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俊斌 燕 山 陈素婷
2020 年,《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中提出:“布局建设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和区域性创新高地,支持北京、上海、粤港澳大湾区形成国际科技创新中心。”香港作为粤港澳大湾区的核心引擎,建设国际科技创新中心意义重大。一是立足当下,面向未来,推动高质量发展。在新的发展时期,香港应该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加快科技创新,进一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作出应有贡献。二是维护国家安全稳定。目前,我国多项关键核心技术仍依赖发达国家,“卡脖子”问题限制了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威胁着国家安全。在材料、能源、航空、人工智能等领域,香港国际科技创新中心的建设,能充分利用香港优势,为国家科技自立自强提供智力支持。
香港是公认的国际金融、贸易、航运中心,但其是否具备建设国际科技创新中心的基础?是否有完善的创新生态系统支撑国际科技创新中心的建设?如何补足短板、完善生态,加快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建设?本文基于创新生态系统理论,分析香港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建设的生态系统构成与特征、优势与短板,提出香港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建设的发展路径。
1912 年,美国经济学家熊彼得提出“创新”概念,学界对于创新的理论也在不断发展,如创新链理论、创新生态系统理论、技术扩散理论等。理论走向分为线性推动(如技术、市场作用)和非线性整合(集成、网络、系统整合等)两种。创新生态系统理论属于非线性整合,强调如何提升区域与国家的创新能力。创新生态理论产生于20 世纪90 年代,通过由研究创新系统中的主体转变为研究主体之间、系统与环境之间的动态作用过程,实现了创新分析模式的演变。①曾国屏、苟尤钊、刘磊:《从“创新系统”到“创新生态系统”》,《科学研究》2013 年第1 期。具体来讲,创新生态系统是由创新过程中涉及的主体、主体之间的交互关系以及由此形成的结构、创新发生和关联环境共同构成的动态系统。②Adner R.“Match Your Innovation Strategy to Your Innovation Ecosystem”.Harvard Business Review,Issue84,2006,pp.98-107.创新生态系统的运行与发展需要政府机构提供政策、法规支持,需要大学等研究机构提供学术科研资源。政府、大学、研究机构等在系统中发挥重要作用,因此,被纳入创新生态系统主体范畴。③Radicic D.,Pugh G.,Douglas D.“Promoting Cooperation in Innovation Ecosystems:Evidence From European Traditional Manufacturing SMEs”.Small Business Economics,Vol54,Issue1,pp.257-283.创新生态体系具有创新主体和创新环境多样共生,创新群落及支撑要素竞合演化、物流与信息流协同开放等特征。④李万、常静、王敏杰等:《创新3.0 与创新生态系统》,《科学研究》2014 年第12 期。各类创新主体依托背后的创新资源如人才、资金、信息、技术等构建了相互合作协同的创新生态体系,从而推动创新成果的产出。
纵观世界科技创新中心的发展历史,无一不是建立了完善多样的创新生态体系。硅谷汇聚了不同类型的研究力量,如斯坦福大学、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等进行上游的技术研发,同时,通过建立产业联盟,将大学和实验室的创新资源通过工业园等进行中下游的转移转化。卢晓中认为,硅谷的成功在于高度集中了技术研发、技术转化和技术市场。⑤卢晓中、卓泽林:《湾区高等教育的形成与发展:基于粤港澳大湾区与旧金山湾区比较的视角》,《高等教育研究》2020 年第41 期。Victor Hwang&Greg Horowitt分析了这个世界顶级创新中心形成的原因、繁盛的背景和发展的元素,描述了创建一个新硅谷的规则,发现了硅谷生态圈的“雨林经济公理”。⑥[美]维克多·黄、格雷格·霍洛维茨:《硅谷生态圈:创新的雨林法则》,诸葛越等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 年,第112 页。该公理核心在于如何使得创新主体背后的资源、资金、人才、信息、技术等高效运转并富有价值。
通过世界科技创新中心的建设经验,我们可以看出,科技创新中心的建设不仅需要多种创新主体参与,更需要创新主体之间的要素不断流动,建立一套健康循环的创新生态系统。香港国际科技创新中心的建设缘起于2017 年,但学界对科技创新中心的建设研究,主要聚焦于粤港澳大湾区、北京、上海等地,少有学者专门对香港国际科技创新中心进行研究,本文立足于香港科技创新中心建设,深度访谈了15 位在港从事科技创新发展的大学教授、企业家和政府管理者,以创新生态系统理论为视角,关注香港科技创新中心建设的不同创新主体,描绘他们通过互动所构建的香港创新生态系统图景。
香港明确了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发展定位,在科技创新、汇聚人才、推动研发和支持技术成果转移转化方面加大建设力度,为科技创新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2023 年,香港被英国《自然》杂志增刊《2022 年自然指数—科研城市》列为全球科研100 强城市,排名第23 位。香港拥有5所世界排行前100 名的高校,综合质量位列全国城市第一。香港聚集了16 所国家重点实验室、6所国家工程技术研究中心香港分中心与22 所中科院联合实验室,在基础研究领域发挥了重要作用。香港初创企业从2014 年的1000 家左右增至2022 年的4000 家左右,诞生了空中云汇、微创心率管理、Block.one 等近10 家“独角兽”企业。香港特区政府制定《香港创新科技发展蓝图》等政策,吸引人才、引进企业等促进香港形成良好的创新生态体系,香港逐步形成了由政府部门、高校、企业、孵化器、投资者、科技工作者等创新主体、要素和环境构成的创新生态系统。创新生态体系犹如雨林,包含社会文化、法律制度等依托的土壤层,和以政府、高校、市场(企业)的创新主体。创新主体通过基础研发(创新概念)、生产制造、产品商业化、产品出海四个环节不断循环,构建创新生态系统。“基础科研不能闭门造车,科技创新生态系统如同食物链,环环相扣,只有官产学研相结合,才能做好这个生态体系。”①访谈者为香港大学工学院教授,访谈时间为2023 年5 月8 日。
图1 香港创新生态主体关系
1.高校集聚基础研发实力雄厚。在香港科技创新中心的建设上,香港高校主要负责基础研究和原始创新,实力雄厚。香港共有22 所大学,包括世界排名前100 的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香港科技大学、香港理工大学和香港城市大学。在2023QS 世界大学学科排名中,香港大学医学院荣登第31 名,“生命科学与医学”学科排第29 名。香港中文大学、香港科技大学、香港大学的“计算机科学与信息系统”学科分列世界第26、29 与39 名。大学与学科排名显示了香港高等教育在世界的发展水平,也体现了其知识生产与创造的能力。根据大学教育资助委员会《2020年研究评价工作》,香港的大学超过七成的研究项目达到“国际卓越”或以上水平,四分之一的项目跻身“世界领先”的行列。根据国家管理发展学院发布的《世界数码竞争力排名》,香港在“科技”方面的表现分别在2021 年和2022 年被评为世界第1 与第2 名。高校聚焦便于为科技创新中心提供大量的基础研究与原始创新。“香港做科技创新的优势在上游,其中以八大资助院校为首的本港大学,有良好的基础研究团队,大多教授都具有海归背景,知识面更加广阔,他们也拥有国外顶级研究团队的资源,加上香港生活环境西化,能够吸引国际知名研究团队来进行基础研究。”①访谈者为香港大学协理副校长,访谈时间为2023 年6 月12 日。在创新生态系统理论中,高校、实验室作为创新主体进行知识生产,亨利·埃茨科威兹认为,高校是知识和人才的摇篮,也是培养高新技术企业的场所。②[美]亨利·埃茨科威兹:《国家创新模式:大学、产业、政府“三螺旋”创新战略》,周春彦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14 年,第71 页。但是高校的理论需要应用于实践,将科技成果产业化,与企业、市场进行深度链接,才能推动科技创新水平的提升。
2.市场企业聚焦商业服务贸易。作为一个外向型城市经济体,香港四大传统支柱产业为贸易及物流业、金融业、专业服务及其他生产性服务业和旅游业,服务业从业人口占全部就业人数的89%。近年来,香港大力发展科技创新企业,根据香港投资推广署相关数据,2022 年香港已经拥有超过800 家金融科技公司及近4000 家初创企业,有超过10 家“独角兽”企业在香港建立总部,初创企业数量是2014 年的4 倍。创新生态系统是由各类企业所形成的协作、开放、竞争的企业创新网络,这些企业的创新不受任何一个机构控制,而是由龙头企业、科技型中小企业和创业企业通过技术、信息、人才等形成的竞争合作共存的创新网络。③刘珂、乔钰容:《产业集群创新生态系统的进化机制研究》,《商业经济研究》2020 年第10 期。香港科技创新企业发展时间短,虽然数量快速增加,但龙头型企业,类似腾讯、比亚迪等能带动香港产业的寥寥无几,企业规模和实力还处于初步发展阶段,企业创新网络构成单一,并未呈现出协同发展之势。此外,香港本地市场进行科技创新仍过于狭小,特别是对于技术的转移转化和商业化,继而形成较为完善的产业,道路漫长。
3.政府政策供给引导科技创新发展。政府为科技创新生态系统提供良好的政策环境和资金等支持,创造有利于科技创新发展的土壤,不断催生创新发展。过去五年,香港特区政府大力发展科技创新,在该领域投放资金超过1500 亿港元。新一届特区政府成立后,行政长官李家超重点强调发展“北部都会区”,利用边境优势,与深圳协同开展科技创新。2022 年,香港特区政府发布《香港创新科技发展蓝图》,明确香港科技创新中心发展的四大方向为“新型工业化、集聚创科人才、推动数字经济、当好国际桥梁”,同时提出八项重点策略,为香港科技创新发展制定了清晰路径与系统规划。特区政府为大学及科研机构提供大量研究经费的同时,还推出100 亿港元的“产学研1+计划”,以配对形式资助不少于100 个有潜质成为初创企业的大学研发团队,促进优秀科技成果商品化。①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创新科技及工业局:《香港科技创新发展蓝图》,2022 年,第22—23 页。对于企业,特区政府加强支援初创企业在不同成长阶段的资金需求,2017 年特区政府成立20 亿港元创投基金,以1(政府):2(共同投资伙伴)的配对比例,鼓励风险投资基金支持香港企业。②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创新科技及工业局:《香港科技创新发展蓝图》,2022 年,第28—29 页。特区政府通过各种方式为香港科技创新发展提供资金、法律、政策等支持,为科技创新生态系统的发展营造了良好的环境。
创新资源是依托于创新主体存在的,他们是支撑创新生态系统有效运行的主要基础,创新资源主要包括人力资源、物力资源、资金资源、转化资源(孵化资源)。
1.人力资源。在创新生态系统中,人力资源是其重要组成部分,影响着创新活动的产出和运行。创新生态系统需要吸引和聚焦各方创新人才,大学与研究机构、企业在创新生态系统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既是创新人才的集聚地,又是创新人才的培育地,是人才和技术的重要源泉,向系统提供智力与技术支持。③张爱琴、薛碧薇、张海超:《中国省域创新生态系统耦合协调及空间分布分析》,《经济问题》2021 年第6期。虽然香港高校与研究机构排名靠前,但科技创新所需的人力资源储备不足。一是本土人口及生源基数小,科技创新人才储备量相应较小,中小学“缩班杀校”的骨牌效应影响大学招生报考人数。香港考评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22 届DSE 考生只有50,064 人,是自DSE 在2012 年首度开考以来报考人数最少的一年④香港考试及评核局2022 年1 月公布当年DSE(香港文凭考试,相当于香港高考)报考资料。2022 年报考人数再创DSE 开考以来的新低。截至2021 年12 月16 日,仅录得约50,064 人报考,较去年52,131 人减少3.96%,其中学校考生人数为43,032 人,下跌2.18%,而应考自修生人数亦只有约7,032 人,减少1,105 人,比率大跌13.5%。。且香港八大校培养的人数并不多,按照香港教育资助委员会统计数据,2021 年香港八大校第一年学生入学全日制人数为23,714 人,算上内地就读生也不到4 万人。二是香港高校毕业生就业倾向受本地产业结构和重商文化影响,更愿意就读法律、金融、医科、商科等,如2021 年,香港大学本科毕业生中,52.5%投身于工商界就职,对于科技创新事业并不热衷⑤参见《香港大学毕业生就业质量报告》,2021 年,就业方向集中在商务贸易(52.5%)、行政文职(22%)、教育(13.5%)以及社区服务(12%)等。。三是本地科技创新人才的流失率较高。特区政府早前并没有制定激励性的政策吸引和挽留科技创新人才,加之香港的产业多为传统行业,以外向型经济为主,理工科人才很难在香港找到合适的岗位,要么转型商业要么离开香港去其他地方寻求发展,导致真正能从事科技创新发展的人才缺乏。四是香港高昂的租金和生活成本导致引才困难。虽然香港国际化程度高,中西方文化的交汇对于青年人才有吸引力,但近些年来的社会环境和疫情加剧了引才困难,更重要的是香港高昂的租金和生活成本让科技创新人才望而却步。
2.物力资源。物力资源指为创新活动提供的土地资源和硬件设备,主要包括可供科技创新发展使用的土地、房屋等以及各类科研实验室、仪器设备等。就科技创新可供使用土地而言,香港土地供应紧张,香港总人口约749.81 万人,人口密度排名世界第3,住房自有率仅51%,人均住房面积约15 平方米。土地供应不足不仅影响民生,也极大限制科技创新发展所需的空间。若要在本地拓土,涉及多项法定和行政程序。香港土地改划从前期研究到有楼落成,平均需时10年,难以适应瞬息万变的创新需求①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创新科技及工业局:《香港科技创新发展蓝图》,2022 年,第12 页。,而科技创新发展、引进企业、建设实验室等均需要大量土地供应,在香港创新生态系统中,需解决土地资源问题,以满足科技创新基础建设。就实验室、设备而言,香港拥有16 所国家重点实验室,其中医学实验室6 所。但香港缺乏大体量的大科学装置,“不少高新科技行业(如工业电源、生命科学、基因工程和芯片研制等)所需的大型科研设施及实验设备远非团队可以负担,深圳有新型的冷冻电镜,东莞也布局散裂中子源设备,但香港的大科学装置还是偏少”。②访谈者为香港大学协理副校长,访谈时间为2023 年6 月12 日。
3.资金资源。在创新生态体系中,资金是促进科技创新活动有效开展的重要保障。金融、风险投资等机构提供的社会资金是区域创新活动的重要来源。③Liu K.,Qiao YR.,Zhou Q.“Spatiotemporal Heterogeneity and Driving Force Analysis of Innovation Output in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Zone:The Perspective of Innovation Ecosystem”.Complexity,2021,p.116.香港是全球第三大金融中心和第七大贸易经济体,连续26 年蝉联全球最自由经济体。香港拥有最优质完备的金融体系,包括充裕的市场资金、多元化的投资机构、自由的贸易和投资制度、与国际接轨的法律制度、与世界联通的数据网络,能为科技创新企业提供优质的融资和法律服务。自由经济体的优势给香港科技创新的发展带来积极助益,香港金融业的发达和融资便利能为科技创新发展提供资金资源,同时科技创新的产品亦能通过香港的外资企业出海销售,回笼的资金又能继续为科技创新链上游的基础研发注入资金,从而形成良性循环。香港特区政府近年来对科技创新事业积极投入,已投放超过1300 亿港元支持科技创新发展。2020 年在港支持的研发总开支达265 亿港元,2021 年风险投资额也达到417 亿港元。④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创新科技及工业局:《香港科技创新发展蓝图》,2022 年,第10 页。大学和企业是承载资金资源的重要创新主体,通过政府的资金投入有利于科技创新上游的基础研发,引导企业和社会资本加大对于研发的力度,同时推动企业不断创新产品,出海销售回笼资金,有效促进香港科技创新中心建设,为创新生态系统的构建提供重要支撑。“不仅仅是香港的科创企业,如果内地的科创企业打算进行国际融资,助力产品国际化,都可以再回到香港,充分发挥香港在国际法律及金融中心方面优势,从而达到出海的目标。”⑤访谈者为香港大学工学院教授,访谈时间为2023 年5 月8 日。香港的资金资源不仅支撑科创研发,对于企业出海,推动国内国际“双循环”都发挥着重要作用。
4.转化资源。创新生态体系是否拥有技术转移转化的资源,是推动基础研发走向应用直至商业化、产业化的关键。目前香港进行转移转化的机构主要包括香港高校内的转移转化部门,如香港大学的“技术转移处”,香港科技大学的“知识转移办公室”、香港中文大学的“策略发展与技术处”等,其设置初衷都是协助科研团队进行成果转化。此外,香港建立生产力促进局、应用技术研究院、科技园、数码港等协助科研技术转移转化。但一直以来,香港大学的技术转移转化表现不尽如人意。2019 年数据显示,香港所有大学知识产权收入共计1 亿港元,不足牛津大学的1/7;香港所有院校的衍生公司总数也仅达牛津大学的一半左右。⑥《团结香港基金:加强高校技术转移能力对经济发展大有益处》,新浪网,https://news.sina.com.cn/o/2020-11-09/doc-iiznezxs0928086.shtml,最后访问时间:2023 年7 月29 日。根据访谈调研,香港转化资源不足主要在于缺乏对接香港高校与市场的“红娘”,虽然香港高校内设置了技术转移转化部门,但在以“知识生产和科学研究”为核心的大学校园内,技术转移部门从事的并非核心业务,行政经费少、地位边缘化,难以协调各类资源。而社会化机构提供的更多是“共享办公”“资金支持”等服务,缺乏专业化、懂技术、懂市场、懂政策的转移转化机构与团队,难以真正将科研成果转移转化为应用端的商品。
通过对香港创新生态系统的基本构架、创新主体和创新资源的分析,我们认为该生态系统具备以下特征:
1.创新主体协同不足。在香港的创新生态系统中,政府、企业、高校和科研机构等不同主体之间缺乏有效沟通与协作,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一是高校与企业协同不足,高校缺乏技术转移转化的动力,以及与企业对接的渠道与机制,企业则缺乏与高校合作的意识与能力,这与香港“市场狭小”“商贸为主”的环境有关。创新主体的协同不仅应该在香港本土加强,更应该“过河”在粤港澳大湾区寻找市场空间。二是政府与企业之间协同不足,香港是典型的“小政府、大市场”,政府在推进科技创新发展中缺少与企业对接的机制与渠道,导致政策与企业需求之间存在“间隙”,政府难以为企业提供专业化和个性化的服务。三是高校与科研机构协同不足,虽然香港的高校与科研机构具有较高水平,但不同机构之间存在重复投入与资源浪费的情况,缺少共享与成果交流机制,高校与科研机构的合作以“基础研究”的论文为主,缺少面向市场对于技术转移转化的探讨与合作。
2.创新资源优劣不齐。香港的创新资源优势主要集中在上游“基础研发”和产品出海的环节。香港八大高校的学科基础、师资力量、科研环境等为科技创新生态系统的上游提供大量的“原始创新”。特别在生命健康科技、人工智能、数据科学等领域产出多项原创成果,如香港中文大学卢煜明教授团队的“唐氏综合症等遗传性疾病的无创产前检查”、“多种癌症早期检测及单一癌症筛查技术”等技术领先世界,被誉为继屠呦呦之后最有可能再次为中国赢得诺贝尔医学奖的重大发明,获得2022 年“诺奖风向标”拉斯克奖。在“一国两制”的制度保障下,在产品出海环节,香港拥有着“背靠祖国、联通世界”的显著优势。香港在金融、贸易、航运等方面一直是国际枢纽,在香港用中、英语沟通,是最具国际化的城市之一。根据香港注册处的相关统计数字,2022 年香港新成立的本地公司总数为104,120 间,香港境外上市公司数量排名全国第一,达到1368 家。通过香港,企业的产品能顺利出海,扩大销售与推动资金循环。但在创新生态系统的中游“生产制造”和下游产品“商业化”阶段,香港劣势明显,主要在于土地资源缺乏和本土市场狭小。“香港只有700 多万人口,大多数都在搞服务业。科技创新缺乏落地环境,不管是科技创新产品的商业化还是产业化,在本地难以找到应用场景,市场空间太小。”①访谈者为香港大学工学院教授,访谈时间为2023 年5 月8 日。本土市场狭小导致创新成本极高,影响生产规模扩张和资金回流,成为阻滞科技创新发展的重要原因。
3.创新环节衔接不畅。在香港科技创新生态体系中,创新主体不仅通过创新资源进行互动,也通过产业链条不断更新迭代。从上游“基础研发”到中游“转移转化”、下游“产品商业化”和产品出海犹如一条顺流而下的河流,任何一个环节的缺失都会影响创新生态体系的构建。香港在中下游弊端明显,创新成果的转移转化率较低,这主要是由于创新成果与实际应用之间缺乏有效的衔接机制与对接渠道,高校“基础研发”与市场“商业化”之间的距离太过漫长,“论文发在《自然》(Nature)上,专利证书挂在实验室门廊里,科研成果要么走不出象牙塔,要么转化后运用范围很有限,未能成为普惠性的技术,科研与产业并未实现真正对接。”①访谈者为香港国际新经济研究院执行董事,访谈时间为2023 年6 月15 日。目前香港财政资金的投入主要集中在初创企业的孵化和成长,对于企业大规模的制造发展缺乏跟进机制,这一问题在香港的中小企业中尤为突出。此外,由于香港长期以来主要依赖于传统产业与服务业,创新意识相对不足,更倾向于从事“商业贸易”挣快钱,整体的文化氛围也是导致创新环节衔接不畅的重要原因。
创新生态体系理论认为,政府、高校、企业、孵化器等创新主体和他们所承载的创新资源与周边环境构成了创新生态系统,相互依存与相互作用。建立高水平的跨区域的科技协同创新系统是打造国际科技创新中心的必然选择,邓丹青等在对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发展案例进行分析后发现,无论哪种模式的科技创新中心都需要区域间的包容和协同发展。②邓丹青、杜群阳、冯李丹:《全球科技创新中心评价指标体系探索:基于熵权TOPSIS 的实证分析》,《科技管理研究》2019 年第14 期。纵观对于香港创新生态体系的分析,香港自身解决不了市场问题、转化问题,必须“过河”将上游研发成果拓展到大湾区进行中游的转移转化和下游的商业化,促进创新资源闭环流动、不断扩容,反哺上游基础研究,推动创新主体在更大的市场进行互动与合作,为香港创新生态体系提供所需要素与养分。
与香港一河之隔的深圳,具备互补的资源优势:一是土地资源多,二是外来人才储备足,三是科技成果转化快,四是联通中国内地这个全球最大的制造业生产基地和产品消费市场。但深圳的高等教育与基础科研水准、金融市场规模与专业服务成熟程度,与香港存在很大差距,两者正好形成互补。河套深港科技创新合作区,是深港优势互补的最佳结合点。它依托地处深港“直接结合部”的区位优势、“一河两岸、一区两制”的制度优势、“风险可控、先行探索”的独特空间优势与“优势互补、取长补短”的深港协同耦合优势,能成为香港科技创新发展和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建设的最佳结合点和撬动点。但香港的创新资源要“过河”,才能有效互补,完善创新生态体系,目前在科技创新协调发展中依然存在不少壁垒,造成香港科技创新资源“过河”难的困境。
一是数据“过河”难。数据跨境流动是资讯科技及其他科研领域发展的突破点之一,是加快社会经济发展的关键。数据产业应用前景广阔,但在跨境流动上仍存在数据标准、数据定价、数据安全等壁垒。只有统一标准、明确定价、划定防火墙之后,数据才能流动。目前深港并未就价格如何确定、数据如何共享、安全如何确保、知识产权如何保护等达成共识,以致数据资源共享未取得实质进展。③访谈者为香港大学工学院教授,访谈时间为2023 年5 月8 日。
二是样本“过河”难。在科技物流方面,样本“过河”存在障碍。尤其是生物医药研发所需相关样本,如人类血液等特殊物品,使用上有严格时限,但目前的卫生检疫检验和传统报关程序拖累了通关速度,使样本运输跟不上科研节奏。④访谈者为香港立法会议员,香港咨询科技联会负责人,访谈时间为2023 年5 月6 日。以河套地区为例,区内的福田保税区至今沿用过去来料加工的保税政策,事权较高,监管办法出自国务院;而河套深港科技创新合作区,如果还照葫芦画瓢、旧瓶装新酒,沿用旧制度做新科创事宜,显然不合时宜。
三是设备“过河”难。深港两地在设备进口、医疗器械等审批手续和标准不一致,增加了时间和人力成本,影响了科研合作的融合。很多科研机构和科技创新企业无法被纳入海关的境外账册,没有特定的账号,报关没有特别通道,手续繁琐,不仅无法享受相关减免税的政策,还有些旧的科研设备无法被认定,流通困难。①访谈者为河套深港科技创新合作区行政管理人员,访谈时间为2023 年3 月21 日。以福田保税区为例,此保税区的设立初衷是为了加快加工行业所需的原材料流动,从海关角度看,目前科研机构需要的是高精尖的科研设备仪器,并不属于加工贸易所需品的物流范畴,不适用于保税区政策,也不属于其职权监管范围,造成科研设备“过河”难。
四是资金“过河”难。2019 年,广东省实现首笔对香港高校的科研资助资金跨境拨付,粤港澳大湾区科研资金跨境自由流动迈出实质步伐。虽然科研经费跨境已经实现了“过河”,但在实际使用和监管上都存在问题。一是资金跨境流通慢。香港和内地拨付年限不同,再加上财务手续繁琐等原因,以致立项审批通过到实质拨款到账存在较大时间差,滞后性明显。二是项目管理挑战大。内地项目和香港资助项目的经费管理规则本已存在,再加上香港各大学研究团队国际化程度较高,有的项目负责人来自境外,经费使用上遵循原实验室和所在的海外院校的惯例,与项目现行规定有冲突,统筹协调难度大。②访谈者为香港大学工学院教授,访谈时间为2023 年5 月8 日。三是财务体系不对接。内地资金到达香港后,财政部门每年还需要审计、中期检查、结算评估等,资金使用的会计规则和凭证存在较大差异,比如内地是使用发票的,但香港没有,无形中增加了不必要的沟通和管理成本。
五是人才“过河”难。要吸引人才“过河”,首先要保证生活和通勤便利。河套深港科技创新合作区内的科技创新人才生活不便主要体现在“食宿行”三方面:按现行规定,合作区不能设有餐厅,两地科研人员不能在合作区过夜留宿,不能走保税区的特别通道即“一号通道”进行便捷过关。要解决以上问题,受制于保税区“服务于加工贸易”的定位,而修改区域定位和管理规定并非地区事权。但若此定位不针对科技创新进行升级提升,则人才通勤配套措施师出无名。2023 年8 月29 日,国务院印发《河套深港科技创新合作区深圳园区发展规划》(国发〔2023〕12 号)从战略层面构建了国际化的科技创新体制机制,对于人才“过河”难,采取稳妥推进、分步实施的原则,先期采取“一线高度便利出入境”的通关模式,以解决人才“过河”难。
创新生态系统理论认为,政府在创新生态系统的运行中提供政策法律支持,大学和研究机构提供学术科研支持,企业提供技术、市场支持,创新主体相辅相成,共同发挥重要作用。2022年12 月,香港特区政府公布了《香港创新科技发展蓝图》,为香港未来五到十年的科技创新发展制定了系统的发展战略和清晰的发展路径。但从创新生态系统的视角而言,香港要建设成为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必须推动创新主体如大学、研发机构、企业、孵化器等协同发展,促进市场、人才、土地等资源环环相扣,补齐创新生态链的上游、中游、下游和出海环节,推动产业发展,形成良性循环。香港特区政府需进一步引导与完善创新生态系统,明确香港科技创新产业发展的重点,探索香港在数字经济、生命健康、人工智能、先进制造等未来前沿领域的科技创新发展模式,引导大学、企业围绕香港的重点领域加强合作、协同,利用香港的优势产业打造新的经济增长引擎,推进香港新型工业化的转型与发展。
通过对香港创新生态体系的分析,发现香港国际科技创新中心的建设缺少市场资源、转化资源、人力资源,需“过河”利用粤港澳大湾区更大市场来补足创新生态链的中游与下游环节。深港两地政府应改善科技创新制度设计,促进深港科技创新资源互融互通。一是加强深港政策协调与衔接,以往科创领域政策,多以深圳或特区政府为主体发布,两地鲜有机会坐下来共同梳理“堵点”“难点”。为推动两地规则对接,建立协同合作机制,两地政府应联合发布一揽子政策,为加速设备、样本、资金、数据等互流互通创造制度环境。二是创新两地科技创新合作形式。以往深港合作是“离港在深合作”,建议探索“深圳在港合作”模式,将深圳的产业资源送到香港,真正做到“双区双园”,如深港科创园区互设办公室、共同建立相关领域的管理标准细则等,促进粤港澳三地互联互通和融合发展。三是打通深港信息互通渠道。推动建立粤港澳大数据、科技服务、知识产权服务、标准信息服务、品牌和质量检测等创新资源信息共享平台,实现数据资源互融互通。
香港拥有雄厚的科研实力和“从零到一”的原始创新潜力,推进香港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建设,需进一步补足中游“生产制造”和下游“产品商业化”环节的创新资源,搭建政产学研的桥梁,推进技术成果转移转化。一是要充分激励科技创新产业链持份者的积极性,科技成果转移转化是多主体、多要素协同作用的结果,技术转移激励的实现前提是满足利益相关者的利益诉求。应尊重市场规律,加大对创新孵化平台、科技经纪人的奖励力度。二是建立技术转移转化的平台,引导高校科研院所、技术转移机构、科技服务企业汇聚资源,搭建科技成果信息库,建设“转化服务+高校成果孵化+企业中试试验”三位一体的技术转移转化体系。三是提供财政与税收支持鼓励转移转化,设立技术转移转化基金,聚焦香港科技创新发展的重点领域,为高校、企业的技术转移转化提供资金支持,对技术转移转化的企业基于税收减免优惠等政策。
拥有良好的创新创业的地区社会文化是创新生态系统构建和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建设不可或缺的软环境。香港历来重视商业贸易,青年人才的就业择业倾向于金融、法律等职业,香港建设国际科技创新中心需营造良好的科技创新发展氛围,厚植创新创业文化,吸引年轻人投身科技创新、拥抱科技创新。一是香港特区政府进一步加强宣传与教育,在社会向公众普及创新创业的重要性,在学校通过引入创业课程、创业导师、创业大赛等不同形式展开创新创业教育,营造浓郁的科技创新氛围。二是建设创新创业融资平台,利用香港金融优势,创建与香港重点领域发展相关的风险投资基金,为创新创业者提供融资渠道和资金支持,引导开展各类创新创业活动与项目。三是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香港是中西联结的“桥头堡”,应发挥香港“背靠祖国、联通世界”的显著优势,吸引国内外优秀的创新创业资源与项目进入香港市场,举办各类创新创业大赛和交流活动,营造国际化的创新创业文化氛围。
人才是香港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建设的重要资源,香港特区政府需要培育、吸引和用好科技创新人才,完善引才用才机制,打造科技创新人才蓄水池。一是加强培育香港本地科技创新人才,在中小学推动有关科技、工程、科学相关课程建设,培养学生科技创新兴趣和科学精神。在大学开设创新创业相关课程,鼓励学生参加创新创业大赛,为科技创新领域发展优秀的学生提供奖学金资助等。二是创新人才引进政策,香港特区政府制定科技创新人才引进政策,吸引国内外的优秀科技创新人才来港工作,为科技创新人才的发展提供良好的平台和生活服务。三是加强科技创新人才的互动交流,优化内地研究人员赴港澳商务签注管理。创新便利合作区人员交流的新型通关及运作模式,持续制定各项通关便利措施。设立“大湾区科技人才互访基金”,支持香港科研人才跟内地人才对接,加强与中国内地科协的联系和资助互访。此外,考虑到香港高校在珠三角地区合作办学越来越多,粤港澳可以共同认定设立大湾区“人才卡”,推动科技创新人才的便捷交流。
香港与国内一线城市相比,在基础研发和产品出海方面独具优势,但在高新技术企业与“独角兽”企业方面还存在差距,特别是早年不少新型制造类企业迁往东南亚等地,香港应围绕重点发展领域产业,引进与建设一批科技含量高、具备国际竞争力的高新企业,从而带动中小企业扎根香港,打造协同创新共谋发展的产业集群,推动香港科技创新在本土的应用升级。香港北部都会区新田科技城,为香港科技产业园区发展提供了土地空间资源,香港亟需做好新田科技城规划设计,积极引进国内外龙头企业落户北部都会区,鼓励企业建立相关产业的规划与设计,构建产学研协同发展的创新体系。此外,香港应加强科技园、数码港、生产力促进局、应用科技研究院等现有平台的建设,通过提供办公场所、技术服务、资金支持等帮助高新技术企业快速成长。