张“写字不要好”,而像“苏轼、黄庭坚等文艺性大于学理性的文人士大夫却在书法上要求好、求嘉,这种矛盾显然不可调和”。朱熹说“写字不要好时,却好”“因为写字对士大夫来说是理所当然,但写字求嘉求好,便是多欲,而不要好,才是寡欲”,而“北宋理学的集大成者程颐和程颢,更是视书法为玩物丧志”。黄博对于朱熹等人的观点显然难以苟同,因此不忘幽他一默,“书法既然是玩物丧志的玩意儿,那弃之不顾不就行了嘛,朱熹他们又何必与苏黄在这个问题上斤斤计较呢”?

宋代文人专攻于书法,觉得这是一种足以展现个人才华气韵的风雅。在理学家看来,这种风雅本就是一种俗。不过,虽然宋代书法水平无法与唐代相提并论,但宋画没有像书法这样遭到理学家群体的枪烟炮雨,连对书法不乏微词的朱熹对此也“网开一面”,还不无风趣地调侃郭拱振给自己画的两幅画像“宛然麋鹿之姿,林野之性。持以示人,计虽相闻而不相识者,亦有以知其为予也”。在以“学问、文章、诗词、书法、参禅、为政”等方面服人的宋代,外在颜值自然不是审美主流,传遍社会上下,流芳千古的往往是各种饱含文化韵味的所谓佳话。

本书中,黄博还写到宋代一个极为有趣的现象,那就是算命迷信的风行。至后来,这一卜术又与西方星座相术结合,至而演变出更多的算法。尽管如此,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震撼后人的文天祥认为,“四柱八字的排列组合最多也不过五十一万八千四百种,但全天下的人口数量,最多时可达一千多万户,按户均三四人算,人口就达五千多万了”。在黄博看来,宋代算命风气日盛有时代土壤,“士人们需要从算命中获得精神支持”。需要指出的是,科举考试在宋代相当成熟,虽然科场竞争通道依然狭窄,但毕竟为底层向上攀爬提供了肉眼可见的通道,科场成功者成为社会中流砥柱者甚众。所以说,算命就像是喝鸡汤,打鸡血,有的人活到老,考到老,图的是为“命”一搏。

然而,古代帝王为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往往强调“承天运”。如果“天运”均可为凡人所算,那朝廷根基岂不是掌握在算命先生手中。于是干预便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严禁民间私习天文,宋太宗甚至连一般的占算吉凶的活动,也严加禁止”。

在宋代文化兴盛的背后,大都能找到一个共同源头,那就是皇宫。自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宋代皇帝的军事集权结果是去军事化。宋太祖可能连自己都未曾料到,原本只是为了防范属下功高盖主、重蹈五代十国反叛后尘之举,其后人却渐渐沉迷于去军事化的“文化乡”。“从太祖喜欢打猎,到太宗、真宗对打猎没什么兴趣,再到仁宗厌恶打猎,宋代皇帝生活的去军事化彻底实现了”。而“太宗与文臣的诗句唱和,促成了宋代诗坛一个新的诗歌类型(词)的诞生”。真宗则在太宗的培养和熏陶之下,继承了太宗喜欢读书和写诗的爱好,史称“真宗听政之暇,唯务观书”,而且每看一本书,就要写一首诗以为纪念。真宗的诗,最有名的就是那两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总之,没有无缘无故的文化风韵。俗话讲,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宫廷文化是时代的风向标,宋代皇帝亲自下场参与各色文化活动,必然大大推动文化的发展。而这些文化往往又会通过群臣等各种通道外溢,向社会四处扩散。表面上宫廷是文化的集散地,但由于大臣不敢僭越皇帝的潜规则,使得宫廷文化特别是诗词书法水平必有所抑。而民间则失去了这一潜规则的束缚,于是汪洋恣意,登峰造极。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好的诗句往往出于民间而非宫廷,毕竟文化也需要深植社会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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