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间

肖复兴

当年，从家乡诺曼底的乡下来到巴黎，整整12年，米勒穷得叮当响，早已经无钱住在房租昂贵的巴黎城里。米勒的好朋友，同为画家的卢梭，劝他搬到巴比松去。就如同我们曾经的流浪画家到北京的郊区宋庄一样，那里租房便宜。可是，米勒连雇马车搬家的费用，都掏不出来了呀。

卢梭对米勒说：“这个我来想办法。”

没过两天，卢梭兴奋地对米勒说：“我新认识一个刚从美国来的朋友，是个商人，很有钱，我跟他介绍了你，他看中了你的画，想花几百美元，让我帮他买你的一幅画，你看怎么样？”

这是米勒来到巴黎12年来卖出的第一幅画。就是靠着卖出这幅画的钱，1849年冬天，寒风呼啸，卢梭帮助米勒驾着一辆雇来的马车，搬到了巴比松。日后，米勒画出《拾穗者》等一批画作，开始了属于他的时代。只是米勒到死也不知道，卢梭说的这个美国朋友是不存在的，买他这幅画的人，是卢梭自己。

这就是朋友。

和米勒一样，塞尚在巴黎闯荡多年，也是一事无成，潦倒不堪。32岁那年，他无可奈何地从巴黎回到了家乡艾克斯。尽管他依然心有不甘，仍坚持作画，却依旧是一幅也卖不出去。他的画画完之后，到处乱丢，甚至丢到田里。据说，当年莫奈就从一块石头上捡到一幅塞尚的《出浴人》。

无论在巴黎，还是在家乡，塞尚都像孤魂野鬼一样，寂寞地跋涉在他的艺术小径上。

在家乡，塞尚有个朋友叫肖凯，替塞尚不平，别人不买塞尚的画，他自己花錢买了一幅。这是塞尚生平卖出的第一幅画。只是，塞尚不知道，肖凯买了他的画，却不敢挂在自己的家里，怕妻子不能容忍塞尚的画。肖凯让他的一个朋友把画带到他的家里，装作请肖凯评画，然后再装作忘了把画带走。塞尚的这幅画才勉强得以挂在了肖凯的家中，算是肖凯的“曲线救国”吧。

肖凯欣赏塞尚，一直矢志不渝地推销塞尚的画。1889年，正是在肖凯的极力支持和帮助下，塞尚的画，终于在那一年的万国博览会上第一次展出。这一年，塞尚已经整50岁，肖凯为塞尚的成功，默默努力了18年。

这才是朋友。

亚里士多德曾经将朋友之间的友情分为三种：“一种是出自自利或用处考虑的友情；一种是出自快乐的友情；一种是最完美的友情，即有相似美德的好人之间的友情。”

我不知道如今我们朋友之间的友情，大多是什么样子的。我只知道卢梭和米勒、肖凯和塞尚，他们之间的友情，让我感动和羡慕。

（秋水长天摘自2022年10月10日《今晚报》，蝌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